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華容直往嘴里塞雞腿:“嗯嗯!曉得了!”
文乞丐們?nèi)恳粡堊熳咛煜�,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開口能唱,信手能編,還都是喜氣洋洋的曲調(diào)。
樂無涯挨個聽來,甚是滿意。
他翹著二郎腿,紈绔子弟一樣下了命令:“你們給我編個詞兒,四處傳唱去。我要近期入城的乞丐,都來衙門報(bào)到。”
“咱們南亭最近活兒多,又是鋪路,又是墾荒,又是建房,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要是想靠自己成個家、立個業(yè)的,便來找衙門,不僅有飽飯吃,要是手藝強(qiáng)、人肯干,爺一高興,說不定把戶也給你們立了;想要靠天吃飯,手心朝上吃飯的,也得來這兒做個備案,免得東家丟了雞,西家丟了米,都賴在你們身上�!�
樂無涯這話說得通俗易懂,幾歲小兒都聽得明白。
幾個流丐各自對視一眼。
他們都是耍嘴皮子的,最知道這嘴上功夫向來難作數(shù)。
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乞丐大著膽子一拱手:“太爺,您說得確實(shí)是好,可可也太好了點(diǎn)兒。”
樂無涯并不以為忤。
“你們有些個新來的,怕是不知道吧�!睒窡o涯啪的一聲合攏扇面,在掌心一敲,“滿街打聽打聽,我真給乞丐立過戶,就幾個月前的事。只要能干肯干,爺絕沒有虧待的道理。”
他可沒撒謊。
扈文扈武兄弟,都是幫了他的忙,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他們可是他的金字活招牌。
老乞丐眼睛微微一轉(zhuǎn):“那敢問太爺,咱們替太爺辦事,能落個什么好兒呢?”
樂無涯道:“誰編好,就去唱。從白唱到黑,唱完了走衙門后門領(lǐng)賞。我這邊不給錢,只管飯,一天兩頓,餐餐保有肉�!�
“爺知道,你們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長的是肉喉嚨,放開嗓門唱,怕也唱不了多久。爺允許你們自去招人,輪流唱。新招來的人我不管飯,但是招來一個唱得好的,可以給十個銅板。要是誰帶隊(duì)得力,我還能在衙門給他一個小官兒做�!�
衙門里的吏員各有事忙,師爺是個不講人話的廢物,還需慢慢調(diào)教。
樂無涯正愁沒有一個能廣布政令的宣傳隊(duì)呢。
如今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眼看下面一片鴉雀無聲,樂無涯笑瞇瞇的:“干不干�。俊�
下面的人眼睛都直了,耳畔轟轟的,只有兩個字:有肉。
天老爺,給肉吃!
這就足夠他們賣命了!
見他們眼睛放光,樂無涯悠悠地補(bǔ)了一句:“可要是誰亂唱、混唱,唱些不入流的淫詞艷曲來充數(shù),亂我南亭風(fēng)氣,壞你太爺官聲,就別怪爺下手狠絕了�!�
在場乞丐紛紛想到剛才被拖下去的小乞丐,不禁面色一凜。
然而肉的誘惑力實(shí)在巨大,他們文思與口水一道泉涌不止,不消一刻鐘,便各自想出唱詞,唱給樂無涯聽了一遍,確認(rèn)無誤后,方才散去,忙碌去也。
見人都走了,樂無涯直起腰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涼亭里還站著聞人約,見他說了這樣久的話,給樂無涯遞上一盞涼茶。
樂無涯學(xué)乖了,掀開茶蓋一看,立即
憂
愺
獨(dú)
鎵
撒潑:“我不喝這個苦藥汁子!誰愛喝誰喝去!”
聞人約唉了一聲。
相處日久,他也算是摸清了樂無涯的八分習(xí)性:“我喝一半,你喝一半?”
樂無涯眼中狡黠光芒一閃:“你先喝�!�
聞人約端起杯子的瞬間,他掐準(zhǔn)時機(jī),撒腿就要跑,卻被聞人約一把扼住手腕,不許他賴。
樂無涯反手一揮扇,穩(wěn)穩(wěn)敲中他手腕麻筋,身子一矮,輕而易舉地從他的禁錮里逃跑了。
他跑出幾步,得意地回頭炫耀:“我早早操練起來了,你休想唔!”
聞人約三步兩步趕了上來,單手一攬一鎖,就把樂無涯牢牢控住了。
他端著茶杯,眼中神情頗有些無奈:“下次跑遠(yuǎn)點(diǎn)兒再炫耀。”
樂無涯瞪他。
聞人約給他瞪。
沒辦法,愿賭服輸。
樂無涯不甘不愿地喝下了那半杯苦澀清火的涼茶。
等他從聞人約的禁錮下直起腰來,遠(yuǎn)遠(yuǎn)瞥見若有所思的郭姑子,忙收起紈绔模樣,又是一個端端正正的好官兒。
他宛如看到了財(cái)神娘子,甜甜道:“郭家姐姐醒啦!”
旁聽了全程的郭姑子:“”
她對這位擅長變臉的縣令大人嘆為觀止。
她決定回去將此間事一一告訴縣主,逗她一樂。
樂無涯的政策立竿見影。
午后,便有乞丐上了衙門,小心翼翼地探問情況。
戶房段書吏早接了樂無涯的令,將乞丐的來歷、姓名、落腳點(diǎn)、和誰人結(jié)伴乞討,諸般信息一一問詢后,造冊登記,確認(rèn)無誤后,叫乞丐按個手印,就算是登記完了。
段書吏本就是個性情穩(wěn)重的,再加上樂無涯吩咐,哪怕來人身上虱子橫跳,遍身惡臭,也不可失禮,因此他待人接物極有分寸,面對幾個支支吾吾、講不清自己來歷的乞丐,也拿出了十成十的耐心,叫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待到戌時整,段書吏前來向樂無涯報(bào)告一下午的工作成果:“太爺,有二十二名流丐來衙登記,其中本地乞丐三名,外來乞丐十九名。外來乞丐中,有十五個都是益州本地口音,是聽了信兒,從周邊跑來的�!�
樂無涯查了一下午的魚鱗圖冊,現(xiàn)在閑下來了,正在剝松子吃:“什么信兒?”
“說太爺仁心愛民,修路后來往客商多了,到這兒要飯,肯定也比別的地方多。”
樂無涯給了段書吏一把松子:“嘗嘗這個,炒得挺好�?细苫畹挠袔讉��?”
段書吏把松子揣進(jìn)懷里,失笑道:“三個�!�
樂無涯并不意外,玩笑道:“聽說咱們這兒有個煤礦,害怕我把他們賣進(jìn)礦里做苦大力吧?”
段書吏表面微笑不答,內(nèi)里憂心忡忡。
他知道,流丐之中,有不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懶漢,就是因?yàn)椴豢铣隽�,才淪落成了乞丐。
這些其實(shí)都還好。
更有甚者,一些江洋大盜也會混跡流丐之中,伺機(jī)動手。
南亭縣流丐一多,縣容有損不說,治安一出問題,那必然惹得民怨沸騰。
本地人與外來人,向來互斥。
若這外來人能給縣里帶來一點(diǎn)半點(diǎn)的好處,哪怕是租個把房子,讓當(dāng)?shù)厝顺猿酝咂X,那都還好說。
可流丐能帶來什么好處?
然而,太爺若是動用武力,強(qiáng)行驅(qū)離,也是不美。
流丐之中也有不少良善的苦命人,屆時扶老攜幼、哭爹喊娘地出了南亭,那還不四處敗壞太爺?shù)拿暼ィ?br />
段書吏一想未來可能的種種麻煩,便覺撓頭不已。
他正頭疼間,聽樂無涯問道:“那些唱歌的乞丐收工吃飯了嗎?”
“回來了�!�
樂無涯:“跟廚子說了多炒肥肉沒有?”
“炒了�!�
段書吏頓了頓,又補(bǔ)充道:“太爺,他們懷里藏著飯碗,正偷偷夾帶呢,管不管?”
“叫他們夾帶去,正好省得浪費(fèi)。”
樂無涯渾不在意,繼續(xù)剝松子:“你交代他們,今日吃飽了,明日再去唱,唱詞里再加上一條:來咱們這兒登記的,我們都發(fā)個布證,叫他們縫在身上,叫他們憑證出行。五日之后,出來乞討的人若無證明,還沒有登記過,那對不住,縣太爺就要想辦法轟人了。”
“來南亭,自是要守南亭的規(guī)矩。”
整理人:
獨(dú)家網(wǎng)[
13:33
[55]流丐(三)
晚間,樂無涯拿著手頭上的訊息,隨便撿了件便服穿,一個人出去溜達(dá)了。
聞人約原先那些衣裳身材與他已然不合,還是小七做給他的那些最合身。
因此,他手頭上的每一件“便服”都透著凜凜的貴氣。
樂無涯穿著這一身的華服錦衣,找了一處少有人去的僻靜小攤,點(diǎn)了一碗最便宜的爛肉面。
他忙了一天,沒什么胃口,這面做得也是糟糕無比,倒是攤上自釀的辣椒醬甚是美味。
樂無涯巧舌如簧地慫恿攤主關(guān)停面攤,多做辣椒醬去賣錢。
他舌燦蓮花,正勸說得攤主動心不已時,一個高大身影走近,遠(yuǎn)遠(yuǎn)地站定,熱絡(luò)地招呼一聲:“可是聞人太爺?”
樂無涯回頭一望,仿佛料定了此人會來,并不意外地聳了聳肩。
攤主一看清來人相貌,忙低頭擦拭起面碗來,一眼不敢多看。
樂無涯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嘆道:“喲,派頭還挺大�!�
“您可別寒磣我了。”那人一身補(bǔ)丁衣裳,打理得卻干凈,“太爺今日怎么貴步臨賤地呢?”
樂無涯:“南亭是我的,我怎么看不出哪塊地高貴、哪塊地下賤?”
那人笑了起來,鼻尖微皺。
他是個近八尺高的大塊頭,長相不算英武,反倒有幾分滑稽,長了個又紅又大的酒糟鼻頭,未語先笑,瞧著就喜慶。
各行各業(yè)都有個領(lǐng)頭羊、話事人。
有了這么個主心骨,大家才好抱著團(tuán)活下去。
“桿兒頭”盛有德,就是南亭縣中本地叫花子的頭兒。
早在了結(jié)了明秀才的謀逆案、開始巡看南亭民情時,樂無涯便與此人有了交游。
明面上的路他要走一走,暗處的道他也要探一探。
只是當(dāng)初此人不大樂意和他打交道,一味的裝傻充楞,有問必答,半句準(zhǔn)話都沒有,張口“貴人事忙”,閉嘴“我就是個討飯的,怎入得了太爺?shù)难邸薄?br />
總而言之,樂無涯被他狠狠拂了面子。
如今大量外地花子涌入南亭,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他怕是要第一個坐不住了。
樂無涯:“桿兒頭找我干什么?”
盛有德失笑:“是您想要找小的吧?”
平時太爺出門,都是和那明秀才形影不離的。
今天太爺剛一發(fā)布新的政令,就獨(dú)身一人出了衙門,還挑了這個少有人來的攤位,明擺著是給自己留了空子,等他來鉆呢。
樂無涯卻不慣著他這顧左右而言他的臭毛病。
現(xiàn)在是誰有求于誰,需得分個清楚才好。
他一展扇子:“店家,結(jié)賬。包一瓶子辣椒油給我,價錢另算�!�
盛有德心頭一緊:“太爺,別啊�!�
他要談的事還沒開頭,樂無涯便要走,下次再想見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盛有德向來耳聰目明,從三四天前起,他已然察覺,這城內(nèi)的乞丐數(shù)量不對。
這幫忽然涌入南亭的流丐,大部分自成一派,只有零星幾個有討好投誠的意思。
這頗不尋常,幕后必有推手。
城中突然多了這么一大票不屬于他的勢力,他自是心中沒個定數(shù)。
還沒等他想出應(yīng)對之策,這位太爺又突然出手,搭臺唱戲,一副力保南亭治安、要把全城的叫花子好好約束起來的樣子。
對這一緊急推出的政令,百姓們無不叫好。
然而盛有德心里犯了難。
官府向來是看不上他們這幫臟污人、下九流,因而待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惹出亂子,就不會插手多管。
若是官府出手,軟硬兼施,還給人尋工作、覓活路,那自己這個“桿兒頭”豈不很快要混到名存實(shí)亡的地步了?
何況太爺受皇上嘉獎不說,近期又大搞修路、農(nóng)桑等利民大事,正是威望最盛的時候,他又反應(yīng)奇快,不等涌入南亭的流丐鬧出事來,就直接招募了一批乞丐,只花了一頓席面的價錢,就輕而易舉地把他要管理流丐之事滿城散播了出去。
這一步棋,既打消了南亭百姓的顧慮,哪怕說出去,旁人也會夸太爺治理有方。
盛有德心有戚戚,嚴(yán)令本地乞丐不許前去衙門登記,但還是有人忍不住跑去打聽,結(jié)果被那段書吏三下五除二地一忽悠,還是有三個本地乞丐瓜兮兮地落了名、按了手印。
盛有德有心多留樂無涯一會兒,詳談此事,又不敢對他指手畫腳,便故作鎮(zhèn)靜地對攤主一擺手,示意他先別過來收錢。
攤主看懂了盛有德的意思,頓覺進(jìn)退兩難。
他不敢開罪太爺,也不敢得罪盛有德這么一條破衣拉撒的地頭蛇,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樂無涯。
天天在街面上混的小生意人,到底是不容易,得罪不起這么個大花子。
樂無涯單手一攏扇面,往滿是油漬的桌旁一敲,對攤主道:“你看著我干什么?多撈點(diǎn)辣子,把瓶子包得精細(xì)些,別漏我一身�!�
攤主如獲救贖。
他知道,太爺這意思就是他肯多留一會兒。
他立刻“忙碌”起來,實(shí)際上拖拉著動作,左一層又一層地折騰瓶子,務(wù)求包得“精細(xì)”。
安撫完攤主,樂無涯重新坐穩(wěn)了身子:“你也知道的,貴人事忙。你太爺我呢,雖然是個七品小官,可時辰也寶貴得很�!�
聽到“貴人事忙”四字,盛有德頗覺熟悉,回味一想,發(fā)現(xiàn)這竟是當(dāng)初自己拿來敷衍樂無涯的話。
他頭皮一麻,佯作不覺,嘗試引入話題:“太爺,南亭近來人口興旺呀。”
“這不是廢話么�!睒窡o涯眼睛一轉(zhuǎn),似瞪非瞪地看他一眼,“你太爺治下,天下太平,人口興旺,有何問題?”
盛有德饒是隱隱心急,看樂無涯這副模樣,也難免生出了三分輕佻之心。
太爺這雙眼看人時,總帶著一點(diǎn)叫人心癢的鉤子,不像個官,倒像是個好撒嬌的兔子,野得有趣。
他笑道:“沒問題,沒問題,就是您先前說的那件事”
“什么事?”樂無涯一搖頭,“貴人事忙,不記得�!�
他搖頭晃腦時,姿態(tài)堪稱做作。
可這樣一張好臉蛋、一副好身段,做作也惹不得人厭。
眼見樂無涯不接他的招,盛有德只好收斂起那些個花花心思,把話挑得更明白些:“太爺,這向來是貓有貓道,狗有狗道,您是尊貴人,自有您的康莊大道,怎么非得和我們擠到一路上來呢?天底下的叫花子,各有來路,真不好管�!�
“不好管,我挑好管的管便是。”
樂無涯把玩著扇子棱:“我叫乞丐們在南亭縣唱了這半日光景,桿兒頭都聽見了吧?他們說的可都是大白話,不是咬文嚼字的官樣文章。但凡不是聾了耳朵,都該知道,到了南亭,便要服我這個縣太爺?shù)墓�。�?br />
盛有德用玩笑語氣試探道:“服自然是服的,可咱們都不知道,太爺要摸清乞丐的底細(xì)做什么呢?聽說南亭煤礦還缺人,您要是把那些個無依無靠的乞丐一股腦兒全送去礦里,那咱們可不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