第52章
沈奚蹙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湖畔的禮部侍郎鄒歷仁連忙上前來解釋:“這位將軍有所不知,龍船算是陛下恩賜,船上將軍要受兩岸軍民朝賀,因此這船只能由殿下一人登,哪怕多一人都是有損陛下龍威的�!�
這話不假。
此禮就算換到湍急的淮水上,也是由欽天監(jiān)事先算好日子與風(fēng)向,令船順風(fēng)而行,講究一個順應(yīng)天命的意思。
副將還猶疑:“可是四殿下……”
“將軍心安,等半個時辰一過,拋錨將船勾回來就便算禮畢�!�
副將聽了這話,仍不能放心,但岸頭的侍衛(wèi)已解了繩韁,龍船順著風(fēng),緩緩?fù)氖幦チ恕?br />
說是龍船,實(shí)也不盡然,較之真正下淮水的天子之船要小上許多,統(tǒng)共只有五六丈長。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氣勢煊赫的龍頭,如蛇似蛟的船身,隨風(fēng)而去一如應(yīng)龍入水。
待龍船飄到湖中,只聽金吾衛(wèi)副指揮使一聲齊呼,兩岸親軍衛(wèi)一同舉矛高賀。
沈奚緊緊盯著立在龍船上的朱昱深,就在這振聾發(fā)聵的呼喝聲傳來的一瞬間,正自湖心緩緩而飄的龍船忽然震了一震。
這一幕朱昱深的副將也看見了,忍不住往前一步,想要看得仔細(xì)一些。
就在這時,船身忽然又是一晃,然后慢慢地,往左|傾斜了一個角度,朱昱深沒站穩(wěn),跌坐在船上。
湖岸的親軍衛(wèi)見了這情形,齊齊收了聲。
中夜風(fēng)聲獵獵,湖畔眾人盡皆看向沈奚,鄒歷仁小聲地說了句:“沈大人,您看四殿下的船是不是吃水了?”
沈奚笑著斥道:“鄒侍郎這是說的什么話?龍船是天子之船,是陛下的恩賜,怎么會吃水?”
他似乎仍將鄒歷仁的話聽了進(jìn)去,特意上前幾步,打眼細(xì)看了看,然后頗是無所謂地道:“哦,船身是有點(diǎn)斜,八成是撞著湖石了吧,不打緊的。”
太液湖這里的朝臣不多,來的大都是禮部與太常寺,光祿寺的人,沈奚這一句“不打緊”一出,能聽明白的都聽明白了,聽不明白的又哪里敢置疑沈奚?
只有朱昱深的副將叱問道:“什么叫‘不打緊’?殿下他身患癡癥,早已忘了如何浮水游水,倘若船沉了怎么辦?”
此問一出,四周一點(diǎn)聲音都沒了。
仿佛就為印證這副將的話,自湖心竟傳來嘩然流水之音,這是湖水淹入龍船的聲響。
龍船又往湖里沒了些許。
副將再忍不住,繞去一旁空無人處,想要跳入湖中將朱昱深帶回來。
沈奚見狀,寒聲道:“把他給本官攔��!”
幾名金吾衛(wèi)應(yīng)聲,立刻上前將副將押解在地,副將怒不可遏:“沈大人這是何意?!四殿下回京是來復(fù)命領(lǐng)功的,不是受罰的!沈大人這是想一手遮天,將殿下溺在這太液湖里么!”
話音落,湖岸的親軍朝臣盡皆垂首跪下,膽子小的已瑟瑟打起顫來。
沈奚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瞧見本官要將四殿下溺在這湖里了,本官不過是看著秋禮時辰未畢,愿殿下好好將禮行齊全了。再者說,這龍船游湖是陛下親賜,講究的就是順應(yīng)天命,本官說句不好聽的,哪怕船當(dāng)真沉了,那也是陛下的意思,爾等還想違抗圣意不成?!”
他說著,又折轉(zhuǎn)身,負(fù)手看向攀住船緣的朱昱深,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聲音似是不大不小卻恰好能讓朱昱深聽見:“只可惜姐夫如今癡了,青樾倒是記得小時候姐夫水性甚好,若沒得癡癥,哪怕這船沉了,也是溺不死的�!�
第194章
一九四章
小吏進(jìn)房掌燈的時候,柳朝明又看了一眼天色。
蘇時雨已借著安南的行商案,在他公堂里議足一炷香了。
說是拋磚引玉投石問路又不像,從九江府死了的錄事,說到前陣子斃命的清河縣縣令,更像是在……耗時辰?
但她為何要與自己耗時辰?
柳朝明心緒沉沉。
哪怕蘇晉已猜到安南的案子是朱弈珩做的,今日后宮設(shè)宴,太液湖行秋禮,她總不至于挑在這個眾目睽睽的當(dāng)口命人將朱弈珩擄去刑部,無憑無據(jù)倒罷了,朱弈珩到底是王爺,沒令人信服的借口,她怎么和眾臣交代?
不對,應(yīng)當(dāng)與朱弈珩,與安南行商的案子無關(guān)。
可他們之間除了安南的案子,還有何事值得她大費(fèi)周章?
既然與朱弈珩無關(guān),難不成——與朱昱深有關(guān)?
方才一閃而逝的念頭就要浮水而出,外頭忽然響起急促的叩門聲。
言脩不等柳朝明應(yīng)允,推門便道:“大人不好了,沈大人他——”
話說到一半生生收住,他看到了仍端坐在公堂內(nèi),一直未曾離開的蘇晉。
“沈青樾怎么了?”柳朝明沒回話,反是蘇晉先問了一句。
言脩的目色里有掩藏不住的焦急,但這事如何能當(dāng)著蘇尚書的面稟報(bào)?
蘇晉慢條斯理地又道:“言御史有什么話,不能當(dāng)著本官說么?”
言脩本就猶豫,被她拿這話一堵,竟真地不知該不該開口了。
“可是秋禮上出了事?”柳朝明忽然道,他看蘇晉一眼,不欲再分神理會她,“但說無妨�!�
“是,四殿下在太液湖上巡軍,龍船飄到湖心不知撞著什么,已淹了一半水,但沈大人說,龍船巡軍是陛下親賜的恩德,便是淹水也是天意,應(yīng)該順應(yīng)天命,不允任何人去救�!�
他一口氣說到這里,頓了頓又補(bǔ)充:“沈大人還說,四殿下從前是會浮水游水的,只是如今癡了,倘若沒得癡癥,殿下死不了�!�
沈奚的意思十分明了——
倘若朱昱深真患了癡癥,那就隨龍船沉在太液湖里,只要他敢浮上水面哪怕只換一口氣,則說明他的癡癥有假。
而一旦證明癡癥是假的,沈青樾一定會下殺手。
兩頭都是絕路。
這是要拿朱昱深的命來試探。
柳朝明一言不發(fā)地站起身,蘇晉卻先他一步,抬手將他一攔。
“大人是要去太液湖么?”她笑了笑,“但時雨以為,四殿下回京復(fù)命的事宜,原就是青樾一手操持的,青樾與我和大人共同主持內(nèi)閣,難道不該彼此信任?大人此去若是與青樾起了爭端,反倒會叫人以為是內(nèi)閣不睦怠慢了四殿下,到那時,好事也成壞事了�!�
她這是什么意思?威脅他?
柳朝明默不作聲地看著蘇晉。
這個他親手為自己樹起的敵人,不知不覺已長成參天大樹,一人獨(dú)立,也能擋住八方風(fēng)來了。
他一時咂不出心中滋味,片刻后,竟也笑了一下。
再開口時,眸子里深默盡褪,取而代之是一如初見時的冷靜與清寡:“蘇大人誤會了,沈大人既有決斷,本官不過是去看一眼罷了,何至于要干涉他?”
龍船已被水淹了大半,朱昱深攀住的船幫儼然就要沒入水中。
太液湖一頭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沈奚打眼望去,也不知哪個多嘴的前去通稟,竟是沈筠與龔荃到了。
龔荃見朱昱深即將沉入湖里,震驚不已:“青樾你這是要做什么?”又轉(zhuǎn)頭看向湖畔的親軍衛(wèi),“怎么不救人?”
可周遭的人都跪著,聽了龔荃的話,將頭埋得更低。
龔荃怔了片刻,旋即就明白過來。
晉安帝即將親征歸來,下一步就是削藩,四殿下手握重兵之權(quán),朱南羨必容不下他。
但兵權(quán)還是次要的,晉安帝生性仁慈,若非三年前故太子之死令他對朱昱深心生嫌隙,這些年兄弟鬩墻,令他不得不一路廝殺不敢手下留情,他也不會狠下心要了四殿下的命。
而今時今夜,沈青樾所為,豈知不是朱南羨授意?
龔荃想到這里,心中一片冰涼苦澀。
他慢慢屈下膝頭,懇求道:“青樾,昔年北境荒苦,戰(zhàn)亂不休,四殿下還是少年就隨軍出征,十九歲就掛帥領(lǐng)兵作戰(zhàn),自此鎮(zhèn)守邊關(guān)十二年�!�
“十二年,他出生入死,為國為民,他究竟做錯了什么,要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就不能放過他,饒他一命么?”
沈奚聽了這話,淡淡地道:“國公爺年紀(jì)大了,人也糊涂了,來人,將龔國公請去前宮歇著�!�
沈筠難以置信地看著即將沉入水里的夫君,愣愣地往前一步,似有些困惑,喚了句:“小奚?”
四周極靜,深宮風(fēng)起,沈奚獨(dú)立于太液湖畔,衣袂隨風(fēng)翻飛一如臨水謫仙,一言出三軍不敢妄動。
他分明聽到沈筠喚自己了,卻沒有應(yīng)聲。
沈筠心頭一股無名火起,厲聲又道:“小奚!”
沈奚面若霜雪,別開臉,只看湖水不看人。
沈筠心中又是怒又是悲,氣極之下竟忍不住冷笑一聲,求人不如求己,她撥開擋在身前的兩名內(nèi)侍,縱身要往湖里跳,不妨那頭沈奚先她一步吩咐:“秦桑秦若。”
兩名侍衛(wèi)隨即并劍往沈筠面前一擋,低聲道了句:“王妃得罪�!�
“你們也敢攔本宮?!”沈筠簡直怒不可遏。
秦桑秦若雖是朱南羨的貼身侍衛(wèi),但當(dāng)年沈筠出嫁北平,朱南羨將他們撥去護(hù)衛(wèi)了她八年,八年在北平,朱昱深待他二人不��!
“十三離開東宮之時,本宮讓你們?nèi)ケWo(hù)他的安危,而今他登基為帝,這就是本宮幫他,救他,待他如兄弟的結(jié)果?!”沈筠怒斥道。
湖中又傳來覆水之聲,周遭人一聲低呼,沈筠抬目望去,朱昱深已沉入湖中了。
他已經(jīng)癡了,不會浮水也不會游水,出于本能地拍著水掙扎了幾下,便被湖水沒了頂。
沈筠見此情景,再不欲與沈奚廢話,她自后宮來,沒將紅纓槍帶在身側(cè),徒手便要去推秦桑與秦若的劍。
秦桑與秦若雖不敢對沈筠拔劍相向,但要攔住她一時半刻卻不成問題,三人正爭得膠著,只聽太液湖一端又傳來一聲高呼:“柳大人,蘇大人到——”
晉安帝不在宮中,朝中大小政務(wù)均由內(nèi)閣做主,若說這宮里還有誰能壓得住沈青樾,只有內(nèi)閣另兩名輔臣了。
朱昱深的副將聽聞蘇晉與柳朝明到了,突然卯足全身力氣,猛地一下掙脫開金吾衛(wèi)的制服,奔去柳蘇二人面前磕頭道:“柳大人,蘇大人,求求您二位救一下我家殿下吧!”
蘇晉沒有答話。
柳朝明看了一眼太液湖,湖水已沒了朱昱深頭頂,他似還在水下掙扎,湖心蕩起一圈一圈漣漪。
不知怎么,柳朝明就想起十年前,朱昱深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今日你我一諾,日后注定要走上一條艱險(xiǎn)萬分的路,唯有棄妄念,斷私欲,才有生機(jī)。”
是,他此刻只要一句吩咐,就可以救朱昱深。
可是,然后呢?
他們已在危局,倘若他救了他,沈青樾必不會相信朱昱深的癡癥是真的,他也許就不會離開京師。
如果沈青樾不走,等朱南羨回來,他們又有何生機(jī)可言?
今日的時局,已容不下他一分一毫的心軟,他只有狠心,對自己,對盟友,對所有人,才能贏得逆天改命的契機(jī)。
“本官以為,”半晌,柳朝明涼涼開口,“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船沉了是天意,應(yīng)天而為,才是正道,沈大人說得對,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救人就沒這個必要了。”
第195章
一九五章
救人,就沒這個必要了。
被扶在一旁歇息的龔荃聽了這話,喉間一陣艱澀郁痛,想到自己執(zhí)掌兵部二十余年,朱昱深數(shù)度出征于國之危難之際,而今竟然要因“順應(yīng)天命”這個可笑的理由沉湖而死,胸膛幾起幾伏,悲憤地昏暈過去。
另一頭,秦桑秦若雖不敢傷了沈筠,但他二人的招式結(jié)成密網(wǎng),沈筠一時也脫不開身。
每一分,每一瞬,朱昱深的生命都在流逝。
秦若挽劍倒刺,以攻為守,又將沈筠逼退數(shù)步。
沈筠騰挪之間瞥了一眼太液湖,方才還蕩起漣漪的湖面漸漸平靜——朱昱深已不再掙扎了。
若再拖下去,他會死。
這個念頭猶如一道天雷在沈筠頭頂炸響,將她對沈奚的最后一絲期望炸得灰飛煙滅。
人在絕境之下總會爆發(fā)出異乎尋常之勇。
沈筠看著再次向自己刺來的長劍,不避不退,迎掌而上。掌心在觸碰到劍尖的一瞬間,翻掌往下一握,再一個回扯。
劍身脫鞘而出,刃光如水。
“王妃?!”
秦若震驚之下慌忙撤手,然而沈筠已然迎著這刃光撞過來。
鋒利的劍尖沒入沈筠的肩頭,饒是秦若收力收得很快,仍有大片鮮血自沈筠傷處涌出。
“王妃!”秦桑見此情景,輕呼一聲,想要上前扶她。
沈筠一揮手將他擋開,揚(yáng)聲對沈奚道:“沈青樾,你記好了!我不管你們宮里什么規(guī)矩,今日若四哥死在這里,那就是要了我的命!他若沒了,我沈筠絕不獨(dú)活!”
她今晚因去宮宴,沒穿紅衣,一身牙白裙衫素凈異常,也正因?yàn)榇耍珙^淌出的鮮血才愈發(fā)灼艷。
沈奚看著這血色,不知怎么就想起兩年前,沈拓流放回京時,與自己說得那句話:“阿婧沒了,阿筠與你還在,咱們沈府福薄,日后你們姐弟二人要守著彼此好好過�!�
鮮血還在淌落。
這一泓綻在沈筠肩頭的血花,就像當(dāng)初在昭覺寺開在沈婧身上的那一朵一樣。
都快三年了,沈奚還在思念她,常常在夢里看見她自夜色里走來,將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柔聲道:“等春深,我?guī)е雰喝ケ逼娇慈茫綍r你與我一起去吧,我們姐弟三人已好些年沒團(tuán)聚過了�!�
阿姐就是這樣,以畢生溫柔待世間,連心中所盼,也不過團(tuán)圓二字。
可他卻對她說,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日子總是來一日少一日,怎么會長?怎么會長!
沈奚垂在身側(cè)的手不可抑制地顫動起來。
“救人�!彼麆e開臉,啞聲道。
話音一落,朱昱深的副將掙脫開金吾衛(wèi)的束縛,跳入湖中拼了命朝湖心游去。
等他將朱昱深從水下?lián)破饋�,朱昱深已然沒了聲息。
幾名府軍衛(wèi)連忙下了水,與副將一起,協(xié)力將朱昱深推上岸,方徐放下藥箱,探了探朱昱深的鼻息與喉脈,雙掌交疊,在其腹部緩壓了十余下,朱昱深才嗆出一口湖水。
方徐松了一口氣,把了把朱昱深的脈,招呼一旁藥吏來替自己,回身與沈奚稟報(bào)道:“沈大人,四殿下的命雖保住了,但因溺水太久,脈象十分疲弱,也不知可傷著心腑與顱腦,等殿下稍緩一些,下官想將他帶回太醫(yī)院診治�!�
沈奚“嗯”了一聲。
他垂著眸,眼角淚痣泛著幽暗的光:“去看看四王妃的傷勢——”
“不必。”不等方徐動作,沈筠便打斷道
沈奚抬眸,目光清冷如霜雪。
他看向沈筠,卻什么話都沒說,過了一會兒,負(fù)手折身,徑自回前宮去了。
然而沈奚一走,太液湖這里便沒人拿主意,眾人左看右看,最后只好將目光落到柳朝明與蘇晉身上。
柳朝明事不關(guān)己,轉(zhuǎn)身就走。
蘇晉想了想,吩咐道:“方徐,將四殿下與四王妃一起請到太醫(yī)院,找?guī)讉醫(yī)婆,為四王妃看傷�!�
方徐應(yīng)是。
她又看向眾人:“禮部的人呢?”
鄒歷仁帶著兩名主事與幾名小吏排眾而出,對著蘇晉一揖:“蘇大人�!�
今日行的是秋禮,雖中途出了意外,但該有的禮數(shù),該行的犒賞,一樣也不能少,否則有失天家顏面。
蘇晉自是知道這一點(diǎn),先將禮部的后續(xù)事宜處理完畢,再著親軍衛(wèi)打撈龍船,吩咐工部的人查檢,一通折騰下來,再看天色,竟已快第二日天亮了。
想著這一日該由北平府的人將北大營的兵符交還給兵部,沒有廷議,回到流照閣先將要事料理了,隨即清洗一番,閉了門窗,剛倚到榻上,就累得睡了過去。
一覺不知云深幾何,等再醒來,外頭已霞色漫天。
蘇晉緩了會兒神,才意識到這日頭金不是朝霞而是晚霞。
正這時,外頭傳來叩門聲:“蘇大人,您已醒了么?”
是吳寂枝。
想來他是早就候在屋外,直到聽到里頭有動靜才叩的門。
果不其然,吳寂枝一推門便道:“蘇大人,宮里的事沈大人已差不多料理好了,先頭他過來找您,但您閉著屋正睡著,沈大人是以吩咐下官不打擾您,您幾時醒幾時過去尋他便是。”
蘇晉“嗯”了一聲,一邊吃茶清口一邊問:“四殿下與四王妃怎么樣了?”
“王妃的傷不重,太醫(yī)院的人已診治過了。至于四殿下,太醫(yī)院的方大人已守了一日,沈大人請您過去,正是要等您一起聽聽看方大人怎么說。只是——”
吳寂枝說到這里,有些猶疑。
“今日午后,四王妃去找沈大人,說秋禮已過,兵符已還,想請命與四殿下一起回北平。但,沈大人沒有應(yīng)允。
“非但沒應(yīng)允,甚至不同意四殿下離宮,他還親自寫了一道咨文,以養(yǎng)傷為由,讓四殿下三日后移居后宮淳于閣,令太醫(yī)院的人日夜看護(hù),直到陛下回宮,確認(rèn)四殿下的病情無礙了后,再另下旨意�!�
直到陛下回宮?
這是……要將朱昱深軟禁到朱南羨回京?
蘇晉明白過來,沈奚之所以下這樣一道咨文,全都是為了她與朱南羨著想。
朱昱深手握北疆重兵之權(quán),一旦放他回北平,無異于縱虎歸山,但若留他在京師,那么他手上即便兵權(quán)再重,也是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
哪怕朱昱深昨日險(xiǎn)些因癡癥溺死在湖里,沈青樾依然無法全然信他。
將朱昱深扣在宮中,那么他的性命一定程度上便握在了蘇晉手里,沈青樾此舉,也算為她的安危添上一枚“平安鎖”。
蘇晉沉默片刻,問:“青樾出了這樣一道咨文,四王妃怎么說?”
“王妃自是怒極,但也無可奈何。其實(shí)王妃初回京,原本因思念沈大人,命人將自己的行囊送回沈府,打算在那住的。今日與沈大人大吵過后,已自回府去將行囊取走了�!�
蘇晉聽到這里,心頭十分不是滋味。
吳寂枝問:“蘇大人,已酉時了,您是要用了膳去找沈大人,還是這會兒就過去?”
蘇晉道:“過去與他一起用吧�!�
流照閣西院,小吏剛給沈奚布好菜,見蘇晉來了,忙不迭又著人添了幾樣。
沈奚臉色有些憔悴,胃口十分不好,寥寥用了一些,但也沒就此停箸,蘇晉知道他是在逼著自己吃,明日就要離京去武昌,他還想早日去早日回呢。
但蘇晉也沒多說什么,只道:“你此去武昌不必太急著趕路,左右宮里的事有我呢,前兩年我在安南,你不也一個人撐過來了�!�
沈奚點(diǎn)了點(diǎn)頭,終于將碗中蔬食用完:“下午的時候,我細(xì)想了想,給十三去了一封親筆信�!彼o了片刻,“讓他莫因軍務(wù)在路上耽擱太久,若能早日回來,便早日回來�!�
他說到這里,徑自往椅背上一靠,十分疲憊地拿手撐著額稍。
等堂中候著的小吏將碗箸收拾了,也懶得再挪地方,吩咐道:“傳方徐來流照閣�!�
太醫(yī)院直至中夜時分都燈火通明,方徐離開時,吩咐一名常跟在身邊的小藥吏照看朱昱深。
等朱昱深遷入淳于閣,他需與親軍衛(wèi)一起日夜在閣中守著,直到朱南羨歸來,是以今夜他打算回稟完沈奚與蘇晉后,就回府里歇上一夜。
小藥吏十分盡責(zé),即便再困,也目不轉(zhuǎn)睛地守著朱昱深。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名藥官拿著藥方進(jìn)來道:“你過來看看,這份藥方你師父是不是寫錯了?”
藥吏的師父就是方徐,移目往藥方上一看,確確實(shí)實(shí)是方徐的筆跡,可四殿下明明是溺水與癡癥,怎么用止血的三七?
“這方子是師父方才寫的?”小藥吏問。
“是�!彼幑俚�,“方才命人遞進(jìn)宮來的。”又說,“不然你拿去問問,方大人的用藥習(xí)慣,除了你沒人熟了,要是這三七有旁的用處,耽擱了殿下的病情就不好了。”
小藥吏正猶疑,藥官道:“這里我?guī)湍憧粗�,你快去快回�!?br />
然而,藥吏走了不久,內(nèi)間的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了。
來人身形修長,外罩一襲墨黑斗篷,看不清臉。
守在屋內(nèi)的藥官見了此人卻不驚,反是起身一拜,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桌上燭火幽幽,時明時晦,身著黑衣斗篷的人默立半刻,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清寒的,好看的,一點(diǎn)瑕疵也無的臉。
柳朝明沉聲道:“從現(xiàn)在算起,還有兩個時辰天亮。殿下與我在事成之前,也只有這兩個時辰。殿下若不是真的癡了,就起來�!�
話音落,屋子里仍是靜靜的,案上燭火微縮了縮,似乎連它都不敢發(fā)出聲音。
然而就在這時,木榻上傳來一聲輕嘆。
那個臥床年余,連身邊最親近,最在乎的人都以為他傻了的朱昱深忽然睜開眼。
毫無神采的眼眸深處浮起一片光,慢慢升騰,變作一泓月下江海,卻在他自榻上坐起的瞬間驀地回落,如吞天沃日的潮水一剎那沉入萬丈淵窟,比以往更加深邃。
“柳昀�!敝礻派畹�。
第196章
一九六章
景元二十五年,朱昱深出征北平,自此兩年余,柳朝明再未與他通過書信。
但此時此刻,當(dāng)他看到“身患癡癥”,不識人不記事的朱昱深自臥榻坐起,從容冷靜地喚自己“柳昀”時,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十二年的盟約淪肌浹髓,他不信他會縱容自己消沉喪志。
從來就沒信過。
柳朝明將燈火撥亮些許,單刀直入:“先說今夜,沈青樾命方徐細(xì)查了殿下的癡癥,殿下可已應(yīng)對了?”
朱昱深道:“嗯,我在后槽牙藏了藥。”
是那種麻骨酥筋的藥。
他早猜到回京后,沈青樾會試探自己,在落水之際,咬破后槽牙里的藥丸,令脈象孱弱,一如久病之人。
柳朝明道:“好,沈青樾既問不出什么,那么今日天一亮,他應(yīng)當(dāng)會離京前往武昌府。但,”他一頓,回身自柜閣內(nèi)取出棋盤與棋簍,將棋盤置于方桌之上,“即便沈青樾離宮,形勢于我們而言也十分不利�!�
“不利的原因有兩個,一,殿下您已被困在京師,一旦朱南羨回京,您的生死便取決于他一念之間;二,殿下您人在京師,大軍卻在北疆,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
“因此,擺在我們眼前的也只有兩條路�!�
“一,我助殿下離宮回北平,倘若朱南羨下旨削藩,殿下可借機(jī)以‘清君側(cè)’的名義起兵;二,雖說形勢不利,但沈青樾離京,朱南羨尚在歸途,這三個月已是最好的時機(jī)。我們需要對付的,最棘手的,只有一個蘇時雨,我們?nèi)裟芟攘钐K時雨落馬,將大權(quán)握在手里,便有籌碼去應(yīng)付朱南羨�!�
柳昀的話,往白了說,其實(shí)就是前者主兵變,后者主權(quán)術(shù)。
而古來政變奪|權(quán),不外乎就是兵變與權(quán)術(shù),二者相輔相成,兩相交替,各為主輔。
簡單來說,兵變就是硬碰硬,誰拳頭硬誰就贏,而權(quán)術(shù)則以謀略為主,要算得準(zhǔn)時機(jī),謀得了人心。
以兵變等硬實(shí)力得來的江山,傷則傷,但權(quán)力卻穩(wěn)固,得了江山后,難在一個“治”字;而以玩弄權(quán)術(shù)為主得來的江山,雖流血少一些,但步步為營,即便得了江山,除了“治”,也難在一個“服”字。
就譬如西漢王莽擅權(quán),朝野不服者眾,民間形成反莽浪潮,最終被綠林軍攻入長安,新朝落敗。
朱昱深想了想柳朝明的話,道:“兵變流血太多,犧牲太大,且我若起兵,你待如何?你留在宮里,朱南羨不會放過你。第二條路雖險(xiǎn),但值得一試,本就是一場賭局,不如孤注一擲�!�
柳朝明點(diǎn)頭:“好�!�
“既然決定走第二條路,那么自今日起,到十一月末朱南羨回京,一共只有百日,所有的變動,都必須在這百日之中完成。”
“先看我們的對手�!彼剞D(zhuǎn)身,目色沉沉地望向桌上棋盤,拾起棋簍子擱下三粒白子,“朱南羨,沈青樾,蘇時雨�!�
又拿出一顆黑子,舉棋道:“這是朱麟,我們的籌碼,他目下已牽制住了沈青樾。”
于是將黑子放在那枚屬于沈奚的棋子旁,將兩枚棋子一并移去局外。
“再看朱南羨與蘇時雨。”
柳朝明伸手探進(jìn)棋簍,取出一枚白子:“朱南羨有天下兵馬大權(quán),這是他最大的籌碼�!庇秩〕龅诙栋鬃�,“他是正統(tǒng),是名正言順的帝王,這是他另一個,也是最令我們棘手的籌碼�!�
“而蘇時雨,她手里有安南販貨案的把柄。”
轉(zhuǎn)眼間,棋盤上屬于朱南羨與蘇時雨的兩枚白子外,又另環(huán)上三枚,分指兵馬權(quán),正統(tǒng)名義,以及安南販貨案。
“然后看我們。”柳朝明拾起另一個棋簍,落下兩枚黑子,“這是殿下與我�!�
隨即再落下另一枚,“而我們手里,除了知悉蘇時雨的身世,并無其他�!�
白子五枚,黑子三枚,局勢一邊倒。
朱昱深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過了一會兒道:“不對�!彼焓�,移去了那一枚屬于蘇晉身世的黑子的棋子,“她是謝相之后,是孟老御史要保的人,你不會拿她的身世去算計(jì)她,所以,這一枚黑子并不屬于我們�!�
黑子只剩兩枚,他與他。
朱昱深道:“既然我們‘手無寸鐵’,不妨看看對方有什么,借力打力,反守為攻�!�
他并指指向那枚屬于朱南羨的白子:“在此局中,十三是核心,但,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diǎn)�!�
朱昱深將屬于蘇晉的白子推至與朱南羨平行的位子,然后屈指敲了敲:“蘇時雨�!�
“可以說,倘若沒有蘇時雨,十三根本到不了今日的位子�!�
“他一直厭惡爭權(quán),只愿在邊疆做一名將軍。他或許會在昭覺寺事變后幡然醒悟,但這樣的醒悟,只是一種悔之晚矣的內(nèi)疚。若沒有蘇時雨,他不會選擇就藩,不就藩,他哪里來的南昌軍與朱沢微爭?”
“他得江山是因蘇時雨,那么,只要將蘇時雨變作我們的籌碼,就可借此來對付十三。”
投射到棋盤上,更直觀地說,就是要把屬于蘇晉的這枚白子,變成一枚黑子。
柳朝明道:“對付蘇時雨有三點(diǎn)。”
“第一,她是權(quán)臣,若要令她落馬,首先要有一樁分量足夠重的大案。‘相禍’不能用,那么現(xiàn)有的案子里,只能是安南行商案。”
關(guān)于安南行商案,柳朝明知道全部內(nèi)情,再佐以當(dāng)年朱景元與朱沢微查蘇晉身世時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jù),糅合在一起,有先帝在上,不怕人不信。
“第二,封鎖消息�!绷髦赶颉吧蜣伞迸c“朱南羨”,“蘇時雨的勢力在朝野之中盤根錯節(jié),一旦事發(fā),即便我能殺一儆百,以先帝之名壓下異聲,但難保他們私下不會尋朱南羨與沈青樾之助,一旦朱南羨提早回宮,亦或沈青樾半路折返,我們都將功虧一簣。”
朱昱深道:“消息大致上走兩條路,一,軍用急函,二,通政司。其余的各部各寺雖有自己的路子,總脫不開這兩個衙司的眼線,不過,蘇時雨不一樣,她權(quán)力太大,她的人,總有法子將自己的消息遞出去。”
“是�!绷鼽c(diǎn)頭,“但如今通政司的左通政叫周萍,此人與蘇時雨有十年交情,很得她信賴,這一點(diǎn)朝野上下都知道,用他將消息暫且掐斷數(shù)日,應(yīng)當(dāng)不成問題。至于軍用急函,兵部陳謹(jǐn)升是殿下的人,右侍郎何莧,我會拿他開刀�!�
柳朝明說到這里,蹙了眉:“棘手的是第三點(diǎn)�!�
“蘇時雨不會任人宰割,即便我憑‘證據(jù)證人’去拿她,她一定不會就范。文臣沒有領(lǐng)兵權(quán),但金吾衛(wèi)一直暗中保護(hù)她,雖我得錦衣衛(wèi),兩廂僵持,她也不會落入我們之手。”
“因此只有一個辦法,先拿人,再造聲勢。且不能明目張膽地抓,要出其不意,防不勝防�!�
也就是說,先困住蘇晉,再把指向她的罪名與證據(jù)抬出來。
屆時若有文臣質(zhì)疑,抬出先帝之名,以當(dāng)年朱景元查蘇晉身世時的“證據(jù)”鎮(zhèn)壓便是。若親軍衛(wèi),尤其是金吾衛(wèi)質(zhì)疑,一來,他們會顧忌蘇晉安危,不敢動手得狠了;二來,柳朝明以‘正當(dāng)理由’拿人,他們出師無名,只能以急函傳向歸途中的朱南羨請命,可消息被封鎖,急函不會立刻有回音。
朱昱深也擰眉深思了片刻:“蘇時雨聰慧異常,你說得對,如何令她防不勝防,這才是最棘手的�!�
柳朝明道:“此事且容我細(xì)想�!�
他拾起兩枚黑子,替換掉“安南行商案”與“蘇時雨”兩顆白子,“今日是八月二十,九月十日前,我定將蘇時雨困住�!�
朱昱深點(diǎn)頭:“好,此事就交給你�!�
他又看向棋盤。
局勢較之先時已好了許多,三白四黑。
黑子中,除了朱昱深與柳朝明,另兩枚是用來令蘇晉落馬的安南行商案以及蘇晉本人。
但,如果單單只有這四枚黑子,他們的勝算仍然不大。
朱昱深沉吟半晌,從棋簍里取出一枚黑子,替換掉“朱南羨”身邊,那枚象征著“天下兵馬權(quán)”的白子,“既然一切都要在這百日內(nèi)塵埃落定,那么在這百日之中,我有辦法分散朱南羨手里的兵權(quán)。”
具體怎么分散他沒說,但柳朝明知道,這就是安南行商案中,“不知去向”的萬萬兩白銀的用處了。
朱昱深又拿起另一枚黑子,放在了那枚屬于“正統(tǒng)之名”的白子旁,言簡意賅道:“朱十七在我手上�!�
兩年前,朱南羨出征前夕,為了歷練朱旻爾,將他分去了安慶府駐地。晉安二年,龔荃整合援軍征伐西北,朱旻爾隨軍北上,但此一役太重要,他怕添亂,并沒有抵達(dá)涼州衛(wèi),而是留在了西北與北平之間的邛州。
邛州衛(wèi)都司都指揮使,其實(shí)是朱昱深的人,因此只要朱昱深一句話,就可將朱旻爾扣下。
而大隨祖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只要十三十七這兩名嫡系不在了,那么從上往下數(shù),朱憫達(dá)與朱二皇子早已身隕,朱稽佑已被貶為庶人,行四的朱昱深為最長子,正是正統(tǒng)。
隨著“兵馬權(quán)”與“正統(tǒng)之名”兩枚白子被黑子替換掉,棋盤上只余“朱南羨”一枚孤零零的白子。
朱昱深看著這一枚白子,半晌,忽地笑了一下:“不知怎么,想到公子扶蘇�!�
昔秦王身隕,傳位皇長子扶蘇。佞臣趙高秘不發(fā)喪,制矯造賜死公子扶蘇與大將軍蒙恬,欲扶胡亥上位。扶蘇從來仁孝,對父親之言唯命是從,接到矯造后,饒是蒙恬苦心相勸,仍自盡身亡。
千年前,那一道矯造的謀,全押在公子扶蘇的一個“孝”字之上。
千年后的今日,這一盤棋局,便押在了朱南羨對蘇時雨的一個“情”字。
若他肯為她回來,為她放棄性命,拱手讓出這個江山,那么這一枚屬于朱南羨的白子,最終會被他身周環(huán)視的黑子吞沒。
若他不肯——
朱昱深拾起盛滿白子的棋簍,傾倒而下,“若十三不肯為蘇時雨回來,而是轉(zhuǎn)回南昌,回西北集結(jié)兵馬,那我們這百日棋局,只是一場困獸之斗,終會土崩瓦解�!�
柳朝明道:“殿下只想到了公子扶蘇,就沒想到唐太宗皇帝與房玄齡么?”
若沒有房玄齡獻(xiàn)計(jì)“尊周公之事,申養(yǎng)孝之禮,為國者不顧小節(jié)”,哪里來的玄武門之變與后來的貞觀盛世。
歷來爭|權(quán)就不會是一條坦途,謀也好,篡也罷,都是一場生死豪賭。
天色已泛水藍(lán),柳朝明說完這話,默不作聲地收了棋盤,與朱昱深一揖:“時不我待,臣先告退了。”
剛行至門口,朱昱深忽地又喚了句:“柳昀�!�
然后從袖囊里取出一枚殘玉:“多謝。”
十二年了,這枚殘玉已是玉玦最后一塊的殘片。
溫潤的玉映著燈火與破曉云色,流轉(zhuǎn)出令人心靜的柔光。
柳朝明看著它,不知怎么,想起這玉玦原來是一對的,而另一枚,被柳胥之贈給了蘇時雨。
“不必了�!绷鞯�。
拿回來,又有什么用呢?
且他自兩年多前朱昱深出征當(dāng)日就有了自己的立場,他站定,便會堅(jiān)守,哪怕沒有這玉玦,他也會幫他。
朱昱深看著柳朝明,沒有收回手:“不,諾即是諾。本王不管你今后如何,作何選擇,怎么看待本王,但本王不會再拿著玉玦綁著你,既承你四諾,便該物歸原主。”
柳朝明默立片刻,將玉接在手中,安靜地道了句:“多謝殿下�!�
他將殘玉收回袖囊,正要離開,屋外忽有腳步聲傳來。
守在門口的藥官道:“蘇大人,您怎么這時候過來了?”
第197章
一九七章
蘇晉沒理會藥官,徑自將門推開。
目光落到柳朝明身上,淡淡道:“昨夜還聽方醫(yī)正說,留了一名藥吏伺候四殿下,怎么一夜過去,藥吏不在,守著殿下的反成柳大人了?”
她語氣不善,一旁的藥官聽了,連忙解釋:“回蘇大人,那藥吏為四殿下看藥方子去了,臨時換了下官來守,柳大人顧念殿下的病情,與蘇大人一樣,是前來探望殿下的。”
蘇晉也沒揪著這一點(diǎn)不放,看了一眼闔目躺在榻上的朱昱深,問:“四殿下怎么樣了?”
藥官道:“回蘇大人,夜里喂過一道藥,像是好些了,具體如何還要待方大人診過才知�!�
蘇晉“嗯”了一聲,見柳朝明抬步欲走,喚了聲:“柳大人�!弊飞蠋撞剑骸按笕诉@是要去廷議?”又看了眼天色,離卯時還有小半個時辰,笑了笑道,“前日議事議了一半就被秋禮打斷,難得大人此刻閑暇,時雨與大人一起去奉天殿。”
這又是要找幌子來拖住他了。
柳朝明猜到蘇晉的用意,卻不能回絕,否則她便要拿“大人既有閑暇探望四殿下,就騰不出功夫議事?”來堵他。
等廷議出來,剛回到流照閣,言脩便迎上來:“柳大人,出事了。”
柳朝明步子一頓:“朱弈珩?”
“是。今早天不亮,蘇大人命人去后宮蘭苑帶走十殿下,明面上只說有案子要問,咱們的人當(dāng)時就去請示您了,但因您與蘇大人一起在太醫(yī)院,沒敢上前�!�
言脩眉宇間有些焦急:“大人,蘇大人應(yīng)是猜到安南販貨的案子是十殿下做的了,咱們要去跟她要討么?”
怎么討人?
如今朝中大權(quán),他與蘇時雨各掌一半。除非能在蘇時雨擄走朱弈珩的當(dāng)口將她堵個正著,否則怎么討,帶人闖去刑部鬧么?
柳朝明道:“不必,朱弈珩是個聰明人,知道只要不將銀子的去向透露出去,蘇時雨不會要了他的命�!币活D,添了句,“也就受一點(diǎn)皮肉苦�!�
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所謂的“皮肉苦”又豈止是“一點(diǎn)”?
言脩正想著是否要私下托人去刑部打聽朱弈珩的安危,那頭柳朝明問:“沈青樾已走了?”
“是,寅時與翟御史,劉寺丞一并啟程,蘇大人送了沈大人過后才去的太醫(yī)院�!�
柳朝明在桌案前坐了,一夜未睡,此刻卻不困,闔上雙目,眼前浮現(xiàn)的是昨晚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