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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蘇晏白眼都快翻上了天:“都是男人,有沒有沖動我看不出來?”

    豫王低頭看了看自身腰帶以下:“你要是能接受,我馬上就有。”

    蘇晏屈膝狠頂,被豫王用手掌握住膝蓋。豫王笑道:“你再動手動腳,我就真沖動了�!�

    蘇晏拿這個混世魔王沒轍了,無奈道:“你先撒手,我說就是了。”

    豫王的風(fēng)度姍姍來遲,不僅松了手,還幫他扯平衣袍上的褶子。

    蘇晏避重就輕地說:“將你圈禁在京城,并非皇爺樂見之事,他也是迫不得已。”

    豫王直覺,剛才蘇晏想說的不是這句。但也知道,蘇晏這么說,就是不打算對他掏心,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蘇晏不知為何,竟從這位前任戰(zhàn)神將軍、如今的花花太歲眼中看出了委屈受傷之意,莫名有些不忍,便轉(zhuǎn)了話鋒道:“這樣吧,我給個建議若是王爺主動聲明放棄戎馬志向,今后再不領(lǐng)兵,與其他藩王一樣,老實(shí)待在封地王府內(nèi),或許皇爺會考慮放你出京�!�

    豫王冷笑一聲:“去封地被當(dāng)豬圈養(yǎng),與在京城被當(dāng)豬圈養(yǎng),有何區(qū)別?不讓我領(lǐng)兵,在哪里都是畫地為牢。”

    蘇晏道:“一步一步來嘛,你這么大個人,怎么就不知變通?”

    豫王道:“步步為營的道理我懂。然而軍中與朝堂不同,一旦我放出話說心灰意冷、永不從戎,寒了將士們的心,將來就算再次領(lǐng)兵,如何服眾?不比朝堂上那些翻來覆去的政客,說話猶如放屁,放完還能吃回去。”

    蘇晏也很無奈。曾經(jīng)他躲在御書房的書桌底下,偷聽到的這個太后與皇帝之間的秘密,最不能告訴的人,就是豫王。

    太后不知他偷聽,但皇帝知道,卻沒有警告或提醒他要守口如瓶,這是皇帝對他的信任,他不能辜負(fù)這份信任。

    可是豫王也憋屈,折戟沉沙,困于金籠。

    皇帝更憋屈,替太后背大半口黑鍋,背了整整十年。

    我太難了蘇晏深深嘆氣。

    看他如此煩惱,豫王也不忍再逼問,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放慢了腳步繼續(xù)并行。

    幽暗無人的宮道內(nèi),只蘇晏手里一盞提燈放出醺黃暖光,照亮前方窄窄的一小片黑暗,并著兩人越走越協(xié)調(diào)的腳步聲的回響。

    豫王忽然生出個荒謬的念頭,想與身邊提著燈的蘇晏,就這么沉默而滿懷柔腸地、形影相攜地走下去。

    哪怕永遠(yuǎn)回不去疆場。哪怕永遠(yuǎn)出不了界碑。

    這個念頭如同鷹隼,在腦中強(qiáng)勁徘徊了許久,最終還是挾罡風(fēng)掠過云霄,離他遠(yuǎn)去了。

    倘若不能赴戰(zhàn)沙場,他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又有什么資格贏得心上人的欽佩與愛慕?

    豫王忽然駐足,對走出幾步后不解地回首看他的蘇晏,斬釘截鐵地說:“總有一日,我會回到屬于我的天地�!�

    蘇晏怔住,微笑起來:“嗯,我相信�!�

    第270章

    還治其人之身

    九月的北漠秋草枯黃,遠(yuǎn)處雪山不時被天際濃云淹沒,更顯大地一片蒼茫。

    瓦剌騎兵們驅(qū)趕著劫掠來的牛馬羊群,馬蹄踏著殘雪枯葉,聲勢浩大地馳騁過草原。

    剛下過一場小雪,天陰得厲害,阿勒坦勒馬停駐,轉(zhuǎn)頭望向霧蒙蒙的南方,若有所思。

    “阿勒坦,你在看什么?”斡丹好奇地問道。

    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因為是前侍衛(wèi)長沙里丹的兒子,阿勒坦有意照拂,加上他在戰(zhàn)場上機(jī)敏又勇猛,頗有天賦,使得阿勒坦更是多看重了他幾分,收做親兵近侍。

    “那邊,越過河套沙漠,便是銘國�!卑⒗仗拐f道。

    在他硬朗英俊的臉龐上,銀白濃密的眉睫掩著流金般的眼瞳,卻并非艷麗之色,而是一種透著妖異的野性,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兇獸。于是這一道南望的眼神,便也帶著獸類般的掠食本能與天然的侵略性。

    斡丹咧嘴,露出參差尖銳的小虎牙:“要改道攻打他們嗎?”

    阿勒坦搖頭:“不,時機(jī)未到。眼下我們的勁敵是韃靼,不先解決這個后顧之憂,我們無論做什么,都得提防他們背后捅刀�!�

    斡丹想了想,用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說:“殺了韃靼太師脫火臺,殺光小汗王沐岱一族,將東部草原也納入阿勒坦的王旗之下,不就解決了?”

    阿勒坦笑起來:“我尚且不是瓦剌的汗王,說什么韃靼?”

    周圍聽見他們對話的瓦剌騎兵圍攏過來。其中一名首領(lǐng)道:“孛兒汗歸天,大王子理當(dāng)繼承汗位�!�

    其他人紛紛道:“對,大王子本就是汗王認(rèn)定的儲大王子平定哈斯塔城,殺敵無算,屢戰(zhàn)屢勝,是真正的神樹雄鷹,我們只聽大王子的。”

    “有了神樹的指引,大王子必為我族帶來強(qiáng)盛與榮耀。”

    “瓦剌的新汗王,孛兒汗之子孛格達(dá)汗!”

    “孛格達(dá)汗!孛格達(dá)汗!”

    呼聲于眾騎兵中越傳越遠(yuǎn),最后響徹云霄,整片秋霜的野原都仿佛在吶喊聲中戰(zhàn)栗起來。

    北漠語中,“孛兒”是“神”之意,“孛兒汗”便是“神汗”,是前任汗王虎闊力的汗名。而“孛格達(dá)”是“圣”之意,“孛格達(dá)汗”便是“圣汗”。

    汗王繼位時,往往由族中薩滿大巫占卜出汗名,而阿勒坦尚未繼位,汗名便從著民心而定了下來,實(shí)屬罕見。

    等到族人宣泄完激蕩的情緒,阿勒坦方才開口道:“傳承禮儀不可廢,先祖意志不可輕,待回到王庭,請大巫占卜過后,才能定下汗名。”

    大巫?王子指的該不會是黑朵吧?眾騎神情忿忿不平,不少人面露不屑之色。

    因為黑朵兩次占卜祈福均告失敗

    一次是與韃靼會盟前,黑朵說此行順應(yīng)天意,必定圓滿。結(jié)果汗王虎闊力被韃靼人所害。

    一次是哈斯塔城之亂后,阿勒坦決定率復(fù)仇之兵,突襲韃靼王庭。黑朵應(yīng)他要求跳神祈福,說神靈不認(rèn)為此戰(zhàn)能勝,要求阿勒坦撤兵。結(jié)果阿勒坦贏了,雖未攻陷韃靼王庭,但也使對方兵力損失慘重,并劫掠走了大批牲畜與物資。

    如此看來,黑朵的通靈之力似乎不再靈驗,瓦剌騎兵們也因此私底下議論紛紛,說黑朵已在神明與先祖厭棄的邊緣。

    偏偏大王子尊重逝去的父親,宣稱:“黑朵曾經(jīng)是父汗信任的大巫,我不能輕易棄之”。

    “曾經(jīng)”與“輕易”兩個詞,用得很是巧妙。不少擁護(hù)阿勒坦的貴族軍官琢磨出其中三味,于是關(guān)于“黑朵已失通靈之力,所謂神旨都是謊言”的傳聞甚囂塵上。

    在突襲韃靼王庭之前,阿勒坦又當(dāng)眾宣布:“父汗出發(fā)前攜行的另外三名薩滿與黑朵有私怨,為免發(fā)生不必要的爭端,黑朵大巫就隨我左右,我護(hù)他周全�!�

    瓦剌眾人聞言,都佩服阿勒坦的坦蕩大度,覺得他對屢次失誤的黑朵尚且如此寬容,對所有族人更是會傾力善待,軍心也因此前所未有地凝結(jié)起來。

    及到戰(zhàn)斗中,阿勒坦在前方奮勇殺敵,后方突然傳來搖動桿鈴的聲音。

    那聲音尖銳高亢,刺痛耳膜令人心神震顫。阿勒坦氣息凝滯之下,險些被對面騎兵的箭矢射中。

    他反手一箭射殺了敵人,緊接著又被桿鈴敲擊神鏡的炸響影響,如重槌擂在心脈,登時噴出口鮮血,胳膊上也挨了一刀。

    危急時刻,阿勒坦向側(cè)方滑身,溜下馬腹,刀尖從下斜挑而上,將對方連人帶馬開膛破腹。

    猩血灑了他滿頭滿臉,阿勒坦轉(zhuǎn)身怒喝,聲如獅吼:“薩滿偷襲我!軍中有奸細(xì)!”

    他將交衽戰(zhàn)袍的衣襟扯開,將兩管長袖扎在腰身,露出雄健身軀與磅礴的神樹刺青,大喝:“我乃天神命定之人,誰能殺我?”

    隨即彎刀長弓突入敵陣,縱情廝殺,勢不能阻,所到之處血肉飛濺,整支韃靼鐵騎被這股滔天氣勢殺退,竟無人是他一合之?dāng)场?br />
    大勝之后,阿勒坦于馬背上撮指唿哨,長嘯聲猶如鷹嚦,引來蒼鷹在頭頂天空盤旋不止。

    “是神樹上的雄鷹!”

    “是大巫之力!”

    “大王子帶領(lǐng)我們,無往不勝!”

    竊竊私語匯成洪流,瓦剌騎兵無不下馬單膝而跪,以拳捶胸行臣服之禮。

    又有人怒問:“誰偷襲大王子?站出來!”

    “是薩滿,用的是鈴音之術(shù)�!�

    “軍中四個薩滿,是哪個?”

    “會不會是黑朵。他通靈失敗,惱羞成怒襲擊大王子�!�

    “我覺得是。”

    “我也覺得是�!�

    “說來,黑朵似乎并不希望我們和韃靼開戰(zhàn)?會盟的建議是他提的,戰(zhàn)敗的占卜也是他測的。他到底還是不是瓦剌人?”

    “黑朵”

    “黑朵”

    而四名從軍薩滿,開戰(zhàn)前按照慣例,在戰(zhàn)場后方各尋了一處通靈之地,搖鈴敲鼓、吟唱神歌,祈求天神保佑戰(zhàn)爭勝利。

    黑朵自恃身份,單獨(dú)占了地勢最高之處,其余三個薩滿并在一處。

    聽見阿勒坦飽含勁氣的怒吼聲,薩滿們錯愕地停下儀式。

    “誰用鈴音襲擊了大王子?”

    “不是我我們?nèi)齻�!�

    薩滿們將狐疑的目光投向高處的黑朵,可惜隔著山坡林木,并看不見人影。

    瓦剌騎兵們飚馳而來,對薩滿們說:“大王子要調(diào)查襲擊他的奸細(xì),隨我等來!”

    那三名薩滿二話不說,就上馬跟著走了。

    唯獨(dú)黑朵仍站在坡上,黑色神袍在風(fēng)中革帶飄飛,罩帽下的臉依舊隱于幽暗。桿鈴在手,神鏡在胸,可方才他并未將真氣灌注其中,以音波襲擊阿勒坦。

    黑朵發(fā)出一聲嘶啞刺耳的冷笑,知道自己掉入阿勒坦所挖的陷阱,不但難以洗清嫌疑,還失掉了族人的信任。

    藏在那具強(qiáng)橫蠻獷的軀體內(nèi)的,是一顆何其狡詐的機(jī)心!是他低估了阿勒坦,該有此敗。

    明知身處劣勢,可他卻不能逃走。逃走就意味著身份徹底敗露,意味著先前所有的部署、耗費(fèi)的精力都付諸東流,意味著他必須承受難以負(fù)荷的懲罰。

    黑朵決定鋌而走險。

    他回到軍中,與其他三名薩滿一樣,自澄清白。

    其他薩滿可以互相作證,但黑朵獨(dú)自一人。沒有目擊者證明不是他出的手,自然也沒人能指證就是他出的手。

    明知阿勒坦遇襲是做戲設(shè)局,但如此形勢下,黑朵無法拆穿阿勒坦,只能指控其他三名薩滿勾結(jié)成奸,互相遮掩罪行。

    這下更是矛盾激化,各執(zhí)一詞。

    最后還是阿勒坦拍板決定:這個懸案先擱著,四名薩滿既然都洗不清嫌疑,那就都待在氈帳里,由他的侍衛(wèi)看管。待回到部族,他將親自披神袍、跳神舞,行通靈之術(shù)請先祖降身,自然能辨忠奸。

    一眾騎兵與三名薩滿都贊同,黑朵也只好同意。

    黑朵明知阿勒坦對他起了殺意,但還心存僥幸,認(rèn)為一旦回到部族,自己就能掌控形勢,反過來逼阿勒坦低頭。更重要的是,他還有底牌在手

    那些黑丸秘藥。

    若能設(shè)法讓阿勒坦服下,不出幾日,他又將多一具不遜于虎闊力的汗王傀儡。

    所以歸程的這一路,他都安靜地像個幽靈。

    經(jīng)過二十日行軍,阿勒坦率四千名精銳騎兵、許多劫掠來的牲畜物資,帶著父汗虎闊力的遺體,回到了瓦剌王庭。

    部族為前任汗王舉行了最高規(guī)格的野葬,葬禮整整持續(xù)三日。

    三日后舉行審判儀式,阿勒坦將第一次以薩滿大巫的身份登場,以通靈之術(shù)判定忠奸。

    留給黑朵的時間不多了。他被軟禁于自己的穹帳,行動不便,便指使?jié)摲谕跏移蛷牡氖窒�,將融化的藥丸混入阿勒坦的食物中�?br />
    那仆從尋隙偷偷下了手,回復(fù)黑朵說,親眼看見阿勒坦吃下了那些食物。

    黑朵精心計算著每次投毒的劑量,等待第三日阿勒坦癮頭發(fā)作,當(dāng)眾出丑,不但無法完成審判儀式,還不得不來找他索求藥丸。

    結(jié)果就在第二天深夜,阿勒坦獨(dú)自進(jìn)入了黑朵的氈帳,索要他之前給虎闊力服用的那些秘藥。

    黑朵以為藥下多了,導(dǎo)致阿勒坦的毒癮提前發(fā)作。他滿懷惡意的愉悅,道:“令人靈魂升入神境的秘藥?我不知大王子在說什么。我給孛兒汗服用的只是治病的藥�!�

    阿勒坦從懷中掏出半顆被捏扁的黑色藥丸:“這是我從父汗的床褥下找到的,是不是它?”

    黑朵用嘶啞難聽的嗓音笑起來:“翻遍虎闊力的遺物,只能找到這半顆了是嗎?那你還不立刻吃下,何必再苦苦忍耐?”

    阿勒坦也笑了,隨手將半顆藥丸投入火盆中。火舌舔舐,這不知來自神境還是魔界的藥,很快就被焚做了灰燼。

    黑朵藏在斗篷兜帽下的臉變了顏色,驚道:“怎么可能!你不可能沒有人能抵抗它的藥力,絕對沒有!”

    “前提是我得先吃下它,可惜沒能如你所愿。”阿勒坦逼近一步,火光將他的白發(fā)染成了獅鬃似的淺金色,“你這么擅長下藥,為何不親自嘗試一下藥力?”

    黑朵抽出了桿鈴。

    但阿勒坦的動作更為迅猛,腰間彎刀向前刺出,刀柄撞在黑朵的手肘上,將他的虎口震麻,桿鈴險些落地。緊接著雪亮刀鋒出鞘,刀背狠狠敲在黑朵的膝蓋上。

    輕微的碎裂聲響起,黑朵捂著膝蓋搖搖晃晃地后退幾步,咬牙忍住了碎骨的劇痛。

    阿勒坦的身手,較之回歸前更加兇猛凌厲,不知是神樹恩賜的福澤,還是守護(hù)神樹的老巫的傳授?黑朵咬牙忍痛,嫉恨地猜測。

    “把你手上的藥丸都交出來,配方也給我,明日審判儀式上我給你個痛快�!卑⒗仗拐f。

    黑朵冷笑:“你也想用那些藥丸?也對,誰能逃過它的誘惑呢”

    不,是因為我答應(yīng)了一個人,要銷毀這些魔鬼之藥,以及為他被斬斷的雙腿復(fù)仇。阿勒坦逼問:“給不給?不給的話,我讓你筋骨寸斷,就從雙腳開始�!�

    黑朵發(fā)出了詭異的慘笑聲,直到阿勒坦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敲碎了他傷腿的脛骨,實(shí)在打熬不過,才吐露了藏藥的地點(diǎn)。

    阿勒坦找到了所有存藥,但數(shù)量比他想象的少得多。

    “不止這些,一顆不剩地交出來!”他命令道,“別忘了你還有一條腿�!�

    黑朵在劇痛中顫抖嗚咽,冷汗涔涔,勉強(qiáng)開口:“你也知道這藥有多好用那我為什么不能拿它做交易呢?”

    阿勒坦頓時反應(yīng)過來,一腳踩在他胸口:“你把這藥還給了其他人?誰?”

    黑朵被踩得向后仰,腦袋磕在地面,兜帽也掉落下來,露出被火焰焚燒過的、疤瘢累累的丑陋臉孔,五官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怎么,你想從他手里奪回所有的藥?還是也想和他做交易?”

    “是誰!”阿勒坦再次逼問。

    “在中原,一個自稱‘弈者’的人是他的手下聯(lián)系了我”

    “你們做了什么交易?”

    “我給他藥丸,為了我們共同的利益,挑起大銘和北漠諸部的紛爭而他,他將助我奪回本該屬于我塔兒合刺一族的帝位,一統(tǒng)北漠”

    “你是成主塔兒合刺的子嗣!”阿勒坦恍然大悟。

    數(shù)十年前,北漠于梟雄塔兒合刺的統(tǒng)治下,建立了“成國”。大銘稱之為“北成”。當(dāng)時瓦剌與韃靼等十幾個部族,都被塔兒合刺收歸麾下,雖然彼此間仍有內(nèi)斗,卻不得不憚懾于成主的兵威。

    塔兒合刺野心勃勃,想要南下攻占中原。

    時任的銘帝乃是如今景隆帝的父親大銘顯祖皇帝。顯祖皇帝領(lǐng)兵五十萬,親征漠北,壩額湖一役使得北成元?dú)獯髠?br />
    成主塔兒合刺兵敗潰逃,經(jīng)過瓦剌地界時,時任瓦剌首領(lǐng)的、阿勒坦的祖父生出異心,殺死塔兒合刺,謀奪了帝位。后又將“成主”的尊號傳給了阿勒坦的父親虎闊力。

    塔兒合刺政權(quán)轟然崩塌,北漠再次陷入了分裂狀態(tài)。

    韃靼認(rèn)為自己才是擁有北成帝位繼承權(quán)的一支,并不服瓦剌,為了奪回尊號,與其他部數(shù)十年爭斗不休。

    瓦剌與韃靼雙方都視自己為正宗,雙方拉鋸經(jīng)年,均不堪其苦。

    虎闊力在這片紛爭的北漠大地上,艱難尋找著瓦剌的未來出路。就在這時,大銘景隆帝派遣特使秘訪瓦剌,遞來了合作的橄欖枝。

    大銘愿意開通互市,賜予虎闊力“平寧王”的稱號,支持瓦剌統(tǒng)一草原。而作為回報,瓦剌愿自去北成帝號,改稱“可汗”,并與大銘永世交好。

    這是去年四月份的事,就在大銘一位名叫“蘇晏”的新進(jìn)官員向景隆帝獻(xiàn)策的一個月之后。

    阿勒坦知道父親與景隆帝之間曾有過的合作意向,卻不知背后那個出謀劃策的人,正是他在靈州清水營邂逅的少年御史。

    當(dāng)然,因為神樹果實(shí)的副作用,他連“蘇晏”這個人都已遺忘。

    只偶爾在夢境中、在撫摸緞帶的迷思中,模糊窺見一個身穿中原士子袍服、清瘦挺拔的身影。

    那人是誰?

    是他手臂上始終纏繞的緞帶的主人嗎?

    是老巫所言,用自身的血染紅了他的神樹刺青,激發(fā)出刺青染料中的藥力,才讓他在瀕死中吊住了一口氣最終獲救的人嗎?

    是害他因此中了血毒,必須與之在神樹見證下結(jié)合才能解毒的命定的伴侶嗎?

    阿勒坦在短暫的失神后,將這些疑問再次壓進(jìn)了心底深處。

    目前,他還有更迫切緊要的事鏟除部族內(nèi)的奸邪,順利繼承瓦剌汗位,擊敗并吞并韃靼。

    他要統(tǒng)一北漠,結(jié)束這片土地上的紛爭與戰(zhàn)火。

    至于血毒的事反正離毒發(fā)還有兩年時間,到時再說吧!

    阿勒坦垂目蔑視蜷曲痙攣的黑朵,嘲道:“塔兒合刺早就死了,他的子嗣也不過是喪家之犬,還在做什么遺老遺少的美夢!你是如何與中原那個‘弈者’的手下聯(lián)絡(luò)的,統(tǒng)統(tǒng)告訴我�!�

    翌日黃昏,黑朵在下雪的野地里醒來。

    他沒有死,但生不如死自胯以下,兩條腿均被利刃斬斷,傷口用滾油潑過,做了止血處理。

    一張羊皮紙扔在他的身邊。黑朵奄奄一息地挪動手指,看到了上面所寫的寥寥幾個字,是一句來自中原的熟語: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黑朵突然想起了他的師父,那個被他謀奪了藥方、斬斷雙腿丟在野地里的老薩滿。

    如今他也面臨著同樣的絕境,卻沒有老薩滿僥幸獲救的運(yùn)氣

    周圍枯草叢中,亮起了一點(diǎn)點(diǎn)熒綠的獸瞳。

    那是草原上饑餓的狼群。

    大銘京師,紫禁城。

    就在喬裝成內(nèi)侍的蘇晏離開后不久,景隆帝接到了六百里急遞傳來的邊報。

    諜報來自北漠境內(nèi)的“夜不收”,上面寫道

    “瓦剌大王子昆勒,北漠名為‘阿勒坦’,日前繼任虎闊力之汗位,瓦剌諸部皆信服擁戴,稱其‘孛格達(dá)汗’。其人勇猛果悍,亦不乏謀略,有吞并瓦剌之野心�!�

    景隆帝將紙上字眼反復(fù)看了幾遍。

    野心?北漠諸部首領(lǐng),哪個沒有野心?可嘆謀事者眾,成事者寡。

    不過這個昆勒阿勒坦,觀其行事手段,不可不防。

    景隆帝放下密報,取出一卷小型輿圖在桌面上展開,俯身細(xì)看

    大銘、瓦剌、韃靼。

    三方勢力,如今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一旦有一方失勢,這種平衡就會發(fā)生崩塌。

    如今大銘的外交之策,是以瓦剌牽制韃靼,又以韃靼牽制瓦剌。

    這個阿勒坦若是不受教化,野心與能力超過了警戒線,那么大銘是不是也該在北漠諸部中另擇扶持的人選?

    不急,先觀望。

    倘若瓦剌真有橫掃北漠之勢,那么大銘也將暗中出手。

    “必要時,也可以換個小妾坐正房嘛”

    言猶在耳,當(dāng)初說話時狡黠的模樣也浮現(xiàn)在眼前,可人卻已經(jīng)離開御書房,離開皇宮,被他驅(qū)使著,不日將踏上前往南京的行程。

    手指間仿佛還殘留著肌膚溫暖光潔的觸感,房內(nèi)似乎仍有斯人身上的余香,景隆帝深吸口氣,心中默道:清河,總有一日你會明白。

    到那時,但求莫怨、莫恨,朕其實(shí)

    朕其實(shí)皇帝坐回椅面,閉目仰頭,將后腦抵在了雕龍描金的椅背上。

    第271章

    去當(dāng)一條咸魚

    再漫長的宮道,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夜色深濃,空氣中彌漫著寒涼秋意。豫王道:“我送你回去�!�

    蘇晏婉拒:“下官的車就停在東華門外,王爺不必再送�!�

    于是豫王拿走了蘇晏手里的提燈,又道:“那你送我回去?反正你家與我王府所在的坊相鄰,正好順路�!�

    蘇晏找不到再次拒絕的理由。而且想到豫王今夜送他入宮,算是幫了大忙,便邀請他上了自己的馬車。

    一路無話。馬車先到了位于澄清坊的豫王府門外,豫王下車前,忽然對蘇晏叮囑了一句:“你要小心我母后�!�

    蘇晏:“!”

    豫王:“我今早不是去慈寧宮了么,看見宮女拿了一籃斷頭花出來丟棄�!�

    蘇晏:“斷頭花?”

    “咔嚓�!痹ネ醢咽种缸龀杉舻稑�,往蘇晏的脖頸上陰森森地一比劃,“我母后喜愛插花,可她心情焦躁憤怒時,就會忍不住把插好的花桿給剪了。心中殺意越盛,剪的位置越高,所以叫斷頭花對了,有次母后與我皇兄發(fā)生爭執(zhí),轉(zhuǎn)頭就把自己最喜愛的極樂鳥給活活捏死了,又將鳥尸送去給我皇兄�!�

    蘇晏聽得五臟六腑都擰巴起來,下意識地縮起脖子,覺得后背涼颼颼的。

    豫王趁機(jī)攬住他的肩膀,往自己懷里帶:“放心,本王會護(hù)你周全。不過你最好去我王府住一陣子,先避一避我母后的氣頭,容我慢慢說服她�!�

    蘇晏惜命,可還是覺得住進(jìn)王府十分不妥萬一被人誤會是豫王的新“知己”呢?雖說豫王自稱已經(jīng)修身養(yǎng)性大半年了,但畢竟有前科。于是他推掉了豫王的手,搖頭道:“下官并非王爺?shù)母迹Q(mào)然住進(jìn)王府平白惹人非議,委實(shí)不妥�!�

    豫王不喜歡他這種故意拉開距離的腔調(diào),挑眉道:“我去你府上叨擾一陣子也行那沈柒不是借花獻(xiàn)佛,把我買的宅子轉(zhuǎn)給了你,還重新修葺過?夠住不少人了�!�

    蘇晏知道豫王是不放心他的人身安全,唯恐太后對他不利,可又不好明面上和母親對著干,所以用這種看似死皮賴臉的方式來保護(hù)他。他心里有些感動,卻不得不拒絕:“感謝王爺厚愛,但真的不必。下官可能很快就要啟程,去南京�!�

    “南京?”豫王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你就這么舍不得朱賀霖那小崽子?”他譏誚地壓了壓嘴角,“呵,這是今夜新得的旨意?出了春宮圖這事,竟然還能容你與太子廝混,看來我那皇兄還真是寬宏大量�!�

    最后一個詞充滿了濃濃的諷刺意味。蘇晏不樂意聽豫王嘲諷皇帝,但也不好再像以前那樣對他又罵又甩巴掌,無奈嘆道:“你能不能對你哥好點(diǎn)兒?”

    你問反了,應(yīng)該是我哥能不能對我好點(diǎn)兒?顧及蘇晏的心情,豫王沒把這話說出口,只沉著臉道:“去就去罷!記住,別跟那小崽子真弄出什么事來�;市值钠馕仪宄粗练(wěn)矜持,其實(shí)虛偽又心狠,別以為到了利弊取舍的時刻,他還會顧念什么往日情分�!�

    蘇晏知道十年圈禁是豫王心中解不開的結(jié),無論憋屈還是怨恨,都不是他幾句勸解能消除的,只能長嘆口氣:“在你看來,我蘇清河就這么饑不擇食?”

    豫王意有所指地哂笑起來:“也是,山珍海味你都吃過了,如何還看得上田里沒長熟的小白菜?”

    蘇晏嚴(yán)重懷疑“山珍海味”指的是豫王自己丫就是個自戀狂!至于這個“吃”字的含義,就更加下流了。

    他把豫王推下了車廂:“少特么皮里陽秋的,該干嘛干嘛去吧!天工院還不夠你折騰?”

    翌日,蘇晏準(zhǔn)時去上早朝,不出意外地接到了離京赴任的敕令。

    出乎意外的是,官職竟然是“南京禮部左侍郎”。

    蘇晏盯著圣旨上這七個字看了良久,覺得有點(diǎn)滑稽。

    六部之中,吏部最有權(quán)力,戶部最有錢,禮部最清貴。左侍郎是各部的二把手,職位僅在尚書之下,官居正三品。

    因為改革馬政、撫綏陜西、鏟除邪教、訂立地方官吏管理考核制度等等功績,他一下就從正四品躍到了正三品,堪稱竄天猴一樣的擢升速度。

    如果前綴沒有“南京”兩個字的話。

    多了這兩個字,就從純金變鍍金了。

    因為是南京是陪都,是京城的備份,所以大銘朝廷也比照著京城六部,設(shè)立了南京六部,作為備用的領(lǐng)導(dǎo)班子。

    見過球場上候補(bǔ)隊員們坐的萬年冷板凳嗎?就是那個位置了。

    一般什么樣的官員會被打發(fā)去南京任職呢,大概就是上頭覺得礙眼討嫌的、被同僚排擠混不下去的、快退休只想平穩(wěn)過渡的總而言之一句話:金陵養(yǎng)老院,熱忱歡迎您。

    更悲催的,還是“南京禮部”。

    若是一定要在養(yǎng)老院中排出權(quán)重名次,“南京戶部”應(yīng)該分量最重,畢竟南直隸以及浙江、江西、湖廣諸省的稅糧都由它負(fù)責(zé)征收,同時還負(fù)責(zé)漕運(yùn)、全國鹽引勘合等,算是肥差。

    接著是“南京吏部”,負(fù)責(zé)南京地區(qū)官員六年一度的京察考功。因為京城吏部不得干涉,故而在這一畝三分地里,也算是猴子稱大王。

    再次是“南京兵部”“南京刑部”。前者負(fù)責(zé)南京地區(qū)的守備,有五十個衛(wèi)所的兵權(quán)。后者負(fù)責(zé)南京諸司、公侯伯府、京衛(wèi)所的刑名,有地方司法權(quán)。

    再再次是“南京工部”。工部就是后娘養(yǎng)的,負(fù)責(zé)建筑、后勤、水利、制造之類“不入流”的活計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嘛。哪怕是京師的工部也一貫不受重視,小板凳已經(jīng)坐習(xí)慣了。

    當(dāng)然,蘇晏開辦“天工院”,提倡“格物學(xué)”,想在當(dāng)下時代努力推動自然科學(xué)發(fā)展,對此工部的獲益最大。京城的工部尚書夏侯鯤,也因此對他的好感度居高不下,可惜蘇晏忙著出差,不怎么跟對方打交道。

    如果是去工部搞基建,估計蘇大人也是樂意的。

    然而,皇帝讓他去的是“南京禮部”。

    禮部是蘇晏最不愛沾手的部門,里頭盡是些講究繁文縟節(jié)的老夫子。禮部的主管內(nèi)容,其中“科考”還好些,選拔人才么,意義重大,但近年也多由翰林院學(xué)士負(fù)責(zé)擔(dān)任主考官了。

    其他什么占卜兇吉的大典啊、招待外賓啊、宴勞功臣啊蘇晏半點(diǎn)興趣都沒有。

    上面這些說的是京師禮部。那么“南京禮部”做什么呢?

    那便是什么也不做。

    對,因為本朝歷任皇帝都鮮少去南京,故而禮儀祭祀活動并不多,南京禮部基本就是個花瓶。

    今年南京的祭陵儀式由太子殿下主持,對南京禮部而言大概就是他們所經(jīng)歷過的最高規(guī)格了吧。

    整天翹腿喝茶看邸報、光領(lǐng)俸祿不干活,這是多少咸魚官員的夢想�。�

    然而我們的蘇大人太年輕了,他是有夢想、有報復(fù)、有熱血的大好青年,并不想當(dāng)花瓶里的一條曬肚咸魚。

    所以這個正三品的“南京禮部左侍郎”對他而言,是明升暗貶,把他整個邊緣化了。

    朝堂上的眾臣們也一下子看出了這點(diǎn),與他交好的,紛紛投來惋惜與抱不平的眼神;與他交惡的,多少都有些嫉妒心得到滿足的幸災(zāi)樂禍。

    你不是天子寵臣嗎?不是御前紅人嗎?結(jié)果怎樣,一朝失了圣心,還不是一張圣旨就灰溜溜地滾去南京提前養(yǎng)老。

    就算太子殿下待你親厚,你去南京可以繼續(xù)抱大腿,但冬至的祭陵大典完成后,太子就要回京師。而你蘇十二,依然還得在南京養(yǎng)老院待著,最好這輩子都別回來了!

    有個別嘴尖皮厚、恨深似海的官員,幾乎當(dāng)場笑出聲來。譬如那位,因為在“蘇晏是不是個小王八蛋”這個話題上與好友意見相左,從而打翻了友誼小船的刑部郎中左光弼左大人。

    順道提一嘴,左光弼過去式的好友都察院御史楚丘楚靈川,如今已經(jīng)是鐵打的蘇黨了,還頂替了被免職的“弄璋御史”(因為去靈光寺求過子,并且被蘇晏揭穿他借著給新生兒大擺筵席收受賄賂而得此諢號)賈公濟(jì)原本右僉督御史的位置。

    順道再提一嘴,左光弼如今攀附的是內(nèi)閣次輔焦陽。

    焦陽眼巴巴盯著內(nèi)閣首輔的位置好多年,就指著李乘風(fēng)這個老不死的快點(diǎn)“乞骸骨”回鄉(xiāng)。然而李乘風(fēng)都小中風(fēng)了,依然占著吏部尚書、內(nèi)閣首輔的位置,賴在京城養(yǎng)病,大約是覺得自己后繼無人,不放心遞交辭呈。景隆帝也寬厚,由著他請假。

    聽見隱隱的嘲笑聲,蘇晏側(cè)目去瞟左光弼,給了他一道“小心彈死你”的犀利眼神。

    他雖然被解除了大理寺右少卿的職務(wù),貶去南京,但御史身份猶在,就像一張外形寒磣、實(shí)際還挺好用的護(hù)身符,叫人下手捏他之前還得多掂量幾分。

    左光弼閉上嘴,不笑了,一臉的輕蔑。

    楚丘對這個落井下石的前好友嫌惡地皺了皺眉,轉(zhuǎn)頭望向蘇晏,露出一個君子端方的安慰笑容。

    蘇晏朝他回以桃花流水般的微微一笑。

    散朝后,蘇晏打算回府整理行囊,按照任命文書上的要求,次日便出發(fā)。剛走到廣場邊,就見旁邊的文昭閣里出來一名內(nèi)侍,小碎步蹬蹬蹬地追上前,對他低聲道:“蘇大人,皇爺傳召,就在您左手邊的文昭閣。”

    蘇晏有些意外。不知為何,他總覺御書房一別后,皇帝怕是不會再來給他送行了,沒想到一散朝,人都還沒出午門呢,就這么著急地召見他。

    除了意外,心里更多的是歡喜。他隨著內(nèi)侍進(jìn)入文昭閣,見皇帝負(fù)手站在窗邊等他。殿內(nèi)的宮人們似乎早得了旨意,退得一干二凈。

    “皇爺”蘇晏喚道,離別在即的心情有點(diǎn)酸澀,掩不住地從語氣里滲出來。

    意識到以后,他唾棄自己這一點(diǎn)小兒女情態(tài),連忙清咳一聲,換了個端莊的語氣:“皇爺�!�

    皇帝沒有轉(zhuǎn)身,背對他問了句:“能接受否?”

    蘇晏一愣,頓悟他說的是新官職,便回答:“能�!�

    “真的?沒有一點(diǎn)不滿與惱火?”

    “真的�;薁斪屛胰プ@個位置,必然有皇爺?shù)目剂�。每個官職都有它的意義所在,我不能挑肥揀瘦,得干一行愛一行�!�

    他的回答讓皇帝陰霾的心情晴朗許多,幾乎要從嘴角沁出一絲笑意了。

    但那絲笑意轉(zhuǎn)瞬即逝,皇帝道:“你過來�!�

    蘇晏走過去,左右看看確定殿內(nèi)沒人,從后方抱住了皇帝的腰身:“做什么這么嚴(yán)肅?這回送行,不送尚方劍了,也不吟詩了,好歹給我個笑臉嘛。”

    皇帝依稀嘆了口氣,轉(zhuǎn)身緊緊擁抱他。

    許久后方才松手�;实塾檬种竿衅鹚哪槪溃骸半抻幸患乱懈赌��!�

    蘇晏也斂了眼中的濃情蜜意,正色答:“但請吩咐,臣必竭盡全力�!�

    皇帝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放在蘇晏掌心。

    錦囊比巴掌還大些兒,藏青色緞面暗繡密環(huán)紋,外觀并不起眼。蘇晏掂了掂,感覺分量很輕,不知囊中何物。

    皇帝道:“里面做了放水處理,貼身收藏,切勿遺失。”

    “這個錦囊做什么用?”蘇晏好奇地問。

    皇帝道:“走投無路的時候,拆開它。”

    “走投無路?什么時候?”

    “到了那個時候,你自然就知道。記住,只有在山窮水盡的絕境中,才能拆開,記住了?”

    蘇晏點(diǎn)頭,鄭重承諾:“皇爺放心,臣記住了。”

    他把錦囊小心地收入懷中,貼肉放著。

    “朕的私印,你可還隨身帶著?”皇帝問。

    蘇晏笑了,解開衣襟給他看,紅繩系著的羊脂玉印,好端端地掛在胸膛。

    皇帝低了頭,情不自禁地沿著紅繩下的皮膚親吻,最后一吻落在蘇晏的心口,停留了片刻。

    伸手替他攏好衣襟,皇帝淡淡地道:“走吧。今日便出發(fā),不要等到明日�!�

    想好了要灑脫,可是這一刻竟如此難過,蘇晏摟住皇帝的脖子,吸著鼻子道:“我舍不得槿隚。”

    皇帝眼里有深遠(yuǎn)的顏色與濕潤的光,仿佛日出時的海面。他撫摸蘇晏眉眼的手指在半途中收了回來,說道:“退安罷,朕這回就不送你了�!�

    蘇晏強(qiáng)行壓下胸口的澀滯,躬身拱手:“臣走了,皇爺保重龍體。”說罷咬牙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文昭閣。

    他沒有走午門,往東拐,又去了一趟陳實(shí)毓所住的得一閣,依然沒有見到人,懷疑陳大夫在躲他。

    蘇晏想詢問皇帝的病情未果,沒奈何先離開了皇宮,吩咐守在馬車旁的蘇小北,讓他先回去和小京一同整理行囊,做好當(dāng)日出發(fā)的準(zhǔn)備。

    隨后他帶著個事先備好的包裹,租乘牙行的馬車,趕著去拜訪了恩師的恩師李乘風(fēng),一方面送去精挑細(xì)選的藥材,以表寸心;另一方面向?qū)Ψ睫o行,以全禮節(jié)。

    曾經(jīng)叱咤朝堂的內(nèi)閣首輔李乘風(fēng),如今半邊手腳打顫,口齒都不利索了。蘇晏很有耐心地湊過去聽他說話,仔細(xì)分辨那些含糊吐出字眼。

    李乘風(fēng)說:“內(nèi)閣焦陽、王千禾眼光短淺,難堪大任。楊亭雖有正氣卻失之優(yōu)柔。謝時燕是個泥塑。老夫放心不下本想等你等你怕是等不及了”

    蘇晏眼眶潮濕,緊緊握住他的手,真心誠意地喚了聲:“師祖!”

    “師祖你放心,今上圣明,定會甄選最合適的首輔,挑起內(nèi)閣大梁�!碧K晏竭力寬慰他,“徒孫尚且年輕,還需歷練,仕途綢繆并不急于眼前�!�

    李乘風(fēng)吃力地?fù)u頭:“我遲遲不敢遞交辭呈就是怕致仕之后內(nèi)閣幾個輔臣爭權(quán)奪勢,亂了朝綱你早些回來太子”

    老人劇烈咳嗽起來,喉嚨里全是痰音。蘇晏伸手給他拍背,心里充滿了日薄西山的悲涼。

    “師祖不必憂心,此去南京,我會好好勸諫太子殿下,擯棄玩樂與私情,專心學(xué)業(yè)與政事�!�

    “大銘看似繁花似錦,但仍有內(nèi)憂外患,奸邪在暗皇爺看得清,卻不一定能斬敵而不傷己你要勸他勸他多愛惜自身”李乘風(fēng)咳聲漸止,蒼老卻并不渾濁的眼中,透出一種近乎于得道高僧的明悟,“屬于老夫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將來”

    將來如何,他沒能說出口,緩緩閉上了眼。

    蘇晏急忙去搭老人的脈搏,發(fā)現(xiàn)搏動較弱但還算平穩(wěn),應(yīng)是力竭而睡著了。

    他心弦一松,喚屋外的下人和郎中進(jìn)來照顧,自己退出一片忙亂的主屋,離開了尚書府。

    抬頭望天,京城的深秋碧空如洗,天際隱隱有鷹嚦聲掠過。蘇晏長出一口氣,不由握緊了拳,喃喃道:“將來!”

    第272章

    學(xué)的什么玩意

    十一月初一,新任命的南京禮部左侍郎蘇晏蘇大人,踏上了離京赴任的程途。

    從直線距離看,南京比陜西延安還要遠(yuǎn),這次既然是遷貶,自然不可能再有天子親衛(wèi)的護(hù)送,于是蘇晏找人牙臨時招了二十名護(hù)衛(wèi)。

    豫王倒是有心想把自己王府的侍衛(wèi)借給他。

    可惜如今已不是開國初,藩王動不動就數(shù)萬親兵的年代了。

    自從景隆帝奉先帝遺詔削藩,經(jīng)過逐年削減,親王府的侍衛(wèi)只有五百人的定額,還被朝廷所設(shè)的“護(hù)衛(wèi)指揮使司”管轄,人員出入皆需登記、上報。

    故而豫王的五百侍衛(wèi)在京城橫行可以,想出京卻是萬萬不能。

    豫王十分惱火,覺得皇帝自己不方便派兵護(hù)送蘇晏也就罷了,就不能對他這個閑散王爺睜只眼閉只眼?回頭朝堂上文官們罵起來,他一人扛還不行嗎?

    蘇晏安撫他:“無妨,我雇了護(hù)衛(wèi),都是會拳腳功夫的�!�

    豫王嗤道:“牙行能雇到什么好貨色,盡是些出身草莽的烏合之眾!再說,萬一里頭混入了別有用心的人”

    蘇晏把嘴湊到他耳畔,低語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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