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蘇晏長長地嘆了口氣,像一枝霜打的雞冠花,內疚又沮喪地垂下了腦袋。要是朱賀霖因為他的原因,繼位之路陡生坎坷乃至發(fā)生什么變數,他實在無法原諒自己。
豫王心疼,抱緊了他,說:“真不關你的事。如今這樣也好,遣太子去南京祭陵,避一避我母后的氣頭、朝臣們的閑言碎語,同時也算是個歷練。待他回來,或許就能成熟一些,知道要擔起儲君這個身份所帶來的責任�!�
蘇晏腦子里亂糟糟的,有些語無倫次地喃喃:“這小鬼要真是個彎的,將來的太子妃也可憐你們老朱家愛搞基是不是一脈相承,前后好幾個皇帝都還有你!豫王妃當初究竟是有多嫌棄你,才連門面功夫都懶得做,連名義上的王妃都不愿當,連親生兒子都不顧了,出家去修道你是不是也強.奸過她?”
豫王臉色一綠,幾乎噴出口老血!
他低頭附在蘇晏耳旁,咬牙切齒地道:“那夜不是我強.奸她,是她強.奸的我!”
蘇晏靠坐在豫王懷里,震撼地睜大了眼睛。
豫王屈辱地咬著后槽牙:“她給我下藥,騎了我一夜”
蘇晏恍然大悟,心生憐憫,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胸�。骸按笮值�,如今我是真真正正地原諒你了人生在世,難保不挨一兩次強.奸,看開點�!�
豫王手里捏著他的腰肢,深深深呼吸。
蘇晏被他掐疼了,赫然發(fā)現(xiàn)姿勢過于曖昧,于是趕緊從豫王懷里掙出來,給他斟酒壓驚:“往事不堪回首,多想無益。說說沈柒吧,人去哪兒了?”
豫王此時半點閑情雅致也沒有了,咽下蘇晏遞來的杯中酒,懨懨地說:“沈柒去了開封府。廖賊打出‘替天行道、重開混沌’的旗號,皇兄懷疑背后有真空教的影子,派他去探查�!�
蘇晏極力思索:“廖賊?”
“盤踞河南的賊軍,首領人稱廖瘋子。陜西的響馬盜王武、王辰兩兄弟,去年底也流竄到河南,與其狼狽為奸。今年賊軍有擴散之勢,北上是京師、東去是陪都南京,都是定鼎之地。山東夾在京師與南京之間,亦須多加防備�!�
說到王武、王辰,蘇晏頓時想起那對親眷被亂搞御史砍了頭的賊頭兄弟,慨嘆他們終究還是入了歧途,再難回頭了。要是真沾惹了真空教這股劇毒,怕是最后連骨灰都不剩。
七郎武功好,人又機敏果敢,手段也辣得很,就算去賊窩附近探查,也應該不會有事,蘇晏默默祈禱。
豫王一丟空酒壺,往前把蘇晏撲倒在氈毯上,灼熱的酒氣全噴在他脖頸間。蘇晏打個哆嗦,雞皮疙瘩全爬了上來不是冷的,也不是惡心的說不清是什么的。
豫王似醉非醉地道:“太子這么一鬧,皇兄怕是對你生了厭棄之心,你就不要私下去見他了,以免自取其辱。你要是傷心、氣恨不過,要不就來羞辱羞辱本王?”
蘇晏又生氣又想笑,到底沒有大力踹他,一邊推搡,一邊道:“少他媽胡說八道,我的事你別管太子殿內的花瓶里究竟藏了什么?”
豫王翻個身,以手支頭,側躺在他旁邊,哂笑道:“他畫了和你的春.宮圖�!�
蘇晏眼前一黑,內心發(fā)出慘烈咆哮:朱賀霖你這個死兔崽子啊啊�。�
第267章
若無情我便休
太子這么一鬧,皇兄怕是對你生了厭棄之心,你就不要私下去見他了,以免自取其辱。
蘇晏斜坐在馬車座椅上,顛簸中頭磕到了廂壁,驀然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被豫王的話影響了心緒。
理智上知道,哪怕皇爺對他避而不見,也絕非出于心生厭棄,而是另有隱情�?蛇@種誅心的話入了耳,再怎么如風過湖面,還是會漾起片刻的漣漪。
蘇晏覺得自己有必要單獨見一見皇帝,問明緣由。
再說,皇爺近來身體如何,頭疾是否仍發(fā)作,他還沒親眼確認過,怎么可能對方說“不見”,自己就真的不去見了。大不了山不來就我,我自去就山唄。
拿定主意后,蘇晏吩咐馬車先別回蘇府,拐到另一處地方,去探望阮紅蕉。
阮紅蕉所租住的院落,離蘇府頗遠,離北鎮(zhèn)撫司頗近,是高朔名下房產。
那時蘇晏離京沒多久,沈柒便借著修葺府邸的由頭,將她客氣地請出去,還說已經幫她另找了清幽雅致的新房子,租金也墊付了一年以表歉意。
阮紅蕉知道沈柒介意她與蘇晏有過一段曖昧舊情,總想讓她避嫌,二話不說讓婢女把包袱一收拾,坐上了搬家的馬車。
到了新宅一看,她自己也頗為滿意,便住了下來。
月余后繃帶拆除,阮紅蕉摸著疤痕凹凸的半邊臉頰,對著鏡子落下淚來。
她沒有后悔,但曾經的花容月貌就這么不復存在,難免黯然自傷,躲在閨中不愿出門。唯一一次出門,是去胭脂巷與老鴇了斷,贖回賣身契。
老鴇原本還死活不肯放人,阮紅蕉掀開面紗給她看。老鴇驚駭又失望,立刻放了契,連贖金都沒有獅子大開口。
面對老鴇嫌棄的眼神、其他姑娘們的竊竊私語,阮紅蕉毫不動容,平靜地辦理完自贖手續(xù),徹徹底底地離開了煙花之地。
她的自由是用容貌換來的。而且蘇晏離京之前,還幫她在官府削了賤籍,今后就是個堂堂正正的戶民了。有所失必有所得,她知道塞翁失馬的道理,即使重頭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從青樓到街邊的馬車,一直有人在跟著她,阮紅蕉敏感地感覺到背后的盯視。
是哪個賊心不死的浪蕩子弟,明知她贖了身,還想占便宜?阮紅蕉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意,故意譴婢女去買吃食,自身裊裊地下了馬車,拐進旁邊的小巷,假裝崴腳跌在地上起不了身。
跟蹤之人果然現(xiàn)了形,上前攙扶。阮紅蕉扯掉面紗,用猙獰丑陋的半邊臉頰猛地貼近對方眼前,想驚嚇、惡心他。
那人愣住,非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滿面愧咎,目光中流露一絲痛楚,賠罪道:“是我情急時不管不顧地下手,害了阮姑娘,我我這輩子都對不住你�!�
阮紅蕉這才看清,跟蹤她的人是高朔。
錦衣衛(wèi)高朔,北鎮(zhèn)撫司主官沈柒的心腹,因為暗探的身份,明面上的官職僅僅是校尉,卻頗得沈柒看重。
在應虛先生的醫(yī)廬里醒過來后,阮紅蕉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高朔的臉。
她依稀想起,這男子便是那天夜里在咸安侯府的客房內,與鶴先生打起來的三個錦衣衛(wèi)其中一個。正是他,在她挨蛇咬時,毫不猶豫地一刀削去了她臉上皮肉。
同時想起,也正是這個男人抱著受傷的她沖出侯府,策馬狂奔。她意識模糊之前最后感受到的,是他懷抱的溫熱。
阮紅蕉感激高朔,同時也察覺出對方看著她時異樣的目光無論那股好感來自于愧疚、憐憫還是責任,她都不愿接受。
“原來是高大人,嚇奴家一跳�!比罴t蕉重又戴上面紗,避開了高朔的攙扶,起身道,“奴家從良了,男女有別,還請大人避嫌�!�
面對明顯的排斥,高朔心底有些苦澀,面上溫和一笑:“是我失禮。阮姑娘離開此處,可有地方去?”
阮紅蕉頷首,福了福身:“奴家告辭,高大人保重。”
她以為與高朔之間緣分的就此了結,沒想一個月后,又與他在家門外不期而遇。
高朔不得已向她坦白,自己是這座小院的主人,又言明與她僅僅是房東與租客的關系,不會越界。
阮紅蕉只是不想與他發(fā)生男女私情,倒也不是討厭這位容貌普通但態(tài)度溫和的錦衣衛(wèi)校尉,便沒有堅持要搬走。
漸漸的,不期而遇多了,兩人也熟絡起來,有時你幫我修一扇窗,有時我?guī)湍銦粭l魚。彼此雖恪守禮儀,但面對面遇見時,也會互相注視,微微一笑。
但也僅此而已。
沈柒不管手下的私事,有次見高朔喝悶酒,便隨口說了句:“有這么麻煩?給她勸點酒,睡一覺就成事了�!�
高朔搖頭:“睡容易只怕睡過之后,她恨我一輩子�!�
沈柒嘲道:“她都不知同多少男人睡過了,還在乎這個?”
高朔沒回答,借著酒意,目光直勾勾看他。
沈柒從眼神里讀懂了對方的意思:換作是蘇大人,你愿不愿意冒著被他恨一輩子的風險,強行做他反感抗拒之事?
冒著被蘇晏恨一輩子的風險沈柒被這一道閃念震懾到似的,后退了半步。
他匆匆離開醉酒的高朔,回到自己宅邸,從臥房的暗格中,取出了從餛飩攤老板處得到的、那半截傳遞信息用的機關套筒。
手指在金屬表面的紋路上摩挲許久,沈柒終于還是沒有強行開啟套筒令其自爆,又將它放回了暗格中。
上個月河南廖賊作亂,景隆帝派他前往開封府探查真空教是否參與其中,沈柒帶了數百名錦衣衛(wèi)精銳,領命而去。
出發(fā)前,他帶走了暗格中的半截機關套筒。
高朔也隨沈柒一同去了河南。臨行前,他把房契留給阮紅蕉,對她說:“我要隨上官離京去執(zhí)行任務,若能順利回來,煩你再燒一尾魚給我吃。如若回不來,這座小院就送給你。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你若不要,就隨便處置了罷。”
相處久了,如何一點關念沒有?阮紅蕉不肯收房契,但高朔態(tài)度堅決,最后她只好說:“房契暫且寄存在奴家這里,待到高大人凱旋,奴家為你燒一桌的魚�!�
高朔笑道:“清蒸、糖醋、紅燒、煎炸就這么說定了。我走了,你保重。”
他在馬背上揮手,頭也不回。阮紅蕉望著他的背影遠去,心中五味雜陳。
高朔走了一個多月,音訊全無。阮紅蕉在葡萄架下做繡活,忽然想起了他,又想起了蘇晏。
籬笆院門外,一道清澈的男子聲音響起:“我的好姑娘,少爺來看你了�!�
阮紅蕉聞聲轉頭,驚喜交加:“公子,你回京了!”
蘇晏笑吟吟地走進院子,將手里提的許多禮物放在石桌上。
阮紅蕉連忙去沏茶。
兩個異姓姐弟彼此噓寒問暖,簡單說了這半年來的各自經歷后,蘇晏眼神柔和地注視著阮紅蕉,問:“阮姐姐可否掀開面紗,讓我看看?”
阮紅蕉猶豫一下,不想被曾經愛慕過的少年郎看到自己的殘缺丑陋。
但蘇晏的目光是那么溫柔,像春風吹著她,使她生出了以真容去感受拂面暖風的渴望。
阮紅蕉慢慢解開了面紗。
這是蘇晏第一次看到她毀容后的臉。
蘇晏面上無驚、無惡、無悲、無憐,就這么靜靜地看了看,仿佛她只是生了一顆太大的痘子。蘇晏說:“阮姐姐傷口恢復得挺好,就是息肉生得多了些,回頭請應虛先生去除息肉,我再尋些南疆秘藥給你敷涂,想來會恢復得平整�!�
阮紅蕉緊繃的心弦驟然松弛,笑了:“哪有效果這么好的秘藥。”
蘇晏道:“怎么沒有,去年豫王送我一罐,治好了我被打得稀爛的屁股。你現(xiàn)在的臉可比我當時的屁股好看多了�!�
阮紅蕉啐他,作勢拿繡了一半的扇面打他,心中憾愴到底被撫平了大半,再也不會對鏡落淚了。
蘇晏接住了她丟過來的扇面,說:“阮姐姐,你抱我一下吧�!�
阮紅蕉紅著臉擁抱他。蘇晏在她耳邊道:“我有心儀的人了,想與他他們同舟共濟,生死進退都在一處,姐姐你呢?”
蘇晏口中的“他們”,阮紅蕉對此絲毫不奇怪,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若不能從心而活,生亦何歡?
阮紅蕉含淚笑道:“公子真好啊。奴家也當如此,從心而活�!�
蘇晏扶她坐回凳上,又問:“阮姐姐今年也才二十歲,人生還有那么長,將來打算做什么?”
阮紅蕉想了想,答:“奴家里原是做生意的,爹娘虧本賠光了家產,窮困潦倒才將女賣入青樓。奴家我想經商。我手里還有些積蓄,買鋪面、進貨的本錢應是夠的�!�
“經商?好主意。”蘇晏腦中掠過了一些在網上看穿越文、科普文時研究過的配方,笑道,“阮姐姐對哪方面的生意感興趣,我參股投資呃,大銘律規(guī)定官員不能經商,以免與民爭利,那我就出個創(chuàng)意吧。”
兩人就著婢女做的晚膳,邊吃邊聊。
天色擦黑,蘇晏告辭離開。
翌日,他去上早朝,還遞了個奏本,匯報這半年來自己在陜西行的各項政事。通政使司照例收了奏本。景隆帝卻仿佛將他徹底遺忘了似的,朝會上并未讓他復命,甚至沒有往他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
蘇晏心里委屈,可朝會上又不好問。
好容易捱到下了朝,圣駕匆匆離開,他找機會叫住了藍喜身邊的小內侍多桂兒。
多桂兒還記得他,笑道:“蘇大人,可好久不見了,聽說您剛回京?”
蘇晏與他寒暄幾句,拜托他稟呈皇帝,說蘇晏叩請面圣。
多桂兒很痛快地答應了,請他稍待片刻,結果自己還沒靠近龍輦,就被藍喜攔住,又給打發(fā)回來了。
蘇晏還在兩面宮墻間的夾道上等,多桂兒一臉為難地道:“蘇大人,不是奴婢不幫忙,我?guī)煾刚f了,皇爺不見您�!�
“皇爺親口說的?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奴婢也不知。”
“皇爺近來龍體是否康��?頭疾可還發(fā)作?”
“奴婢瞧著是好的。頭疾時有發(fā)作,都由陳大夫診療,皇爺不愛叫太醫(yī)�!�
“陳大夫是應虛先生?”
多桂兒點頭:“陳大夫如今住在皇宮外廷,就在東宮附近的得一齋,方便隨傳隨到。”
蘇晏若有所思,拱手道:“多謝多公公,耽誤你時間了。”
多桂兒擺手:“沒事沒事,奴婢與小爺身邊的富寶玩得好。小爺臨行前也吩咐富寶交代奴婢,叫多留意蘇大人,能幫襯的盡量幫襯。”
蘇晏再次謝過他,轉身離開宮道。
他沒有從午門離開,拐去了東宮,用太子給的腰牌進入附近的得一齋,卻沒找到陳實毓。聽內侍說,陳大夫去御膳房配藥,不知何時回來。
蘇晏沒轍了,第一次感到皇宮深似海。當初若不是皇帝與太子的首肯,他根本無法深入大內一步。
難道真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被疏遠,被分手?蘇晏不甘心,也不放心,還很惱火。
無論如何,得找到個機會單獨面圣,向皇帝一問究竟。
蘇晏往東華門去,邊走邊冥思苦想,身后有人一巴掌搭在他肩膀,嚇了他一跳。
“愁什么呢,跟了你一路都沒發(fā)現(xiàn)�!�
蘇晏轉頭一看,是豫王。
印象中,方才在朝會上沒看見豫王,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豫王仿佛猜透他心中疑惑,道:“我剛從母后那兒出來,在奉天門旁的夾道里看見你與小內侍說話,就一路跟著了。怎么,還不死心吶?”
蘇晏自嘲地笑了笑:“判死刑也得給個犯由吧。我想弄個明白,就這么難?”
“弄明白之后呢,又如何?”豫王仔細端詳他,“求我皇兄再垂憐垂憐?”
蘇晏心里流血作痛,面上卻恢復了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漠:“他若無情我便休,垂憐什么?雙方能放下,不生嫌隙,就做回君臣;做不回,我自有我的去處。”
豫王朗聲笑道:“好,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左右沒人,他把蘇晏往自己懷中攬。
蘇晏掙扎著想脫身,豫王一句話澆熄了他的怒容:“今夜我送你進宮,讓你單獨見他�!�
第268章
不一定是你的
“又回京了?”
慈寧宮,太后手上力道用錯,金剪子“咔嚓”一聲,把瓶中正在插的萬壽菊花枝給斷了頭。
涂了大紅蔻丹的手指將花朵揉個稀碎,太后把金剪往桌面狠狠一拍:“與太子弄出了這等丑事,他竟還有臉回京!”
大宮女瓊姑忙拿起金剪,怕不小心掉下桌面,扎了太后的腳,嘴里道:“太后息怒,保重鳳體�!�
太后恨然咬牙:“此人真是不識好歹!遠遠地外放出去也就罷了,非得回來惡心我。太子因為他被貶去南京,他還想做什么,繼續(xù)勾引皇帝,還是城兒?”
瓊姑道:“若無皇命,他怎敢擅自回京?不過據奴婢所知,皇爺這兩日并未召見他,朝會上也沒讓他說話�!�
太后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看來皇帝還沒被他迷到神智不清的地步。不過,這個蘇十二還是留不得。明面上不好動的話,就找人暗中把他清理了罷�!�
瓊姑點頭,問:“是要體面的,還是不體面的?”
太后冷笑:“我不管他死得體不體面,只要人沒了,我心里就舒坦了�!�
瓊姑知道,太后是把東宮那件事帶來的所有怒火,都發(fā)在這個蘇晏身上了。
三個月前,七夕之夜,太子在東宮頂撞皇帝,期間還不慎打碎了個大花瓶。這事太后當天便已知曉,且聽說起因是太子堅決不肯納妃,將內監(jiān)呈上來的候選女子畫像一把火燒了。
太后雖不喜朱賀霖,但立太子妃畢竟涉及儲嗣大事,是她分內該管的,便想著與皇帝合計一下,挑個清白人家的女娘指婚,由不得太子不同意。
誰想東宮書房那口大花瓶里另有玄機,皇帝一見龍顏恚怒,狠狠申飭過太子后,卻親手收拾了瓶中之物,似不欲被人知曉。
待皇帝與太子離開后,隨侍圣駕的一個叫“永年”的內侍偷偷留了下來,在東宮書房角落里細細搜尋,發(fā)現(xiàn)兩張飄進夾縫里被遺漏的紙頁,于是藏起來,去慈寧宮呈給了太后。
太后這才知道,皇帝發(fā)怒的是什么,掩飾的又是什么竟是太子親手所繪的春宮圖!圖上太子與蘇晏二人極盡龍陽秘戲,畫面之間還夾以市井穢言浪語,諸般淫態(tài)簡直不堪入目!太后見了,差點沒當場氣厥過去。
在太后看來,朱賀霖頑劣無德,實不配為一國儲君,若不是皇帝維護,早該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如今更是堅定這個想法,便想借此機會,將此事抖落出去引發(fā)朝野非議,從而逼皇帝做出表態(tài)。
還沒來得及出手,皇帝就親至她宮中,索要那兩張圖畫,太后不肯給。
“那個永年,既然是母后身邊的人,就讓他回慈寧宮伺候罷,不必再回養(yǎng)心殿�!被实壅f。
太后答:“皇帝這是何意?認為母后在你身邊安插耳目?永年并非我宮中人。”
皇帝微笑:“不是慈寧宮的人,卻一顆拳拳之心只向著母后,冒著被朕杖斃的風險也要向母后通風報信。母后不覺得奇怪么?”
太后浸淫后宮多年,頓時也覺察對不對勁來:“這是哪個宮養(yǎng)的狗?莫非是衛(wèi)蘭?”
衛(wèi)昭妃還關在冷宮。太后說完又搖頭:“不像�!�
皇帝道:“這就耐人尋味了。朕甚至懷疑,賀霖究竟有沒有這么大的本事,能畫出這些玩意兒。朕還記得以前親自教他畫山水,他能把瀑布畫成兩條劈叉的大白腿。”
太后仔細琢磨了一下:“皇帝的意思是,此事有人暗中操縱,太子是無辜的?”
皇帝道:“朕尚在暗查。所以也請母后先不要聲張,以免打草驚蛇。那個永年,朕只當不知道這事,繼續(xù)留著;母后賞賜完他后,讓他做你的耳目安插在朕身邊,看看他是什么反應。他若是同意了,便是有心挑撥我們母子,背后必有指使者�!�
太后覺得兒子所言在理,便頷首道:“可以。但是太子驕縱任性不守規(guī)矩,更沖撞君父,不能不罰�!�
皇帝道:“朕打發(fā)他去南京祭陵,好好磨礪一番�!�
太后覺得懲罰太輕,最好能廢了朱賀霖的太子之位:“這算什么磨礪?皇帝,你還沒看明白么,章氏的兒子擔不起未來一國之君的擔子�!�
“賀霖擔不起,誰能擔?一歲多的昭兒?”皇帝反問。
太后見他問得犀利,緩和了語氣說:“皇帝尚且年輕,春秋鼎盛,何必急著這么快再立太子,先多臨幸后宮,多生幾個皇子,回頭再慢慢挑選不遲�!�
皇帝知道在這個問題上和太后說不通了,便起身告退。
等到皇帝出了慈寧宮,太后輕哼一聲,對貼身大宮女瓊姑嘆道:“我這兒子啊,如今與我說話,已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都說母子連心,最后竟成了這副局面,著實令我心寒哪!”
瓊姑問:“太后覺得皇爺哪些話是假?關于內侍永年,還是關于太子?”
太后道:“無論哪些是假,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我不要把花瓶里的丑事說出去。他要保朱賀霖,保蘇十二!”
瓊姑沉默片刻,最后輕聲勸解:“皇爺總歸是太后的親兒,不至于誆騙太后。”
“看吧�!碧笳f。
皇帝出了慈寧宮,坐肩輿回到了御書房沒去慣住的養(yǎng)心殿,因為與慈寧宮離得太近。也沒去位于后宮的乾清宮,因為皇后所居的坤寧宮正在重建,不清凈。還是位于前廷的御書房比較自在些。
御書房兩側的配殿也都吩咐宮人重新布置過,看這樣子,皇帝是準備待在書房過冬了。
皇帝在配殿的羅漢榻上落了座。藍喜奉茶時瞅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皇爺,那個永年來路不明,就這么留在身邊,奴婢唯恐皇爺安全有失,要不還是把人拿下,審問清楚?”
“朕要想拿他,早在他偷偷與宮外飛鳥傳信時就下手了�!�
“飛鳥傳信啊,皇爺說的是那次,您讓奴婢密召蘇少卿來養(yǎng)心殿,看沈同知暴露真面目的那次?”藍喜眼前浮現(xiàn)出永年那張唯唯諾諾的臉,若非鼻梁上一顆小黑痣,那張臉便泯然眾人,叫人根本記不住長相。
“還有,沈柒押解鶴先生的半途中,囚車被劫,鶴先生逃脫。蘇晏為了沈柒向朕求情,朕也讓他遠遠地看著。”皇帝用杯蓋推著浮葉,“既然他這么關注朕與蘇晏、沈柒之間的事,那就成全他,看這些情報,最后都匯去了哪里�!�
雖然知道皇帝擅心計,藍喜還是不太放心:“可這些情報泄露出去,會不會壞事?譬如這次,若非皇爺及時發(fā)現(xiàn),明日那花瓶里的東西就會借著太后的口,在朝野鬧得沸沸揚揚�!�
皇帝啜了口茶,說:“不這樣,朕如何排除‘永年是太后的人’這個可能性呢?”
藍喜恍然�;实塾值溃骸胺判�,他傳出去的情報,正是朕想讓他傳的�!�
藍喜笑道:“奴婢明白了,以后不會再多此一問�!�
眼看申時盡,皇帝對藍喜說:“你年紀漸長,精力不濟,也連續(xù)侍奉好幾夜了,今夜且去休息,叫個機靈點的來給朕研磨�!�
藍喜謝過皇帝的體恤,推薦道:“奴婢的小徒多桂兒,如今調教得不錯,讓他來伺候罷。”
皇帝頷首。
藍喜退出御書房,來到自己住的配房,對正在嗑瓜子的多桂兒劈頭罵道:“別嗑了,你個毛崽子!快洗涮干凈,去書房伺候皇爺!記著,皇爺批奏本時不喜歡有聲音,你在旁邊老老實實研磨,多個屁都不準放!知道了?”
多桂兒一哆嗦,手里的瓜子灑了一桌:“知、知道了,爺爺!”
藍喜嘆口氣,覺得收錯了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的干孫子,怎么調教都沒有蘇晏這個便宜世侄十分之一的沉著聰敏。但已經這樣,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多桂兒伺候了幾次,沒捅什么簍子,藍喜也漸放下了心,接下來的兩三個月,夜里便多讓他去御書房伺候筆墨,自己也好休息休息。
但藍喜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蘇晏回京后的第二天夜里,他這個不夠機靈的干孫子,就被豫王盯上了。
窗外暮色降臨,一名內侍腳步輕悄地走進御書房,將各盞燈火點燃。
景隆帝坐于書桌后的御椅上,頭也不抬地吩咐:“過來研磨�!�
內侍低頭躬身地走過去,往歙石硯上注入一勺寒泉水,一手捉袖,一手執(zhí)漆煙徽墨勻力研磨,動作輕柔優(yōu)雅。
皇帝執(zhí)筆寫了幾個字,忽然嗅到了一絲清幽暗香,有種沁人心脾的熟悉感,混雜在紙墨氣味中,幾不可聞。
他驀然擱筆,反手攥住了研磨內侍的手腕,厲聲道:“你不是多桂兒!”
皇帝轉頭去看時,那內侍聞聲抬起臉,雙方正正打了個對眼。
“”
“”
兩人都翕動了一下嘴唇,一時間沒能說出話。
短暫的沉默后,皇帝無奈地嘆道:“你呀”
蘇晏板著臉:“奴婢奉命研磨,還請皇爺松手�!�
皇帝松了手指,見他腕上很快浮起了被勒后的紅痕,又嘆了口氣。
蘇晏繼續(xù)研著磨,抿嘴不吭聲。
皇帝問:“怎么進宮的?”
蘇晏語聲冷淡:“凈身進宮的。”
皇帝:“”
墨汁都快溢出硯臺了,蘇晏還在磨。皇帝捏住他的手,從他指間奪下墨條,沉聲道:“你好大的膽子!若是被御林軍發(fā)現(xiàn)有人冒充內侍混入皇宮,捉拿時是可以就地格殺的!”
蘇晏道:“那臣就在臨死前大聲喊,‘我腹中懷有龍?zhí)�,誰敢動我’,看皇爺見不見我�!�
這一刻皇帝的表情簡直難以言喻。
蘇晏看著皇帝千年難得一見的石化臉,揶揄地扯了扯嘴角:“放心,就算真懷了,也不一定就是皇爺的。”
皇帝手指一顫,墨條落在金磚地面,鏗然脆響聲中斷成兩截。
第269章
卻是誰逼的誰
墨點濺在龍袍的下擺。
皇帝的臉色比硯臺里的墨汁還黑,額角爆出了隱約可見的青筋,目光寒峭,猶勝嚴冬的冽風。
因常年身居尊位,這股寒意自帶威壓。蘇晏一面臉皮刺痛、心底發(fā)虛,一面覺得能把皇帝氣成這樣,自己也算是真正的鐵齒鋼牙了。
頂��!今天不給這老男人點顏色瞧,還真以為睡一次就把我拿捏住了,以為我蘇清河像其他臣子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蘇晏給自己打完氣,擺出一副倔傲面孔,毫不閃躲地直視對方。
皇帝攥他腕子的手,轉而去捏他下頜,另一只手則扼住了他的后頸,將他向后掀在了龍椅上。
蘇晏拼盡全力反抗,又蹬又踢地滑下椅面,還使勁拽著龍袍的衣襟,把皇帝也拖到了地面。
在這燭影搖曳的御書房,為君的不要了君王威儀、為臣的丟掉了臣子禮數,兩人在地面翻滾著、互相壓制著。
深青色的金磚地面光潔如鏡,隱約倒映出動作激烈的臂與腿,靜室里只聽見一聲急促過一聲的喘息。
皇帝把蘇晏死死壓在身下,用扯落的桌幔纏繞住他的雙臂,撕扯他的玉絳環(huán)腰帶。
蘇晏蛇一樣扭動,用腳蹬皇帝,把一只白色麂皮靴都給蹬掉了。
皇帝拽掉他的腰帶往旁邊地上扔,腰帶上鑲的青玉砸出了裂紋。天子那張八風不動的臉,也隨之綻出了裂紋似的,露出底下洶涌著的,什么臉面、禮儀與風度都已束縛不住的激潮。
“不一定是朕的?哈,那你倒是說說,是誰的?!”
“誰都可能!”
皇帝一手按著蘇晏的雙臂,一手繼續(xù)撕扯他身上藍色貼里的肋側系帶:“你這可是龍?zhí)�!�?br />
蘇晏從絞成了繩索的桌幔中掙出一只胳膊,與皇帝的手指較著勁:“是太子的!皇爺不是早就責罵過臣,說臣用淫穢之物敗壞太子心性,還賞了臣五十廷杖?可惜臣死性不改,又去勾引太子殿下,實乃不知廉恥!”
“刺啦”一聲,不僅是系帶,整件貼里沿著腰側被撕開�;实巯駝兝踝右粯訉⑻K晏硬是從殼中剝出,卻難免要被尖刺扎傷:“胡言亂語!朕什么時候指責過你勾引太子?”
身下墊著朱紅桌幔與藍色外袍,僅剩的素白中衣便顯得格外單薄。蘇晏疲累地喘著氣,仍未放棄掙扎抵抗:“若非臣不知廉恥地勾引了太子殿下,春宮圖從何而來?皇爺不就是因為這事兒才疏遠了臣,一口一個‘不見’?如今臣統(tǒng)統(tǒng)認罪,要殺要剮都由皇爺,皇爺可還滿意?”
皇帝心口疼得發(fā)顫,連帶強壓著他肩膀的手臂也顫抖起來,低啞地喝道:“閉嘴!別說了”
蘇晏仰起白玉似的修長脖頸,雙眼斜乜著皇帝,濕漉漉的睫羽在泛紅的眼角處挑出一道陰影,像要哭,勾起的嘴角卻又像要笑:“太子是田里沒長成的小白菜,青澀得很。怎奈臣不識好歹,放著熟肉不吃,就愛揪菜葉子生啃�!�
皇帝猛地低頭,堵住了他的嘴。
不知誰咬破了誰的舌頭,甜腥味在嘴里攪動,使得這個深吻在激切情纏之外,又多了一股傷懷。
半晌后,皇帝以臂撐起上身,俯視身下衣衫不整的臣子,沙啞地道:“看看你,都把朕逼成什么樣了”
蘇晏滿面潮紅,鼻尖滲著細密的汗珠,手指在散落地面的衣袍上徒然無力地抓握�!笆腔薁敱频某�。”他力竭般吐了口氣,“春宮圖之事,皇爺可想好了,打算如何處置臣?”
皇帝道:“不關你的事,朕知道,是太子胡鬧�!�
蘇晏逼問:“既然知道不關我的事,為何不見我?”
皇帝說不出話,只是俯身抱緊了他,在他肩窩處沉重地呼吸著。
“臣不在的這半年,皇爺的頭疾怎樣了?”蘇晏低聲問。
皇帝沉默片刻,含糊回答:“老樣子,還好。”
“皇爺騙我。”蘇晏冷冷道,伸手推他意欲起身。
“比之前發(fā)作更頻繁些,痛感亦有所加劇,故而召陳實毓入宮,住在前廷方便隨時傳喚。”皇帝改口道。
蘇晏的臉色這才軟了一些:“皇爺頭疾加重,并不諱疾忌醫(yī),卻偏要瞞著我,甚至疏遠我,是何道理?是覺得我蘇清河性情軟弱,不堪攜手平難,非得你獨自風雨一肩挑;還是認為我曾許諾過的‘前路再崎嶇,我陪你走到底’,全然是一句虛言?”
皇帝再度沉默,良久后抬起上身,嘆道:“朕是想,趁你陷落未深,及時抽身還來得及�!�
蘇晏冷笑起來:“皇爺此言不覺得虛偽么?當初是誰步步為營,要張網捕捉我這只飛蛾,如今我不想逃了,你倒于心不忍想要放我一馬?你可曾問過我,想不想被放?”
皇帝痛楚地皺了皺眉,伸手握住他的肩,臉色有些青白,神情卻恢復了冷靜:“彼一時,此一時。如今你留在京城,留在朕身邊,絕非好事。朕考慮過了,想讓你去陪都�!�
“南京?”蘇晏同樣皺了眉,卻是因為疑惑與隱隱的不滿,“太子去南京祭陵,我去做什么?怎么,皇爺還嫌太子與臣離得太遠,想瓜田李下送做堆?”
皇帝再次堵住了這張平日里甜蜜、今夜卻格外不中聽的嘴。
蘇晏不止被吻得力竭氣短,恍惚間命也去了半條,手臂不自覺地攀上皇帝的后背,身子骨軟成了一灘春水。
在換氣的間隙,皇帝溫柔地命令道:“讓你去便去,聽話。至于太子的小心思,朕知道。但也知道你對他并無兒女私情,朕信你。”
蘇晏這下心里舒服了些,小聲嘟囔:“本來就是,我看朱賀霖那小子就像看弟弟,唔”感覺皇帝的手在他腰臀上揉捏,蘇晏氣息一滯,頓時卡殼了。
皇帝故意板著臉:“亂了輩分。你想當他兄長?朕可沒把你當兒子�!�
蘇晏摟著皇帝的脖子,貼耳私語:“我總不能也把他當兒子大逆不道啊這是�!�
皇帝亦微聲私語:“你可以不當他是兒子,他卻必須只能當你是小媽。他要是做不到,這輩子別回來了�!�
蘇晏捶了一下皇帝的后背:“小什么胡說八道!堂堂一國之君,說的什么渾話�!�
皇帝卻道:“‘一室之中,我們有鶼鰈之情’,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所以這里沒有君臣,只有伉儷。既如此,說幾句渾話也無傷大雅�!�
蘇晏熏熏然欲醉,把滿嘴的尖牙連同一腔惱火都抹平了,甚至忘了繼續(xù)追問:為何非得是南京?讓我過去做什么?
皇帝也不欲再提公事,只想談私情至少此時此刻,好好享受久別半年后的重逢。
兩人甚至等不及移去床榻,就著這個姿勢互解小衣,忽然聽見殿門外響起了內侍的叩問之聲:“稟皇爺,起居郎令狐大人奉召前來面圣,是否讓他進來?”
勤于政事的皇帝自地板上抬起頭,臉色碧沉沉的,而公忠體國的蘇大人,一條腿還勾在天子的腰上。
皇帝忍耐著,喝道:“不見!朕沒傳召他,叫他走!”
殿外平靜了一小會兒,令狐令大人的聲音隱隱傳了進來:“皇上分明于一刻鐘前命小公公來傳口諭,叫臣即刻來御書房,記錄與閣老們所議之事。臣急匆匆從直房趕來,為何又說并無傳召?是內侍傳錯口諭,還是皇上臨時改了主意?”
換作別個臣子,皇帝說沒傳召就是沒傳召,攆他走也就灰溜溜地走了。
然而令狐大人作為史官,非常之有實事求是、刨根究底的精神,非得弄明白這事兒究竟是不是有人假傳圣諭。
御書房里侍奉的多桂兒悄然變成了蘇晏,不該到此的史官令狐又在關鍵時刻冒了出來,皇帝大致也猜出是誰在搞鬼,只遺憾沒早點痛下決心,把那混球弟弟關進高墻里去。
他深呼吸,稍微平復了氣息,揚聲道:“議事取消,你回去罷!朕要歇息了�!�
殿門外,令狐莫名其妙地眨巴了幾下眼睛,躬身拱手:“那么臣告退了,皇上若還有召喚,臣隨時候命�!�
殿內,蘇晏驟然清醒,腦中閃過與令狐的一段對話:
“蘇大人是年輕一代中的翹楚,前途無量,但也前途崎嶇��!”
“多謝令大人,本官一定不忘初心,砥礪前行。”
“下官在此先祝蘇大人,一生如春風秋水�!�
“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感君誠意,晚學受教了,定不負所望�!�
沉湎私情,這便是他的“不忘初心”?蘇晏心生慚愧。再想起今夜是豫王扣住了多桂兒,讓他換上內侍衣袍混進來的,那么豫王想必還在宮內,自己與皇帝在御書房里待了多久,豫王能不知道?
這令狐十有八九是被豫王騙過來的,就是為了提醒他“弄個明白”可以,“弄玉偷香”不行。
兜頭一盆冷水,蘇晏什么興致都沒了,忙不迭地跳起來穿衣、穿靴。
皇帝見這情形,也知道今夜不能成事了,一邊穿衣,一邊盤算著怎么給越發(fā)恣睢的親弟弟苦頭吃。
蘇晏勉強把自己整理清楚,很乖巧地走過去為皇帝系腰帶、戴冠冕。
皇帝輕撫他的臉頰,嘆道:“也好�!�
什么“也好”?臨門踩了一腳剎車,也好?蘇晏心里嘀咕,面上沒表現(xiàn)出來,只問道:“皇爺打算讓臣去南京做什么?去多久?”
皇帝沒有直接回答:“等下了敕令,你自會知道�!�
蘇晏想了想,又道:“我還是不放心皇爺的頭疾,要不要昭告天下,尋找能治疑難雜癥的名醫(yī)?實在不行,西醫(yī)西夷的郎中也可一試”
想到此時,西醫(yī)才剛剛開始由經驗醫(yī)學向實驗醫(yī)學轉變,連人體解剖學都尚未建立,面對這種復雜的腦內病變恐怕也是束手無策。蘇晏不由得沮喪起來,越說越小聲。
皇帝笑了笑,攬他入懷吻了一下眉心:“朕的身體,朕自己心里有數,卿不必擔心。”
蘇晏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就算留在京城也幫不上忙,不如就聽從皇帝的安排去南京。
一來,皇帝從不會無的放矢,此行必有使命。
二來,出了春宮圖這碼子事,恐怕太后更是恨他入骨,搞不好要安排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暗地里把他弄死,防不勝防。還是先避禍保命要緊。
還有一個原因
他對腦中殘留的前世的歷史記憶十分在意,尤其關于朱賀霖的一段,雖然記憶破碎且模糊,但總覺得至關重要�;蛟S此去南京與太子相遇后,他能想起來。
蘇晏拿定主意,回吻了一下皇帝,向后退兩步,行了告退的臣禮。
走到殿門旁,忽然聽見背后皇帝喚了聲:“清河”
蘇晏回頭,朝皇帝淺淺一笑。
皇帝沒有說話,也沒有笑,就這么一瞬不瞬地、深深地凝視他,仿佛要用視線將他一筆一劃鐫刻在心底。
兩人脈脈地對視著,似乎千言萬語都在這兩道交融的目光中了。
蘇晏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御書房的那么醉人的凝望,誰舍得先一步扯斷視線呢?他舍不得,皇帝也舍不得。
但他終究還是走在了出殿門、出宮門的路上。
“嘁�!�
側上方有人發(fā)出氣音,像個隨意而無禮的招呼,在清冷的宮禁夜里聽得分明。
蘇晏轉頭向上看豫王一身玄衣,伸著一雙長腿斜倚在屋脊,臂彎里枕著個空酒壇,正朝他戲謔地呶嘴:“弄明白了?”
蘇晏翻了個白眼,沒理他,繼續(xù)往前走。
豫王把空酒壇遺棄在屋頂,身姿矯健地縱身躍下,與蘇晏并肩而行:“我還以為你要夜宿御書房,不打算出來了�!�
蘇晏嘲道:“下官可是一刻不敢多待,否則殿外就跟那走馬燈似的,令狐大人走了,又不知哪位大人要來‘奉召面君’。豫王殿下,你就不怕皇爺治你一個假傳圣旨?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豫王哈哈笑道:“我早想到了。今夜之事,皇兄必會重重責罰我那又如何?除非他真把我關進鳳陽高墻,否則我就這么時不時地攪攪渾水,看是他先忍無可忍,還是我先俯首認命�!�
“王爺這又是何苦�!碧K晏嘆氣道,“將你圈禁在京城,并非皇爺”
他陡然消了聲。
豫王狐疑地挑眉:“并非我皇兄什么?你繼續(xù)說�!�
蘇晏自知一時心軟,失了言,抿著嘴加快步伐。
豫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將他摁在道旁朱紅的宮墻墻面上。
蘇晏掙扎起來,低聲道:“撒手!放尊重點。萬一叫宮人、侍衛(wèi)們看見,你不要臉我還要!”
“看見又如何?”豫王滿不在乎地又貼近一步,高大的身軀幾乎要將他壓進墻面里去,“左不過是我這浪蕩王爺故態(tài)復萌,朝一個小內侍下手而已,誰敢管?”
蘇晏也是在豫王的建議下作內侍打扮,如今反成了不利于己的因素,倒像中了人家的圈套似的,氣得臉都紅了:“你這人,是不是自己心里不舒坦,也不讓別人舒坦?這么幾次三番戲弄我,有意思?”
豫王道:“喲,真不怕我再強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