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姝跑過去,甫一看清石門上的浮雕就驚叫起來,“怎會是鬼門?”想當年他迷失在魂界時,正是推開這扇門才入了冥府,門上的浮雕和花紋至如今還記憶猶新。不過很快他又否定了這一推斷,只因這扇門比那扇門還多了一個手掌印,上面沾了一些血跡。
見他捻了一點血跡嗅聞,孟長夜?jié)暤�,“聽淳帝說需要姬氏皇族的血液才能打開地宮,我便割了你掌心,抱歉�!�
“無事,只要能幫到你就行�!庇墟聪騽兀煨斓�,“險些忘了告訴你,這具身體雖然是我的,但我并非姬氏皇族,恐怕也打不開這扇門�!�
第106章
陸判
少年坦白說自己并非姬氏皇族,叫劉溫等人措手不及。
“怎么可能呢?你一直在皇宮內院中長大,若不是皇族,太后與先帝怎會撫養(yǎng)你?要知道,混淆皇室血脈乃誅九族的大罪�!币嗷蛘�,這具身體的正主兒是淳帝,此人才是那個鳩占鵲巢的孤魂野鬼?劉溫面露懷疑。
“不管你在裝什么瘋賣什么傻,只管上去把門打開!”劉傳山語氣極為不耐。
見主子也沖自己點頭,有姝只得走上前,把手掌摁在凹槽上。他微微挑眉,發(fā)覺這扇門還真有些玄機,上面的手印不大不小正與自己相合,若換個人來定然不成,仿佛當初建造的時候用的模子恰是自己右手。
石門許久不見動靜,他抬起來,摳破昨日的刀口,放了一點鮮血再摁,依然紋絲不動。
“也不行?”劉溫等人大失所望。
“不行算了,趕緊把傷口包扎一下�!泵祥L夜試圖拉開少年,卻聽他低聲道,“讓我再試一試�!�
這扇門與鬼門實在太像,用鮮血澆灌不開,那用紫薇帝氣與功德金光呢?反正沒別的辦法,不過勉力一試罷了。這樣想著,有姝將全身的紫薇帝氣與功德金光逼于掌心,用力摁了下去。
劉溫等人親眼見他掌心忽然發(fā)出紫金色的璀璨光芒,當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這,這是怎的?成仙了?
石門上的浮雕將紫金色光芒點點滴滴吸收干凈,從而變得流光滿溢,美輪美奐,少頃,機關啟動的吱嘎聲從地底傳來,本還嚴絲合縫的兩扇門終于緩緩打開,露出一條漆黑的,深不見底的,向下延伸的臺階,更有一股陰寒無比的氣流撲面而來。
眾人被氣流凍得直打哆嗦,一時間心驚肉跳。
“竟,竟真的打開了。那金光是什么?”劉傳山看向少年,目中隱隱流露出駭然之色。這樣的景象顯然已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就仿佛之前還嫌棄的不行的爛泥,轉眼變成了神廟里的菩薩。其余人等也都又敬又畏,心道不愧為傳說中的真龍血脈,果然有幾分神異之處。
唯獨孟長夜,表情絲毫不變,卻只是伸出手,死死拽住狗崽兒胳膊。這個人太神秘莫測,他怕他跑了。
有姝也有些吃驚,卻很快平靜下來,見劉溫點了一支蠟燭探測下面的空氣,發(fā)現沒有瘴氣便召集人馬,準備盡數帶下去,連忙阻止,“軍師,此門與陰曹地府的鬼門極其相似,這下面恐怕不是簡單的地宮與機關,許是會遇上某些臟物。你把所有人都帶下去,倘若大家一塊兒遇上危險,誰來接應馳援?再者人多手雜,萬一誰碰觸了機關,大家擠作一團只會死的更快,不如點幾個強干的好手下去探一探。”
劉溫打算用暴力拆卸法取得寶物,也就是說不管什么地宮建筑,全部給它破壞掉,一千人足矣。但他現在頗有些摸不著少年的底兒,對他的話也就格外重視。他也看出來了,這石門上的掌印正好與少年的右手重疊,大一分則摁不進去,小一分則填不滿空隙,也就是說,除非找到此人,任誰來了也別想打開地宮,就仿佛這宮里的東西是專為他準備的一般。
“行,那就點幾個人下去探一探。”他頷首答應。
“我去�!睅孜桓睂⑺嚫呷四懘�,齊齊舉手。
“我也想去。”有姝垂頭看著深不見底的臺階,目中流露出迷茫而又哀傷的神色。他隱隱感覺到,下面有一樣東西在呼喚自己,很重要。
“你去干嘛?給我老老實實待在上面�!泵祥L夜早就準備親自去探,卻絕不會把狗崽兒也帶下去。
兩人拉扯了一陣兒,最終還是孟長夜妥協了,耳根子紅得滴血,只因這狗崽兒極會哄人,竟說什么“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死也跟你死一塊兒”的話,叫他高興得發(fā)狂,偏又要在屬下們面前保持威嚴的作態(tài)。
“怎么那么纏人?離了老子你會死嗎?罷了罷了,要去就去,但途中不準離開老子一步,聽見了嗎?一旦遇見危險,你就給老子上去!”他惡聲惡氣滿臉厭煩,實則心里已經開出了花兒。
有姝連忙點頭答應。
劉溫早已習慣了兩人不分場合的膩歪,自顧點了十八個武藝高強的將士,湊一塊兒正好二十,不多不少正好。下去之前,有姝把事先做好的傳訊符分發(fā)開來,叮囑道,“這道符里有我的一滴血,你們也割破手指滴一滴進去,便能與我通話。”他把折疊成三角形的符箓貼在自己額頭,示范道,“如果你們與我走散了,像這樣把符箓貼在眉心,然后默念心里想說的話,我就能聽見并且與你們交流。倘若入了迷宮之類的地方,一個人出去了,其余人只需閉上雙眼,按照符箓的指示行走,也能跟著出去。”
“小子,又在神神叨叨裝瘋賣傻是吧?你累不累?”一名副將嘲諷道。這破玩意兒要真有那么神奇,他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給淳帝當凳子坐。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按姬公子說的辦�!眲卮唐浦讣�,滴了一滴血下去。方才那紫金光芒大伙兒全看見了,又該如何解釋?沒準兒這人之前說的那些“一體雙魂、道術、鬼仙”之類的話,全是真的。都到了這個時候,多一層準備總是沒錯的。
那邊廂,孟長夜已把自己的鮮血滴了進去,挑眉看著血珠飛快匯入黃符,形成一道微光覆蓋在表面。
“好家伙,竟發(fā)光了!難道真的有用?”劉傳山也滴了血,隨即露出膛目結舌的表情。眾人一看,當即不再猶豫,紛紛刺破指尖放血。
有姝又取出一枚人形符箓,交給守在外面的將領,“這是將軍的本命符,倘若發(fā)現符箓出現折角、缺損、燒焦的跡象,你們就趕緊下去接應�!�
將領雖然半信半疑,卻也不敢怠慢,連忙點頭答應。準備好火把、武器、干糧等物,二十人緩緩下了臺階,背影剛消失在地道盡頭,兩扇石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合上了,叫外面的將士們好一番兵荒馬亂。
此時,有姝等人并不知道退路已被切斷,正一步一步往地宮深處走。這條臺階很長,仿佛沒有盡頭一般,走了足有兩個時辰才終于到得一處平緩之地。孟長夜一只手緊緊拽住少年,一只手高舉火把,打量周圍環(huán)境。
這是一個石洞,洞壁長滿奇形怪狀的鐘乳石,還有一叢叢會發(fā)光的蘑菇與蕨類點綴在石縫之間,倘若熄了火把,僅憑這些植物發(fā)出的或藍、或綠、或熒黃的光芒,就足以照亮四周。
“也不知這地宮究竟有多大,火把卻只這么幾根,等需要用的時候再點燃,現在暫且滅了吧�!庇墟逶降纳ひ粼诙磧然厥�。
孟長夜二話不說滅了火把,其余人覺得有理,也紛紛照做。沒了火焰的干擾,植物的光芒更為柔和多彩,乍一看竟似仙境一般。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有生以來,我還從沒見過會發(fā)光的野草。”一名副將伸出手去摸一叢蕨類,指尖離葉片僅余寸許的時候,便聽軍師與淳帝齊齊警告,“別碰,小心有毒。”
他心下悚然,正欲收回手,草叢里卻跳出一只耗子大小的活物,一面吱吱叫一面撲到他臉上,飛快往嘴里鉆。這一聲鳴叫仿佛打開一個機關,密密麻麻的小黑影從草叢里蹦出來,往那副將身上爬。
“啊啊啊啊啊……嗚嗚……咯咯……”不過轉瞬,副將的慘嚎就變成了悶哼,繼而化作瀕死的咳血聲和粗重喘息。
眾人尚來不及看清黑影是什么就舉刀上前驅趕,刀刃劃破黑影肚腸,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尖叫。離得最近那人只砍了幾刀便跟著尖叫起來,“啊啊啊,這是什么玩意兒?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兒?”
又有幾人圍攏過去劈砍,然后目眥欲裂,只因這些黑影并非什么耗子、甲蟲,而是一個個小人。他們骨瘦如柴,四肢細瘦,頭顱卻巨大無比,略一張嘴就露出兩排尖銳利齒,一寸一寸啃咬那副將的身軀。還有幾個小人蹲坐在副將臉上,將他嘴里的舌頭摳出來,不斷拉長。
副將來回打滾掙扎,卻連半點痛苦的呻吟也發(fā)不出。本還試圖救他的同伴們駭住了,一面揮舞佩刀一面急急后退。孟長夜把狗崽兒丟給一員副將,命他把人帶遠一些,然后舉刀沖過去馳援。他刀法十分凌厲,似疾風一般收繳著小人的性命,不過片刻,他前進的道路上便灑滿黑紅的鮮血與一具具小小的尸骸。
部眾們得到鼓舞也跟著沖過去,卻沒料濃重的腥味竟引來更多小人,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攀在洞壁上,然后一擁而上。不斷有黑影在眾人四周亂串,這里咬一口,那里撓一把,防不勝防。他們仿佛對人的舌頭情有獨鐘,必定會有幾個撲到面上,用鋒利的爪子撬開此人牙縫,將舌頭拽出來拉長,直至截斷。
不過片刻,所有人體表就覆了密密麻麻一層小人,怎么甩都甩不掉,更有幾個連舌頭都快扯斷了。唯獨有姝四周形成一個空白的圓圈,稍有小人靠近便尖叫著逃離,仿佛被火燒了一般。
負責保護他的將領甚為驚訝,一不留神就見他撲到將軍身上,拍散了小人。
“這些東西是餓鬼!地獄六道里餓鬼道的餓鬼!”他一面解釋一面從袖袋里掏出幾張符箓,用紫薇帝氣催動。符箓瞬間燃燒,發(fā)出刺目的紫光,餓鬼齊齊尖叫,末了在光亮中化為飛灰消散。有幾只餓鬼躲在光芒照不到的石縫中,這才逃過一劫,卻再也不敢上前,悉悉索索往洞穴深處鉆去。
大伙兒長舒口氣,顧不得檢查自己傷勢,連忙去扶最先遭殃的那名副將。
“老李,老李,你怎么樣?”劉溫用力掐對方人中,見他舌頭還掛在外面,已被惡鬼摳出許多血肉模糊的傷口,心中不免悚然。
“這,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會有鬼?”劉傳山聲音在打顫。他素來不信鬼神,但幾次三番下來卻又不得不信。其余人也都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然后齊齊朝淳帝看去。此前,他們一直以為這人在裝瘋賣傻,直至現在才發(fā)覺竟是自己眼拙了,連這么一尊真神都沒分辨出來。
幾張符箓燒死上萬餓鬼,這得要多深的道行?
“是我考慮不周�!庇墟瓘陌锶〕龆畟黃符,一一派發(fā)下去,“見到那扇門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這下面不是什么地宮,而是地府。地府進去容易出去難,想必那扇門現在已經關上了,咱們怕是沒有退路,只能前進。這是護身符,可驅散邪崇,但有一定的時效,待符箓燒焦,你們就再來我這里換一張新的�!�
這回沒人再諷刺他,立刻接了符箓貼身收藏。孟長夜把之前的傳訊符貼在腦門,默默喚道,“狗崽兒?”
“干嘛?”有姝翻出早前配好的藥粉,均勻灑在他傷口上,又取出消過毒的布條包扎。
“沒事兒,就想叫你一聲�!泵祥L夜摸摸他臉頰,心中大定。那些餓鬼顯然很懼怕有姝,并不敢傷害他,這便好。如果此處真是地府,即便捅穿地心,他也得把有姝平安無事的送出去。
其余人見將軍用了傳訊符,這才后知后覺地摸出來,紛紛抵住眉心喚道,“姬公子?將軍?軍師?老劉……”大家腦海中紛雜一片,竟是誰的聲音都有,可見只要同時把符箓貼在眉心就能暢通無阻的交流,此法好生神異!
劉溫見掐不醒老李,連忙取出他的符箓貼在腦門,焦急呼喚,“老李,快醒醒!”
本還你叫我我叫你,一塊兒耍著玩的眾人這才齊齊給老李喚魂兒,終于將他弄醒。有姝燒了一張符紙,拋入水壺中和成符水,喂他喝掉。這一回,再沒人懷疑他下毒,目中反而露出期待。
老李本還有些昏沉,喝了符水立刻清醒過來,連遍體傷口都疼痛減半,在劉溫等人的攙扶下慢慢靠坐。
“娘的,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兒?”他把拉長的舌頭收回去,含糊道。
大家全都沉默了,不忍告訴他真相。姬公子出神入化的手段已完全令他們折服,他既然說此處是地府,那肯定是沒錯的�;钊司谷肓说馗�,也不知還有沒有命出去。
“喪氣什么?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便是沒有路,老子也要鑿開一條道兒升天!”孟長夜握住狗崽兒肉呼呼的爪子,語氣堅定。
“對,大家別喪氣,前面未必沒有出路�!庇墟噲D環(huán)住主子寬闊的肩膀,卻因手短只能半抱著,便改為拍撫安慰,“將軍別怕,我一定安然無恙地把你帶出去。不過陰曹地府而已,我又不是沒來過�!�
“你來過此處?”劉溫抓住重點。
“并非此處的陰曹地府,但也差不離。咱們只需進入閻羅殿,找到六道之門,就能從人道逃出去�!敝髯右呀洸皇情惲_王,卻并不代表有姝沒有辦法脫困,他略略思忖片刻,補充道,“方才那些餓鬼最喜拔人舌頭,看來這地宮的構造是按十八層地獄來排布。也就是說,此處乃第一層地獄,拔舌地獄,再下去便是剪刀地獄、鐵樹地獄、孽鏡地獄等等�!�
劉溫悚然道,“你的意思是,咱們須得闖過十八層地獄才能進入閻羅殿?”
十八層地獄,那是何等可怕的地方?連惡鬼都熬不過,更何況是人?大家沉默一瞬,然后齊齊露出絕望的神色。
“怕什么,來都來了,只管往下闖!”孟長夜把少年拉起來,命令道,“休息好了嗎?休息好了就繼續(xù)走,這十八層地獄,老子還真想見識見識!”
“走走走,怕個卵!”劉傳山立即跟上,卻有意無意地挨著淳帝,這位可是真仙,能不能活著離開全靠他了。眾人見好位置被搶了去,這才快速追趕。
事實很快證明有姝的推斷是對的,走過地形平緩的洞穴,眼前又出現一條長長的,往下延伸的臺階,下到臺階底部便又有一個洞穴,照舊長滿會發(fā)光的植物和奇形怪狀的鐘乳石。幾只餓鬼似閃電一般撲出來,剛碰到眾人衣角就被驅鬼符燒成焦炭,黑如枯枝的爪子里捏著一把銹跡斑斑的剪刀。
“阿彌陀佛!幸虧身上帶著姬公子的護身符,否則手指都得被他們一根根剪掉。”劉傳山雙手合十,后怕不已。他已經從無神論者徹底轉化為佛教信徒,準備一出地府就去廟里拜拜,然后誠心抄幾部經書。當然還得磨著姬公子,叫他收自己做徒弟。
其余人也都消去之前的輕視與懷疑,紛紛朝姬公子靠攏,總覺得走在他身邊才有安全感。洞壁四周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不過須臾就擠滿了頭大肚圓,四肢干瘦的餓鬼,手里均拿著一柄剪刀,咔擦咔擦開合著。
但懼于某人散發(fā)的紫薇帝氣,他們動也不敢動,都在尋找機會。有姝深諳先下手為強的道理,點燃幾張驅鬼符,將他們盡數燒死,然后踩著灰燼快速跑過,終于出了第二層地獄。
地宮深不見底,不過下了兩層,便已耗費整整十二個時辰。大伙兒又累又餓,草草吃了一些干糧,在姬公子布好的防御陣法中躺下,準備補充體力,睡了不知多久才陸續(xù)轉醒。
劉溫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見將軍習慣性地把抱在懷里的人丟出去,這才悚然一驚,“不好!姬公子他睡過去了,誰來帶隊?難道靠淳帝?”
“操他娘!竟然忘了這一茬!淳帝那個卵蛋有屁用!”劉傳山氣得破口大罵。
孟長夜已是臉色鐵青,把狗崽兒帶來的包裹撈入懷里,打開來仔細翻找。但符箓上的字跡太過潦草,昨兒又沒看清楚,壓根不知道他燒的是哪些,分別有什么作用。況且他激發(fā)符箓根本不靠明火,只需夾在指尖微微一抖就能燃起來,這等功夫誰有?倘若換成火折子點燃,還能產生作用?
令人焦頭爛額的問題一個一個浮現,不僅孟長夜心情奇差,其余部眾也驚慌失措,六神無主。不知不覺間,姬公子已成了大家的主心骨,跟著他便似追著光束,早晚能逃出升天。但若是皮囊里的芯子換成淳帝,那糟糕透頂的局面簡直不敢想。
直至此時,他們方對姬公子所說的“一體雙魂”深信不疑,一面暗暗佩服他出神入化的手段,一面憎恨占了他身體的淳帝。說曹操曹操就到,只聽洞內響起一陣刺耳的尖叫,不用看就曉得是淳帝那廝醒了。
“啊啊啊啊�。∵@是什么鬼地方?你們什么時候把我弄進來的?好臭!好黑!好冷!我要出去!”淳帝又跳又叫,一只腳剛踏出防御法陣,便有一只餓鬼撲過來。所幸孟長夜及時拉了一把,才沒讓他十指盡斷。
“你給本座老實點兒!”孟長夜掏出汗巾子,塞進淳帝嘴里,又熟練地將他五花大綁,世界才算清凈了。淳帝看見頭頂密密麻麻的餓鬼,一時間嚇破了膽,像蠕蟲一般挪到虎威將軍身邊,試圖尋求保護。
“沒了姬公子,我們最好不要隨便下第三層地獄�!眲爻谅暤馈�
“對,第三層是鐵樹地獄,說不得會有修羅出現,然后把咱們抓了掛在鐵樹上剝皮�!绷硪幻睂n心忡忡。
“把這廝打暈,換姬公子回來?”劉傳山輕輕踹了淳帝一腳。
“打暈?不好吧?咱們下手沒個輕重,萬一把姬公子弄傷了怎么辦?”老李連忙否決。他現在可不敢傷姬公子一根毫毛,不是看在將軍的面子,而是打從心里敬畏。
“狗崽兒有留下應對之法。”孟長夜從包裹里翻出一沓符箓,外面包的油紙寫著“昏睡符”三個大字,其下用簪花小楷詳細介紹用途,只需把符箓貼在額頭再揭掉,就能讓人昏睡又蘇醒。
有姝擔心身體的主導換成淳帝,便留下這招后手。他本想交代一聲,哪料實在太累,竟不知不覺睡死過去,以至于完全忘了這茬。
眾人大喜過望,忙取出一張昏睡符往淳帝額頭一貼,待他雙眼緊閉就扯掉,然后目光灼灼地等待。
第107章
陸判
有姝醒時身邊圍了十九個人,十九雙銅鈴大的眼睛發(fā)出灼灼光芒盯視自己,那滋味兒簡直一言難盡。他立即撐起上半身,往主子懷里靠,結結巴巴道,“你,你們想干嘛?”
“姬公子,您醒了?您睡得好嗎?”劉傳山笑得十分諂媚。
“很好,謝謝。”有姝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一面揉搓雙臂一面打量四周,見地上扔了一張昏睡符,這才恍然大悟,“怪我,臨睡時竟忘了交代一聲。下回淳帝醒來,你們如法炮制便是�!�
“好,還是姬公子考慮的周全。時辰不早了,咱們繼續(xù)走著?”劉溫甫一提議,大伙兒便紛紛附和,簡單吃了一點兒干糧,繼續(xù)往前走。
又是一段長長的深不見底的臺階,末了來到一處小型天坑,站在天坑邊緣往下眺望,什么都看不見。眾人點起火把照耀,其間籠罩的霧氣竟似活物一般,連光芒都吞噬的一干二凈,詭譎莫測的景象令人膽寒。
“什么都看不見,咱們還下不下去?萬一滿坑都是那些餓鬼,豈不得把咱們啃成骨頭架子?”一名副將心生怯意。
“把火把扔下去看看。”孟長夜擺手下令。
火把都是干柴做成,又重又占地方,下地宮的時候本就沒準備多少,倘若浪費一根,便等于早一步迎來黑暗。而在地府,黑暗恰恰是最可怕的東西。有姝連忙阻止,然后從袖口里抖出一張烈火符,激發(fā)之后拋下天坑。
他同樣低估了地宮的危險程度,故而準備的符箓也不夠用,僅兩層地獄便耗費十之三四,剩下的十六層能不能順利闖過去都是未知數。但他也不是全無辦法,倘若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即便放掉滿身鮮血,也會平平安安地把主子送出去。
思忖間,烈火符以極慢的速度飄飛下落,又在陰風地吹拂下來回打著轉兒,將黑霧驅散的同時也照亮了坑中的景象。眾人垂頭看去,紛紛倒抽一口涼氣。這下邊竟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鐵樹,每一根樹枝都是一柄劍戟,每一片葉子都是一把匕首,攀爬在巖石上的藤蔓閃爍著寒光,想也知道定然鋒利無匹。
“這,這可怎么下去?壓根沒有落腳的地兒!”劉傳山滿臉絕望。
“等等,那是什么東西?”孟長夜指著隱藏在鐵樹與藤蔓中的黑影。
有姝凝目細看,卻也辨不分明,于是又點燃一張烈火符,朝那處疾射。黑影顯然沒料到對方會主動出手,來不及躲閃之下被燒個正著,立時以臂擋臉,尖聲嘶吼。不過瞬間,眾人已看清他長相,竟是一只青面獠牙,渾身長毛的修羅。嘶吼聲引來更多修羅在樹枝間竄動,仿佛等待著新鮮血肉的澆灌。
“退開一些,他們上來了�!庇墟w快拿出幾種不同的符箓,排布五雷絕殺陣。孟長夜擺手遣退眾人,自個兒卻舉起佩刀,緊緊護衛(wèi)左右。
五張符箓在紫薇帝氣地催動下飛到天坑上空,形成一個五棱法陣,有姝咬破指尖,將一滴血珠彈入中心。世外之人的鮮血令這些修羅更為狂躁,尖銳的爪子摳入巖石,接二連三地爬上來。他們都想第一個吃掉有姝,故而全擠成一團,當打頭的修羅跳出天坑的一瞬間,法陣終于蓄力完畢,降下一道又一道粗壯的,帶著紫薇帝氣的玄雷。
雷光是所有邪物的克星,修羅們一個接一個地往上爬,又一個接一個地變作焦炭掉落,連那些鐵樹與藤蔓也被劈得七零八碎、慘不忍睹。玄雷直劈了半刻鐘才漸漸消去,五張符箓也燃燒起來,飄飄蕩蕩掉入天坑。
借著符箓發(fā)出的火光,眾人跑到邊緣往下探看,不禁連連吸氣。方才還劍戟森森的坑底,現在除了許多焦黑的尸體和一堆破銅爛鐵,竟什么威脅都不存在了。憑一己之力招來天雷,這是何等高深的道行?眾人原以為自己低估了姬公子,現在再看,竟還是低估了,他的實力恐怕早已超出普通人的想象,到達鬼神莫測的地步。
劉溫很想問問姬公子到底是什么來路,卻又忍住了。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現在安全了,下去吧�!庇墟瓑焊恢雷约旱男袨榭胺Q驚世駭俗,轉回頭沖拿繩子的一名副將招手。
副將誠惶誠恐地領命,將繩子系在一塊牢固的巖石上,率先滑下去,確定沒有危險才召喚同伴下來。孟長夜一只手抱著有姝,一只手握住繩子,慢慢降落坑底。他表情不見一絲放松,反而比之前更為凝重。有姝越表現得與眾不同,便令他越為不安,總擔心哪一天,這人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哪怕上天入地也找不到。
“倘若你不是淳帝,那你又能是誰,怎會跑到皇宮里去?”把人放下時,他沉聲問了一句。
有姝含糊道,“我就是有姝,不是什么姬有姝。等找到施展移魂術的那位鬼仙,或許能解答你所有疑問,我現在也同樣滿頭霧水。”
孟長夜似乎放棄了討要答案,只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將他夾在胳膊下率先朝再次出現的臺階走去。眾人連忙跟上。
有姝頭朝下,臉頰不免漲得通紅,踢蹬著雙腿喊道,“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前面是孽鏡地獄,沒做好萬全的準備定然不要下去,否則會走散的!”
“孽鏡地獄,照出每一個鬼魂生前所犯的罪孽,然后根據罪名的輕重不同下放到其他地獄,是這樣嗎?”劉溫瞬間提高戒備。
“是,所以路過孽鏡時,我們很有可能會被分別投放到其他層次�!庇墟B連拍打主子緊實的臀部,強烈要求他別夾著自己。
“這樣的話你必須跟著我,一絲一毫也不能放松。”孟長夜見他難受,只得把人放下,然后向副將要了一根繩子,把他們的腰捆在一起。眾人覺得這個辦法很好,紛紛效仿,不過須臾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連成一串的二十人慢慢下到第四層洞穴,果見洞壁光滑如鏡,纖毫畢現,映照出人影后竟慢慢扭曲,顯出許多不同的景象,但這景象唯有親生經歷過的那人才能看見,余等毫無所覺。
不知哪個慘嚎一聲,再去看時繩子已經斷裂,而對方也不知所蹤。眾人大驚,連忙去拽左右之人,孟長夜只來得及夾住狗崽兒,又拽住軍師,感覺后腰一緊,不知被誰抱住了,便齊齊消失在原地。
砰地一聲悶響,四人摔在地上,砸出許多灰塵。孟長夜在下墜之時就翻過身,把狗崽兒放在自己肚皮上,給他當了墊背,哪料又有兩個大漢接連落下,將他壓得差點斷氣。
“都他娘的快起來,別壓著有姝!”他一手一個把狗崽兒身上的人丟出去,末了抬眸一看,竟是劉溫與劉傳山。
“原來綁繩子沒有用,得手拉著手。”有姝趴在主子懷里,懊惱地直嘆氣。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泵祥L夜將他額角的亂發(fā)別到耳后,半坐起身,點燃火把。
那邊廂,劉溫與劉傳山也點燃了火把,走到前面查看情況,然后發(fā)出不敢置信的驚嘆。任誰來了也不會相信這里是地獄,只見前面的開闊之處竟矗立著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殿上的琉璃瓦爬滿飛龍脊,龍頭高昂,口銜明珠,仿佛隨時會騰空而去,更有紫金立柱與黑金地磚隱隱放射出光芒,令人看了目眩神迷。如此巧奪天工、大氣磅礴的建筑,顯然已超出孟長夜等人的預料。
他們呆站良久才呢喃道,“寶藏定然在里面�!�
有姝也看呆了,卻并非因為宮殿的巍峨莊嚴。他捂住臉,拼命把洶涌而來的眼淚憋回去,卻不見絲毫成效,反倒越掉越多。這里曾是主子的寢居,是道光帝的乾清宮,是已經泯滅于歷史長河中的大燕帝國的皇城。它莫名其妙出現在地下,不用想也知道是主子的手筆。
他的遺體還在不在里面?思及此,有姝立刻朝宮殿跑去。
“有姝,你跑什么?快回來,小心腳下!”
孟長夜早就發(fā)現宮殿的四周長滿某種鮮紅的花朵與荊棘,它們仿佛有生命一般搖曳蠕動著,然后揚起藤鞭擇人而噬。若非劉溫與劉傳山退得及時,差點就被拖進去絞死。但素來警覺的有姝卻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令孟長夜心下大駭。他連忙揮舞鋼刀緊追,卻發(fā)現那些藤蔓與花朵似乎不忍心傷害對方,如潮水般誠惶誠恐地退避開來,空出一條筆直的道路。
“姬公子果然不凡,快,咱們也跟上!”劉溫拽住劉傳山,一路狂奔。
他們前腳踏上宮殿的黑金地磚,荊棘與花朵后腳就堵住退路,窸窸窣窣來回蠕動,令人望而生畏。如此,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三人跟著有姝繞過游廊,穿過空地與花園,來到一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前,門上懸掛著一方匾額,寫著“乾清宮”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兒。
“乾清宮?這不是歷代皇帝的居所嗎?”劉溫心臟砰砰直跳,猜測這里面應該保存著姬氏皇族的珍寶,但要打開這扇門顯然不是易事,只因上面除了繁復的花紋,依然有一枚凹下去的掌印。
不過有姬公子在,一切都好說。剛思及此,有姝就已按在掌印上,用紫薇帝氣把門推開,吱嘎吱嘎的老舊聲響令人牙酸,更有些許塵埃紛揚落下。即便在暗無天日的地底,宮殿也亮堂得如同白晝,仔細一看才知,竟是因為墻壁和立柱上鑲嵌的無數夜明珠所致。
有姝強忍眼淚繞過八扇雕花屏風,來到后殿,就見兩個巨大的棺槨并排擺放,且散發(fā)出瑩白色的微光,其后是一面高達數丈的墻壁,雕刻著十殿閻羅、二十四獄主、百名判官、千名城隍等浮雕。
孟長夜等人被殿內奢華的擺設吸引,而有姝則滿心滿眼只有那兩具棺槨。棺槨十分高大,需得跳到半空才能抓住邊沿,有姝連跳了兩三回才蹬著腿兒上去了,趴伏在雕刻著九條金色盤龍的水晶棺上,木呆呆地往里看。
那是蒼老以后的主子,他尸身保存得非常完整,臉頰甚至透出健康的紅暈,仿佛只是淺淺睡了一覺。但毫無靈魂波動的狀態(tài)告訴有姝,這不過是一具空殼罷了。原來此處不是陰曹地府,而是他的安眠之所?而自己又怎會離了他身邊,成為淳帝被人養(yǎng)大呢?
難道臨死之時,他竟不肯在墳墓里給自己留一個位置?有姝又是哀傷又是委屈,眼瞼微微一合便掉出幾顆豆大的淚珠,轉而想到旁邊還緊挨著一具雕滿彩鳳的棺槨,這才轉頭去看,然后愣住了。這人是誰?怎會如此陌生?
在他驚愕之時,孟長夜等人也發(fā)現了極為詭異的東西。掀開層層疊疊的紗幔,他們發(fā)現墻壁上竟掛滿了畫像,從細膩的筆觸與寫實的風格上看,這應當是同一個人的作品。起初的幾幅畫作描繪的是一只巴掌大的袖犬,各種姿態(tài),各種表情,十分生動可愛,后面均為人物肖像,一名白衣少年被一位高大男子抱在懷中,或親吻,或撫慰,神態(tài)極為親昵。
男子與男子相戀倒沒什么出奇,奇就奇在畫像明顯是寫實的,越到后面高大男子就越顯蒼老,而他懷里的少年卻始終年輕秀麗。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少年的五官竟與姬公子一模一樣,從眼角到眉梢,從身形到氣度,可說是絲毫不差;道光帝的相貌則與將軍別無二致,不過少了一嘴大胡子和一條疤而已。
看到落款處均寫的是道光帝的名諱,且蓋著私印,可見這些畫完成于六百年前,劉溫與劉傳山已經驚呆了,孟長夜卻面色鐵青,怒火狂熾。冥冥中他知道,這畫像上的人必是有姝無疑。
他轉頭回望,見有姝正對著一具水晶棺槨掉淚,立刻走過去查看。劉溫與劉傳山也追了過去。三人跳上棺槨,又是齊齊一愣。
“將軍,這道光帝果然與您長得好像!”劉溫徹底懵了。他從棺槨邊緣雕刻的文字得知,這的確是千古一帝道光帝的尸體,也是歷史上最后一個統(tǒng)一東大陸的雄主。自他之后,再沒有哪個皇朝能創(chuàng)造蕩平九州的宏圖霸業(yè)。他留下的財寶定然極為不凡!
但孟長夜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想什么財寶,他緊緊拽住有姝胳膊,厲聲詰問,“你究竟是誰?你接近我,硬要留在我身邊,就是因為我長得像這死人?是也不是?”
有姝一會兒仰頭去看活生生的主子,一會兒垂眸去看早已逝世的主子,慢慢陷入遲來的哀傷與迷茫中。哪怕他沉睡幾百年,沒能經歷主子的死亡,在看見他尸體的這一刻,依然痛不可遏。
孟長夜久久得不到答案,仿佛明白了什么,提起鋼刀劈碎棺槨,罵道,“草你娘!我孟長夜原來不過是個替身而已!你千方百計跟我們進來,就是為了與他團聚吧?老子告訴你,沒門!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有姝驚跳而起,整個人吊在他強壯的胳膊上,連連哀求,“別砍,求求你了!你不是什么替身,你是主子的轉世,你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
但對孟長夜來說,什么轉世投胎都是虛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孟長夜,而有姝只能屬于孟長夜,不能再念著任何人,尤其是一個樣貌與他相同的死人。
“主子,你叫他主子?所以說你之前一直睡在這兒是嗎?睡了六百年?醒來就在凡間尋找他的轉世,也就是我?”他越想越憤怒,三兩下劈開水晶,企圖搗毀道光帝的尸體。
劉溫與劉傳山連忙去拉,卻見尸體在接觸空氣的一瞬間竟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唯余一件靈光閃爍、巧奪天工的龍袍慢慢飄落棺底。連最后一絲念想也沒了,有姝這才被拉回現實,緊跟著跳下去,捧住龍袍嚎啕大哭,然后把腦袋扎進布料里,用力嗅聞主子留下的最后一縷龍涎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