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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此人可還在?”

    “此案還未了結(jié),我已吩咐他在城里待著,隨時聽傳�!�

    樂無涯哦了一聲:“那當初常小虎案,把常小虎帶進煤礦的那個人”

    孫縣丞馬上接上:“姓葛,諢名叫個二子。”

    樂無涯:“現(xiàn)在死了沒?”

    孫縣丞見他把“死”說得如此自然,心先虛了,怯怯道:“沒有�!�

    樂無涯已經(jīng)做好此人已死的打算,下個問題本打算問常小虎有沒有二表舅媽,聽聞葛二子沒死,反倒有些意外:“怎么不殺人滅口?”

    樂無涯武將出身,上過戰(zhàn)場,見慣了死人,并不忌諱談?wù)撍郎隆?br />
    孫縣丞雖說酷愛玩弄權(quán)術(shù),卻到底是個文官。

    他被樂無涯平淡又詭譎的問法瘆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不值當?shù)�。此案已�?jīng)了結(jié),那潑皮若是突然死了,反倒節(jié)外生枝�!�

    樂無涯哦了一聲。

    也是。

    秦檜還有仨朋友,這種流氓破落戶,怕也是幫人做慣了臟事兒的。

    若是次次都斬草除根,往后再要找這幫人辦事,他們也不傻,必是保命優(yōu)先,那許多事情反倒不好辦了。

    “他呢,也還在城里?”

    孫縣丞看看日頭,斟酌著言辭答了:“是。半年前官司了結(jié)后,他躲出去了幾個月,待到天冷時就又回來了。他們這些下賤人,總要睡到午后起身,下午要去耍些錢。掙了么,晚上便去嫖宿飲酒,賠了便去睡覺,或是游逛,想辦法去些相熟的商戶打秋風,弄些錢財來。”

    孫縣丞心黑手毒不假,可論起對南亭的了解,確實無人及他。

    樂無涯眼前一亮:“賭坊是誰開的?不是陳員外吧?”

    孫縣丞和盤托出:“陳員外私下愛打雙陸和骨牌,但他還是愛惜羽毛的,賭坊這種腌臜東西,他不肯沾染。城里賭坊共有三家,都是李家的。”

    “李家?”

    “開肉鋪的,管事的叫李阿四,頗有些家資,原先是錦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只是總做些旁門左道的生意”

    樂無涯一語道破:“那陳李兩家的關(guān)系,想必不太好吧。”

    孫縣丞訕笑不語。

    樂無涯:哦,看起來的確是不好。

    若是旁人,知道這小小一個南亭縣,關(guān)系如此盤根錯節(jié),必是要撓頭了。

    樂無涯心情卻是為之一松。

    亂?

    越亂越好!

    樂無涯站起身來,將手中未投出的箭矢轉(zhuǎn)了一圈:“叫當值的班房來�!�

    孫縣丞乖覺:“好,太爺要提誰,我馬上帶人去。”

    樂無涯:“不必。葛二子常去哪個賭坊?我親去拿他。”

    孫縣丞一咽口水。

    事到如今,他已不敢當面質(zhì)疑他的能力,只好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太爺不信小的?小的保證把這事兒辦得圓滿,一個字都不會露給旁人�!�

    樂無涯微微笑。

    孫縣丞八面玲瓏,在和陳員外交好的同時,大概也不會放棄和李阿四交好。

    甚至,若不是聞人約本人呆頭呆腦,正直過頭,官位還是捐官得來的,毫無前程可言,恐怕也不會被這位“會做人”的縣丞排擠至此。

    孫縣丞自請前去抓捕,大概也是想用自己的關(guān)系和人情,和平地把葛二子帶回來。

    不過,樂無涯和他的想法迥然不同。

    “我去抓賭,孫縣丞不方便參與吧�!�

    孫縣丞:“”

    孫縣丞:“抓賭???”

    他的語調(diào)明顯上揚了。

    樂無涯一身正氣:“大虞律法規(guī)定,賭博犯法。孫縣丞難道不曾精讀過大虞律?”

    孫縣丞:“”

    誰不知道賭博犯法?

    可若不是犯法,李阿四又何必一年四季地封好銀子、乖乖地送來衙門?

    孫縣丞眼睛一轉(zhuǎn),并不勸阻:“賭坊里不少人毛手毛腳的,太爺須得小心,莫傷了自身”

    樂無涯打斷了他:“我自會小心,但是孫縣丞,我準備人手、準備去抄檢的時候,你不會‘不小心’地跑去通風報信吧?”

    孫縣丞:“”

    意圖被戳破,他只得露出無奈的神情:“太爺,何必又要得罪他呢?”

    “我?我沒有要得罪他啊�!睒窡o涯再次語出驚人,“這不是有人檢舉,他家藏有反書,我查一查,順便去把那個賭坊給掃了,好好撈上一筆,這不好嗎?”

    孫縣丞險些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哪里來的又一本反書?

    太爺玩反書上癮了?

    他顫巍巍地問:“是誰檢舉?”

    樂無涯笑道:“當然是你啊�!�

    孫縣丞勃然變色之際,樂無涯慢條斯理道:“當然,如果孫縣丞嘴巴夠嚴,這事便是陳員外檢舉的。你覺得如何?”

    孫縣丞不出聲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太爺,是個難知如陰、動如雷霆的主兒。偏偏還能動心忍性,蟄伏許久,只為著能一擊斃命。

    自己若不想被他玩死,還是避其鋒芒吧。

    他斷斷想不到,這位可怕的太爺,才剛來此地大半天。

    孫縣丞再次一揖:“請?zhí)珷斄砼刹钍陆o小的吧。”

    樂無涯一口答應(yīng):“成,你把常小虎給我弄來�!�

    孫縣丞腦子已經(jīng)有些木了:“可常小虎已死了半年”

    樂無涯神態(tài)自如:“死了就挖出來啊。”

    孫縣丞驚得一個倒仰:“人早都爛了”

    樂無涯反問他:“骨頭不還沒爛嗎?”

    “不是”孫縣丞艱難道,“常小虎的母親蘇氏還活著呢。”

    她是苦主,本已經(jīng)在一番威逼利誘下咽下了這口氣,可若是看兒子的尸身莫名其妙被掘出來,重新拉走,不發(fā)瘋才怪!

    樂無涯卻是一臉納罕地看著他:“孫縣丞好糊涂啊,你剛剛說什么來著?”

    什么?

    “你說,‘此案已結(jié),案不二審是歷來的規(guī)矩’�!睒窡o涯似模似樣地學(xué)著他的口吻,“常小虎的案子要重開,我得找個由頭。蘇氏不出面,誰來做原告啊?”

    孫縣丞:“”

    他毛發(fā)倒豎。

    這人到底算得有多深多遠?

    蘇嬸子當初審訊時,太爺對她百般照顧,態(tài)度溫和,顯然是十分向著她的,最后撤訴,也是她自己走投無路,才不得不為之。

    當時,聞人約還反復(fù)確認她是否當真要撤訴,看上去真是個稱職的父母官。

    所以,挖尸體這事兒,蘇嬸子絕不會以為是太爺指使的,只會以為是自己干的。

    孫縣丞咬碎了一口牙。

    當真是好算計!好事都是他做的,連個壞名聲都不肯背!

    可這事,根本由不得他拒絕。

    這盆得罪人的臟水,太爺不想被潑,只能自己硬著頭皮領(lǐng)受。

    況且

    果然下一刻,他便聽到了樂無涯柔柔的聲音:“孫縣丞,這是我們第一次合作,如果合作得好的話,才有將來呢�!�

    孫縣丞艱難起身:“是。小的這便去準備。”

    “人挖出來,拉到義莊冰室暫存�!睒窡o涯提醒他,“記得要守口如瓶啊�!�

    孫縣丞憋屈太久,聞言油然而生一股悲憤感。

    他帶人干的是挖墳掘墓的缺德事兒,要是不好好隱瞞,再加上事后打賞安撫,怕是根本沒衙役肯跟他去!

    到時候,自己這個縣丞要舞著鏟子親自掘人墳頭,那才是有辱斯文!

    他低低應(yīng)了一聲是,轉(zhuǎn)身走出了涼亭。

    不知不覺間,孫縣丞又出了一身淋漓大汗。

    在他一邊用袖子拭汗、一邊向前走時,一道細小的風聲從后襲來。

    篤的一聲,樂無涯手中的箭連壺口都沒碰到,正投入壺心。

    “還有,勞煩孫縣丞幫我準備弓馬。要輕弓,五力的即可�!�

    在南亭縣最好的酒樓四海樓,六皇子和七皇子身著便裝,如雍容的世家公子一般,俯瞰著黃土鋪就的街道。

    二人身旁均立有侍衛(wèi)一名,雖是一身普通的粗布短打,但通身都是干凈利落的武人氣質(zhì),叫人莫不敢近。

    街道盡頭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七皇子回頭一望,看上去頗感興趣:“六哥,要抓人呢。”

    自從早上得知消息,六皇子便一直沉默。

    只是他沉默是常態(tài),旁人總不以為怪。

    六皇子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這一眼看去,他便挪不開視線了。

    在前驅(qū)馬的官員一身紫衣點綴素銀,自上而下看去,只能瞧清半張臉,但自內(nèi)而外洋溢的輕狂張揚之氣,卻是異常奪目。

    七皇子也伏在欄桿上不動了。

    他張口叫人:“六哥�!�

    六皇子端起茶杯:“嗯�!�

    二人性情雖從不投契,但大概是同胞所生,總有那么一點可恨的心有靈犀。

    此時,他們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這小縣官眉宇間的狡黠,是有一點像那個人。

    但是,從來沒見他那么飛揚得瑟過。

    [8]設(shè)網(wǎng)(一)

    孫縣丞真要用心起來,效率奇高無比。

    不消兩炷香功夫,他便回稟,那葛二子確實是爛泥扶不上墻,這會子已經(jīng)睡醒,去吉祥坊耍錢去也。

    結(jié)果,幾人正準備出發(fā)時,當值的班房掉了鏈子。

    有三個人溜號吃酒去了。

    孫縣丞勃然大怒,打發(fā)人去尋,說務(wù)必要在半個時辰內(nèi)尋到。

    樂無涯不必著急。

    現(xiàn)在手里捏著那份口供的是自己,要在他面前極力討好的是孫汝。

    事情辦得不像樣,他比自己還要著急。

    在孫縣丞大怒罵人時,樂無涯換上便裝,從縣衙后門溜了出去。

    昨天,他熬了個大夜,早上餓得不行、出去買飯買書時,碰見了三個乞丐。

    兩個身有殘疾的乞丐,夾著一個頭破血流的小叫花子跑到包子鋪前,嬉皮笑臉地說自己弟弟被人打得快死了,請給他們?nèi)齻包子。

    包子鋪伙計顯然是和他們很相熟的了,嫌惡地揮揮手:“你們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哪里來的弟弟,你們倆生的?滾滾滾,等人少點再來,別沖著我家貴客。”

    兩人活潑地應(yīng)了一聲,架著那昏迷的小叫花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樂無涯這回是專程去找他們的。

    據(jù)他所知,乞討的人各有地盤,互不侵犯,那三個乞丐乞討的地方,應(yīng)該不會離包子攤太遠。

    樂無涯今早隨口打聽,聽說是前任知縣規(guī)定,乞丐不可在大街上席地而坐,否則被巡查的衙役看到,會被抓起來服苦役。

    因此,他專撿著背街小巷尋找。

    果然,很快,樂無涯便看到一個頭破血流的小叫花子有氣無力地倚在墻邊。

    他坐在背街的巷子口,曬著一點點稀薄的午后陽光。

    他額頭上的傷口被一條臟布草草包扎起來,沒有上藥,蓬亂頭發(fā)上糊了一層厚厚的血冰。

    另外兩個乞丐都躲在陰影里。

    他們均身帶傷殘,一個左腿斷了一截,一個沒了條胳膊,但兩人精神挺健旺,并肩泡在巷子的陰影里,正在對方身上逮虱子。

    午后時分,街上的人不多。

    樂無涯湊了過去,指著小叫花子,開門見山道:“他快死了�!�

    兩個乞丐對視一眼,臉上有詫異,卻沒有什么悲傷之情。

    沒了胳膊的人點點頭,爽快道:“嗯啊,是快了�!�

    樂無涯問:“他不是你們弟弟么?”

    兩人齊齊挑眉,有些鬧不清樂無涯的來意。

    “嗐,我們不認得他�!蓖葦嗔说娜藫蠐夏X袋,說了實話,“這小子早上暈在陳大善人家附近,我們倆把他撿回來的,看他的模樣怪慘,帶著他應(yīng)該能多討點飯。這小子估計是從哪里逃難來的,我們尋思著帶帶他,能活就活,活不了,給他在亂葬崗上找塊地埋了�!�

    沒胳膊的人見樂無涯穿著不俗,倒是很熱心地推銷起來:“貴人,發(fā)發(fā)慈心吧,他就是餓的、嚇的,傷不太重。這么個棒小伙子,一頓熱米湯灌下去就能活了�!�

    “米湯管夠。”樂無涯說,“幫我辦件事�!�

    兩乞丐眼睛一亮,歪歪扭扭地直起身子:“貴人,您說�!�

    樂無涯問:“不怕死人吧?”

    二人不說話了。

    他們覺得這話里透著蹊蹺。

    斷腿的人笑道:“怕啊,誰不怕死人?”

    樂無涯笑著反問:“當過兵,還怕死人?”

    “”

    兩個乞丐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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