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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嬤嬤來催了,夏芙方起塌,心里還想著后日的?約定,早膳沒用多少也沒覺出異常。

    天冷路滑,老太太沒讓她去請安。

    她在院子里歇了一日。

    第二日還在下雪,她窩在被褥里更不想起來。

    眼巴巴盼著第三日的?到來。

    這一日天可憐見放了晴。

    嬤嬤過來照顧她起居時,多了一句嘴,

    “今日家主出了門,說是莊田那邊出了事,要去看一看�!�

    她心里就有些失落,不會爽約吧。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xù)到午后,她忽然?吐得昏天暗地,只當自?己著了涼,喝了幾口熱水溫在被褥里,到底是驚動婆母,婆母是穩(wěn)妥人物,帶著府上?的?大夫來了。

    她看著大夫,忽然?一愣。

    再然?后,大夫給她搭脈,她只聽見喜脈二字,腦子里一片漿糊。

    老太太喜極而泣,抱著她哭天搶地,

    “好?孩子,咱們總算是懷上?了,總算是懷上?了,你?不必再受罪了...”

    不必再受罪了....

    夏芙怔愣當場。

    直到今日她都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她被老太太摟在懷里,磕在她消瘦的?肩骨,遲遲笑了笑,“是喜事。”

    一夜北風吹。

    她坐在琴案望著月洞門口,被雪壓彎的竹條堵死了他來時的路,從約定好?的?戌時一直坐到亥時,膝蓋都麻了,一貫伺候她的那位老嬤嬤心疼地抱著毯子裹在她身上?,將她擁在懷里,

    “不必等了,家主不會來了�!�

    滾燙的?淚珠砸在琴案,碎成水花。

    “只待你?懷孕,我們不再相見�!�

    “好?,有了身子,我?一定不再叨擾家主�!�

    十?九年過去了。

    熟悉又陌生的?旋律,跟蠶絲一樣一點點往她四肢五骸鉆,往她心上?纏。

    夏芙深深閉上?了眼。

    臺上?的?程明昱已試過音。

    長公主聽聞他要彈琴,已轉(zhuǎn)過身子面朝琴臺的?方向。

    拋開她對這個男人的?情?愫,程明昱是音律大家,他當眾撫琴,便是一場視聽盛宴。

    這樣的?盛況,她豈能錯過?

    女官將食案抬著換了個方向,程亦安只能陪著她轉(zhuǎn)身,轉(zhuǎn)身的?片刻,她瞄了一眼對面的?夏芙,她和云南王坐著沒動。

    起調(diào)是幾個音符,高手與尋常人的?區(qū)別是,明明是幾個很簡單的?音符,程明昱彈起來,音符之?間流暢絲滑,曲調(diào)仿佛一縷煙從耳畔一滑而過,輕而易舉將所有人的?心弦給勾住。

    僅僅是起手,他就表現(xiàn)出得天獨厚的?功力。

    真?乃天籟之?音。

    這是一首膾炙人口的?曲子,被古往今來的?音律大師封為十?大名曲之?一,講述的?是一對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對彼此暗生情?愫,尚未來得及稟報父母,提親納采,朝廷一紙征兵的?詔書發(fā)下來,男子背負行囊奔赴戰(zhàn)場,臨行前二人在竹林互訴衷腸,約定護守終身,只可惜三年過去,傳來男子戰(zhàn)死?的?消息,女方將女孩兒?嫁出去了,又是五年過去,當年莽撞青蔥的?少年,一躍成為人上?人的?大將軍。

    待他功成名就回鄉(xiāng),斯人已嫁,當年活脫曼妙的?少女,包著一頭紗巾抱著一個襁褓的?孩子,正在田間干活。

    兩兩相望,唯有淚千行。

    所有遺憾均訴在那綿綿的?風聲與陰陰細雨中。

    程明昱沒有將這種遺憾描繪得如何?哀婉悱惻,起手過后便是一串如流水般淙淙的?曲音,仿若面前翠竹掩映,幽窗下寶鼎茶閑繞指涼,有琴音穿山渡水而來,攜著一抹淡淡的?清涼與遺憾,拂化這殿內(nèi)熾熱的?暑氣。

    長公主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雙手。

    不聽曲,不看人,僅僅是這雙手,白皙修長,指骨分明,指尖撫在琴弦是那么游刃有余,好?似游戲人間的?謫仙,輕輕彈開一指,便是人間春色。

    目光忍不住往上?,移至那緋紅的?衣襟,那里自?是一團仙鶴補子,沒有人能夠把官袍穿得這樣好?看,他該是天生的?衣架子,寬肩窄腰,夏日官袍用的?輕薄的?緞面,極是服帖,能清晰勾勒出他挺拔清雋的?身形。

    隨弦而動的?寬袖,恍若林間的?風,秋日的?雨,富春江上?一抹浩瀚的?煙云,閑庭信步。

    回想當初為何?一眼相中程明昱。

    他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不似雕琢,克謹禁欲,是山巔的?雪,雪上?的?松。

    多少年過去了,這個男人的?韻味就像是深巷的?酒,歷久彌新,越發(fā)引人入勝。

    他的?琴如同他這個人,不會狂妄不羈,不會肆無忌憚,恰恰是克制延續(xù)到極限時,輕輕一撥,足夠動人心魄。

    一見程郎誤終身。

    長公主自?嘲地笑了一聲。

    不知是何?人將珠簾給撩開,能讓女眷們清晰看到那道清絕的?身影。

    熾熱的?夏風從洞開的?殿外掠進來,化不開他眉間那抹霜雪,彈指間有那么一種參透世事茫茫的?悲憫從容,仿佛明知這是一曲得不到回應(yīng)的?孤鳴,一場遲到的?不曾宣之?于口的?愛意,卻?還是忍不住走一遍來時路,將它全部?訴在這把琴里。

    彈得太好?,甚至覺察不到他任何?嫻熟的?技巧,仿佛每一個音符為他而生。

    石衡之?妻,素來推崇程明昱書法的?石夫人,與身側(cè)的?秦夫人道,

    “程大人這樣的?男人,只適合供著,哪個女人能心平氣和做他的?妻子�!笨似抟簿筒黄婀至�。

    “可不是?只要程公活著,‘風華絕代’這四字,只有他擔得起�!�

    即便是程明昱的?女兒?,與他相處最多的?程亦喬,望著這樣的?爹爹依舊如癡如醉,

    “長姐,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是什么嗎?那就是投胎成為爹爹的?女兒?。”

    程亦歆笑道,“也是最大的?驕傲�!�

    西江月既然?是家喻戶曉的?曲子,就意味著在場所有善琴者,均彈過,禮部?尚書孔云杰從始至終不曾睜眼,甚至手指輕輕在食案叩動,自?顧自?合曲,心里卻?想,他那侄兒?拿什么跟程明昱比。

    陸栩生過去最不喜文人的?這些作派,但今日實打?qū)嵄辉栏附o折服。

    就如他們習武之?人使?刀法到登峰造極之?地步,岳父這一手琴彈得是出神入化。

    身后的?程亦彥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

    “怎么樣慎之?,有這樣的?岳父,是不是倍感壓力?”

    陸栩生氣定神閑往上?方程亦安一指,

    “你?瞧,全場都在聽琴,就她一人虎頭虎腦,可見我?家安安不吃這套,安安還是喜歡我?這樣的?,但是大舅哥你?就不一樣,有這樣的?父親,我?看你?才壓力如山�!�

    程亦彥苦笑不已,第一次在陸栩生跟前敗下陣來。

    陸栩生說完看向程亦安,連他都被岳父的?琴音感化,怎的?程亦安好?似滿臉苦惱。

    程亦安大概是全場唯一沒有認真?聽曲的?人,這首曲子為誰而談,程亦安冥冥中已有感知。

    琴臺上?的?爹爹已是人琴合一,而娘親呢。

    她注意到夏芙雙手交疊在一處,指尖始終覆在那串珊瑚珠子,不曾往臺上?瞟上?一眼。

    明明是朗月清風,鵲驚蟬鳴的?意境,

    他們一人端坐琴臺,眾人皆醉我?獨醒。

    一人默坐高席,置身事外。

    程亦安心里沒由來涌上?一陣酸楚。

    云南王聽過夏芙彈琴,如果說先前還只是猜測的?話,那么今日程明昱這首曲子一出,他忽然?之?間什么都明白了。

    夏芙也愛彈《西江月》。

    人家程明昱哪是給皇帝祝壽,他這是在紛紛擾擾的?人群中,訴說著對夏芙隱晦的?愛意。

    這樣的?人物,這樣的?氣度,身居高位,手掌權(quán)柄。

    云南王有那么一瞬,突然?想認輸,余光注意到夏芙指節(jié)隱隱發(fā)白發(fā)緊,他覆過手去,握住她冰涼近乎顫抖的?手,以只有二人才聽到的?嗓音道,

    “阿芙,大不了你?收個外室,我?也認了�!�

    夏芙一怔,面頰一紅掙開他的?掌心,別過臉去不理會他。

    曲子進入最后一段,三段重音,從最開始的?高亢激烈意境恢弘,慢慢過度至隱忍克制,到最后收音時,長指一撩,所有遺憾如脈脈月輝歸于云海深處。

    一曲終了,余響繞梁。

    殿內(nèi)許久無人出聲。

    是太子最先撫出一掌,除宗親外,所有人起身朝程明昱行禮致意。

    程明昱雙手搭在琴弦,心緒慢慢平復(fù),收弦,朝皇帝施禮,

    皇帝還沉浸在方才那段旋律中,撫掌一笑,

    “這叫什么?‘客心洗流水,余響入霜鐘’,今日之?程公,風華無極,讓朕大開眼界!”

    程明昱道了一聲謬贊,便抱著焦尾琴下臺,將琴弦交給內(nèi)侍時,大約是那把焦尾琴很有年份,一根弦往他手指崩了一下,血珠順著手背滑下來,內(nèi)侍嚇了一跳只當自?己沒收好?,程明昱不動聲色按住傷處,示意內(nèi)侍退下。

    此舉恰被云南王收在眼底,他癟癟嘴,

    “那根弦怎么就彈在手背,干脆往脖子抹一抹不就得了�!�

    夏芙瞪了他一眼。

    云南王訕訕一笑,“說著玩的?,說著玩的?�!�

    女官將食案重新擺好?,程亦安看著動容出神的?長公主有些擔心。

    “殿下?”她輕輕牽了牽長公主的?衣角。

    長公主聞言看了她一眼,失笑道,

    “安安,我?現(xiàn)在是真?的?放下了�!�

    程亦安還有些不敢置信,瞧她方才那般癡迷模樣,生怕她固態(tài)萌發(fā),又追著爹爹忘乎所以。

    “您真?的?想開啦?”

    長公主不著痕跡往夏芙瞟了一眼,對程亦安柔聲道,

    “因為他心里有人啊�!�

    程亦安一驚,都不敢去看對面的?娘親,干巴巴道,“這您也聽得出來?”

    長公主沒接這話。

    只有苦過的?人才知道苦澀是什么滋味。

    程明昱的?琴音里有求而不得的?苦楚。

    過去只當他一心為國為民,胸懷天下,沒有半絲男女之?情?,長公主愛得坦蕩,如今得知他心中有人,再執(zhí)著就無趣了。

    待那海螺收了一段音送去北齊給那明月公主,想必明月也會如她一般釋然?吧。

    明月照暗渠,郎心不似妾心。

    酒宴重拾熱鬧,官員們?nèi)齼蓛蓙斫o皇帝祝酒,程明昱這廂悄悄止住血,一內(nèi)侍借著上?前給他斟酒的?空檔,輕輕在他耳邊低語一句,程明昱臉色一變,看了一眼上?方的?皇太后。

    此時皇太后也象征性給皇帝舉杯,皇帝看著太后溫煦的?樣子,心里越發(fā)沒底,果不其然?,不一會酒宴正酣時,門口忽然?來了一位太監(jiān)。

    “稟陛下,稟太后娘娘,東廠首領(lǐng)太監(jiān)黃政求見�!�

    黃政是太后的?人。

    皇帝眉頭皺了皺,“朕這里舉辦宴席,有什么事回頭再稟�!�

    太后見狀笑了笑道,“陛下,黃政辦事最是穩(wěn)妥,他逮著這個空檔進殿,定是有要事。”

    皇帝不悅道,“太后,使?臣還在呢�!�

    但太后就是不讓步。

    那眼神明晃晃寫著若是皇帝不依,別怪她當場翻臉。

    皇帝忍了忍,“宣。”

    片刻,黃政領(lǐng)著一人進來,先請過安,指著云南王道,

    “陛下,云南王欺君罔上?,奪人之?妻,請陛下圣裁。”

    這話一落,四座皆驚。

    皇帝看了一眼云南王夫婦,瞥向黃政,已是心如明鏡,他嚴肅道,

    “你?胡說什么!”

    黃政將跪在地上?的?那個人拎起來,“陛下,那云南王妃不叫夏嵐,而是夏芙,她本是程明祐之?妻,根本就不是什么云南王妃�!�

    程明祐就在這一片煌煌燈火中抬起眼,目光無比精準落在云南王身側(cè)的?夏芙身上?,眼神陷入癡迷,

    “芙兒?....”

    臺下的?程明昱看著程明祐那張清瘦的?臉,面罩寒霜。

    原來東廠的?人昨夜悄無聲息殺到程家堡,以太后懿旨強行將程明祐帶回京城,暗衛(wèi)一路猛追,程明祐進宮之?時,消息也剛遞過來。

    太后此舉,一在割裂云南王府與陸國公府的?聯(lián)系,二在對付程家。

    太后見狀輕飄飄地說,

    “陛下,讓程明祐上?來認一認,萬一認錯了,不過是一個誤會,無關(guān)緊要,萬一是事實,也不能壞了人家一段姻緣不是?”

    程亦安已氣得咬牙切齒,看向?qū)γ娴?夏芙,夏芙臉色倒還算平靜,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那廂云南王腮幫子直發(fā)冷笑,起身朝太后施禮,

    “太后娘娘說的?這話,臣可真?是糊涂了,臣的?王妃出身苗疆,與臣打小相識,怎么會是別人的?妻子?”

    太后笑道,

    “所以,才要認一認嘛,程明祐,你?盡管上?來前,哀家給你?做主�!�

    那程明祐得了太后指令,慢慢起身,順著臺階一步步往上?。

    二十?多年了,他與芙兒?分離整整二十?余年。

    她的?模樣似乎沒怎么變,還是那么好?看...程明祐眼眶深深泛紅,喃喃望著夏芙,

    “芙兒?,對不住,是我?不好?,當年不該扔下你?一人在家....”

    夏芙正襟危坐,慢慢將視線移過去,也不知是年歲已久,那張臉模糊得辨認不出舊時痕跡,還是她腦海里早已將這個人給剔除,不記得他的?模樣了。

    程明祐對于她來說,陌生得很。

    隱約有些許碎片似的?畫面從腦海閃過,有歡聲笑語,有些許甜蜜的?瞬間,可如今在她心里,已泛不起任何?漣漪。

    夏芙神色出奇地平靜。

    眼看他已越過第一階,一步一步朝夏芙靠近,云南王已大馬金刀站起,臉上?掛著陰沉的?笑,摩拳擦掌攔住了程明祐的?路。

    太后見狀立即皺眉,“云南王你?什么意思?哀家的?旨意,你?敢抵抗?”

    云南王對太后這番話置若罔聞,而是毫不客氣地將程明祐給一腳掀了下去。

    所有人始料不及,為云南王的?大膽而震驚。

    太后面色極其難看,霍然?起身,“云南王,你?何?其囂張!”

    云南王不疾不徐轉(zhuǎn)過身,朝皇帝拱袖,又往太后一笑,

    “太后娘娘,您貴為國母,難道不懂人倫天常?”他指著夏芙道,

    “這世間哪個男人愿意任由別人窺探自?己的?妻子?”

    “我?最后一次告訴太后娘娘,吾妻夏嵐,出身苗疆,為我?母親娘家的?侄女,自?小與我?青梅竹馬,被我?納為側(cè)妃,我?亡妻過世后,遂將她扶正,若是太后不信,大可去云南查,而不是在這里顛倒黑白,插手臣子內(nèi)帷之?事。”

    這時,底下的?程明祐顧不上?身上?疼痛,已翻身而起,激動地往上?爬,

    “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臣看的?沒錯,她是我?的?妻子夏芙,不是什么云南王妃!”

    “芙兒?,你?看看我?,我?們相識于蘇州茗蘭橋,那日下雨,你?忘了帶傘,我?對你?一見鐘情?,欲護送你?回府,你?卻?死?活不肯,跑進店鋪里躲我?,你?忘了嗎?”

    程明昱深深閉上?眼,驀地起身,朝上?方皇帝一揖,

    “陛下,臣族人冒犯陛下壽宴,臣愧疚難當,還請陛下將他交給臣處置,臣這就領(lǐng)他回去,好?好?教訓(xùn)�!�

    太后似乎一直在等程明昱現(xiàn)身,聽了這話,她老人家忽然?彎唇一笑,

    “哦對了,程家家主,如果哀家沒記錯,你?該也是認識夏芙的?,要不你?也上?前來認一認?”

    程明昱瞳仁深得一縮,余光中那道身影已被云南王遮得嚴嚴實實,不欲叫任何?人窺探。

    程亦安聽不下去了,起身往太后行禮,

    “娘娘,即便臣婦的?母親活著,也與程明祐沒有半點瓜葛!我?母親已與他和離。”

    這就是程明祐最痛恨之?處,指著程明昱喝道,

    “太后娘娘,陛下,臣冤枉啊,程明昱一手遮天,逼我?與亡妻和離....”

    不等他說完,一道身影飛快掠來,一腳踩在他喉嚨,逼得程明祐將嗓音咽下去,只見陸栩生撫了撫衣襟,與皇帝道,

    “陛下,此人當堂咆哮,是對陛下大不敬,還請陛下處置�!�

    皇帝正待開口,聽得身側(cè)太后力喝一聲,

    “我?看誰敢動他!”

    太后目色陰沉看著皇帝,

    “皇帝,哀家以為,此事牽扯云南王府,算是國事,不可不慎重,必須查清楚。”

    “如果云南王妃真?的?是夏芙,那么她就該回到程家四房,給程明祐做媳婦。”

    程亦安給氣笑了,立即跪在皇帝跟前,

    “陛下,皇后娘娘,我?母親與程明祐的?和離書,尚在府邸,若是太后不信,臣婦這就遣人送來�!�

    皇帝還能沒看明白么,太后就是故意借程明祐攪亂這一缸子水,好?叫帝黨焦頭爛額,四分五裂,

    “太后,今日是朕壽誕,您將一點私事弄得沸沸揚揚,是真?的?要查云南王府,還是故意跟朕過不去�!�

    太后笑道,“皇帝,你?是萬民之?主,你?的?臣子受了委屈,被人逼迫和離,你?不該管嗎?”

    這時,程明昱一針見血指出道,

    “太后娘娘,程明祐與夏芙的?和離書,由其母程家四房老太太親擬,此事,所有程家族人均可作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是老太太遣人納采請期,和離也是老太太親自?做主,難道以您的?意思是,兒?子可以違背母親的?話了?”

    太后驀地一震。

    “大晉以孝治天下,太后娘娘今日此舉,是不是要告訴我?們文武大臣,往后所有兒?子均可以忤逆父母?”

    就這席話把太后堵得無話可說。

    程明祐還待掙扎反駁,卻?被陸栩生一腳摁得死?死?的?。

    程亦安看著底下挺拔的?男人,松了一口氣,與太后道,

    “若是太后娘娘還不信,臣婦這就去程家四房請我?祖母來作證�!�

    太后依舊不肯撒手,與皇帝道,“但王府之?事,還請皇帝細查�!�

    夏芙聞言突然?起身一笑,

    “娘娘與陛下不必查了,臣婦這就叫你?們知道真?假�!�

    皇帝一愣,狐疑地看著她,“王妃何?意?”

    夏芙繞出長案,來到太后跟前臺階下站著,先與皇帝請罪,

    “敢問?陛下,可否請您容臣婦表演一段雜戲?”

    皇帝摸不準她要做什么,卻?還是點了頭,“準�!�

    隨后只見夏芙往手上?指環(huán)一按,霎時一條極其美艷的?小綠蛇從她袖下彈出,在半空扭出極其靈動的?舞姿,又朝上?方的?燈盞纏去。

    皇后嚇得往女官身上?一靠,而太后心臟也險些跳出來。

    夏芙輕輕一噓,小綠蛇立即竄回來藏在她袖下,在場所有人均倒抽一口涼氣。

    夏芙笑瞇瞇望著太后,“我?出身苗疆,娘娘這下信了嗎?”

    太后看著她驚疑未定,抿唇不言。

    雖說太后鬧這一出,很叫皇帝膈應(yīng),但皇帝還是敏銳嗅到機會,決定發(fā)落太后的?爪牙,

    “黃政攪亂朕的?壽宴,該當死?罪,來人,將他拖下去關(guān)起來,三日后行刑!”

    “至于程明祐,交給程公你?來處置。”

    “臣遵命�!�

    太后還欲阻止,皇帝已氣得離席而去。

    他一走,皇后和寧王收拾局面,由寧王領(lǐng)著使?臣去隔壁繼續(xù)宴飲,皇后吩咐女眷們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晚間觀看焰火與花燈。

    瓊?cè)A島有房舍幾十?間,亭臺閣謝沿池密布,出廣寒殿,四處林蔭茂密,既是賞景的?好?去處,也足可納涼。

    云南王卻?以妻子受驚為由,不參加晚宴了。

    他避開人群沒走太液橋,反而打算從涉山門,往北出皇城,今日赴宴人極多,即便路上?遇到一些女眷,卻?因著方才夏芙展露那一手,女眷們紛紛遠遠避開,無人敢去打量她的?模樣。

    彼時,正是下午申時,日頭正熱,夏芙身子纖弱,走了一段便氣喘吁吁。

    云南王將她送至太液池邊上?一處抱廈歇著。

    這里人煙罕至,倒是不怕被打攪。

    等了片刻,云南王見程亦安追了過來,放了心,指著夏芙與她道,

    “安安,你?娘交給你?,本王要去料理一樁事�!�

    程亦安擔憂地看著母親,連忙過來攙住她,“您放心去吧�!�

    夏芙卻?是皺著眉問?云南王,

    “你?去做什么?”

    云南王沒看她,大步往前走,“安安,等你?娘歇夠了,你?就送她回去,別等我?�!�

    他非扒了程明祐的?皮不可。

    什么混賬東西也敢來夏芙跟前露面,也不怕寒磣人。

    云南王回到廣寒殿,尋來一內(nèi)侍問?,“程明昱何?在?”

    門口的?內(nèi)侍被他兇狠的?模樣嚇到,指了指太液橋方向,“好?像往那邊去了�!�

    云南王把內(nèi)侍扔開,大步往太液橋方向去,追了一路至崇光殿追到了程明昱,程明昱果然?著人拎著程明祐打算離開,云南王及時叫住他,

    “程明昱,把人交給本王處置。”

    程明昱料定云南王會來,所以走得并不快。

    那程明祐見云南王過來,使?勁將嘴里被塞的?棉團給吐出,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流轉(zhuǎn),恨道,

    “云南王,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夏嵐就是芙兒?,云南王,你?可知程明昱與芙兒?是什么關(guān)系?我?告訴你?,程明昱也覬覦芙兒?,想要霸占她,你?可別被他這副偽君子的?作派給欺騙!”

    云南王看了一眼程明昱,程明昱面無表情?,沒有半分波動。

    他先是上?前一腳揣在程明祐心窩子里,旋即從內(nèi)侍手里將人拎過來,狠狠往地上?一砸,

    “你?個混賬東西,就憑你?這點德性,也配娶阿芙?且不說旁的?,阿芙在家里給你?守孝,你?卻?在外頭風花雪月,你?怎么有臉說她是你?妻?”

    “本王若不好?好?替阿芙教訓(xùn)你?,對不住你?今日這番勇氣!”

    程明祐雙手被捆住,疼得在地上?直打滾,他蒼白著臉,一身大汗淋漓,還很不服氣瞪著云南王,

    “你?個蠢貨,你?拿我?撒氣算什么?你?怎么不對付程明昱?你?問?問?他,他什么心思,這么多年沒娶,是不是惦記著芙兒??”

    云南王嫌他嘴碎,一腳踢在他后腦勺,徹底將他踢暈,待耳廓清凈了,云南王拍了拍手上?的?灰,示意內(nèi)侍拎著人跟他走,隨后笑瞇瞇掃了程明昱一眼,

    “程大人,一首《西江月》彈得很不錯嘛,稱得上?動人悱惻,可惜我?覺得阿芙彈得更好?,更可惜的?是,你?聽不到�!�

    程明昱負手而立,看著他眼神沒有半分變化,只交待道,“帶出皇宮料理�!�

    “還用你?說�!痹颇贤踺p哼一聲,帶著人走了。

    程明昱等他遠去,立即掉頭往涉山門方向邁。

    程亦安這廂陪著夏芙在抱廈坐了好?半晌。

    “王爺一定是料理程明祐去了�!�

    夏芙嘆了一聲,垂下眸撥弄那串珊瑚串,“他就這個性子。”

    程亦安往她腕間瞟了一眼,“娘,您的?蛇呢?藏起來了嗎?”

    夏芙逗她,“怕嗎?”

    “怕�!背桃喟部嘀�。

    夏芙抬手要去揉她的?小臉蛋,程亦安笑著躲開,坐到對面去了。

    夏芙往腕間那條銀鑲綠松的?手環(huán)指了指,“它藏在里頭,我?若不放它出來,就沒事�!�

    程亦安還是不敢靠近,朝她吐了吐舌。

    就在這時,不遠處臨水的?水閣里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安安�!�

    程亦安聽出是程亦喬,立即起身,扶著廊柱往那邊探頭去,

    “二姐!”

    原來程亦喬和程亦歆也打算回去,因著日頭大,半路在這邊歇著,遙遙看到程亦安跟云南王妃在一處,興許是怕蛇,姐妹倆沒過來,只遙遙給夏芙屈膝。

    “見過王妃�!�

    亭子里還有其他女眷,也不便過來。

    程亦安朝她們揮手,夏芙笑著道,

    “你?過去打個招呼吧,我?就在這略坐坐。”

    程亦安也好?幾日沒見兩位姐姐,難得程亦歆肯出門,必定要去會一會的?,

    “那您等著,我?去去就來�!�

    夏芙頷首。

    日頭西斜,往臨水的?一面美人靠照來,夏芙便從美人靠移至抱廈當中的?桌椅坐著,河面暖風徐徐,陽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溶溶蕩蕩,刺眼得很。

    周遭太安靜了,夏芙腦海不禁回蕩著那首曲子,連著那道模糊的?人影也似在余光里晃。

    興許有些困了,意識略有混沌,恍恍惚惚聽到有道聲音在喚她,“夏芙�!�

    像極了家主的?嗓音。

    夏芙以為自?己出現(xiàn)幻聽,直到那股清冽的?氣息逼近,她倏忽轉(zhuǎn)過身,對上?程明昱漆黑的?雙眸。

    第71章

    第

    71

    章

    歲月真是格外善待他,

    依舊是很清雋的一張臉,氣質(zhì)也沒怎么變化,冷秀中帶著一點咄咄逼人的威赫,

    要說不同,便是經(jīng)歲月沉淀的淵渟氣度,越發(fā)叫人不敢仰望了。

    當年那些個夜晚被他氣場籠罩的感覺忽的涌上來。

    想要后退,腳步卻灌鉛似得挪不開,以致身子搖搖欲墜。

    但如?今的夏芙終究不是當年毫無城府的少婦,硬生生頓住身形,垂下視線朝他屈膝,

    下意識要喚他“家主”,到嘴邊改成“程大?人。”

    疏疏離離,

    帶著幾分卻人的冰涼。

    這一聲稱呼,

    將程明昱看到熟悉面孔的炙熱給澆滅了一半。

    母親說的沒錯,她越發(fā)嫻靜了,

    少了過去不知所措的嬌怯,經(jīng)風霜雨淋歷練出了一份從容,程明昱以為?生離十九年,再?次看到她會無比陌生,可事?實是,那一遍又一遍嚼在記憶里的畫面與?眼前這張面孔無限重疊,

    陳春杳杳,

    依舊敗不退她眉梢照影驚鴻般的熾艷。

    暖風交疊熱烈的斜陽在二?人周身錯落,近二?十年的歲月時光也在他們之間無限拉扯。

    可就是這一聲“程大?人”,

    將暗涌的情愫斬斷,

    讓程明昱久久拾不起過去面對她的那份從容。

    兩廂都沉默下來。

    一條長長的椅凳,他們各坐一端。

    夏芙雙手交疊,

    白皙的手指均藏在寬袖下,文文靜靜。

    程明昱一如?既往雙手搭在膝蓋,正襟危坐。

    習慣將那份涌動的情愫藏在內(nèi)心,他們面對彼此依然是客氣而生疏的,哪怕在過去,他們也談不上熟稔。

    程明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他夢到她跳下崖的情景,摔得粉身碎骨,被野獸分食,就是那些恐怖的畫面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他想要看清她每一寸肌膚,每一截肌骨,是否完好,傷在何處?

    夏芙被他打量得很不自在,好半晌抬起眼,鎮(zhèn)靜地望著他笑了笑,

    “家主這些年過得還好吧。”

    這一聲家主雖不是程明昱喜歡聽的,至少熟悉。

    他略略頷首。

    “這些年多謝您照看安安�!毕能侥樕蠏熘耢o的笑。

    這句話?程明昱聽得更不舒服,客氣之余,還有?那種刻意保持距離,生怕對方越界的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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