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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蘇彥轉(zhuǎn)身要走,忽然又停下腳步。

    荊紅追有一瞬間的心喜,卻又聽他訥訥道:“阿追,你的火折子能不能借我?林子里太黑�!�

    “要不要屬下送大人去到情郎枕邊?”

    蘇彥尷尬道:“那倒不用。再說,未必就是那啥或許還有其他辦法呢�!逼┤缬梦业难獊斫舛荆课耶斎荒懿猾I身就不獻身啦,那是最壞的打算,牙一咬、眼一閉、心一橫把自己敲暈過去的那種壞法。

    他接住拋過來的火折子,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了冬日枯槁的胡楊樹林。

    荊紅追閉目片刻,聽見一聲意外而欣喜的“烏尼格”,緊接著是大人松了口氣似的一聲“阿勒坦”。

    心情復雜可是這天底下如果連他都不能理解與幫助大人,大人還能找誰求助?

    不過,說是六個,沈柒叛變,老皇帝失蹤,小皇帝未得大人認可。至于豫王,從前兩個月在邊堡騙走大人,到大人如今失憶,所謂的“情定終生”也都是豫王的一面之詞,誰也沒聽到大人親口承認過。還有阿勒坦這廝,等大人恢復記憶后意識到自己在北漠期間的荒唐事,搞不好會尷尬地與他撇清干系。

    荊紅追驀然睜眼,不太置信地想:所以算來算去也許最后就剩下我一個?

    第401章

    算了老子不虧

    “打又不好好打,退又不肯干脆地退,跟牛蠅子一樣歪死纏有什么意思!他娘的這伙煩人的北蠻子!”

    豫王一箭射翻了個馬背上的北漠騎兵,聽見身邊的華翎罵罵咧咧。

    也難怪華翎罵娘,這支北漠騎兵隊想必在他們后面遠遠地跟蹤好幾日了,趁著深夜來襲營,卻不短兵相接,而是以騷擾為主。他們一追,對方就快速后撤,一停,對方就弓箭亂射,一退,又溜溜達達追過來繼續(xù)挑釁。

    豫王看出來了,這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要把他們的兵力耗在這里。當即對華翎說道:“我懷疑敵軍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你負責壓陣,但小心別中了誘敵之計,敵軍退兵超過三十里勿要再追。我回營地看看�!�

    華翎抱拳道:“將軍放心,這里盡管交給末將。”

    豫王轉(zhuǎn)身離開谷口戰(zhàn)場,匹馬長槊直奔臨時營地,卻見一片安靜,似乎并無事發(fā)生。豫王下馬走到帳篷附近,見荊紅追獨自一人盤腿坐在湖岸邊的樹根上,長劍放在膝頭,正閉目打坐。

    “清河在帳篷里睡覺?”豫王問。

    荊紅追沒有回應。豫王心頭猛地一跳,三兩步跨過去掀開簾門,帳篷中果然空無一人,轉(zhuǎn)頭厲聲問:“清河呢?”

    荊紅追睜開眼,一手按劍,一手按身邊的酒壇:“你有兩個選擇,一,與我打一夜,二,與我喝一夜。選罷!”

    豫王咬牙:“你果然靠不住,把清河放跑了!”他望了望山谷另一頭漆黑的胡楊林,當即縱身掠向坐騎。

    荊紅追掌風一拂,滿地枯葉盤旋如龍卷,每片葉都蘊含著至純的劍意,將豫王半空中的身軀纏縶在綿密的真氣中,拽向自己身邊。

    豫王怒喝一聲,勁力外放將纏身枯葉震做齏粉,但人已被拉著坐在樹根上,一壇酒隨即丟進他懷中。

    荊紅追拍開手中酒壇的封泥,淡淡道:“你打不過我,但喝酒興許能喝過我�!�

    豫王憋著口惡氣,道:“你無底線的縱容,只會害了清河!看看谷口外,大銘的軍隊仍在與北漠騎兵作戰(zhàn),而你就這樣放他去私會敵酋,荊紅追你我懷疑你是不是故意想毀了清河的仕途與聲譽,好帶著他一個人遠走高飛?”

    荊紅追給自己灌了口酒,側(cè)過頭看他:“你真的相信大人嗎?無論他失勢還是失憶�!�

    豫王被問得一怔,不自覺地皺眉:“我當然相信清河的眼界與能力,但有些惡事的發(fā)生并不會遵從他的意愿�!�

    “譬如你當年對大人做的那些事?”

    豫王眼底閃過一絲痛楚與懊悔,沒有回答。

    荊紅追看到了,不為所動地再次追問:“所以你這次如此惱火,是擔心失憶后的大人再次受到傷害。除此之外呢?是否也因為入了大人法眼的,竟是你戰(zhàn)場上的夙敵阿勒坦,而令你實難接受?”

    “”

    “你想用阿勒坦的首級,向皇帝、向朝廷證明大人沒有看錯人。你想讓大人力排眾議放你出京就藩的舉動,成為他的政績之一,而非污點,是不是?”

    豫王抬眼望向荊紅追,忽然想起那日在邊堡,微生武犯渾往新任監(jiān)軍的屋里丟進兩頭狼,而他知道監(jiān)軍是誰后嚇出一身冷汗,趕過去謝罪。就在那間閉門不開的屋子里,不止有新上任的蘇清河,還有侍衛(wèi)荊紅追。

    “你重掌兵權(quán)不到一個月,兇名便已傳至京城,惹得朝堂物議紛紛,說你濫殺士官、峻整軍法,是為了清洗軍中異己,培植自身勢力,此舉不僅是對先帝心懷舊怨,更是對新君傲慢不臣�!�

    聽了朝臣們的嚴厲指斥之詞,豫王不怒反笑:“清河呢,又是如何想的?”

    “我想你”屋里安靜了幾秒,隨即傳出一聲清喝,“想你他娘的趕緊去打一場勝仗,好叫那些嘰嘰歪歪的言官閉嘴!也不枉我和小朱斗智斗勇八百回合,好容易才出了京來給你當幾個月監(jiān)軍!”

    這哪是監(jiān)軍督戰(zhàn),分明是來助他穩(wěn)定局面、掃除非議的。

    豫王朗聲大笑。

    他向前一步,傾身將前額抵在門板上,語聲低沉:“既然蘇御史這么說了,那我就只有提著阿勒坦的腦袋來見,方能對得起蘇御史的一片苦心。”

    從短暫的失神中清醒,豫王自嘲地低笑一聲:“為什么非得是阿勒坦清河屬意他,哪怕是出于失憶,對我而言都是個莫大的諷刺。”

    荊紅追這才微微動容,用手中酒壇輕磕了一下他懷中的酒壇:“喝酒�!�

    豫王拍開封泥,對著壇口咕嘟咕嘟猛灌。

    荊紅追道:“那日你因為軍情匆匆離開,并未進屋,也沒來得及聽見大人之后說的話。大人說,兩國之間除了戰(zhàn)爭以外,還有其他的路子可走,并不是簡單的和談納貢,而是外交術(shù)。如果大人想要實施他心中關(guān)于大國外交的構(gòu)想,那么阿勒坦就是北漠首領(lǐng)中最有可能溝通的那一個。”

    豫王怔住,問:“外交術(shù)?清河告訴你的?失憶前還是失憶后?”

    “失憶前說過。失憶后什么前情舊愛都忘了,偏偏關(guān)于國策戰(zhàn)略之流卻一點不含糊,與失憶前一脈相承�!鼻G紅追有些感慨地喝了口酒,“不愧是大人�!�

    豫王沉吟片刻,嘆道:“看來阿勒坦也未必是我們真正的情敵或許這片天下江山才是。”

    “誰跟你‘我們’?”荊紅追斜他一眼,手里的酒壇卻微抬了一下。

    豫王傾過去與他碰了碰壇身:“喝完這口,你也別再強拉著我不放,我要回去支援華翎�!�

    荊紅追道:“沒這必要。谷口外的北漠騎兵已經(jīng)退走,華翎并未窮追,我聽見靖北軍折返的馬蹄聲了。”

    “我也猜到,那是阿勒坦派來聲東擊西的隊伍,所以只是糾纏,并未死戰(zhàn)。而他好趁機從另一邊谷口潛入,帶走清河,對不對?”

    “對。”

    “我把清河交給你守護,你倒大方,給那北蠻子開了方便之門�!痹ネ醪桓实匕欀�,“你剛才說,要么跟我打一夜,要么拉著我喝一夜,這個‘一夜’是時限?”

    “這是我給大人的時限。大人既然答應了我,就會遵守約定�!鼻G紅追輕撫長劍“誓約”,面上是一片光華內(nèi)斂的平靜,“天亮后如若還不回來,就意味著他馴服不了阿勒坦,反被強行扣押。那么我會親手殺了阿勒坦,以絕后患�!�

    豫王沉默片刻,舉壇再次與他一碰:“記得你我第一次碰面時,我想招攬你�!�

    荊紅追想了想:“我記得你當時說,‘明珠蒙塵,可惜了。不如棄暗投明,本王既往不咎,還會重用你’�!�

    “如今看來,我的眼光一直都不錯�!痹ネ跹鲱^倒酒,來不及吞咽的酒液順著下頜與脖頸蜿蜒流淌,打濕了他的衣襟,“只可惜啊,我千杯不醉。這一夜,只能坐等天明了�!�

    荊紅追道:“我體內(nèi)真氣日夜自生、流轉(zhuǎn)不息,酒力亦不能侵。這一夜,我與你坐等天明�!�

    華翎率軍回營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幅令他吃驚的景象他們家縱橫恣肆的靖北將軍,與蘇大人身邊那個冷面寡言的宗師劍客侍衛(wèi),并肩坐在湖邊的盤結(jié)拱起的胡楊樹根上,望著月下微光粼粼的水面,拎著酒壇共飲,時不時聊上一兩句。

    氣氛如此和諧,仿佛之前那些個爭風吃醋華翎甩了甩腦袋,那些個針鋒相對,都變成了錯覺一樣。

    蘇彥被阿勒坦摟在馬背上,在月夜的寒冬曠野上奔馳。金黃枯美的胡楊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泊、殘雪未消的叢叢白草都從身邊呼嘯的風中向后飛掠。

    阿勒坦用脫下來的銀狐裘裹著他的全身,只露出一雙光華湛然的鳳眼,在朔風勁吹中微微瞇起。

    “你要帶我去哪兒?”蘇彥向后仰頭,望著上方戴著黃金頸圈的脖頸,問阿勒坦。

    阿勒坦俯身,用下頜蹭了蹭他頭頂?shù)你y狐毛:“跟我走就是�?斓搅恕!�

    就這么疾馳了小半個時辰,蘇彥估摸著離靖北軍營地得有幾十里了,忍不住問:“你該不會想帶我回旗樂和林吧?太遠了,你會趕不及解毒的。”

    阿勒坦笑了起來:“烏尼格原來一直都在擔心我毒發(fā)身亡,十日期限也是精心算過的吧�!�

    蘇彥老臉一紅,嘴硬道:“我說了不想你死,是因為獻策不能白獻,我做事就沒有半途而廢的�!�

    “巧了,我也沒有�!卑⒗仗剐χ怕R速,在一處霜草覆蓋的矮坡上停了下來,“我們到了,烏尼格�!�

    蘇彥把擋著口鼻的狐裘拉下來,環(huán)視一圈周圍,夜色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阿勒坦取下掛在梢繩上的弓箭,將箭頭的火油包在火折子上點燃,隨后挽弓如滿月,朝著黑暗中一箭射出

    火箭如流星拖曳著焰尾,落在地面的柴堆上,瞬間騰起了烈火。柴堆上澆了松脂,引燃得很快,眼看著兩條平行火線向黑夜中蔓延,形成了一條三丈寬的、明光躍金的通道。

    火焰通道越燒越遠,足足有百丈之長,到了盡頭又沿著挖好的地溝,由內(nèi)到外燃起一圈又一圈半圓形的篝火,層層環(huán)繞著中央一頂潔白寬敞的穹帳。

    蘇彥驚嘆地“嚯”了一聲,心想若是從夜空中往下看,就像在黑暗的大地上逐步亮起火焰勾勒成的巨型圖案,那情景一定很壯觀。

    阿勒坦抱著蘇彥下馬后,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是邀請的姿勢:“我們北漠人迎親時,新人要雙雙過火門,接受火神的洗禮,使婚后感情更加堅貞不渝。你不愿意公開舉辦婚禮,那么能否在這無人的原野上,陪我穿過火門,走完這一條圣火之道?”

    蘇彥無從拒絕,且懷著因逃婚而損了圣汗臉面的一點愧疚之情,把手放在他掌心。

    阿勒坦牽著蘇彥的手,在兩側(cè)火光的映照下走過長長的步道,來到中央空地上的穹帳前。

    外圍一圈圈的篝火,將寒冬曠野上的這片空地烘成了暖融融的光焰的殿堂。阿勒坦語帶遺憾:“比起之前搭建的黃金宮帳,實在是簡陋太多,委屈了我的可敦�!�

    蘇彥搖頭:“我當不了圣汗的可敦,所以沒什么委屈的。這地兒很好啊,又安靜又暖和,而且剛才那一下火箭引燃,視覺效果真不是蓋的�!�

    阿勒坦笑道:“本來婚禮還有個下跪問名的儀式,稱為‘討封’。新郎要向新娘下跪,想方設法求問新娘的乳名,新娘若是不肯回答,新郎就得長跪不起。‘烏尼格’這個名字是我取的,問名就算我白撿了便宜,但我的一片真心與誠意,少不得要請你檢驗一番�!�

    說著,阿勒坦鄭重地半跪下來,從懷中取出一個扁長的黃金匣子,雙手捧到蘇彥面前。

    蘇彥被這突來的跪地嚇一跳,下意識地側(cè)身讓開。阿勒坦很自然地轉(zhuǎn)了個朝向,蘇彥只好半尷不尬地蹲下身來:“我可受不得圣汗這一跪,又不是真的舉行婚禮�!�

    蹲下身后才發(fā)現(xiàn),好容易拉近的體型差又拉遠了,高山仰止似的,仰得他脖子疼,似乎還是站著更合適些。

    他接過匣子打開,見是一卷彩帛,展開后就著火光仔細,眉梢眼角染上驚喜贊許之色:“阿勒坦,我那篇策論你接納了?!這份給大銘的國書也寫得好,尺度把握很到位啊,既釋放出了談判意向,又不失國體與君王尊嚴。”

    阿勒坦拉著他一同起身,問道:“烏尼格對我這份真心誠意是否滿意?”

    蘇彥點頭,琢磨道:“國書還請寄存在我這里,我會找個合適時機去覲見大銘皇帝,議呈此事�!�

    他本想說會拜托豫王引薦,轉(zhuǎn)念一想:豫王之前不是剛與阿勒坦打過仗?還是別扯他,免得阿勒坦生氣。再說,原主的身份也夠牛逼了,內(nèi)閣次輔,帝師哪怕只是名義上的老師,還不夠他在少年皇帝面前開口談一談政事的么?

    阿勒坦問:“我知道你想去銘國獻策,卻不希望你這么快走打算幾時出發(fā)?”

    蘇彥道:“明日一早就出發(fā)。”

    阿勒坦臉色微沉,二話不說就把他打橫抱了起來。蘇彥驚呼一聲,險些把國書丟到地上,連忙給卷起來裝回黃金匣里,扣上蓋子。

    他只顧著收好國書,而阿勒坦已經(jīng)掀開簾門抱著他進了穹帳,在玄關(guān)的火爐處把兩人的靴子都扒掉了,抬步邁上地板。

    地板離地一尺,是架設在穹帳底部的木板,木板之上鋪以防水的油布與厚實的毛氈,其上再鋪以紋樣精美的羊毛地毯。布置之人猶嫌地毯不夠柔軟似的,在穹帳最靠內(nèi)的位置又加了一層寸皮寸金的紫貂皮毛,這貂皮縫就的床褥足有一丈見方,還堆放著好幾個鵝毛軟枕。

    除了門口附近放食水的矮柜子,整個圓形穹帳內(nèi)再沒有第二樣家具,如同一張就地而設的皮毛大床,原始又華貴。

    阿勒坦把蘇彥放在這片柔軟皮毛的中央,自己面對面地盤腿坐下。

    從拱頂垂下來的幾盞長明吊燈,將整個穹帳照亮,蘇彥看著阿勒坦發(fā)辮間的金珠,額間碎鑲綠玉的皮革眉勒,細而大圈的金耳環(huán),三寸多寬、形如神鷹展翅的黃金頸圈覺得有點眩暈。

    并非因黃金寶石的光芒而眩暈這么多首飾,放在尋常人身上叫喧賓奪主,可穿戴在面前這個深色皮膚、白色卷發(fā)的北漠圣汗身上,卻與其身形氣質(zhì)十分契合,從奢華中透出一股勃然野性與異域風情。

    而是因為意識到了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情形。

    蘇彥干巴巴道:“阿勒坦,關(guān)于解毒一事,我還有些其他想法你先把匕首給我�!�

    阿勒坦挑了挑弓眉,似乎在調(diào)侃他徒然的努力,但仍從腰間抽出那支匕首遞過去:“本就是你的,物歸原主。”

    “沒事,送你了,我就借用一下�!碧K彥拿回小蝎弩與火鐮就已心滿意足,這把匕首雖然吹毛斷發(fā),但太鋒利了他用著也提心,干脆送給阿勒坦。

    鋒刃在指腹輕輕一按,血珠便冒出來,蘇彥想了想覺得可能不夠,又往手腕上劃。阿勒坦一把握住他持匕的手,目露緊張與不悅:“你不樂意,就拿來刺我好了!割自己做什么?”

    蘇彥把那根流血的手指伸入他雙唇間,一臉認真地道:“試著把我的血喂給你,看能不能解毒。這毒不就是因為我的血污染了你的刺青引起的么?俗話說得好,毒蛇出沒之處,百步內(nèi)必有解藥。我想試試總沒損失,說不定你喝了就能解毒�!�

    阿勒坦劈手奪過匕首,歸鞘后遠遠丟開,嘴里卻叼著他的手指不放,用牙齒輕磨指節(jié),又拿舌尖舔舐指腹傷口。

    蘇彥不由得想起之前那個被獸舌舔得濕漉漉的夢境,面紅耳赤地抽回手指,在衣擺上揩口水。

    阿勒坦舔了舔唇間血跡。蘇彥觀察他的面色,問:“有感覺么?”

    “有�!�

    蘇彥驚喜:“解毒了?”

    “毒解沒解我不知道。但這里,”阿勒坦拉著他沒割破的那只手,按在自己腰下隆起的衣袍處,“很有感覺�!�

    蘇彥一僵,渾身的毛都炸了。

    他磕磕巴巴道:“阿、阿勒坦,我覺得也許還、還有其他辦法,我們再想想,想想”

    “烏尼格,你這是打算食言?”

    “也不是可是我”

    “烏尼格,你是不是從沒做過,心里害怕?不用怕,我也沒有�!�

    “你沒有我才怕好嗎?!就看你這塊頭,萬一搞成什么血流滿地的兇案現(xiàn)場”

    “烏尼格,我說過不會傷害你,你不相信我?”

    蘇彥被逼到?jīng)]轍,牙一咬、心一橫:“有沒有烈酒?給我來一壇!”

    阿勒坦怔了片刻,起身走到門口的矮桌上取了個牛皮酒囊過來,拔開塞子遞給他。

    蘇彥猛灌了半皮囊,感覺酒勁辛辣如刀,從喉嚨里一路直沖顱頂。他咳嗽幾聲,把酒囊塞回阿勒坦手上:“你也喝,喝光!”

    阿勒坦把剩下的酒喝完了,臉不紅,心亂跳。

    蘇彥紅了臉頰,斜乜他:“這么烈的酒,你怎么一點不上頭?再去喝一袋�!�

    再喝三袋我也醉不了,倒是烏尼格,灌醉我真想搶著做丈夫嗎。阿勒坦似笑非笑地想著,過去又換了一袋滿的,繼續(xù)喝光。

    喝得太急,酒力上涌,蘇彥身體有點飄。腦子還是清醒的,但又與平日的自己不盡相同,仿佛有些被束縛的、格外在意的、為顏面而死守的東西,都被這股酒氣麻醉了一樣。

    他盯著阿勒坦看了許久,慢慢露出個滿意的淺笑:“長得真帶勁算了,老子不虧!”

    阿勒坦被他這一笑,渾身的血都要沸了,伸手去解他腰側(cè)系帶。蘇彥抓住他的兩根手指:“憑什么我要跟羊羔一樣等著被你剝光,換我來剝光你不行嗎?”

    “行�!卑⒗仗购敛唤橐獾財傞_雙臂,“我的烏尼格,來剝光我�!�

    酒不僅壯慫人膽,也壯色心,蘇彥手腳并用地爬過去,使勁扒拉圣汗的腰帶與衣襟,很快就把內(nèi)外兩層皮袍剝光了,只剩一條犢鼻短褲。

    燈光灑在緞子一樣光滑的深色皮膚上,黃金ru環(huán)反射出se氣十足的微光,讓蘇彥口干舌燥。他把臉貼近了,嗅見一股淡淡的花草香氣,但又說不出是什么花草,只覺得甘冽好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胸�。骸巴苛擞停亢孟�。”

    阿勒坦呼吸粗重,聲音有些暗�。骸笆怯蒙駱錁渲釤挸鼍�,泡入曬干后的扎蒙蒙花制成的圣油。來見你之前,我在冰河里沐浴過,用圣油涂遍全身,還多帶了些過來�!�

    蘇彥暈乎乎地想:多懂事的患者,連潤滑都給自己備好。那他這個解毒救人的大夫就不好意思地上陣了。

    下一刻,他扯下了阿勒坦的短褲,然后愣住,難以置信似的眨了眨眼,臉頰上酒意的酡紅瞬間褪去一半�!澳闼麐屵@是要殺人��!”蘇彥打了個激靈,所有自我麻醉全部失效。

    他猛地后退,朝穹帳門口連滾帶爬地逃走。

    阿勒坦一把捉住蘇彥的腳踝,輕輕松松拎回來,像獵人逮住一只逃竄的狐貍。他用自己的軀體與四肢撐起個牢籠,圈住了瑟瑟發(fā)抖的獵物。

    蘇彥快哭了:“我食言了,我反悔了,你找別人去!我死也不干,干了必死!”

    阿勒坦第一次體會到因為天生大器而被嫌棄的滋味,默默嘆口氣,什么也沒說,低頭吻住了他的嘴唇。

    第402章

    送給我的愛人

    蘇彥透不過氣似的深呼吸著,甘冽的花木香充斥鼻端,其中包裹著一股無形而又濃郁的雄性氣息,像穹帳外的熊熊篝火,要將他搖搖欲墜的抵抗吞沒。

    阿勒坦輕咬他的嘴唇,試探地把舌尖探進去沿著齒列來回舔,又含住他的舌吮吸,吻技生疏得很。但蘇彥依然被吻得神魂顛倒。他意識到,這與技巧無關(guān),純粹是一種身體上的、激素上的吸引,毫無理由,毫無理智,來自最原始的本能。

    借著酒意,借著解毒的契機,他向這股海潮般淹沒他的本能臣服。

    (略)

    “幾點了?”蘇彥迷迷糊糊打了個短暫的盹兒,忽然驚醒過來,改口問,“什么時辰了?”

    阿勒坦一動不動地充當他的床枕,直到蘇彥醒來,才隔著搭蓋的狐裘摟住了他的腰身,答:“辰時將半�!�

    “天快亮了啊�!碧K彥惆悵地輕嘆口氣,“我該動身了�!�

    阿勒坦低頭蹭著他的短發(fā):“不急,太陽還沒出山。”停頓一下,又皺眉道,“我不想放你走。與我一同回去吧,我?guī)慊丶亦l(xiāng)看看。你若更喜歡旗樂和林,我就依你說的,把黃金王庭遷到那里�!�

    蘇彥此刻幾乎忘記了解毒的初衷與心懷的使命感,很想回答“好”,但在下一秒立刻清醒過來:“可我必須要走。等我做完該做的事,再回來看你�!�

    阿勒坦沉默許久,說:“你不要騙我�!�

    “不騙你�!碧K彥自嘲地一笑,“實話告訴你,我從沒喜歡過男人,一直以為自己是直的�!�

    阿勒坦道:“我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直到遇上你。那么你現(xiàn)在呢?”

    蘇彥猶豫片刻,不太確定地說:“應該還是直的。我沒想與別個男人做這種事。”

    “與我呢?”

    “還是別做了,嚇得要死��!”

    阿勒坦笑起來,拍著他的后背,輕輕哼起了歌兒。蘇彥聽不懂北漠語的歌詞,只覺曲調(diào)亢朗悠長,充滿了草原風情,被他用雄渾的聲音低聲哼唱,十分動人。

    他唱完一遍,蘇彥問:“歌詞是什么意思?”

    阿勒坦用漢語又唱了一遍:

    “飄飄欲舞的輕美青絲,好像流蘇的寶傘隨風旋轉(zhuǎn);

    月光明亮的兩只眼睛,好像結(jié)緣的魚在水中嬉戲;

    望著我的動人神色,好像天上的甘露滴滿了寶瓶;

    對我綻開的笑顏,好像山頂上盛放的雪蓮花瓣”

    “唱誰呢�!碧K彥有點難為情地嘟囔,“歌詞盡瞎編我又沒留什么青絲長發(fā)�!�

    阿勒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唱:“啊,我的小公馬,一身具備了八吉祥徽,無疑是一匹舉世無雙的寶馬�!�

    蘇彥怔住,意識到被對方耍了,登時老臉泛紅,坐起身用拳頭狠狠捶他。

    阿勒坦接住他的拳頭,愛惜地包裹在自己掌心,注視著他繼續(xù)唱:“愿將這舉世無雙的寶馬,送給我舉世無雙的愛人,載他緩緩離開我的目光,接他飛一樣回到我的身旁�!�

    銀狐裘滑落,蘇彥赤著白皙的身軀,騎在深色魁偉的雄馬身上,俯身低頭,用嘴唇輕觸那雙流金的眼瞳。

    “你的毒會解開的�!彼脴O小的聲音說,“阿勒坦,保重,等待你我重逢的那一天。”

    阿勒坦驀然怔住了。

    像卷起一陣極天的罡風,將籠罩著回憶的迷霧沖擊得七零八落,最終緩緩散去。

    他想起初見的那個午后,秋陽暖暖地照著溪邊木橋,坐在溪石上敞開雙腿的少年書生,蹙著忍疼的眉尖。

    想起送出去的綁腿與牛皮酒囊,火光中觸摸他刺青的手指。淺青色發(fā)帶從長發(fā)間解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想起請過的鍋茶,與被請的蒿子面。氈帳里討價還價的唇槍舌劍。

    想起在銘國靈州的清水營,他因中毒而徘徊在生死之間,用自身鮮血喚醒他刺青內(nèi)藥力的少年官員,對他懇求與命令的一句:阿勒坦,活下來!

    他想起了全部的往事,和一個藏在心底整整三年的人。

    蘇晏暗嘆口氣,朝床榻走去。

    阿勒坦仍在昏迷,臉色較之前更加灰敗枯槁,體內(nèi)的生機似乎每時每刻都在流失。毒性只是暫時被壓制,就像一條蟄伏的蛇,隨時準備氣勢洶洶地反撲。

    蘇晏撥開他的衣襟,又看了一眼腹部的染血刺青,心里生出了個荒唐的祈愿:希望那棵位于世界中央的神樹真的存在,并且在這一方縮影上顯靈,救活阿勒坦。

    他忍不住再次伸手觸摸。刺青微微發(fā)熱,仿佛要將指尖吸進去,給了他一種被無形力量牽引的錯覺。

    攏好衣襟,蘇晏俯身在阿勒坦耳邊停留片刻,宛如私語。

    荊紅追站在他身后,尖著耳朵,依然沒聽清他說了什么。

    或許是道別之辭,尚未出口就不忍傷感而咽了回去。亦或許是一句祝福,甚至許諾,在吐露的前一刻,因著諸多顧慮,未能成形。

    荊紅追百爪撓心地想問,但他知道不是現(xiàn)在,不是在這里,最終保持了沉默。

    只有意識朦朧的阿勒坦聽見了耳中那絲微語

    “你的毒會解開的。阿勒坦,保重,等待你我重逢的那一天�!�

    如今這句話再次在耳邊響起,仿佛冥冥中安排的信號,驅(qū)散了遮掩記憶的所有迷霧。

    蘇彥,就是蘇晏,蘇清河。三年前,他是陜西巡撫御史;三年后,他已經(jīng)躍居大銘朝堂的頂層,成為內(nèi)閣次輔,天子之師。

    是上天的恩賜,用一場暴風雪把他再次送到我面前。

    他忘了我,而我也忘了我們的往事。但在我的心底、夢里、支離破碎的記憶中,從未忘記過他。

    風雪停歇了。

    冰原之上,夜晚的蒼穹高遠又空闊。阿勒坦躺在篝火旁,漫天星河向他墜下來,他想用身體去承接。

    他下意識地撫摸著手臂上纏繞的發(fā)帶,“老巫,我總覺得我忘記了什么�!�

    “忘了什么?”

    “一個人�!�

    “是誰?”

    “忘記了�!�

    “會忘記,那就說明不夠重要。”老薩滿頭也不抬,給滋滋作響的烤肉翻面,涂香料,“如果足夠重要,總有一天你會記起來�!�

    我記起來了,老巫。

    太陽升起,照在冬日的胡楊林與湖面上。湖面冰冷澄澈,像一面寂靜的藍琉璃。

    荊紅追正在打坐,當?shù)谝豢|陽光映在眼皮上時,他睜開雙眼,撫摸膝上長劍,沉聲說:“天亮了�!�

    豫王喝了一夜的酒,周圍歪七扭八躺了好幾個酒壇。他摸了摸新長出胡茬的下頜,打了個酒嗝,催促道:“宗師,該去殺人了�!�

    荊紅追執(zhí)劍起身,掠至馬背上,望向昨夜漆黑的胡楊林陽光下它枝干金黃,虬結(jié)地指向天空,蒼涼靜美。

    “等等,”豫王牽著愛馬黑騏走過來,“我與你同去�!�

    “這些靖北軍怎么辦?”

    “華翎會率他們回沙井,等我們殺完人,沙井匯合。”

    兩人對話完畢,彼此不做聲,算是統(tǒng)一了意見。

    穿過谷尾的胡楊林,積雪白草的曠野鋪展在他們面前。豫王與荊紅追抖了抖韁繩,戰(zhàn)馬提速飛馳而去。

    在這片曠野的另一頭,蘇彥裹著銀狐裘,沒精打采地窩在阿勒坦的懷里。阿勒坦放任坐騎小跑,手里挽著另一匹年輕雄性的汗血寶馬的韁繩。

    蘇彥遲疑片刻,低聲說:“阿勒坦,就送到這兒吧,剩下兩里路,我自己騎馬回去。”

    阿勒坦揚了揚眉:“怎么,不想別人看見我?”

    蘇彥心道,不想你、豫王、阿追三個人打起來,還是別見面的好�!鞍⒗仗梗彼浘d綿地說,“我不想讓你看著我離開。讓我目送你走吧!”

    阿勒坦低頭注視他,最后妥協(xié)地笑了笑,將他抱起,平移到另一匹馬的馬背上。

    銀色鬃毛的汗血寶馬打了個響鼻,蘇彥抓住韁繩,坐穩(wěn)了,操勞過度的屁股挨在縫了毛氈的皮革馬鞍上,不可描述之處火辣辣地腫著,隱隱作痛。他深吸口氣,轉(zhuǎn)頭凝望阿勒坦,一句話不說,只將藏于袖中的那條墨綠色緞帶,又重新扎回額頭上。

    阿勒坦懷著某種隱秘的憂慮,沒有告訴他自己已回想起所有往事,同時覺得蘇彥記憶若是不恢復,或許更好。

    他可以永遠當他是烏尼格,只屬于阿勒坦一人的烏尼格,被黃金圣汗馴養(yǎng)的小狐貍。

    然而這只狐貍終究要離開他的懷抱,奔赴自己的征程。也許他會主動回來,也許不會。如果不會,那么他將提兵南下、跋山涉水,尋他回來。

    阿勒坦朝蘇彥行了個撫胸禮,微微欠身,然后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一言不發(fā)地離開。

    蘇彥眺望著飛馳的馬背上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喃喃道:“阿勒坦后會有期�!�

    他在冬日早晨的寒風中悵望了好一會兒,直到兩匹載著人的戰(zhàn)馬朝他奔馳而來,馬背上的荊紅追遠遠地放聲喚道:“大人”

    蘇彥朝他們笑了笑。

    豫王在面前勒馬,俊美的臉上神色不悅,一雙隱含惱怒與痛惜的眼睛上下打量他。荊紅追下了馬,走過去握住了蘇彥的手腕,不動聲色地以真氣探入脈門,檢查他是否受傷,嘴里關(guān)切問道:“大人沒事罷?”

    不問還好,問了只覺屁股更疼。

    “大人騎的這匹是沒騸過的大宛汗血,好是好,就是有些烈性,當心別摔下來�!�

    蘇彥扶著荊紅追的胳膊下馬,撇開被肏到幾乎合不攏的雙腿走了兩步,嘆氣道:“阿追,我不行了,你帶我飛幾天吧!”

    “咔嚓”一聲脆響,豫王把系在馬鞍梢繩上的強弓硬生生捏斷了。

    第403章

    最后一封來信

    他們回到臨時營地時,正趕上大部隊準備出發(fā)。蘇彥這幾日都不打算騎馬了,準備搭乘阿追號磁懸浮列車,于是就把新得到的大宛汗血暫時委托給華翎,還給馬起了個名字叫“八吉祥”,簡稱“小八”。

    華翎對這匹銀白鬃毛、遍體光澤如蒼青色緞子的寶馬嘖嘖稱奇,很愿意幫忙代管,又問蘇彥哪兒來的。

    蘇彥老實回答:“阿勒坦送的。”

    豫王見他二人聊天,假裝從旁走過,聽見這句話臉色又黑了三分,當面叱責道:“華翎,馬上出發(fā)了還在磨蹭什么?別拖后腿!”

    華翎莫名其妙挨了罵,只得低頭認錯,趕緊去指揮隊伍開拔。

    蘇彥見靖北將軍官威太盛,以為下一個挨罵的就是自己,沒想豫王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走了。

    雖說沒打算與對方發(fā)展什么非友誼關(guān)系,但就“多個朋友多條路子”來說,他也不希望同對方鬧僵,于是有點委屈地問阿追:“那位豫王殿下是不是脾氣不太好?一早就這么大火氣。”

    荊紅追眉頭一皺:“他欺負大人,罵大人了?”

    “沒有沒有,挨罵的不是我�!碧K彥連忙解釋,“我只是覺得豫王也挺慘的。按他的說法,原呃,就我失憶前,與他關(guān)系比較那個親密,如今他還希望維持以前的關(guān)系,而我又做不到,所以他心理落差特別大。是不是這個原因?”

    荊紅追道:“可能是。他本是個放縱不羈的人,這次如此斤斤計較,估計也是因為心里發(fā)慌。”

    “發(fā)慌?他手握十萬雄兵,慌什么?”蘇彥不解地問。

    荊紅追目光復雜地注視著蘇彥:“其實不止他,我這心里也有點發(fā)慌我認為大人恢復記憶的可能性有九成,可萬一就落在另外那一成里呢?萬一大人始終想不起前事,一輩子都拒絕我們呢?從未擁有過也便罷了,擁有后又被奪走、被遺忘,那種滋味會令人發(fā)狂�!�

    他深吸口氣,極力冷靜下來,“無論如何我都會守在大人身邊。我不好說其他人忍無可忍后會做出什么事來,但至少我能克制自己,絕不會做出傷害大人的任何舉動�!�

    蘇彥感動地道:“阿追,我覺得你”

    我怎樣,是不是特別體貼、善解人意,與那些個動不動就對你甩臉子、發(fā)脾氣的達官貴人完全不同?

    “你真是個好人!”

    荊紅追噎了一下,勉強說句“我去解手,大人請稍等”,轉(zhuǎn)身快步走了。

    豫王又湊巧與他擦肩而過,冷笑道:“活該,叫你背后貶低我,自抬身價�!�

    荊紅追神色漠然:“我是實話實說。你這股火氣撒其他人去,別沖大人,也別在他面前發(fā),會嚇到他�!�

    豫王嗤了聲,又去偷看蘇彥,發(fā)現(xiàn)他在收拾隨身物品,把個黃金匣子、火鐮、小蝎弩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裝進一個褡褳,開口仔細扣好,掛在自己肩膀上。

    那把小蝎弩,是我兩年前親手做來送他的,他一直都在用!哪怕流落北漠,哪怕失憶了也不忘時時帶在身邊。

    豫王近來煩躁的心情陡然有所好轉(zhuǎn),嘴角又掛起了一絲笑意,心想:荊紅追雖愛自抬身價,但至少有一點提醒得對我若是再矯情,把人推遠了,可不就推進其他野漢子懷里去?攻堅之戰(zhàn),當集中兵力尋找突破口,不可盲目開火,更不可沖動躁進,我一時鉆牛角尖,險些犯了兵家大忌!

    重新擬定了作戰(zhàn)計劃后,豫王走過去,對蘇彥泰然說道:“華翎說他要負責率領(lǐng)三千突騎打前鋒,怕顧不上那匹馬。你看由我代管,如何?”

    “哈?這個王爺身份尊貴又是一軍之將,怎敢勞煩王爺照看,我還是自己解決�!�

    “不勞煩。軍中沒那么多身份講究,我一向愛馬,對訓練戰(zhàn)馬頗有心得,調(diào)教幾日再還你,你也好放心騎�!�

    蘇彥不料豫王好似忽然撥云見月,變得通情達理又坦率自然,再拒絕倒顯得自己不識好歹,便拱手致謝:“那就有勞王爺費心了,不勝感謝�!�

    豫王笑道:“為你費心,應該的�!�

    他說完抱拳離開。蘇彥因為這句話剛提起的戒備心落了個空,頓時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警惕過頭好像豫王也沒那么浮浪不經(jīng)嘛,態(tài)度正常時還挺瀟灑帥氣的。

    荊紅追小解完回來,蘇彥對他沒頭沒腦地感慨:“阿追,我覺得豫王這人或許也沒那么難相處。之前我因為他上來就動手動腳,對他有點偏見,回頭想想,那應該是他與姘呃,與蘇清河的常態(tài)。失憶這種事吧,兩方都有自己的立場,彼此看開點就沒那么尷尬了�!�

    荊紅追聽完,面無表情說道:“大人看得挺開�!�

    “還好還好誒,你什么意思?夸我呢,還是損我呢?”

    “當然是佩服大人胸懷寬廣,有容乃大。”荊紅追攬住他的腰身,足下一點草尖,飛掠出去。

    三萬靖北軍翻越陰山與小瀚海,向著云內(nèi)平川與河套交界處的沙井鎮(zhèn)飛馳而去時,阿勒坦已然回到了韃靼王都旗樂和林。

    鶴先生一行人還在眼巴巴地等他回復,等得已有些焦躁了,只面上還端著寵辱不驚。

    期間斡丹按阿勒坦走前吩咐的,送了幾撥美酒好肉,態(tài)度也變得熱情了些,有次還一個沒忍住,滿腹憤恨噴吐而出:“那個靖北軍的主將,什么狗屁豫王,簡直欺人太甚!派出死士劫走天賜可敦不說,還在陣前叫囂。圣汗也是顧念著可敦的安危,才沒用全力,否則他朱栩竟如何能傷得了我們草原最強壯的勇士、最神通的大巫?”

    鶴先生一臉關(guān)切地問:“圣汗傷勢如何?還有那一夜,可敦竟是被豫王劫走的?如今怎樣了,奪回來沒有?”

    斡丹道:“一點皮肉傷,倒是不嚴重。但豫王扣押著可敦不放,圣汗此次前去討伐,便是要報傷臂之仇、雪奪妻之恨!”

    斡丹走后,鶴先生端著茶杯,微笑著問沈柒:“連營主覺得此人方才所言,可信么?”

    沈柒冷冰冰地道:“人的確是豫王劫走的。阿勒坦率軍出城時,將開旗之箭射向南方,勁力較之前弱了三分,許是因臂上帶傷導致�!�

    “所以,你覺得此事應該可信?阿勒坦與大銘的仇恨結(jié)得越深,為我們所用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只是說了自己的所見所知。至于我信不信,沒必要告訴你;而你信不信,關(guān)我屁事�!�

    養(yǎng)氣!養(yǎng)氣鶴先生暗中咬牙,沒必要與一枚棋子計較一時短長,遲早有出氣的時候。他面上云淡風輕地點了點頭:“連營主所言甚是,旁人說的只能作為參考,判斷是自己的事�!�

    直到這日,阿勒坦率軍回城了,鶴先生琢磨著必須見上一面,才好窺探對方的真實意圖。

    斡丹迎接時,見圣汗眉宇間光彩湛然,一掃之前的郁怒之色,便擠眉弄眼地道:“阿勒坦,你終于解毒了?”

    阿勒坦瞪他一眼,笑罵:“閉嘴�!�

    “烏尼格怎么沒同你一起回來?”斡丹好容易逮住個促狹的機會,又問,“難道是我送你的環(huán)兒不夠好用,沒把人徹底睡服嗎?”

    阿勒坦一掌拍在他后背:“你再說葷話調(diào)侃,我就給你再指婚一個瓦剌貴女,讓你梅開二度�!�

    斡丹嚇了一跳,當即擺手:“萬萬不可!我女人會拿簪子捅死我的!不說了,不說了�!�

    阿勒坦哂笑:“耷拉耳朵的獒犬,倒敢來咬獅子尾巴�!�

    斡丹趕緊撇開話題,從懷里掏出一個裝信的木筒遞過去:“這是昨日剛收到的,烏蘭山老巫托一位養(yǎng)海東青的獵人送來,說請圣汗及時親啟�!�

    阿勒坦接過木筒,挑開筒蓋上的松脂火漆,抖出一卷用皮繩捆著的羊皮紙來。他展開羊皮紙,發(fā)現(xiàn)這次老巫沒有用神歌給他帶來提醒或警示,而是寫了一封有頭有尾、詳詳細細的信。

    “神樹之子,草原上的黃金,群鷹的首領(lǐng)阿勒坦你還活著嗎?

    “當然還活著。無論你拿到這封信時,是在三年期限的最后一刻之前,還是之后;也無論你是否已經(jīng)找到以血污染你身上刺青的那個人。你都會活得好好的。

    “沒錯,我說你身上還有一種毒,血毒,并非藥膏可以解,是騙你的�!�

    阿勒坦手指一用力,險些把羊皮紙戳出個洞。他瞪圓了雙眼,盯著“騙你的”三個字看,腦海中閃過自己當時剛從解毒的假死狀態(tài)中醒過來的情景

    我身上的毒解了么?他茫然地問老薩滿。

    解了,老薩滿說著,眼底閃過一絲狡獪的光,但別忘了,你身上還有一種毒,血毒,并非藥膏可以解。

    他半信半疑,皺眉道,騙人。

    老薩滿回答,你可以試試。三年后毒發(fā)不要再來找我,我也無能為力。

    如今回想起來,老巫臉上那一絲意有所指的狡獪神色,竟被那時身體與精力極度虛弱的他給忽略了�?墒�,明明救了他的性命,為什么要騙他?害他整整三年都活在死亡限期而至的陰影中,老巫圖什么?

    阿勒坦深吸口氣,繼續(xù)往下讀

    “是啊,當時我為什么要騙你呢,孩子,你不妨猜一猜?

    “這三年來你的豐功偉業(yè),即使是遠在烏蘭山腳下的我也有所聽聞,它們從獵人與牧人的贊歌聲中傳到我的耳旁。我為你的勇武與智慧感到驕傲,為我自己在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還能有所建樹而感到驕傲。

    “但這三年來,我的擔憂也始終沒有停歇。在我決定為你解毒之時,在我意識到你可能會受神樹果實的藥力影響,從而變成一個與過去的你截然不同的人之時,這種擔憂就像泉底升騰的氣泡,從我心里不斷浮現(xiàn)出來。

    “從我敷涂秘藥的手中,會誕生出一位英雄,還是一個暴我不知道。哪怕是活了這么多年月的我,日日聆聽神明旨意的我,也有不知道的事啊,那就是將來的事。

    “‘想獵殺野狼,就得冒被狼牙咬穿的風險。想捕捉鷹隼,就得冒被爪喙撕裂的風險。想從絕境中求得生存,哪可能不需要冒險呢?老巫,我愿意接受。而且我相信,無論再怎么改變,我阿勒坦還是阿勒坦!’當初正是因為你說過的這番話,我才下定決心為你搗藥解毒,為你重新刺上一幅神樹刺青,為你謀取一個未知的將來�!�

    “你的將來,由你自己去創(chuàng)造,但我或許可以稍微地稍微地再推你一把。

    “所以我決定以不存在的血毒為借口,讓你尋找一個命定的伴侶,去與他身心結(jié)合其中的關(guān)鍵不是身,而是心。

    “當你真正感受與一個人靈肉交融的美妙,感受到真心相愛的輕盈與沉重、疼痛與幸福,并為此不斷尋找、盡力付出,珍惜對方給予的每一點回報或許只有這樣,你才能保留住我們身而為人最重要的一份真摯情感,才不會迷失在權(quán)勢、霸業(yè)、征服、屠戮所帶來的無限膨脹中。

    “阿勒坦!永遠不要沉醉于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因為浮沙之塔,總有一日會崩塌!

    “此時此刻,也許你已找到了能讓你從狂熱中變冷靜、從暴虐中得清醒、從冷酷中生溫情的那個人,那么我將以最后一位神樹守護者的身份,祝福你們的姻緣存續(xù)終生。

    “也許你仍在尋找的途中,不過沒關(guān)系,人的一生本來就是個不斷尋找的旅程。

    “阿勒坦,這將是我的最后一次來信。昨夜,我聽見了長生天的召喚,聽見了生命正脫去衰老皮囊的剝裂聲。

    “我即將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這片北漠大地。但我相信,每一個離開的魂靈,都會在長夜星河里獲得新生,再度歸來�!�

    阿勒坦長久地沉默著,仿佛站成了一尊雕像。他眼里有濕潤的霧氣,也有柔和而明亮的光。

    斡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心里有點忐忑,小聲問:“阿勒坦,怎么了?老巫對你說了什么?”

    “老巫向我告別。”阿勒坦抬頭望向晨光熹微的天際,遠山的雪頂被染成金色,草原白霜覆蓋的土壤中正孕育著初春新芽。又是新的一天。

    “沒有紙的經(jīng),是我的師傅傳授沒有字的經(jīng),是我的師傅傳授�!彼吐曇鞒�,把羊皮卷鄭重地放進了燃燒的火盆

    第4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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