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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三支箭根根能撞在一起,相撞的樣式還各不相同,這是巧合,鬼都不信。

    他們難以置信:

    太爺手頭難不成真有大本事?

    第四箭,樂無涯凌空射折了哈突的箭身。

    第五箭,哈突有意讓他先射,誰想這小太爺不知是不是養(yǎng)成了眼觀六路的本事,似乎是猜準了哈突這次要讓,說射便射。

    等哈突舉弓時,樂無涯已一箭射中了牛皮球。

    他這一箭射得刁鉆,是往遠了射的,球被箭勢帶著,直向夜色深處飛去。

    哈突急按弓弦,一箭如流星追月,疾疾而去。

    可六力之弓,射程終是有限。

    哈突的箭于半途失力,憑空墜下。

    衙役們瞠目之余,趕緊大聲叫好,幾雙巴掌都拍得紅了。

    哈突扭頭,困惑地望向樂無涯。

    他想知道,這位遠道而來的太爺到底是何方神明。

    樂無涯不僅大大方方地回看過去,還俏皮地一眨眼。

    哈突本就是個文靜性子,被聞人縣令這一記媚眼嚇得猛轉回頭來,差點把脖子扭傷。

    景族小兵不甘不愿地報數:“聞人縣令,首得一分!”

    第六箭,哈突的箭不及飛抵一半,就被樂無涯徑直射下。

    他徹底不裝了。

    他箭箭無虛,全是沖著哈突的箭去的。

    第十箭。

    哈突知道,自己已是大敗虧輸,顏面盡失。

    哪怕只奪回一城一城也好!

    他虛虛按弦,假意要射,想騙樂無涯先射。

    射斷他人箭桿,他也做得到!

    牛皮球在一擊之下,高高飛起。

    哈突單眼窺看著樂無涯,只待他箭發(fā)!

    樂無涯專心瞄準那皮球,長睫蔭蔭,卻蓋不住他星子似的熠熠眼波。

    可他那一箭,似乎滯在了弦上,始終未發(fā)。

    不等哈突反應過來,耳畔就傳來了皮球落地滾動的聲音。

    哈突僵在原

    網

    站

    :

    地,只覺那聲音震耳欲聾。

    樂無涯的肩膀微微聳動起來。

    片刻后,他忍不住放聲大笑,活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少年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樂無涯從不喜沉寂低調,和光同塵。

    他就是要熱熱鬧鬧,就是要人看著他光芒萬丈。

    別人如何計議,如何看待,關他鳥事。

    要比就要奪第一,不擇手段,只論成敗。

    他笑著抹去眼角淚水:“哈突,騙了你,實在對不住了�!�

    哈突垂下手來。

    他輸得無可爭議,也無話可說。

    “你一題,我一題,如今都已試過了。”樂無涯笑吟吟地轉向孟札,“第三題,由孟特使來出,如何?”

    孟札:“我”

    他的意見是,夠丟人的,趕快散了吧。

    然而,不及他把話說全,有一人打斷了他的話。

    “我出題�!焙者B徹的語氣是根本不容人同他商量的,“拿兩顆橘果來。”

    赫連徹一開口,哪里還有孟札置喙的余地。

    他急匆匆地一擺手,衛(wèi)隊長便飛奔著去廚房準備所謂的“橘果”了。

    景族的水土不如大虞肥沃,橘果結得青而小,成熟果實常用于飯菜調味。

    有人試過白口吃,得出的結論是,皮厚果澀,難以下咽。

    赫連徹從銅盤里取來一顆橘果,在手里握著,要求二人站在演武場正中央,自己則一步步倒退到了距他們三十步開外之處。

    他舉起手臂,將果子平舉到距自己心口一臂之遙的地方。

    他簡潔下令:“射�!�

    哈突:“”

    樂無涯:“”

    第一題,測試的是箭速。

    第二題,測試的是準頭。

    第三題,測試的是輕弓的箭勢,即是否有收放自如、控制射程之力。

    這些都是習箭之人的必修科目。

    然而,一般練習收放箭勢時,遠遠地放個紙靶子就成了,哪有在靶子后面再放個大活人的道理?!

    鎮(zhèn)守冉丘關的隊伍,一多半不認得赫連徹,只知道這是一名從朔南城來的貴客。

    但孟札曾是達木奇的親兵,有一撮人,是知道這個寡言冷沉的怪人究竟是誰的。

    哈突便是這一小撮人中的一個。

    他徑直跪倒:“客人,哈突不敢。”

    這一箭射下去,若是未能收住、出了差池,他一本家譜的人怕是都要被送去地底下給他陪葬了。

    赫連徹微微瞇眼,望著跪伏于地的哈突。

    在他冷厲目光籠罩下,哈突如有千鈞重壓在身,慄慄顫抖,莫不敢動。

    不知過去多久,感覺自己已然要昏死過去的哈突聽到了赫連徹的聲音:“過來。”

    他愈發(fā)心跳如鼓,起身快步走到赫連徹身邊,重又拜倒,不敢與他對視哪怕一眼。

    赫連徹把橘果遞到他面前,不帶感情道:“吃了�!�

    哈突豈敢有違,毫不停頓,連皮都不等剝開,便徑直塞到了自己嘴里,嚼了幾下,生吞了下去,不敢流露出絲毫痛苦神情。

    “景族的人沒用,丟了人。”赫連徹看向樂無涯,“聞人縣令,可愿一試?”

    在春風拂拂中,樂無涯與他隔著三十步對望。

    樂無涯想,當年,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就是這么遠。

    三十步,宛如天塹。

    當時,持弓搭箭之人是他,等著受箭的是自己。

    如今,赫連徹舉著一顆小小橘果,直面對他的尖銳箭簇,不懼不避。

    一切都像是當年之事的倒置。

    可他究竟為何要這樣做?

    是認出了自己,還是沒認出?

    若是認出了,以他對自己的切骨之恨,應該把自己當場格殺才是。

    若是沒認出,他為何要這樣冒險?

    難道真是信賴他的箭術?

    疑惑間,樂無涯張弓,瞇起一只眼,歪頭瞄準了他的額心。

    何青松等人在看到赫連徹以身作靶時,便是滿頭霧水、心驚肉跳了,如今看到太爺竟然真的開了弓,何青松一個驚跳,再顧不得什么禮不禮的,快步沖上去,合身抱住了樂無涯的手臂:“我的太爺!三思!三思��!”

    這要真一箭射出去,出了個好歹,那是算這個大塊頭自己找死,還是太爺學藝不精?

    何青松想一想即將迎來的混亂,只覺頭皮發(fā)麻。

    誰想,太爺還未表態(tài),何青松就聽到了一個從三十步開外冷冷傳來的聲音:“切磋比試,無干閑人怎在場上?”

    幾個小兵不敢耽誤,立時快步上場,挾住何青松,生生把他從樂無涯身上剝了下來。

    何青松沒想到此人找死之心如此急切,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一臉呆滯地被迫離場。

    樂無涯重新搭弓,再次瞄準赫連徹。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放肆而直接地觀察赫連徹的面容。

    他的箭尖比在半空,遙遙地劃過他的額頭、眼睛與鼻尖。

    赫連徹,與他的那兩個哥哥相比,是很不同的一款。

    有江山氣色,有威容姿貌,但表情淡漠,叫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他究竟是愛什么人,還是恨什么人。

    在思索中,樂無涯按弦的手指,毫無預兆地松了。

    圍觀之人尚未做好萬全準備,酸澀的橘香已在空中蔓延開來。

    箭頭貫穿了果身,從橘果的另一端探出頭來,便穩(wěn)穩(wěn)停住。

    汁水順著赫連徹的虎口流下。

    場上四下俱靜,唯有清風徐徐,穿場而過。

    樂無涯低頭看去,發(fā)現箭囊里還有一支箭。

    他決定,不能浪費。

    將箭抽出的同時,他和場邊虛汗淋漓、仿佛死了一場的的孟札對視了。

    驚魂甫定的孟札這才發(fā)現,此人瞳仁色作深紫,頗有幾分妖氣,盯著人看時,讓人錯覺自己被一只漂亮又邪異的烏鴉盯上了。

    景族人人皆知,烏鴉最是記仇。

    樂無涯將箭對準斜下方,一手微微發(fā)力,將弓拉開了一點。

    保持著這個蓄勢待發(fā)的姿勢,他笑看著孟札:“本縣贏了這場比試,下次,孟守使不會再一不小心,扣押我們南亭的石料了吧?”

    他的語氣介乎于認真與玩笑之間,聽來頗為瘆人。

    孟札緊盯著那看上去隱帶殺機的箭頭,鼻尖緩緩滑下一滴冷汗。

    他扯一扯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不”

    樂無涯燦爛地笑開了,松開弓弦,挽弓在肩,拱手道:“特使大人金口玉言,必不違背。聞人明恪,在此謝過。”

    一場斗箭,至此終了。

    孟札心神一松,險些癱軟在地。

    而聞人約快步上場,眼中驚艷之色實難掩蓋。

    但他有更要緊的事情做。

    “天還冷。”他將一件薄薄的寬袍披到樂無涯肩上,“出了汗,別著了風�!�

    “正要找你,你便來了�!�

    樂無涯由他幫自己系上披風:“給你布置作業(yè)。把箭術練成我這樣,行不行?”

    樂無涯雖說占了聞人約的身體,卻沒有要遷就他的道理。

    將來他若是要走,換聞人約來頂上,他得有足夠的能耐才行。

    所以,樂無涯要樹立一個又一個目標,端看這人能跟著自己,走到多遠的地方去。

    聞人約想一想,并不推諉,認真答道:“我盡力。”

    一旁的赫連徹一面擦手,一面喚來了垂頭喪氣的哈突。

    他什么也沒說,解下腰間系著的一枚金鑲玉的鈴鐺,交到了他手上。

    主上當眾給賞,已算是大大的安撫和獎賞,意思也很明白:這次落敗不算什么,不能怪他。

    哈突本來有些惶恐委屈,如今雙手捧著主上賞賜,他的心終于不那么慌了。

    他心悅誠服地收起金鈴,捧過赫連徹的手,用額頭貼在了他散發(fā)著淡淡橘香的手背上,以示尊崇和馴服。

    樂無涯剛同聞人約說完話,回頭便看到了赫連徹賜鈴的一幕。

    他眼睛都瞧直了。

    他本就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剛才瞄準赫連徹的時候,他瞥見了他腰間那對金鑲玉鈴鐺,精致又漂亮,看著就讓人想搶過來。

    早知道輸了的人能拿金子,他索性輸掉也不丟人!

    樂無涯的好心情一掃而空,連何青松等人的恭維都難過得聽不進去了。

    他回到孟札為他安排的臥房,簡單洗漱后,傷心地準備安寢。

    可他剛剛淺眠著,一陣禮貌的敲窗聲,便把他從睡意中拽了出來。

    他推開窗戶,毫不意外地看見了聞人約。

    樂無涯睡眼惺忪地:“怎么,反悔了,不想練了?”

    “不是此事�!�

    聞人約趴在窗戶上,鄭重其事地望著他:“關于怎么除掉匪患一事,我還是沒能想出比你更好的辦法。”

    樂無涯一個哈欠打到一半,困惑地一掩嘴:“哈?”

    聞人約:“聽到顧兄說如何對付山匪時,我曾在心里腹誹,此事不妥。萬一有平民婦女被劫掠上山,被迫壞了名節(jié),不得不留下,只能隨著山匪一起病死,死后也無法歸家,豈不無辜?但我左思右想,總想不到一舉兩得的方法。我自己能力不足,便不該這般在心中評點顧兄。我自知有錯,實在睡不著,便想來向顧兄道歉�!�

    樂無涯半晌無語:“”

    “就這事兒啊?”

    聞人約誠懇點頭。

    隨即就挨了一個重重的腦瓜崩。

    “我腰還酸著呢,累了一整天,剛剛睡著,你就來吵我!今天騎馬的時候我還難受呢!對了,你昨天還拿走我的油燈,差點把我眼睛看花了!要是因為這個比箭輸了,我咬死你!以后沒有要緊的事情,不許你晚上再來找我!”

    砰的一聲,窗戶被從內甩上了。

    挨了劈頭蓋臉一頓訓,聞人約差點沒反應過來。

    他訕訕地摸摸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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