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80章

    阿勒坦看著手捂流血胳膊、面色驚惶的兀哈浪,一個念頭如雨夜驚雷,霍然撕破了黑暗的天空。

    刀光閃過,猩紅血花濺射在白墻上。

    兀哈浪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臉上,身軀僵立了短短幾息,口鼻淌血向后栽倒。

    汗王虎闊力震驚之下,劇烈咳嗽起來,嘶聲叫道:“阿勒坦,你瘋了?!”

    “瘋了的人是你,父汗,竟然打算與韃靼簽下那樣一紙喪權辱國的協(xié)議�!卑⒗仗钩槌鋈狙獜澋�,轉身望向他的父親,眼中蓄滿了悲痛的淚水,“不,你不是瘋了,你是毒入膏肓,無可救藥。毒,是黑朵下的。”

    虎闊力邊咳邊道:“你都知道了我不能沒了藥丸,那比死還難受”

    此刻他癮頭開始發(fā)作,涕淚橫流,渾身如萬蟻啃噬,難以忍受的酸、麻、痛從骨髓里刺出來。他用指甲使勁抓撓皮膚,嘶啞哀吟,“黑朵!去叫黑朵給我藥!藥!”

    阿勒坦低頭看匍匐在地的父汗。

    恍惚想起幼年時,父親將自己扛在肩頭,在初春的草原上奔跑那時父親的肩膀像山一樣高大雄偉,承托著一個幼童對成長的所有崇敬與憧憬。

    “父汗!你忍住,千萬忍住�!卑⒗仗构蜃诘兀皇治罩侗�,一手環(huán)住了虎闊力嶙峋的皮肉下寬大的骨架子,“老巫說過,這毒雖然厲害,但只要意志力足夠堅定,每次發(fā)作時都能忍住不再服藥,過個幾年慢慢就能戒斷,最終擺脫它的控制。”

    “藥丸給我藥丸,要我做什么都行盟書隨便你怎么寫拿去,都拿去!求你給我藥”虎闊力已經(jīng)聽不見他的聲音了,四肢百骸都被瘋狂的渴求占據(jù),不斷地抽搐著、哀求著,渾然不知自己都說了什么。

    兩行熱淚從阿勒坦臉上滾落。他緊緊摟住父親的后背,哽咽道:“父汗,神樹雄鷹已墮入污泥,我送你的靈魂前往長生天,徹徹底底地解脫�!�

    他咬著牙,將手中彎刀的刀刃,從懷中之人胸肋的縫隙間斜向上刺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刀刃穿心而過,虎闊力猛地噴出一口血,濺在阿勒坦的肩膀上。

    瀕死的劇痛讓他的神智清醒了過來。手指緊緊抓住阿勒坦的胳膊,虎闊力在嘴角涌出血沫中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做得好,我的兒子,瓦剌的榮光不容玷污弒者將繼承生者之勇力,你會成為這片草原真正的王�!�

    阿勒坦深深地吸著氣,用力擁抱他的父親。

    懷里身軀逐漸失力,忽然又一個大的抽搐,而后徹底歸于死寂。阿勒坦將臉埋進父親的肩膀,擦干了所有的眼淚與痛楚。

    他把死去的父親平放在地,吻了吻對方蒼白的前額,低沉而緩慢地唱起一首送魂的薩滿神歌:

    “祈求蒼鷹飛來,帶走你的靈魂;

    祈求雪山融化,洗去你的霜塵;

    祈求黃牝生駒,豐饒你的部族;

    祈求長生天上億萬神明,將你安放于星辰”

    再度起身的阿勒坦,臉上已沒有絲毫淚痕。他走到兀哈浪的尸體旁,一刀砍下對方的頭顱,拎著頭顱走出了飛云樓的大門。

    面對黑壓壓的蓄勢待發(fā)的騎兵們,他揚起手中滴血的頭顱,悲憤萬分地高聲喊:“兀哈浪卑劣無恥,出爾反爾,先是挑起營地沖突,又設計謀害汗王,被我斬殺!瓦剌的兒郎們,為你們的汗王復仇,與韃靼勢不兩立!”

    瓦剌騎兵們先是陷入死一樣的沉寂,隨后從這沉寂的海面驟然掀起驚濤駭浪,高舉武器齊齊怒吼:“為汗王復仇!與韃靼勢不兩立!”

    阿勒坦將兀哈浪的頭顱用力擲在臺階下。

    他望向匆匆折返回來的黑朵,帶著憤怒揚聲道:“黑朵大巫!你在出發(fā)前替父汗求問過祖先與天神,說此行必定順利,還說聯(lián)盟將為瓦剌帶來利益與榮耀,結果呢?我的父汗,死在了韃靼人的刀下!這就是你的通靈之力?”

    黑朵盯著塵泥中骨碌碌滾動的頭顱,心頭驚怒萬分,但因黑袍風帽罩著,看不清神情,只能從吞炭般嘶啞的語聲中,聽出他此刻的窘迫與惱恨:“此行本該順利,會盟本該成功!這就是神的旨意除非有人做出了褻瀆神靈的舉動!”

    “你住嘴!”阿勒坦舌綻春雷,爆喝一聲,“我看誰敢潑我父汗的污水!父汗識破兀哈浪的陰謀,在最后拒簽盟書,難道這就是你口中的瀆神之舉?那么你黑朵信奉的究竟是誰的神?莫非你刺在身上的是神樹,刺在骨子里的卻是蒼狼?”

    被他這么一駁斥,瓦剌騎兵們望向黑朵的神情也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狐疑猜測與信任動搖開始在目光中交互傳染。

    此刻,一名傳令兵的叫喊穿越了人群:“韃靼人瘋了,連兀哈浪派去的親信都殺了!”

    “殺光城內(nèi)外的韃靼人!”阿勒坦下令,“用他們的血肉祭奠汗王,平息神靈的怒火!”

    瓦剌騎兵發(fā)出獸群咆哮一般的怒吼。

    阿勒坦轉頭望向黑朵,眉宇間的兇蠻霸道之意與再無壓抑,配合著他非人般的魁梧身形,渾然是頭洪荒時代的兇獸,仿佛下一秒便會張開血口利齒,將面前之人咬得粉碎。

    他朝黑朵咧開一口森白的牙齒:“等平定了哈斯塔城,還請大巫再行跳神招喚,為我占卜下一場戰(zhàn)役的禍福�!�

    下一場戰(zhàn)役?他莫不是想趁太師脫火臺此時正攻打大同,韃靼后方兵力空虛,突襲韃靼王庭?多么瘋狂、大膽、傲慢!面前這個戰(zhàn)意洶涌的男人,還是當初那個熱情直爽的阿勒坦嗎?黑朵內(nèi)心震驚,抬臉逼視阿勒坦,從風帽下露出嶙峋的半截下頜。

    北漠部族體魄健壯,弓騎強悍,全民皆兵,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無需準備糧草,殺到哪里搶到哪里。只要擁有充沛的體力、高明的戰(zhàn)術與頑強的信念,就能爆發(fā)出強大的戰(zhàn)斗力。

    如今汗王新死,所謂哀兵必勝,趁族人悲痛憤怒,一鼓作氣襲擊韃靼王庭。這次的突襲師出有名,打著復仇的旗號,未必就能覆滅韃靼,目的只是為了震懾與重創(chuàng)對手,讓敵人的血肉成為自己立威的墊腳石,順帶劫掠物資,滿載而歸。

    阿勒坦翻身上馬,將刀尖指向東方

    落日懸掛在他身后的地平線上,血色余暉籠罩著北漠即將崛起的新王。

    夜不收小隊騎著搶來的馬,在北漠騎兵的追殺下奪命狂奔。

    樓夜雪雖精通馬術,但體質文弱,霍惇擔心他被飛馬甩下去,與他共乘一騎。

    足足飚出了百里,才將后方追兵徹底甩掉。樓夜雪被顛簸得耳鳴反胃,強行忍住嘔吐感,面色越發(fā)慘白。霍惇見狀,放慢了馬速,又用牛皮囊給他喂了幾口水,他方才緩過氣來。

    霍惇道:“老夜,還能不能吃得消?”

    樓夜雪向后靠在他胸口,喘氣道:“何止吃得消,簡直大快朵頤,吃得太滿意了!”他抹了一把嘴角水漬,愉悅地笑出了聲,“原本只想殺兀哈浪,結果白送了個虎闊力,哈哈哈這下雙方聯(lián)盟必定破裂,且再無寰轉的可能。韃靼與瓦剌戰(zhàn)火重燃,對我大銘而言,是莫大的好事�。 �

    霍惇想了想,問:“瓦剌人會相信阿勒坦所說,虎闊力是被兀哈浪謀害的么?畢竟都是他的一面之詞,誰也不知道飛云樓里發(fā)生了什么�!�

    “為何不信?阿勒坦是神樹之子,又是虎闊力早已定下的繼承人,沒有弒父的動機。難道瓦剌人不懷疑宿敵韃靼,不懷疑臭名昭著的兀哈浪,反而會懷疑自己的大巫王子不成?”樓夜雪語帶輕嘲。

    霍惇點頭,認為他說得頗有道理。

    樓夜雪露出個刻薄的誚笑:“就算是阿勒坦殺的又如何?北漠本就有弒父的傳統(tǒng),這些蠻人不孝不仁不義,又篤信力量,誰擁有強大的能力、誰能獲得神明的庇佑,誰就是他們的王。”

    其實也說不上是北漠“傳統(tǒng)”,而是一種在極端情況下的繼承儀式,且百年之前就已經(jīng)絕跡了。但霍惇知道樓夜雪厭惡北漠人,便也沒有反駁。

    他順著對方高興的話頭說:“經(jīng)此驚變,韃靼與瓦剌之間必將重陷連綿的沖突與仇殺中,想是無暇再來騷擾我大銘邊境。老夜,你上報這份大功勞,朝廷定會有嘉獎,說不定會調(diào)你回京城�!�

    “我為何要回京?”樓夜雪反問,眼底掠過野心勃勃的幽光,“邊陲才是我大展拳腳之地。夜不收是一支特殊的精銳,我要把各衛(wèi)所整合起來,讓這支隊伍在我手上煥發(fā)出絕世神兵的光芒!”

    霍惇怔了怔,問:“你想成為夜不收的主官?”

    樓夜雪斷然答:“舍我其誰!”

    第264章

    人都去哪兒了

    蘇晏回京的馬車,在騰驤衛(wèi)的護送下行至山西境內(nèi),收到了一個重大消息。

    消息從北邊的大同軍鎮(zhèn)傳來

    蓋因從陜西延安府返回京城的最短路線,與大同府離得太近。護送蘇晏的騰驤左衛(wèi)指揮使龍泉不放心,一進入山西境內(nèi),就派斥候前去大同打聽戰(zhàn)況,再根據(jù)回報,考慮要不要保險點繞個道,往南走真定、保定一線。

    得知韃靼太師脫火臺仍在侵擾大同,與新任總兵李子仰打得正激烈,斥候正打算如實回報,忽然峰回路轉

    “脫火臺從大同軍鎮(zhèn)連夜退兵?撤退得極為匆忙,連劫掠的物資都丟了一路�!饼埲行┏泽@地從密報上抬起眼,“難道又是誘敵戰(zhàn)術?”

    蘇晏與他同坐在野地篝火旁,接過密報反復看那短短的兩句話,思索后道:“也許是韃靼內(nèi)部出了問題,脫火臺不得不趕回去滅火。”

    具體敵情暫且不得而知,但龍泉對蘇晏的推測頗為認同,頷首道:“無論如何,韃靼出問題對我們是好事,越大越好�!�

    蘇晏想起今年正月初二時,景隆帝留他在乾清宮的東暖閣用晚膳,說起原大同總兵與副總兵陣亡之事。

    當時他憑借著一鱗半爪的歷史知識,言之鑿鑿說“瓦剌和韃靼聯(lián)手不起來”�;实蹎査颍桓艺f真話,就吹法螺道“皇爺英明神武,必不會坐視瓦剌與韃靼聯(lián)盟,輕易便可在二者之間攪風弄雨”。

    景隆帝心情大好,與他共同謀劃了“驅虎吞狼”之計:

    “既然黑朵薩滿能用瓦剌王子的死來給大銘扣黑鍋,那么大銘自然也可以用兀哈浪的死,把這口鍋反扣回瓦剌頭上。”

    如此雙方聯(lián)盟必然破裂,韃靼與瓦剌重新陷入戰(zhàn)火紛爭,大銘才好漁利。

    皇帝還正式提到了大銘軍中一個神秘組織夜不收。

    在蘇晏看來,這就是集境外諜報、偵察、突襲、斬首行動于一身的,古代版的特種部隊。

    也正是因為這次談話,讓蘇晏生出了留嚴城雪一命的念頭,于是使一招李代桃僵將他送入夜不收,去北漠以毒攻毒。

    不知脫火臺的這次突然退兵,是否因為“驅虎吞狼”之計奏了效?

    蘇晏恍惚又想起,說那番話時皇帝注視他的目光、嘴角清淺笑意。還有那時明明想他留宿,把西暖閣的地龍都燒好了,但因他眼神中的憂慮與拒絕之意,最后沒有任何強制舉動,甚至沒有吐露出一絲令人為難的挽留之詞,極有風度地讓他離開了皇宮。

    現(xiàn)在回頭想想,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攻心之計?

    耐心織網(wǎng),徐徐圖之,一步步逼得自己破了之前立下的決心,最后無路可逃地,說出“臣請自薦枕席”這種羞恥至極的話。

    總感覺被套路了。

    可是

    散落的衣袍半掩著紅玉簫,印尾的梅花絡子隨著醉翁椅的扶手搖晃蘇晏用一只手掌捂住了眉眼,發(fā)出一聲輕微而滾燙的嘆息。

    “蘇大人?大人?”

    喚聲把他從迷亂的心潮中驚醒,蘇晏兀地放下手,看見龍泉正探過身來看他,神情有點緊張:“蘇大人可是身體不適?有沒有感覺發(fā)熱?”

    蘇晏抹了把臉,果然熱得很,想必臉皮也紅了,尷尬地向后挪了挪:“沒有沒有,大概是離火堆太近了,烤的�!�

    龍泉仔細看過他的氣色,覺得不像是風寒,便也松了口氣,說:“既然大同安全了,那就按原定的路線回京,大人覺得如何?”

    蘇晏點頭道:“路線由龍指揮使來定就好。”

    前后兩次護送任務下來,龍泉對這位圣眷濃厚的御史大人很是滿意待人態(tài)度溫和客氣、明事理、好商量,一點寵臣的跋扈勁兒都沒有,還是個勤奮愛民的實干派。使得他原本離京時心里的一股不滿之意,都消弭無蹤了。

    唯獨有些奇怪,去年在陜西,蘇晏身邊那個亦步亦趨的忠心侍衛(wèi),而今如何不見了蹤影?有次無意間問起,蘇晏的眼神瞬間黯然,面上卻還笑著說“緣來緣散,想是另謀高就去了”,使得龍泉懷疑自己說錯了話,從此不再提起。

    “夜深了,大人歇息吧,明日天亮繼續(xù)啟程�!�

    蘇晏起身走向車廂。久坐的腿有點血脈不通的刺痛,他趔趄一下,扶住了身旁的樹干�?葜φ痤潕紫�,殘留的秋葉飄下來,落在他斗篷的肩頭處。

    龍泉下意識地從后方伸手,想撣去落葉,又覺得有點唐突,便收回了手。

    蘇晏拈起那枚落葉在指間捻弄,發(fā)了一小會兒呆,然后拿著葉片進入車廂。

    龍泉望著他的背影,腦中依稀掠過一抹感念:這人看似好相處,實際上沒幾個人能真正走進他心里去。至少自己這一路看下來,沒有。

    也許那個叫荊紅追的侍衛(wèi)曾經(jīng)走進去,但又離開,造成的罅隙與空洞至今無法填滿。

    直到多年以后,看著權傾朝野的蘇相站在城樓上等待日出的背影,龍泉依然覺得,對方仍是那個從肩頭拈起落葉的少年。

    景隆朝甲午年十月底,時任大理寺右少卿、陜西巡撫御史的蘇晏回京述職。

    他在陜西監(jiān)察期間,革除舊弊,推行新政,頂著重重阻力辟草場、開官牧,整治貪官驕戚,安頓馬戶流民,使得陜西境內(nèi)匪患大減、民心思定。

    他所改革的新馬政在全國各地推行數(shù)年后,所產(chǎn)精良戰(zhàn)馬足以配備大銘新增的五十萬騎兵,極大地提高了國力戰(zhàn)力。

    他所提倡的地方政府機關班子管理模式,包括“一崗雙責”“量化考核”“末位淘汰”等制度,均得到皇帝的支持,被朝廷采為律例,并由都察院與吏部考功司共同監(jiān)督,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對地方官員勤政廉潔的監(jiān)督力度,使得大銘官場在一長段時間內(nèi)呈現(xiàn)出吏治相對清明的局面。

    他所寫的《劾衛(wèi)氏十二罪疏》,與更早之前擊登聞鼓、揭發(fā)馮黨罪狀的十二陳,隨著邸報流傳天下,奠定了他“貞臣清流”的民心根基。即使在后世,這兩份劾疏雖未達到銘武宗《祭先妣文》的文學高度,也因其在當時積極的政治意義,而為文史研究者所稱道。

    但在甲午年十月的此時此刻,蘇晏只不過是一個年方十八歲、在朝堂嶄露頭角的青年官員,坐在長途跋涉后終于抵京的馬車內(nèi),歸心似箭。

    站在幾乎認不出門臉的蘇府門口,蘇晏有些發(fā)怔。

    這這是我家?臥槽,這么大的門!這么高大上的裝飾!一看就是高官顯貴的豪宅會不會違規(guī)?

    隨行的兩個小廝也傻眼了。小京擰了一把自己大腿,痛醒確定:“大人,真的是蘇府!”

    小北有點擔憂地皺眉:“這可得花費不少錢。誰這么自作主張,萬一是欠著賬等大人回來付,大人后半輩子喝西北風都還不起�!�

    蘇晏好氣又好笑地看他一眼:“大人我好歹也是當朝四品,不至于落魄成這樣吧?”

    當朝四品的小管家反問:“如此一番翻修擴建,兩千兩銀子至少,大人拿出來瞧瞧?”

    蘇大人心虛地摸了摸荷包。

    沈柒的來信中,曾一筆帶過地說幫他修了修宅院,但沒想到,修成了這般檔次。

    估計錢也是沈同知掏的,看來這家伙在北鎮(zhèn)撫司十年,灰色收入不少啊。蘇御史五味雜陳地想,得勸七郎收斂些,不然日后整頓非法所得,遲早整到他頭上。

    等等,該不會是沈柒趁他外派,偷偷把“三百金”賣了得來的錢吧?!

    蘇晏一驚之下,提起袍擺就跑進了大門。兩個小廝嚇一跳,也追著他進去。

    兩套宅院打通成為一主一副的格局,原本的蘇府小宅變成了帶水系的后花園,隔壁的大宅變成了門面七間、到底五排的主院。

    蘇晏拐來拐去好一會兒才找到新的主人房,推門進去步入內(nèi)間寢室,見用慣的拔步床和書桌還在,又添了許多上好的新家具。他沒管那些,一頭鉆進床底去找那口儲物用的大木箱子。

    大木箱子還在,鎖也鎖得好好的,似乎是原封不動從舊宅搬過來的。

    蘇晏拿隨身帶的鑰匙開鎖,打開箱蓋,看見了長劍“誓約”和自己儲存的其他物件,長長地吁了口氣,嘀咕道:“不錯,還知道尊重個人隱私。”

    他將木箱重新鎖好,推回床底,走出房門。

    小北、小京站在門外等。盡管蘇晏沒有這個要求,但他們?nèi)詧猿帚∈亍靶P未得傳喚不能進主人房”的規(guī)矩。

    蘇晏心情好,翹著嘴角問:“我兄弟呢,有沒有看見他?”

    小京撓頭:兄弟在福州,蘇老太爺和太夫人那里?不對啊,記得咱大人是家中獨子。

    小北了然地抬了抬半邊眉毛:“說沈大人?沒看見。我也以為他會在家里等著給大人接風洗塵,畢竟他消息比誰都靈通,想是早就知道大人回京了。”

    蘇晏也不計較這點小事,說:“大概公務纏身,抽不出空吧。等他忙完就會過來了。”

    小京說:“對了大人,剛才你跑得快,沒看見前院站著十幾二十個婢女、仆役,就等著拜見主人呢�!�

    估計也是沈柒一并送來的,按他這位好兄弟的性子,應該都已經(jīng)調(diào)教好了。

    下人第一次見主人,要行叩拜大禮。蘇晏揮揮手道:“不用拜了,都交給你倆打理,給分個工,立個規(guī)矩。以后小北就是蘇府大管事,小京是二管事。就這樣。”

    十四歲的管事!說出去羨煞人!莫說小京心花怒放,就連老成持重的小北也忍不住笑起來,說道:“大人這也太隨意了罷?聘一個經(jīng)驗豐富、能打理府中諸多事務的中年管事,也要不了多少錢�!�

    蘇晏不以為然道:“我覺得你倆挺好,不必再來個新管事,還得從頭磨合和建立信任。哪個下人欺負你倆年紀小,告訴我,我扣他們月例銀子。”

    小北和小京這才確定,大人要升他們?yōu)楣苁虏⒎钦f笑。小京歡呼一聲,竟大膽抱住了自家大人的腰。小北氣小京沒大沒小,呵斥著拉拽他。

    蘇晏笑著把兩個少年都摟過來,一人彈了個腦崩兒:“好好替老爺我打理這個家,快點長大�!�

    知道自家大人喜潔,小京很機靈地吩咐仆役去燒水。蘇晏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把一路的風塵與疲勞都洗凈了。

    看看時候還早,估計朝會未散,蘇晏打算先去外廷的端本宮去看望太子,等皇爺忙完了下令召見,正好去養(yǎng)心殿復命。

    他懷里揣著東宮腰牌,暢通無阻地進了東華門,來到端本宮外,卻不見了原本三步一崗的東宮侍衛(wèi),連進出的內(nèi)侍宮女也少了。

    蘇晏心生疑惑,走近宮門,對僅剩的兩名值守侍衛(wèi)道:“大理寺右少卿蘇晏叩見太子殿下,煩請通傳�!�

    侍衛(wèi)愣了一下:“蘇大人要見小爺?”

    “是啊�!碧K晏見他面露古怪之色,越發(fā)覺得不對勁,“怎么,小爺又發(fā)脾氣了,不想見我?”

    侍衛(wèi)思索后,問:“蘇大人莫非是離京好一陣子了,剛回來?”

    “是啊。”蘇晏答,眉頭微微皺起,“出什么事了?”

    侍衛(wèi)道:“小爺奉旨去陪都了,七月走的。蘇大人若要見他,得向皇爺請旨�!�

    一瞬間,蘇晏腦中嗡嗡直響,眼前像有許多流光掠影,并著“南京”“皇陵”“國本”“十八歲”等等支離破碎的字眼,從古老泛黃的史冊里飛出來,沖擊得他晃了幾晃,忙扶住了旁邊的朱紅宮墻。

    他有些心驚肉跳,卻也說不清具體驚恍什么,只拼命回憶著越發(fā)模糊的前世記憶,臉色變得蒼白難看。

    侍衛(wèi)見狀嚇一跳:“大人還好?”

    蘇晏深吸口氣,穩(wěn)定心神,問:“我能進殿去看看嗎?”

    侍衛(wèi)正要搖頭拒絕,宮門里走出來個曾在太子身邊服侍的內(nèi)侍,看見蘇晏后一怔,當即叫起來:“蘇大人可回來了!小爺給您留了話呢,讓您進殿來看。”

    第265章

    不見就不見哼

    太子“留的話”,真就只是一段大白話,寫在又厚又韌的紙頁上,封在信封里。

    蘇晏拆了封皮仔細看:

    “清河,小爺去南京主持祭陵大典了。

    “冬至本是四大祭之一,今年國遇大事、京城不寧,更當祭祀孝陵以消災異。代天子謁陵祀事,這不僅是父皇的旨意,更是小爺身為儲君的責任。

    “直到出發(fā)前,你也沒回來。行行重行行,想當面與你道別,兩次都未能如愿。

    “我想了想,與其在信中告訴你,讓你遙生無謂的牽掛,不如不說。也許等你回京時,小爺能早一步回來,在城門外截住你的馬車。

    “到時你不要緊著復命,我也不緊著回宮,且做幾日普通人家子弟,同去郊縣游玩散心如何�!�

    好。蘇晏默默應了聲,心弦松了大半,將紙頁重新折好裝入信封,收進懷中。

    他問那名內(nèi)侍:“小爺可還交代了其他什么事?”

    內(nèi)侍思索后搖頭:“沒有了�!焙鋈挥值�,“對了,既然蘇大人回來,那剩下的信應是不用再寄往陜西,奴婢這就去取來給大人�!�

    “剩下的信?”

    “是啊,都是小爺在七月離京之前寫的,吩咐每隔兩日就寄出一封。說是擔心路上顛簸、到了南京祀事繁雜,耽誤了寫信�!眱�(nèi)侍從柜中抱出一個木匣,里面厚厚一疊未寄的信件,一并交給了蘇晏。

    蘇晏抱著木匣,眼前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小鬼連夜趕著寫信、掰著指頭計算件數(shù)的模樣,胸膛內(nèi)熱意瀠洄。

    他對內(nèi)侍道:“我可否在殿內(nèi)獨自坐會兒,把這些信件看完?”

    內(nèi)侍連連道“大人請自便”,沏茶上完果點后,退出殿去。

    蘇晏就在自己曾經(jīng)睡過的那張紫檀藤心羅漢榻上,脫靴盤腿而坐。

    隔著炕桌,對面的藤編榻面微微凹陷下去,仿佛時時有人坐在那里,與他據(jù)案打葉子牌、下西洋棋、天南海北一通胡侃。

    蘇晏微笑著拆著一封封信,看著抬頭的許多個“清河”,輕聲回應:“噯,小爺�!�

    奉天門朝會,景隆帝端坐在御案后的龍椅上,一身赭黃色云肩通袖龍瀾圓領袍,腰背挺拔,坐姿雅正,雙手循禮按于膝頭,連冠帽上累絲金龍的細須都不曾亂晃一下。

    場中朝臣們奏事的聲音在他耳邊來來去去,仿佛遠隔沙洲的潮水,朦朧而喧囂。

    “瓦剌汗王虎闊力薨于哈斯塔城瓦剌大王子昆勒,殺韃靼太師脫火臺之子兀哈浪興復仇之兵襲擊韃靼王庭,長驅直入,一路屠滅三個韃靼從屬部落后因脫火臺回師救駕,昆勒撤兵雙方各有傷亡”

    “此役,韃靼對外號稱‘大敗瓦剌騎兵,太師脫火臺勇猛之名再次傳遍北漠,敵酋難攖其鋒,倉皇而逃’但據(jù)我軍北漠諜報稱,韃靼王庭雖穩(wěn)固,此役兵力損失卻遠甚瓦剌,牛馬等物資被掠無數(shù)。昆勒所率騎兵倏忽來去,并未與脫火臺大軍正面交戰(zhàn)”

    “河南賊匪兵分兩路,西路由廖瘋子率領,渡河經(jīng)略衛(wèi)輝府,遭于侍郎麾下兵馬伏擊,退往南陽一帶東路軍首領王武、王辰兄弟,于亳州、徐州一帶流竄,行蹤飄忽恐或北上山東,或東取南京雖不成氣候,亦不可不防”

    “黃河下游歸德一帶決口,淹沒大片民舍農(nóng)田,地方官無力堵塞決口,懷抱神像跳河以求平息水災”

    景隆帝忽然起身,手按御案邊沿,如華表直立于玉階之上。

    正在奏事的工部官員一驚,將吐的字眼倒灌回喉嚨中,打了個響亮的逆嗝,忙跪地請罪。

    景隆帝沒有看他,也沒看文武百官,將目光遙遙越過午門城樓。日光照得他輪廓煌煌有如日暈,場中眾臣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一片寂靜中,皇帝開了口,語聲平和:“諸卿所奏之事,均由通政使司匯總,交由內(nèi)閣商議。退朝。”

    在御座后方隨侍的藍喜當即上前,虛虛托住了皇帝的手肘。

    咫尺之間,也只有他能看見,皇帝攥著御案邊沿的手,指節(jié)凸出、指尖發(fā)白,仿佛使了極大的力氣。

    藍喜心頭凜然,卻不敢做聲,低頭保持著攙扶的姿勢。

    短短數(shù)息后,皇帝慢慢松開手指,不受他攙扶,步履平穩(wěn)地離開御座,向后進入奉天殿。

    一群內(nèi)侍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后,皇帝穿過大殿進入右次間,過門檻時趔趄了一下,當即吩咐:“都出去!關殿門!藍喜!”

    內(nèi)侍們忙躬身后退,將次間的殿門關上。

    藍喜疾趨幾步,扶住了皇帝的身軀。

    皇帝的身軀微微顫抖,仿佛某種力量被他極盡控制后仍泄出一點余威。

    藍喜恍惚感覺,皇帝像是在與什么看不見的巨大之物搏斗。他顫聲問:“皇爺可要宣太醫(yī)?”

    額角冷汗?jié)B出,中單濕透,皇帝幾乎將他的胳膊捏折了,方才咬牙道:“不宣。密召陳實毓過來�!�

    “奴婢這便去�!彼{喜忍痛扶他在榻面躺下,“皇爺稍候,應虛先生如今已居于外廷待命,片刻便至�!�

    皇帝閉目不語。

    不多時,陳實毓腳步匆匆地隨藍喜進入殿內(nèi),見狀二話不說,診脈下針。

    每根長針都在麻油燈盞上蘸過油,用燈火燒得通紅,深刺頭部、頸部主穴。藍喜從旁看過多次,依然次次心驚肉跳。

    而后,陳實毓又以火針頻頻點刺整塊頭皮。良久之后,聽見皇帝慢慢吁出一口氣,他才松了眉宇間的緊張之色,小心地收針。

    藍喜取棉巾給皇帝擦拭額上細密汗珠。

    陳實毓坐于榻前圓凳上,沉聲問:“陛下須對老朽說句實話如今發(fā)作時,究竟有多疼?”

    皇帝睜眼看他:“可以忍�!�

    陳實毓搖頭:“陛下毅力驚人,但須知人的精神如一根牛筋,哪怕再堅韌,拉到極限也會斷裂。

    “陛下近來頭疼愈頻、愈烈,短暫失明之癥卻再也沒有發(fā)作。說明病灶不在眼,在腦。老朽還是那幾句醫(yī)囑萬不可再勞心勞神,放下朝政休養(yǎng)龍體,每日以湯藥輔佐針灸,劇痛難忍時適當服用曼陀羅。”

    皇帝反問:“倘若一切按先生醫(yī)囑,朕這頭疾便能徹底治愈?”

    陳實毓微怔,嘆道:“老朽不敢妄言欺君,只能說,可以減輕癥狀與疼痛。三分治,七分養(yǎng)啊陛下�!�

    皇帝道:“只有無法根除的病,才要養(yǎng)大于治。應虛先生,朕之前的提議,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陳實毓起身,拱手深躬:“老朽慚愧,慚愧至極呀!縱使盡力鉆研,也難行醫(yī)圣華佗之舉不瞞陛下,就在本月初,老朽試著為兩名頭疾瀕死、自愿開顱的患者施術。結果這兩人,一個術后再沒有醒過;另一個醒是醒了,且意識完整、口齒清晰,老朽竊以為成功,欣喜難當,他卻在數(shù)日后突發(fā)高熱,不治而亡老朽真是真是對不起他二人,絕不敢再害第三人!”

    皇帝掩蓋眼中失望之色:“罷了,朕不強迫你。朕既受命于天,一切看天意罷。”

    陳實毓一邊重新開方調(diào)整用藥,一邊心里自責萬分,神情慘然。

    皇帝望了他一眼:“不必如此。只要熬過發(fā)作時刻,便又與平常無異。看來這頭疾折磨歸折磨,要不了朕的命�!�

    藍喜擔心這話壞了兆頭,急道:“皇爺呀!”

    皇帝重又閉上眼,語聲低沉:“該開的藥盡管開,該施的針盡管施,還有什么新法子,先生不必忌諱。只‘放下朝政’四個字,今后無需再提�!�

    他深呼吸,鎮(zhèn)壓著顱內(nèi)一波波疼痛,繼續(xù)道:“至于曼陀羅的確能鎮(zhèn)痛,但也能亂人心智。朕每日處理國事,必須保持頭腦清醒,不能用它�!�

    陳實毓勸道:“少量服用,對神智影響不大。劇痛也是會傷害身體的,陛下�!�

    皇帝不為所動地答:“昔年甘州之變,豫王被戟尖穿胸,治療時痛徹骨髓都不曾服用此物,朕更不會用�!�

    陳實毓無奈,拿著寫好的藥方遞給藍喜,又叮囑了幾句后告退。

    他打開殿門出去時,門外一名內(nèi)侍猶豫不決,最后還是邁了進來,隔著重重帷幕,跪地叩首:“奴婢萬死,但因皇爺曾說過,若蘇大人求見,務必立時稟報”

    帷幕內(nèi)沉默片刻,傳出皇帝的聲音:“傳朕口諭不見!”

    那名內(nèi)侍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藍喜喝道:“沒聽見圣諭?”

    內(nèi)侍忙叩頭:“奴婢領旨!這便去傳諭。”

    “等等。”

    內(nèi)侍僵住。

    “無事,你去。”

    殿門重又關上。

    藍喜用藥條灸著皇帝的太陽穴,輕聲道:“要不,等皇爺人舒服了,再傳他覲見?”

    皇帝閉著眼,面無表情。

    就在藍喜以為他昏昏欲睡之際,皇帝忽然開口道:“朕今后不會再私下傳召他。藍喜,你服侍朕多年,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皇帝語氣平和,言下之意卻凌厲如鋒刃。藍喜手指顫抖了一下,恭聲答:“奴婢曉得,皇爺放心�!�

    “皇爺真是這么說的?”蘇晏難以置信地問。

    傳話的內(nèi)侍道:“真真的�!�

    蘇晏腦子里有些混亂,又問:“除此之外,皇爺還說了什么或是正在做什么,什么神情還望公公告知�!�

    內(nèi)侍皺眉:“蘇大人這話說的。奴婢哪敢窺看天顏,揣測圣意?總之就是兩個字‘不見’!”說罷敷衍地拱拱手,轉身走了。

    蘇晏孤零零站在原地,被這兩個硬邦邦的字眼砸得胸口悶疼。

    許是在忙政事,無暇見我他默默地想,要不我明日再求見好了。

    不能��!就算現(xiàn)在沒空,好歹也給個理由,另行安排個時間吧,怎么就、就這么冷冰冰地甩給我兩個字呢!

    “抱思易渴”“久不聞清芬”信中溫情脈脈的字眼猶在眼前,結果人到門口了,反而毫不留情地給吃閉門羹?

    蘇晏越想越郁悶:一路快馬加鞭,忍受把他顛成炒板栗的馬車,暈車暈得膽汁都吐出來,緊趕慢趕回京,結果一個都見不著。

    朱賀霖人在南京也就罷了。七郎明知他回京也不出面,現(xiàn)在連皇爺都不肯見他既然這么忙,又何必在信里甜言蜜語,倒把他說得有多重要似的!

    蘇晏氣哼哼暗罵兩聲狗比,惡氣消了些兒,揣著手慢慢走回馬車,總覺得這事兒不對勁。

    會不會其中有什么隱情?他邊想,邊撩開門簾,腦袋剛探進車廂,就被一股力道扣住肩膀,猛拽過去,不禁“啊呀”驚呼一聲

    他跌進了個男人的懷抱,被胳膊勒得透不過氣,連對方長相都看不清,只能使勁捶著那人后背,悶叫:“放放手,勒死你爸爸了!”

    對方饒有趣味地笑出聲,擁抱的力道松了些,卻仍未放手,在他頸側深深嗅了幾下:“前腳剛踏進京城,飯也顧不上吃就來皇宮求見,所謂戀奸情熱,便是如此這般了罷�!�

    這低音炮可太熟悉好認了。蘇晏咬牙道:“朱栩竟,你又間歇性抽什么風?快撒開,撒開!”

    豫王笑吟吟地松了手,還幫他把衣襟處褶子扯平。不等蘇晏興師問罪,搶先道:“陪本王吃頓飯,隨你打聽什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晏不太想陪他吃飯,但的確需要個包打聽,面露一絲猶豫。

    豫王趁熱打鐵:“沈柒不在京城,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去向�!�

    “我自己會去北鎮(zhèn)撫司打聽�!�

    “太子去南京,另有內(nèi)情�!�

    “我可以問皇爺�!�

    “我方才都聽見了,皇兄說,不見你。態(tài)度之冷漠無情,宛如一下床就翻臉不認人的負心漢�!�

    蘇晏立刻罵:“與你有個屁關系?滾!”

    豫王哈哈大笑,一把攬過肩來,拉著他的手,結結實實按在自己腰下:“與其嘴上屁來屁去,不若你自己摸�!�

    蘇晏手掌上滿是臀大肌的結實觸感,被這股恬不知恥的騷氣震驚了。

    第266章

    人生難保不挨

    臀大肌的手感是很好,好到令人忍不住回想起對方更加發(fā)達飽滿的胸肌進而產(chǎn)生了羨慕嫉妒之情再進而懷念起前世人人稱帥的身材很自然地又對比了今生投舍的殼子,肌肉隨年齡增長終于稍有起色,但還是遠不及高端水準

    蘇晏在十秒內(nèi)完成了心情的大起大落,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爪子還搭在別人的屁股上。

    豫王暗喜,覺得無論蘇晏此刻的反應是驚呆還是松懈,總之愿意觸碰自己,沒有立時反感翻臉,那就還有得救。

    他既不敢再行強迫之事,又不甘囿于朋友之交,便如那困縛于重重逆境中的孤軍,時時刻刻伸縮試探,尋找著破局突圍之路。

    就在他試圖多派出一股前鋒兵時,蘇晏如夢初醒地掙開手腕上的鉗制,后退坐回座椅上,露出尷尬又惱火的神色:“做什么拿屁股摸我的手,不要臉!”

    豫王再度大笑,只恨不得把面前這個寶貝揣進自己衣襟里不,胸膛里,便任誰也搶不走了。

    這頓午飯設在私家園林,由京城頂尖的私廚班子炮制,說是讓蘇晏陪膳,其實做的都是他愛吃的菜色。

    環(huán)境隱蔽適合談話,上菜后沒有仆婢服侍。入席前豫王還換了身拉拉垮垮的道袍,冠帽也不戴,就斜插了根簪子。席上也不講究什么禮儀,氛圍之輕松隨意,讓蘇晏不禁心神放松許多,真?zhèn)找回些好友聚餐的感覺了。

    林中空地,地面矮矮的木臺子上鋪著氈墊,墊子上設長幾案,放置菜肴酒水。兩人隔著三尺寬的幾案,席地而坐。

    酒過三巡,豫王連個正經(jīng)坐姿都沒有了,頎長身軀斜倚在氈墊,胳膊肘下墊著案角,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拎著細長頸小酒壺。

    蘇晏也從循禮的跪坐,變成了失禮的踞坐,一腿貼地盤著,一腿屈膝支著,將肘尖擱在膝蓋上。

    酒壺在指間搖晃,豫王問:“我皇兄、太子、沈柒,你要先聽誰的消息?”

    蘇晏想了想,說:“就按你說的順序,都聽�!�

    豫王想窺探他心中排名的小心機沒得逞,笑道:“我皇兄依舊是個沉迷政務的無趣人,近來幾件事在朝堂上水花頗大,他忙著定奪政策�!�

    蘇晏猜測:“瓦剌與韃靼?聽說脫火臺從大同撤兵了�!�

    “是。今日早朝上,兵部傳來后續(xù)消息,說瓦剌大王子昆勒為父報仇,率軍突襲韃靼王庭,脫火臺趕回去救駕。昆勒沒與他硬碰硬,搶了牛馬物資、屠了韃靼的三個部落,就撤兵回瓦剌了�!痹ネ踺p笑一聲,不知是嘲弄,還是玩味,“這個昆勒有點意思。說他兇蠻吧,一怒興兵、一路屠殺,莽也是真的莽;說他狡猾吧,師出有名、虛實相間,像是個懂兵法的我倒有點想和他疆場上碰面,好好交幾手�!�

    “阿勒坦�!�

    “什么?”

    “昆勒的本名,叫阿勒坦�!碧K晏垂目看指間酒杯,一縷纖細的菊花瓣在酒液上蕩漾,“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以前怎樣,你知道?”豫王反問。

    蘇晏沒有回答。片刻后又問:“還有什么事讓皇爺操心?”

    豫王不爽地嘁了聲,言語簡潔:“邊寇、匪禍、河患,老三樣了。最后一個看天賞臉,沒轍,前兩樣死扣著不讓本王出京平蕩,你說他是不是心胸”

    蘇晏打斷道:“王爺謹言慎行!”

    豫王笑了:“你這是維護他,還是關心我?”

    蘇晏想把杯里的菊花酒潑在那張故意促狹的俊臉上。

    豫王伸長胳膊,酒壺愉快地與他碰了個杯:“本王就當是后者了自我安慰地過個干癮,總可以吧?”

    蘇晏一怔,莫名有點不忍,旋即將杯中酒喝了,問:“皇爺圣躬安否?”

    豫王道:“日日上朝,奏本朱批從未落下過,想是無甚毛病嘶,不對!本王想起來了。”

    蘇晏有點緊張地放下酒杯,等他說。

    豫王勾勾手指,示意要耳語。蘇晏前傾了身,把耳朵湊過去。豫王把熱氣往他耳廓上吐,低聲道:“宮人私下嚼舌頭,說衛(wèi)氏被軟禁后,我皇兄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后宮久旱,三妃就算沒怨言也有愁容。本王估摸著,大約皇兄年紀大了,疲軟不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罷�!�

    “胡說八道!”蘇晏怒道,“我不聽你逼逼賴賴,走了!”

    他起身要走,被豫王握著手腕拽下來。豫王挑了挑眉:“生什么氣?你不是與我皇兄之間‘清清白白’,那他軟不軟,你如何知道?憑什么指責我胡說八道�!�

    蘇晏噎了口氣,不愿坐實做賊心虛,咬牙重又落座,道:“王爺再扯這些淫言穢語,我真走了!”

    “好好,不說這個,就說大臣們看不下去,上疏稱圣嗣繁榮才是社稷之福,求天子充實后宮。母后順應輿論,前陣子也張羅著選秀一事�!�

    蘇晏心里一沉:“選了么?”

    “沒有�;市职堰@事壓了,說與其糜費人力物力選秀,不如正經(jīng)地給太子挑個太子妃�!�

    蘇晏松了口氣:“挑了么?”

    “也沒有。那小崽子近來沉穩(wěn)了不少,可偏在這事上固執(zhí),沖撞了我皇兄與母后。這不,打發(fā)去南京了�!�

    “‘打發(fā)’?不是說,代天子謁陵祀事?”

    豫王哂笑:“年年謁陵都是禮部大臣代祭,何勞太子?本王可是聽說,太子堅決不肯納妃,將送來的女子畫像一把火全燒了,還在東宮與我皇兄爭執(zhí)起來,不慎打壞了書房內(nèi)一個琺華彩大花瓶。太子從前總往里面塞亂七八糟的東西,累月積攢了許多,這下全曝了光�!�

    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直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豫王又會借機開黃腔,蘇晏抿住了嘴,沒問。

    “若是只我皇兄看到,也便罷了,不知怎的其中一些流入母后手中,把我母后氣得啊,祭出父皇留下的金锏要打太子�;市肿钄r,因此與母后起了點沖突母后絕食了�!�

    蘇晏倒吸一口冷氣。

    不僅因為朱賀霖險些被打那金锏他可是親自見識過的,一锏下去骨折筋斷,可不是開玩笑!

    更因為太后又弄個絕食出來折騰。

    這可不是后世,遇到愛作妖、死命折騰的爹媽,輿論還能對半開,搞個“原生家庭之殤”來話題辯論啥的。

    可這是個孝道大如天的時代,哪怕是皇帝,事母尤其是事生母不周,能被天底下的讀書人噴死。

    封建統(tǒng)治者以儒家道德體系維持社會公義,那么就同樣要受這個道德體系的約束,一旦破壞規(guī)則,口碑猶如雪崩。

    春秋時期養(yǎng)禍的那位鄭莊公,他親媽偏疼他弟弟,都聯(lián)合小兒子起來造反篡位,要殺自己大兒子了。鄭莊公平定叛亂后,把親媽送去別地,發(fā)下“不到黃泉無相見”的毒誓。結果才一年多,被自己的道德感與社會輿論逼得沒法子,挖了條地道與母親相會,算是應證了誓言,冰釋前嫌。

    親媽的刀架在脖子上,尚且要原諒。別說咱們這位當朝太后一貫以慈愛兩個兒子著稱,若因為與兒子吵嘴就絕食而亡,朝臣們會怎么看?天下百姓會怎么說?史官會怎么寫?皇帝的清譽還要不要了?

    “可怎么辦?”蘇晏不禁緊張地抓住了豫王的胳膊。

    豫王安撫地揉了揉他的手背:“皇兄在她殿門前跪了半個時辰,我也極力勸解母后,她才消氣�!�

    “別這個眼神,這事兒真不能全賴我母后。朱賀霖那小崽子也實在是”豫王搖搖頭,自嘲道,“他就不能學學我,低個頭先把王妃娶了,兒子生了?完成傳宗接代的責任,之后的他才能是他自己�!�

    蘇晏心里梗著一塊堅硬的、棱角銳利的大石,同時也是一灘浸了黃連的苦酒,連手腳都變得冰涼。他真心實意地難過與懊悔起來,澀聲說:“是我的錯太子曾對我說過,不想娶太子妃之類的話,我總當他小孩子叛逆心理,鬧過脾氣后慢慢就會接受了。誰想他是真排斥這個,不惜觸怒皇爺與太后,也要極力抗爭。若我能早些重視起來,好好開導他,至少不會鬧到這般針尖對麥芒的地步”

    豫王趁蘇晏失神,將他拉進懷中,輕輕撫摸他的后背:“你是侍讀,又不是太傅。就算是太傅,說的話他也未必會聽。這小崽子從小被我皇兄寵的,任性慣了,真怪不到你頭上,無需自責�!�

    蘇晏依然覺得自己失職,回憶起朱賀霖偶爾顯露出的市井浪蕩言行,又有種隱秘的惶恐,懷疑不是民間話本帶壞了太子,而是自己始終用后世的“十四五歲”去看待這個時代的少年,總覺得還是個小屁孩,結果低估了對方的心理成熟度,無形中縱容了對方的感情。

    在這個時代,不少人十四五歲都已經(jīng)生兒育女了!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