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應、應在哪里?”
“目前尚不明朗。但弈者慣下多路棋,一定還有其他后手,要小心。京城與京畿地區(qū)的守備須得進一步加強,絕不能松懈。”
蘇晏說完,想起公開場合禮數(shù)還是要有的,于是起身朝朱賀霖行禮:“臣一點愚見,是否合適,但憑皇上決斷�!�
朱賀霖一錘定音:“既然諸卿都無異議,那就去辦。楊閣老,你擬個具體的詔書,朕過目后再用印,下發(fā)有司。于閣老,調(diào)撥哪些軍鎮(zhèn)的多少兵力,以及新提督的人選都由你來初定,擬幾個名單給朕挑選。謝閣老與江閣老,工部與戶部兩位尚書你二人負責說通,告訴他們再把口袋捂那么緊,朕親自來掏。蘇閣老”
蘇晏豎起耳朵聽自己的分工。結(jié)果皇帝略作停頓后,意有所指地朝他一笑:“隨朕去奉先殿,另有要事�!�
第412章
有什么好看的
“你說的要事,就是帶我來看貓?”蘇晏低頭看繞著他的褲腿撒歡的三只小奶貓,都是貍花。還有一只通體雪白的,體型更小一點兒,團在他的靴面上咬起了氈毛。
宮人服侍皇帝在幔帳后更衣,幔帳是淺黃色的絲羅,影影綽綽地勾勒出青年人肩寬腿長的挺拔身形。朱賀霖的聲音從帳后傳出:“沒認出來?這是咱們的孫子和孫女兒�!�
蘇晏一愣,彎腰把靴面上的小奶貓捧起來,端詳它的雪白長毛與一只金黃、一只碧藍的異色圓瞳。“這是梨花和海棠生的混血兒?怎么其他三只都是花的,只有這只純白?唔,圓臉圓眼像貍花貓,體型和毛色像波斯貓啊,我想起來了,這叫獅子貓!鴛鴦眼獅子貓,還挺名貴呢,血統(tǒng)純正的能賣一萬八”
“什么賣!誰敢賣朕的孫女兒!”朱賀霖清喝一聲,掀開幔帳走出來。
蘇晏自知失言,笑著狡賴:“誰說要賣,皇上聽錯啦,臣是說下次買一碗把子肉喂她。”
他抱著小獅貓轉(zhuǎn)身,看清朱賀霖時微微一怔。
朱賀霖已脫下朝會上穿的赭黃團龍袞服與烏紗翼善冠,換上一身輕便而英武的石榴紅織金龍紋曳撒,腰系玉鉤絳,頭戴一頂毛茸茸的韃帽,赤金鑲紅寶石的帽頂珠和十字形帽花并非中原傳統(tǒng)樣式,使得這頂皮質(zhì)小帽頗具幾分北地風情。
蘇晏記得有段時間大約是被他再三拒絕的那段時間,朱賀霖總是有意識地模仿朱槿隚,穿衣、坐姿、說話的語氣、看他的眼神。蘇晏知道,這其中既蘊含著對父親的追思與敬意,同時也是強烈地想證明自己、爭奪他關(guān)注的心理在作祟。
蘇晏對此感到心酸又心疼,明確地表示:我從未想過把你變成你父皇的樣子。比起去像什么人,我更喜歡你真實的模樣。
朱賀霖因此有所頓悟:如果只是踏著父皇的腳印前行,那么他就永遠開辟不出屬于自己的那片天地。每個人的成長都是自己的陣痛,不能靠依賴誰、效仿誰去實現(xiàn)。
他開始真正從內(nèi)心走出了父皇的庇佑。景隆帝的影子在他身上越來越淡去。御下的手段,治國的策略,他一日千里地成長著,有了自成一派的執(zhí)政風格,痞氣、彪悍、天馬行空,又與帝王之氣完美融合。
他是清和帝朱賀霖。
蘇晏抱著小獅貓,怔怔地凝視面前的青年。
從曾經(jīng)飛揚驕縱的小太子,到如今君臨天下的皇帝,朱賀霖改變了許多,但那顆完完整整展示給他的赤子之心,那句“清河,你我在此約定,永不相負”的許諾,從未改變過。
第一次遇到朱賀霖,是景隆十五年二月,春闈會場的大門前,距今已整整五年了。五年來,他像源源不絕的水流一樣滲透與影響著朱賀霖,而朱賀霖又何嘗不是同樣滲透與影響著他呢?
也許再過十年、五十年,當年邁的皇帝與年邁的閣臣隔空相視,依然是今日的這道眼神、這份心情。那么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真正的生死契闊,與子偕老?
“怎么,朕這身格外英姿颯爽,看呆了?”朱賀霖含笑調(diào)侃。
蘇晏如夢初醒,壓下了莫名生出的一縷心亂,隨口嗤了聲:“有什么好看的!再說,五年了還沒看膩?”
這最后一句,也不知是問自己,還是問對方。
宮人們早已識趣地退出內(nèi)殿。只有不識趣又膽大妄為的梨花從角落躥過來,后面跟著沒脾氣的海棠,兩貓一嘴一個,把滿地撒歡的孩子們叼走。
唯剩一只小獅貓,被蘇晏攏在掌中,梨花夠不著,喵喵叫著撲蘇晏的大腿。又兇巴巴地去咬海棠,似乎催促他幫忙把幺妹兒弄回來。
于是海棠也拿長毛的大尾巴在蘇晏腿上掃來掃去。蘇晏半蹲下身,將小獅貓放在地面,梨花叼了女兒就跑,也不管丈夫了。
海棠親昵地舔了舔蘇晏的手。手心里觸感粗糙、潮濕而溫熱。耳畔有人說道:“不必去討。我送你一只調(diào)教好的西夷貓,長毛碧瞳,通體雪白,漂亮得很�!�
找個合適的機會,也送沈柒個貴重的回禮,當時的他想。
因忙于公事而耽誤了的回禮,如今還有送出的機會么?蘇晏陡然感到了體內(nèi)沉悶的鈍痛,像一層層看不見的鐵枷鎖壓著胸口,喘不過氣。
他向后搖晃了一下,跌坐在地面。海棠發(fā)出一串嗚嚕聲,像個溫柔的道別,然后追著妻兒離開了大殿。
自從記憶恢復后,就強迫自己不去回想的某些事,此刻被海棠的輕輕一舔,驟然從腦海深處翻卷上來。
“你想嫁給阿勒坦?”
“想不想,關(guān)你什么事?你誰啊?”
“也是,我是你什么人,有什么資格問這種話�!�
“敢問閣下何人,如何知道紙上圖案?”
“有人曾以指代筆,在我手心畫過�!�
“那人是不是跟我有點像?”
“是很像,但終究不是。”
“他有沒有對你說過什么不被世人接受的話?”
“有�!�
“奇變偶不變”
“我心還與君心同。”
當時有多啼笑皆非,如今就有多錐心刺骨。分明句句契合,卻終究不是同義,像極了最終分道揚鑣的他們。
“我不是個好人,清河對此不是早有定論?此去大銘路程極為艱辛,犯不著因為與我慪氣,跟著這個草寇餐風臥雪。清河從來都是個聰明人,知道物盡其用的道理,如今我就算再令你反感,需要時拿來用一用也未嘗不可�!�
棄他而去,背離他的理想與嘔心匡扶的國家,再次見面時竟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賣慘的話,簡直是太沈柒了!
朱賀霖走過來拉蘇晏起身時,見他面色蒼白,連嘴唇也像褪盡了血色似的,不禁嚇一跳,連忙打橫抱起,放在床榻上,隨即要去傳太醫(yī)。
蘇晏一把抓住朱賀霖的手腕:“不必,偶爾血不歸經(jīng),一會兒就順了。倒杯熱茶給我就好�!�
朱賀霖見他堅持不肯叫太醫(yī)來,只得命宮人送進來一杯熱騰騰的紅棗姜茶,坐在榻邊親手喂他喝下。
蘇晏慢慢喝完熱姜茶,長出一口氣,淺笑道:“好了,沒事了。”
朱賀霖見他面上逐漸恢復了血色,依然不放心,還想勸他答應讓太醫(yī)診個平安脈。蘇晏岔開話題,起身下榻,問道:“單獨召我來奉先殿,可是因為阿勒坦的那封國書?皇上應是看過了,作何感想?”
“說實話,我并不相信一個野心勃勃、與我朝多有交手的敵酋,會突然生出和談的念頭。其中必有陰謀,我打算不理他,提防著,先靜觀其變�!�
蘇晏幾乎脫口而出:阿勒坦是真心想與大銘探尋一條結(jié)盟互利之道,賀霖你就給雙方這個機會,至少先嘗試一下?
但朱賀霖緊接著一句“我早已探明,弈者與阿勒坦暗中有所勾結(jié),鶴先生曾帶厚禮去賄賂他”,打消了他的勸說。
蘇晏意識到,倘若要使朱賀霖相信阿勒坦的誠意,那么就得將自己如何獻策北漠,一步步說服阿勒坦的過程,詳細道來。而這過程中的很多具體內(nèi)容,是他難以啟齒的,就算挑挑揀揀地說,恐怕也會被機敏的朱賀霖察覺出端倪。
難道要告訴朱賀霖:從前你懷疑我睡了阿勒坦,那是子虛烏有不過現(xiàn)在是真的了。
“我是皇帝,天底下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也沒有我殺不了的人,你那個遠在北漠的賊野漢子要是再敢來挑釁,開戰(zhàn)就開戰(zhàn)!我親自帶兵砍了他和他那群蠻夷族人的腦袋,在皇城門口堆‘京觀’!”
言猶在耳。蘇晏打了個激靈,眼前不由浮現(xiàn)出御駕親征的大銘天子與大兵壓境的北漠圣汗,兩軍對壘,彼此叫陣的情形萬萬不可以!
朱賀霖對北漠、對阿勒坦的敵意頗深,看來他得另找個合適時機,仔細分析兩國目前關(guān)系與結(jié)盟的利弊,好讓年輕的天子更能接受。
眼下蘇晏只能先順著朱賀霖的話頭說:“也是,謹慎些總沒有壞處。不妨再觀望觀望,阿勒坦若是真心有意和談,應該還會再寫國書。不過,咱們不回復,似乎有失上邦大國的禮儀,不如也模棱兩可地回幾句,看對方是什么反應?釣釣魚?”
他這么說,朱賀霖想想覺得有理,便道:“的確我們不是蠻夷,禮不可廢,而且這份回信不僅可以進一步打探阿勒坦的態(tài)度,也可以釣一釣看他背后是否真藏著弈者這條大魚�;仡^我便叫人去擬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文字,派信使送去北漠。不過,聽說阿勒坦并不住在固定的王庭,這回信要往哪兒送?”
蘇晏的確也不知阿勒坦如今是回到了旗樂和林,還是又在廣闊的原野結(jié)穹帳而居,想了想,說:“不如交給豫王。他自會想辦法把回信送到阿勒坦手上。這是最迅速與便捷的方法�!�
兩人粗粗議定了此事的后續(xù)處置。
朱賀霖想召太醫(yī)的念頭猶存,蘇晏心里的事卻不止國書這一件。
對另一件掛心事,他不再旁敲側(cè)擊,直接問道:“元宵夜的東市,隔著斷桿著火的花燈,我看見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皇爺?你說派人去暗查,可有結(jié)果?”
第413章
把全家都罵了
朱賀霖雖不曾當場看見,但對此事很是上心,派出不少精干的錦衣衛(wèi)密探,在東市附近暗中查訪了好幾日,并未發(fā)現(xiàn)蘇晏口中那個疑似他父皇之人。不過有一條蛛絲馬跡引起了他的注意有個叫“高朔”的錦衣衛(wèi)探子上報,說某百姓在趕往元宵燈會的半路上,見到一輛有些古怪的馬車往東面行駛。
“古怪在哪里?”高朔問。
那個中年木匠答:“小人家里就是造車的,祖?zhèn)鞯氖炙�,從未見過哪輛馬車能駛得那么平穩(wěn),速度還特別快�!�
“許是哪家達官貴人的車,自然比普通馬車好�!�
木匠想了想,搖頭道:“不一樣。車輪滾動時,發(fā)出的聲音也與普通馬車不同。小人以前見過一輛天工院的車,便是如此又快又穩(wěn),但天工院的車,車身都鏨著‘天工’二字徽記,而那輛車不僅沒有徽記,從外形上也看不出異常。所以小人不敢肯定,那車究竟是不是來自天工院。”
若是尋常百姓,根本不會在意這點細節(jié),就算在意了也不明就里,偏生此人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造車木匠,光從車輪滾動的聲音里就聽出了蹊蹺。
高朔曾經(jīng)從沈柒口中得知,天工院研發(fā)的馬車,車輪使用了滾動軸承和橡膠輪胎來提速避震,這兩個新技術(shù)還是蘇大人的點子。
蘇晏想量產(chǎn)這種車輛供給軍隊后勤使用,目前天工院正在搭建軸承滾珠的生產(chǎn)流水線,即將正式投入使用。也就是說,這種車輪目前市面上幾乎沒有成品。
高朔直覺這個線索里藏著重要信息,于是立即上報。
“朕還記得這個高朔,以前是沈柒的心腹,受其指使整天趴在你家屋頂上監(jiān)視你�!敝熨R霖道,“沈柒叛逃那夜,便是他與其他兩名北鎮(zhèn)撫司千戶放水,讓那廝從朕眼皮子底下跑了。若非你求情,他三人早已人頭落地�!�
蘇晏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當時想對我下黑手的人太多,高朔奉命暗中保護我罷了,皇上不要遷怒他,就讓他將功折罪吧�!�
蘇晏故意對放跑沈柒之事避而不談,而朱賀霖當時沒砍了高朔與石檐霜、韋纓三人,只軟禁他們的親族作為人質(zhì),如今他們聽話辦事不犯錯,自然也不會再起殺心。
于是朱賀霖一臉不予計較地搖了搖手指:“朕看這個高朔沒膽子造假欺君,如今問題在于,這個線索意味著什么?”
蘇晏思索后,說道:“我記得皇爺術(shù)后昏迷時,就是藏身在應虛先生的馬車里悄悄運出宮去的?那輛車是天工院為數(shù)不多的首批成品車之一,好像是豫王送給應虛先生的。”
朱賀霖撫掌:“對呀!父皇失蹤時,應虛先生連同褚淵等人也一并失蹤了。他們會不會至今仍在一處,又不愿被人察覺出行蹤,于是抹去了馬車上的天工院徽記�!�
“很有可能�!碧K晏猶豫了一下,“元宵夜所見的皇爺,倘若并非我腦子不清醒時的幻覺,那就是他并不想露面,所以與我對視了一眼后就匆匆離去皇爺究竟在謀劃什么?竟連我們都要避著、瞞著�!�
朱賀霖皺眉:“也許父皇必須避開與隱瞞的對象并不是我們,而是”
一道暗影浮現(xiàn)在心頭,兩人不約而同地道:“弈者!”
“所以皇爺是自己不想露面,至少眼下不想,你還要繼續(xù)找嗎?”
朱賀霖猶豫了一下:“其實我派錦衣衛(wèi)進一步調(diào)查過,但那輛馬車向東出了內(nèi)城門之后就線索全斷了。我命那些便衣的探子在外城東暗中搜尋,不能走露半點風聲清河,我太想父皇了!哪怕只是遠遠見上一面,親眼見他安然無恙也好�。 �
蘇晏感同身受地說:“我見了他一面,可就只是一面�;薁斍鍦p了些,氣色還是好的,頭發(fā)長到肩頭了,看我的眼神一言難盡�!�
朱賀霖嘆道:“有時我總?cè)滩蛔∠�,若是父皇還在位就好了。那樣是否阿勒坦就不敢大軍南下,王氏兄弟不敢大張旗鼓地作亂,藩王們不敢輕舉妄動,國內(nèi)外形勢也就不會這么亂成一鍋粥也許江山社稷于我而言,真的是太重了,太重了!”
蘇晏注視他看著長大的少年天子,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朱賀霖的手背:“皇爺是很了不起,但他在你這個年齡時,不一定會比你做得更好。江山社稷是很重,而一個國君越是賢明,就越是更多地感受到這份責任的沉重,而非權(quán)力的放縱。
“但是賀霖,你扛得起,皇爺始終相信這一點,我也相信。如果你走累了,又不能停,那么我會支撐著你;如果我累了,就換你來攙扶我。我們彼此扶持,相濡以沫,一起把這副重擔扛下去,好不好?”
朱賀霖深深地吸著氣。這不是他第一次聽見清河承諾,但這次的承諾似乎又與之前不太一樣“相濡以沫”,是否意味著如今清河對他已不僅僅是君臣之義與朋友之情,也不僅僅是一種習慣與責任,更有著某種羈絆更深的情愫在其中?
年輕的皇帝凝望著他鐘愛的臣子,好一會兒才語帶失望地說:“你又騙我。”
“我沒騙過你�。恳郧皼]有,這次更沒有�!�
“以前你說會終生追隨,結(jié)果出了奉先殿大門就翻臉無情,還一言不合就掛冠。如今又說什么‘相濡以沫’,那你倒是再把沫兒往我身上涂一涂?”
這個“再”字效果顯著,皇帝名義上的老師被一段羞恥的回憶擊中,臉頰頓時飛紅,連耳根都紅透了。蘇晏從床榻邊一躍而起,頗有些惱羞成怒:“說正事呢,做什么又突然耍流氓?”
朱賀霖道:“這一輩子就對你耍流氓了,怎么的,又想拋下我不辭而別?原來親啊愛啊都只舌尖上裹蜜,待褲頭一提就不認賬了,呵,沒心肝的臭男人!”
這又是從市井里哪家賣俏姑娘身上學來的渾話!蘇晏的伶牙俐齒在此刻莫名失效,吭哧半晌,擠出一句:“不準再說下流話!我是你的”
他想說“老師”。但朱賀霖搶先一步,且更犀利:“小媽�!�
蘇晏倒抽一口氣,羞恥得快要暈過去,他向后跌坐回榻邊,胡亂抓起旁邊空碗,仰頭喝干碗底的一點姜湯汁兒不算,還把最后一顆棗子也吸進去了。
“我知道,那夜之事,你心里最過不去的一關(guān)是我父皇。但事已成定局,就不能當做沒發(fā)生過。倘若來日我使得父皇松口接受,你是否就能對此釋懷?”
碗口扣在臉上,紅棗連同瓷碗邊一同咬的,險些崩了門牙,蘇晏含淚抿嘴,慢慢嚼著那顆又甜又綿的棗,心里又酸又澀�?伤釢搅藰O致,便詭異地透出了一絲回甘。
朱賀霖伸手奪回掩面的碗,見他一口棗子來回嚼了三四十遍也不吭聲,茫然地沒什么表情,好似魔怔了一般。
五年相伴,朱賀霖對蘇晏臉上每一道微小的神情都熟稔,見狀知道他此刻心亂無措,再施壓恐怕物極必反。于是把話輕輕撇開:“你袖子里的藥瓶掉出來了。”
蘇晏:“哦。”
蘇晏:“藥瓶,什么藥瓶”
蘇晏:“是那個藥瓶!”
他如夢初醒,掖了掖大袖口,又連忙去搶朱賀霖手里的小瓷瓶。朱賀霖把手一舉,不讓他拿回去,盯著瓶身上小字念到:“回春丹?怎么聽著有點耳熟啊,我想起來了!謝時燕好像就栽在這回春丹上?好哇,戚敬塘這混賬東西,送春藥送到你頭上來,他就不怕把你也給藥倒了?”
“這不是春藥,是補藥!”蘇晏羞憤地跳起來繼續(xù)搶,“謝時燕自己不遵醫(yī)囑,服藥過量才傷身的。我又不吃這玩意兒!”
朱賀霖舉著藥瓶旋來旋去,就不讓他搶到:“補藥?補什么?”
“補氣血,補元氣。”
“補不補腎水?”
“也補補個屁!你還我,我拿去物歸原主!”
朱賀霖笑嘻嘻地把藥瓶揣進懷里,死活不還了:“蘇相誠心進獻仙丹,朕心甚慰,笑納了。至于藥效如何,還要等蘇相到時為朕測上一測�!�
蘇晏真心勸道:“是藥三分毒,你可不能亂吃!萬一吃過量,謝時燕可是前車之鑒。”
朱賀霖問:“那你告訴我,該如何吃?”見蘇晏不肯說,他伸手從懷里掏出藥瓶,拔了瓶塞作勢往嘴里倒。
蘇晏沒奈何,只得道:“最多一天一粒。若是氣血旺盛,三五日一粒就足夠了�?汕f不能多吃,當心弄壞了身體�!�
朱賀霖想了想,道:“是上面的吃,還是下面的吃?”
蘇晏怔了怔,反應過來,怒道:“都說了不是春藥,分什么上下!”
“那就是兩人都吃,各一粒?”
蘇晏再也不想跟他糾纏這等沒臉沒皮的事,把袖子一甩,就往殿外走。
結(jié)果他忘了,袖管里還有兩瓶呢。兩個小瓷瓶滾落下來,朱賀霖眼疾手快,伸手抄住,一看也是回春丹,頓時變了臉色:“蘇清河,你什么意思?一瓶給我,還有兩瓶呢,給誰?”
蘇晏尷尬又惱火:“我根本沒給你,你自己搶走的!”
“好哇,那就是說,三瓶都是打算給別人了!誰?荊紅追?他是不舉嗎要吃這么多?還有誰?”朱賀霖醋海翻波,隨意攀扯,“去山西見豫王時送了幾瓶?還有那個北漠野漢子,是不是也一并送了?難怪肯和談,看來藥效是太好了�!�
蘇晏被他一通胡說八道,可又陰差陽錯地全中了,這下更是無地自容,低頭就往殿外沖。
朱賀霖一把捉住蘇晏的袍袖,使勁拽回來:“該不會被我說中了?蘇清河,這下你不給我解釋清楚,就休想走出殿門!”
“皇上三思!內(nèi)閣議事后臣奉旨來的奉先殿,其他閣臣們都知道,臣若一夜不出門,他們會怎么想?明日朝堂上又會如何議論紛紛?你我君臣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朱賀霖冷笑:“朕不怕?lián)p名聲,反正在給父皇定廟號時就已經(jīng)不要顏面地鬧過一場了,他們要非議什么,朕不在乎。只是蘇閣老如此要臉面、要名聲的一個人,怕是想想那副情形就要發(fā)毛吧?朕今夜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須老實交代�!�
蘇晏被逼無奈,坦白:“這藥我回京后才收到的,準備壓箱底去,沒打算用�!�
朱賀霖不依不饒:“別避重就輕,問的是你去邊塞時,與四皇叔攪沒攪到一起去,同那個阿勒坦有沒有一腿?你不老實交代,朕派錦衣衛(wèi)去查!”
蘇晏自認是個男人,做了就要負責,他并不想對此撒謊,但交代時還是留了個心眼,只把皮糙肉厚且與皇帝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豫王拉出來轉(zhuǎn)移視線,說道:“是,我和槿城在一起了�!�
朱賀霖眼前一陣發(fā)黑,好一會兒視野才重亮起,咬牙切齒地罵道:“朱栩竟這無孔不入老王八,我就擔心他要借機鉆洞,你還不守好籬門,真被他鉆了!”
蘇晏聽他一氣之下就用語粗俗,皺眉阻止:“可罵不得王八,他與你爹一母生的。這不是把自己全家都罵了?”
朱賀霖反唇相譏:“你還把我全家都睡了呢!怎么你睡得,我罵不得?”
蘇晏:“”
蘇晏:“臣罪孽深重!干脆把這寸頭剃干凈了,當和尚去�!�
朱賀霖怒道:“天底下哪一間寺廟敢收你這個六根不凈的和尚!說什么出家,是想學武則天,在寺廟里勾搭皇帝呢?不必舍近求遠,朕在這里,你來睡!來!”
蘇晏閉目合十:“阿彌陀佛�!�
破空聲中飛來一個空碗,蘇晏在心弦緊繃時發(fā)揮出聽聲辨位的潛力,側(cè)頭躲了過去。朱賀霖臉色鐵青,左右張望地想找趁手的東西,砸這個只肯在他面前吃素的假和尚。
蘇晏趁對方去床上拿厚枕頭,轉(zhuǎn)身拔腿狂奔,一氣打開殿門沖出去,在廊外宮人們愕然的目光中放慢腳步,整了整衣襟袖口,若無其事地說了句:“皇上這會兒龍心不悅,想獨自靜一靜,你們別進去討嫌。”
宮人們感激地朝他行禮:“多謝蘇閣老指點。”
蘇晏微微頷首,袖手走下臺階,出了奉先殿外的宮門,方才抹了把冷汗,無聲道:最終還是放我一馬,沒徹底撕破臉。唉,這還只交代了槿城,要是再知道阿勒坦的事我怕是要被賀霖提劍砍死!
唯恐朱賀霖反悔,派人來捉他回去,蘇晏在日斜時分匆匆出了宮,坐上馬車直奔自家府邸。見到在老桃樹下打坐練功的荊紅追,他一顆心方才定了,擦著寒冬里的細汗,慚愧地說:“阿追,我對不起槿城。但這事賀霖遲早會知道。”
荊紅追十分淡定地抬起眼皮看他:“大人體貼坦誠�?稍ネ醮巳朔欠参�,若是知道你對小皇帝挑明了與他的關(guān)系,還不知得意成什么樣。說來,屬下也希望被大人拿出來炫耀一番,不過,說不說還是隨大人的意。”
蘇晏越發(fā)慚愧,低頭訥訥:“阿勒坦的事我沒說�!�
荊紅追又道:“大人考慮周全。一個是叔父,一個是敵酋,的確得由易到難,慢慢接受�!�
蘇晏得了安慰,心里一點也沒舒服,反正更羞愧了,往石凳上一坐,趴桌嘆氣:“造孽啊,造孽啊”
荊紅追起身走過來,撫摸著他的后背,說:“大人心緒不寧、精神不濟,許是這幾夜太冷沒睡好,今夜屬下給大人暖床�!�
蘇晏立刻抬起頭:“我沒事,我很好,不需要暖床謝謝!”
荊紅追微微一笑,笑里帶著點涼意:“屬下會讓大人需要的�!�
第414章
不是省油的燈
事實證明,湯漢子暖床的效果的確比湯婆子好得多,就是太費體力。
蘇晏在翌日午后方才懶洋洋地起床,看看天色覺得還來得及出門,于是坐著荊紅追駕駛的馬車,先去千步廊東側(cè)的六部衙門兜了一圈,得知謝、江二人剛走,戶部與工部接旨后正趕著籌備錢糧軍械,準備運往討賊平亂的戚敬塘軍中。
可見所謂官場“效率”,彈性真的很大,高效還是低效基本上只取決于兩點利益與恐懼。有利可圖自然會加班加點,重壓之下也不得不使盡解數(shù)。前線將士的再三呼吿,對這些官僚而言哪里比得上頂頭上司的一聲吩咐呢,這下圣旨當頭,更是馬不停蹄地去操辦。
蘇晏知道這些是任何一個龐大的官僚體系都不可避免存在的問題,但目前內(nèi)憂外患,他只能先以穩(wěn)定國內(nèi)外形勢為要,抓大放小。
譬如說,前些日子給他接風的官吏中那一批拍馬屁拍到連臉皮都不要了的,他面上不露分毫,命小廝將其所送禮品登記在冊,貴重品當場退還。這些人還在因為名字入了閣老的眼而沾沾自喜,孰不知自己上的是行賄名單,這輩子怕是都升遷無望了�;仡^蘇晏再拿這份名單,在都察院與考功司備個案,一個個查,若是查出個什么瀆職枉法的實證,管叫他們連烏紗帽都保不住。
“吏治”是一項長久而艱巨的工程,治人心遠難于治河道,但好在,他還很年輕。還有長達五六十年的時間,可以讓他一步步地為這個國家的各個癰疽之處刮毒療傷。
傍晚時分,蘇晏又跑了一趟外城西的天工院,去檢閱趙世臻改良的新銃,順道催促將火器連同技師一并發(fā)往前線。
待到回到內(nèi)城已是萬家燈火,路過阮紅蕉所開的店鋪時,蘇晏在馬車上換了一身便裝,想拐進去與許久不見的義姐說幾句體己話。店內(nèi)掌柜卻說:“東家不在城里,去霸州了。”
蘇晏有些意外:“霸州?去做什么?”
掌柜的不知他真實身份,只知這位青年書生與女東家關(guān)系親密,東家還私下吩咐過,把他當舅爺看待便對了,于是請他去后堂坐,詳細回答:“先前接了個大單子,有個霸州豪商一氣訂購了兩百石味素,貨送到之后,對方卻說我們的貨是假的,在霸州分店里大吵大鬧,把我們‘至則清’的名聲都搞壞了。東家覺得事有蹊蹺,便親自帶了管事們?nèi)フ{(diào)查情況。”
霸州離京城雖不遠,京畿再往南,在天津的西面,但朝廷的軍報也說了,王氏兄弟的軍隊正于霸州與湯陰之間轉(zhuǎn)戰(zhàn),近京地區(qū)總歸不安全。蘇晏不由地擔心起來:“姐姐一個弱女子,總不會孤身去的吧?”
“不不,東家行事謹慎,雇傭了不少護衛(wèi)好手,組了支商隊去的。對了,東家還留了封信給舅爺�!闭乒袢∪罴t蕉的手書交給蘇晏,便告退去前堂忙活了。
蘇晏打開信封,見阮紅蕉的留言與掌柜所述吻合,為免他擔心,還特意提了句:高總旗得知此事后,還特意派幾名忠實可靠的校尉跟隨護送,她百般推辭不得,只能接受這份好意。她聽說高總旗之前犯了錯,近來在衙門里遭冷眼日子難過,在不違法紀的前提下,想麻煩少爺代為關(guān)照一下。
阮姐姐這是在為高朔求情呢?蘇晏心中了然,對荊紅追感慨道:“阿追,你說這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何等有意思�。∮械娜酥荒芡毁F,不能共患難。而有的人吧,得意時求不到的真心,落魄時反而得到了。你說這是什么道理?”
荊紅追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答:“阮姑娘與大人不是同胞,勝似同胞,性子一脈相承憐弱�!�
蘇晏“噗嗤”一笑,故意拿手肘撞他軟肋:“你這是抱怨自己因為武功太強,不得老爺我的憐惜?”
荊紅追紋絲不動地站在椅旁,腰間撓癢似的感覺使他的心也癢起來。他反問:“難道不是?要不然,大人昨夜夢中為何不叫我的名字,卻叫了”
“叫了誰?”蘇晏下意識地追問。老天作證!他真不知道,夢嘛,醒來就忘光了。難道他真說了什么丟臉的夢話?
荊紅追卻不吭聲了,任憑蘇晏怎么催促,都跟個蚌殼似的閉著嘴。
蘇晏最后惱了,起身道;“不說就不說!哼,反正不是叫你!”
荊紅追這才一把拉住蘇晏的手腕,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大人叫了自己的名字,說‘我不走,我就是蘇清河’�!�
蘇晏愣住,忽然打了個激靈:“我在夢中和誰說話?”
荊紅追忍笑道:“那就要問大人自己了�!�
二月初二,欽天監(jiān)夜觀星象,見有客星犯御座,是大兇之兆,連夜上報。
朱賀霖批閱奏本到亥時,才躺下兩個時辰,就從沉睡中被喚醒,一臉不快地喝道:“什么犯不犯,沒見過掃把星怎的?讓那群危言聳聽的神棍給朕滾回欽天監(jiān)去!”
皇帝亂發(fā)脾氣,作為近身內(nèi)侍可不能照本宣科地傳話,以免給君主招來不敬神明的惡名。成勝小心翼翼地哄道:“皇上,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哪怕真不信,明面上也做個樣子,讓朝野上下的官員、百姓都圖個安心不是。”
富寶也勸道:“皇上就當聽個笑話,看傅監(jiān)正又有什么新奇說辭?”
這股起床氣過后,朱賀霖自個兒冷靜下來,穿衣召見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傅卉。
傅卉一見皇帝,便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鄭重稟道:“今夜四名靈臺郎觀測天象,均見客星入北斗魁,雙星犯御座,一星色青黑,兆人主之大憂;一星色赤,意指境外與中國爭兵。此乃上天示警,萬望皇上重視!”
經(jīng)歷了白紙坊爆炸一案,朱賀霖對所謂的“上天示警”嗤之以鼻,但也知道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于是說道:“如此,朕當居偏殿、減膳食,并于齋宮焚香齋戒三日,以示懇求上蒼消災弭禍的誠心�!�
打發(fā)走傅監(jiān)正后,朱賀霖摸著下巴琢磨這事兒。富寶在一旁服侍他脫衣,小聲道:“這星象觀測似乎還挺準?”
朱賀霖斜乜他:“你個整天待在宮里伺候的,又知道了什么?”
富寶賠笑:“奴婢這不是屬兔子的,耳朵長么?在御書房給皇上鋪紙研墨時總能聽到一些�!�
朱賀霖道:“測得準,是因為欽天監(jiān)這批人也知道一些時勢,穿鑿附會罷了。朕得再睡會兒,天一亮還要上朝呢�!�
結(jié)果,這一夜似乎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一封塘報,八百里加急從山西直送入京,天不亮就呈到御案前。
朱賀霖第二次被喚醒時,臉色黑沉沉的,連服侍多年的成勝與富寶都不敢再說笑。
打開密封的信筒,朱賀霖一目十行地掃完全文,臉還是黑的,卻沒有再發(fā)怒,而是將塘報往桌面一扔,說:“意料之中�!�
富寶斗膽問:“皇上意料到什么?”
朱賀霖道:“阿勒坦那老小子,根本不是誠心談和。這不,大兵壓境,屯在云內(nèi)平川了。他想做什么,沖破長城直插東南,便是大銘京師,你說他想做什么?”
富寶與成勝大驚:“北漠要大舉入侵?豫王殿下的靖北軍不是連接大捷,怎么還沒把這群北蠻子打退?”
朱賀霖擰眉道:“沒打退,便繼續(xù)打!你們?nèi)ト⌒┎椟c過來今日朝會有的捱,朕得先墊墊肚子。”
與此同時,豫王親筆手書的一封密信,也從山西飛馬急遞,連夜送到了蘇晏手上。
蘇晏驚醒后,連忙披衣走到書桌前,點亮油燈細細看信。信中豫王沒花什么筆墨在寒暄上,除開抬頭一行親親乖乖愛愛之類字眼頗有點辣眼睛,被蘇晏自動屏蔽,正文內(nèi)容簡潔而有力。
一開頭就拆了個局,看得蘇晏在滿室嚴冬寒氣中打個哆嗦
夜不收主事樓夜雪,化名“嚴瑯”潛伏在北漠臺吉胡古雁身邊,攛掇其叛出阿勒坦麾下。樓夜雪原想引兩虎相爭,未果之后另施一計,慫恿胡古雁率部南下叩關(guān),同時聯(lián)絡大同守軍總兵李子仰,計劃里應外合將之殲滅。
之后,他再使人冒充胡古雁手下將領(lǐng),向阿勒坦假傳“胡古雁叛亂,我等不服殺之,欲率余部回歸王庭,遭銘軍阻截于偏頭關(guān)外,懇請圣汗援救”的求援情報,意欲將阿勒坦引入事先設(shè)下的陷阱,誘殺之。
好你個老嚴,夠毒,夠狠!要不是我已經(jīng)收服了阿勒坦,搞不好還得贊你一聲:干得漂亮。
可如今你要真這么干,萬一還干成了,豈不是壞我的那啥最重要的合作者的性命,也壞了大銘與北漠結(jié)盟的百年大事!
朱槿城,你到底有沒有和老嚴說清楚,阿勒坦現(xiàn)在千萬動不得?!
蘇晏一氣不喘地繼續(xù)看,見豫王在下文寫到:他已向樓夜雪發(fā)出密令,命其暫緩對阿勒坦的相關(guān)設(shè)局,等待朝廷這邊是否與之和談的態(tài)度明朗,再策劃下一步。
此時蘇晏方才松了口氣,微微苦笑:“這個嚴城雪是我一手救下,親自安放在夜不收,用以打造一支奇兵的。最后奇兵成是成了,可萬一劍走偏鋒過頭,搬石頭砸了自己腳背,那就操蛋了�!�
荊紅追抱臂倚在桌旁,瞟完了密信,道:“我看豫王的意思,是要把馬槊懸在阿勒坦的頭頂,隨時等著斬下來。”
蘇晏想起阿勒坦的言辭神態(tài),頗有信心地說:“阿勒坦在這一點上并沒有使詐,他的確是認真考慮過與大銘的聯(lián)盟,也認同我南聯(lián)西進的構(gòu)想。豫王這柄槊,斬不下來的�!�
他把這一頁寫滿的信紙放到旁邊,繼續(xù)看下一頁,隨即失聲道:“什么?”
荊紅追側(cè)過頭看信,見第二頁寫道“阿勒坦大軍南下,屯結(jié)于云內(nèi)平川,眼下雖按兵不動,難保不隨時侵進河套”,也有點意外地“唔”了聲。
“這廝要是真的誆騙大人,不待豫王領(lǐng)軍迎戰(zhàn),我先奔赴邊境,萬軍之中取他首級�!鼻G紅追面沉如水。
蘇晏沉吟片刻,搖頭:“不至于,沒理由就算阿勒坦屯兵邊境外,其中也定然另有隱情�!�
“可我看豫王不信他。小皇帝將北漠國書拋之腦后,想來也不信他�!�
“我信他!”蘇晏堅定地望向荊紅追,“阿追呢?”
荊紅追望著他的眼睛,微微扯了一下唇角:“我不信他,但我信大人對兩國邦交的戰(zhàn)略眼光。”
蘇晏心里稍有安慰,嘆道:“我感覺阿勒坦的葫蘆里正賣著迷魂藥。嚴城雪想設(shè)局殺胡古雁,殺阿勒坦,而阿勒坦又何嘗不是想著設(shè)局,對付其他的什么人呢?看來,我身邊就沒有一盞省油的燈,原以為小朱還算個單純孩子,這次回來一看,也長成了個鬼精。媽的還把三瓶回春丹都搶走了,可別吃出個好歹來!”
第415章
好地方的用處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在謀士“嚴瑯”的挑撥離間之下,北漠大貴族胡古雁叛出圣汗阿勒坦麾下。胡古雁本想著趁阿勒坦與豫王鏖戰(zhàn)之時,從背后暗算他的養(yǎng)兄弟,好奪取汗位。可惜半途中遭遇了駐留在威虜鎮(zhèn)的華翎,所率三萬騎兵被兩萬多靖北軍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
嚴瑯“驅(qū)狼攻虎”之計不成,又想了一招“趁火打劫”,攛掇胡古雁避開靖北軍的主力,趁著大銘邊防空虛繼續(xù)往南進攻河套,直搗靖北軍的老巢太原,一來劫掠糧畜過冬,二來賺戰(zhàn)績刷聲望,還可等阿勒坦與豫王拼到兩敗俱傷,再殺個回馬槍。
胡古雁被說得心動,于是重新規(guī)劃行軍路線,打算從偏頭關(guān)西北入侵,經(jīng)由岢嵐縣深入晉中地區(qū),狠狠殺掠一通。
在河套地區(qū),胡古雁遇上了幾支銘國的邊軍部隊,規(guī)模都不大,被他騎兵箭雨幾輪沖鋒嚇得拍馬而逃,丟下了不少輜重。胡古雁連勝幾場,難免意得志滿,就想著乘勝追擊,直撲偏頭關(guān)。
嚴瑯勸道:“臺吉,近來這幾場戰(zhàn)鄙人總覺打得太順利,古人有云福兮禍所伏,接下來的奇襲計劃要不要再斟酌一下?”
他拿什么做由頭都好,只不該拿銘國的典故。果然,胡古雁嗤道:“古人,哪座墳里的古人?奇襲,講究的就是一個快,快到對手猝不及防。若是風聲走漏,或是駐兵太久引發(fā)敵軍懷疑,計便不成�!�
嚴瑯只勸這一次,聞言行禮:“我等都聽臺吉的�!�
胡古雁的三萬騎兵大軍連夜急行,從偏頭關(guān)西北突入山西地區(qū),一路燒殺劫掠、勢如破竹。正在得意之際,卻不料被人抄了前后路,圍堵在界河口。
雙方接連幾次交鋒,一開始北漠騎兵以輕重騎交替的弧形戰(zhàn)陣占了上風,但另一方的大銘軍隊軍心不亂、穩(wěn)扎穩(wěn)打,火器使用嫻熟,不僅逐漸扳回劣勢,更將胡古雁手下的得力將領(lǐng)給射傷了兩名。
胡古雁認出了對方主將,驚怒道:“是李子仰!他不是鎮(zhèn)守大同,如何忽然出現(xiàn)在太原偏頭關(guān)附近?”
他手下收編自韃靼一部的騎兵也認出了李子仰的帥旗,紛紛大叫:“是李太師,打敗過脫火臺的李太師!”
當然,這些韃靼士兵口中的“太師”并非官銜,而是指戰(zhàn)功卓著、為人所敬畏的大將,哪怕是敵國的大將,他們也尊稱為“太師”。李子仰自從被豫王舉薦到大同擔任總兵,數(shù)次擊潰韃靼前太師脫火臺的進攻,在韃靼士兵心目中分量頗重。
前鋒這么一番喊叫,瓦剌部組成的中軍也有些慌亂起來。胡古雁見勢不妙,命部下交替撤退。
李子仰率部窮追不舍,胡古雁最終逃出生天時,三萬騎兵損失了近一萬人,大多是機動性略低的重騎。
這回大敗可謂傷筋動骨,胡古雁為遷怒、也為提振士氣,要找個替罪羊問罪。他一下就想到了,謀劃了整個作戰(zhàn)計劃的嚴瑯,于是氣沖沖地一馬鞭將嚴瑯從馬背上抽下來:“你定的好計謀,將我大軍送進虎口,才有此慘��!說,你是不是銘國的奸細,埋伏在我身邊多久了?!”
嚴瑯一介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被這灌注勁力的一鞭狠狠掀砸到地上,咳了口血,后背也被抽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隔著衣衫滲出來。
眾將士怒目而視,胡古雁氣勢洶洶地跳下馬,要拿鐵骨朵砸爛嚴瑯的腦袋。
嚴瑯抹去嘴角血跡坐起來,大聲說道:“臺吉忘了鄙人曾經(jīng)說過的話了嗎?‘福兮禍所伏’,鄙人提醒過眼下形勢有些詭異,奇襲計劃需要再斟酌,可惜臺吉并未接納。鄙人若真是銘國奸細,又怎么會試圖阻止我軍的這一場戰(zhàn)敗呢?”
將士們又紛紛望向胡古雁,想從他神態(tài)與言辭中去證實真假。
胡古雁頓時想起,嚴瑯的確是勸過他的,只是勸諫的態(tài)度比較克制,而他當時被勝利沖昏了頭,也并沒有深思。如此看來,嚴瑯的確不是銘國奸細。
如今騎虎難下,是硬安罪名砍了對方泄憤,還是認同對方的辯白饒過他,胡古雁有些猶豫。
嚴瑯見胡古雁思索時眼底兇光暗藏,知道自己不澄清是個死;澄清了就等于把這場戰(zhàn)敗歸因于胡古雁的指揮失誤,犯了大忌只怕仍是個死。
危急關(guān)頭,他半跪在胡古雁面前,一手牽住胡古雁的衣袍下擺,另一手行了個表示無限臣服的覆額禮,說道:“鄙人雖有心勸諫,卻沒有用力,全因怕惹禍上身、為自己盤算的太多。這次的戰(zhàn)敗,鄙人難辭其咎,還望臺吉給我將功折罪的機會,用一場更大的勝利,來洗刷這場敗仗的恥辱�!�
這番話不僅攬走責任,給了主將臺階下,還讓眾人看到了他的忠誠。胡古雁眼底的殺機淡去,親手扶起嚴瑯,安撫道:“此戰(zhàn)之敗非你一人之過,嚴先生不必太自責。至于你所說‘更大的勝利’,是先立個軍令狀放在這里,還是心里已有具體想法?”
嚴瑯在此刻下了個九死未悔的決心,沉靜地道:“臺吉英明,鄙人的確掌握了一個極重要的銘軍情報。此戰(zhàn)若能成事,可比擊敗一兩個李子仰的意義大得多!”
“什么情報?”胡古雁知道這個心腹謀士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子,當即追問。
嚴瑯向前兩步,貼近胡古雁的耳畔,低聲道:“豫王朱栩竟有一座隱秘的軍營,里頭不僅存放了他背著朝廷向天工院收買圖紙所打造出的新式火器,亦是靖北軍精銳黑云突騎的集結(jié)練兵之地,十分受他重視。據(jù)鄙人派出的暗探回來稟報,這處營地就在偏頭關(guān)附近,豫王若從北漠回師,十有八九要先去這處營地整頓補給。我們?nèi)ヒu營,打他個措手不及,斬殺朱栩竟,直接給靖北軍來一記釜底抽薪。”
這個軍情太重大了!胡古雁先是吃驚,繼而皺眉躊躇:“可信嗎?”
嚴瑯毫不猶豫地點頭:“情報絕對真實,折損了好幾個探子才送回來的。再說,即使朱栩竟當下不在,洗劫這樣一個軍營所能得到的軍械糧草等物資,也遠遠大于普通輜重營與糧囤。如果他在,那么這就是個擒賊擒王的最佳機會。無論如何,攻打那座營地,對我們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胡古雁考慮了許久,最后點頭道:“眼下李子仰重兵布防,南下、東進都不容易,不如依你所言,抓住這個可以直接斬殺朱栩竟的機會。他若一死,想必靖北軍又會被銘廷打散編制,以免兵權(quán)旁落,山西防線也將因此削弱大半。日后我北漠大軍再進攻銘國,還有誰攔得住?”
“斗狹谷,三日后�!�
夜不收暗探傳回來的密信,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
豫王在沙井送走了蘇晏與荊紅追后,率軍穿越河套,回到長城防線附近。前方便是神木,是他們出關(guān)之地,過了神木沿著糧道往東,就是靖北軍前幾個月駐扎的邊堡了。
但豫王并沒有打算立刻回邊堡或大同軍鎮(zhèn),因為留在陰山附近打探敵情的斥候連夜來報,說阿勒坦的大軍又從殺胡城南下,已抵達云內(nèi)平川,但并未繼續(xù)南下叩關(guān),而是在戰(zhàn)火燒毀的云內(nèi)城廢墟上,集結(jié)人力重建城池。看樣子,似乎打算較長時間駐扎在那里?
“大兵壓境,卻又不開打,反在別人家門口大剌剌地搭起了窩棚這個阿勒坦,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華翎與微生武對著斥候的情報琢磨半晌,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正在吃茶點的豫王倒是不糾結(jié),很干脆地說:“打什么主意,問一問不就知道了?你們誰當信使跑一趟云內(nèi)城,替我給阿勒坦送個信。”
華翎與微生武都是一臉吃驚:“將軍說什么,送信?給敵酋?”
“是啊。擔心掉腦袋?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嘛。”豫王想著蘇晏失憶時胡說八道的“草原夫人”,以及對方回京時隨身帶了阿勒坦親筆的北漠國書,有些心不在焉地只手托腮,懶洋洋答道,“清河說,阿勒坦有意與大銘談和。他揣在懷里的那封國書,想必早已呈到御案上。
“可一轉(zhuǎn)頭,阿勒坦又擺出這副大兵壓境的架勢,我那大侄子能不心里犯嘀咕嗎?到頭來還不得命我去打探虛實。反正到時旨意下來,我還是得派人跑這一趟,不如早做準備。你倆誰去?”
“我去!”微生武搶先一步,“反正我骨折的胳膊還沒好,打不了仗,不如去當這個使者,就算被阿勒坦砍了,對靖北軍而言也沒什么大損失�!�
華翎瞪他:“你的意思是我這個手腳健全的人沒資格跟你爭?我后背幾處箭傷未愈,正好也拉不得弓,我去!”
豫王不耐煩他們孔融讓梨,擺擺手道:“爭什么爭,我會考慮派你們?nèi)�,就是料準了阿勒坦不會對信使下手。到時那個北蠻子若是問東問西,問到清河身上”
微生武嘴皮子溜,當即回答:“‘承蒙蘇大人不棄,在下與他是有些私交,但大人前陣子已啟程回京,具體情況在下也不太清楚。不過,貴邦這邊是什么情況,不止朝廷有所注目,蘇大人想必也心懷疑惑,還望圣汗據(jù)實以告�!�
“得,就你了,你去�!痹ネ醢衙垧T核兒往桌面一吐,“早去早回�!�
微生武當即帶了幾名親兵出關(guān),過河套,直奔云內(nèi)平川,不到三日就趕回來,捎回了北漠圣汗的口信。
“沒有手書?”豫王問。
“沒有。卑職被領(lǐng)到王帳見阿勒坦時,他也在吃茶點哩。一邊喝奶茶,一邊啃著烤羊肉串,說:‘沒什么,我的養(yǎng)兄胡古雁叛逃了,我追著他一路南下,打算清理門戶�!�
微生武狠灌了一杯水,接著道,“于是,卑職就問他打算怎么清理門戶,總不會率十萬大軍深入我國境內(nèi)追殺叛臣吧?那個阿勒坦真是又蠻又狡猾,回答說,‘為免貴國君臣誤會,我就暫時駐留在河套之外。胡古雁要是破關(guān)而入,你們守軍沒攔住他,可別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你們?nèi)羰悄軞⑺抑亟鸹刭徥准�;若是殺不了,把他趕出國境,我來收尾�!�
“聽這意思,阿勒坦打算賴在河套外不走了?這是家門口埋地雷,隨時要炸窩��!”華翎拍案而起,“將軍,此人看著言行粗獷,實際上暗藏機心,不可不防!”
豫王隔空嗤了阿勒坦一聲,道:“他不犯大銘土地,我也懶得提兵。他要是敢踩入河套一寸,我就狠狠揍他。
“至于胡古雁那邊,我們直接把人收拾了,不給阿勒坦進兵的任何借口�!�
華翎知道夜不收的主事,那個人稱“老夜”的神秘角色,這兩年似乎一直潛伏在北漠境內(nèi),但不知其偽裝身份。于是他問豫王:“將軍似乎并不擔心胡古雁的動向,可是在他身邊埋了耳目?”
“何止是耳目,那是一支見血封喉的毒刺�!痹ネ踹有χ�,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放在桌面,“而所有人都想不到,這支毒刺,竟是蘇清河這樣一個全無武力的書生親手打磨而成的�!�
華翎與微生武湊過去看,見密信上只有六個字:
斗狹谷,三日后。
“是夜不收傳來的情報?什么意思?”微生武問。
“斗狹谷�!痹ネ跤弥讣馇昧饲米烂�,“清河俯瞰過它的全貌之后,曾對我說,這是個好地方鬼斧神工的好地方。他還建議我,多設(shè)些營帳,‘糧草、軍械都不能少,營前壕溝、拒馬攔起來,總之規(guī)模要大,越煞有介事越好’,我都一一照辦。原本想著給阿勒坦做墳墓,如今看來,這塊風水寶地要便宜給胡古雁了!”
華翎瞪大了眼睛,繼而笑起來:“將軍大人好眼光�!币膊恢涞氖撬业牡胤�,還是找的人。
豫王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是吧,不僅人美心善手段高,還旺夫。不虧我親自當一回誘餌,再給靖北軍賺個碩大的戰(zhàn)功�!�
第416章
我把你背回來
夜色將盡,正是人們最為困頓的凌晨四更時分。
一支騎兵大軍在溟濛夜色的掩護下,人銜枚馬勒口,連馬蹄上都包裹著厚棉布,從荒野盡頭悄然浮現(xiàn)而出。領(lǐng)軍的將領(lǐng),正是北漠大貴族胡古雁。
“臺吉!”一名斥候打馬而來,朝胡古雁行禮,“前方過河往南,約二十里處有座軍營,是靖北軍屯扎之地�!�
白日間,胡古雁的斥候就發(fā)現(xiàn),南歸的靖北軍穿越河套地區(qū)直奔長城,估摸是要從偏頭關(guān)進入山西地界,回太原軍鎮(zhèn)去。
這支靖北軍打著“怒云黑龍”的帥旗,領(lǐng)軍的應是主將。胡古雁不放心,拿出從西夷商賈手中重金購置的單筒窺筩,命心腹趕過去登高窺探,確定了是豫王朱栩竟本人。
斥候遠遠尾隨這支靖北軍,直至對方入關(guān)后進駐營地,方才回來稟報。
“你親眼見朱栩竟率部進了那處營地?”胡古雁問。
斥候點頭稱是。
胡古雁抬手招呼謀士嚴瑯過來。嚴瑯驅(qū)馬近前,胡古雁當著他的面又問斥候:“那軍營安在什么地勢,如何布置?”
斥候答:“營地在谷口開闊處,兩側(cè)與后方山坡環(huán)繞,都是土石松散的黃土坡,只有正面一個進出口。內(nèi)中約有三千頂營帳,營前挖了壕溝,還設(shè)了拒馬與鐵蒺藜,戒備森嚴。”
“選了這么一處易守難攻之地,看來朱栩竟對這座軍營十分看重�!焙叛阕聊サ�,“三千營帳,至少近萬人,想來靖北軍最精銳的黑云突騎整個兒都在里面了。若是趁夜襲營,最好就是從后方翻山而下,攻他個措手不及。但我軍全是騎兵,戰(zhàn)馬爬坡容易陷在松散的土質(zhì)里�!�
嚴瑯出主意:“他營地附近只一處水源,便是二十里外的冰河,我們派人盯著運水的車隊,趁機往水里下巴豆粉。等藥生效,就可以從正面強攻了�!�
胡古雁知道這個中原出身的謀士很有些搗藥制毒的門道,于是與他合計了后續(xù)戰(zhàn)術(shù)。
果然拂曉時分,靖北軍的軍營里出來一支運水的車隊,由百余名騎兵押送,前往冰河。在回程時,胡古雁派出的一支小隊喬裝成迷路的游胡散兵,亂哄哄地去撲襲運水車隊,把護衛(wèi)騎兵給引開。而北漠的斥候們就趁機靠近,往馬車的水箱里下藥。
須臾間成事,斥候們立即散去。誘敵的散兵也佯裝潰敗逃之夭夭,運水的騎兵回到車隊旁,見馬車安然無恙,便將繼續(xù)運水回軍營。
胡古雁率部埋伏在河對岸,遙遙見午時造飯的炊煙在山谷間升起,面露期待與焦急之色。
嚴瑯道:“事成一半,臺吉,我們靜待半個時辰,等藥效發(fā)作就準備襲營�!�
胡古雁耐心等待了半個時辰,直至斥候回報說軍營嘩然生亂,方才下令:“出擊!”
臨出發(fā)前,胡古雁忽然轉(zhuǎn)念,回頭看了一眼嚴瑯此人是個文士,并無武功在身,故而每次打仗都順理成章地留在后方。但這一次,不能叫他置身事外。
于是嚴瑯被迫上馬,被胡古雁的幾名親衛(wèi)名為“保護”實則監(jiān)控著,隨大軍一同奔襲靖北軍的軍營。
滾滾煙塵出現(xiàn)在地平線時,軍營塔樓上的瞭望手正虛脫似的趴在圍欄上,見到塵土漫天,愣怔后方才醒悟過來,大喊著“有敵襲”,一邊使勁地鳴金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