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圖窮
張府靈堂。
白幡低垂，燭淚堆積，慘淡的光暈在棺木冰冷的輪廓上跳動(dòng)。
空氣凝固著未散的藥味、香燭的嗆人煙氣，以及濃得化不開的悲憤與驚悸。
巡防營的刀戟雖被勒令退至府外，但那無形的鐵幕，壓得人喘不過氣。
安郡王李泓等宗室勛貴、清流大臣們，如同受傷的孤狼，沉默地圍在張?jiān)撵`柩旁。
他們不再哭嚎，只有沉重的呼吸和攥緊的拳頭，昭示著胸中翻騰的巖漿。
李明珠一身素縞，緊挨著安郡王站著，小臉繃得緊緊的，死死盯著靈堂入口的方向。
壓抑的死寂，被一陣沉重、不容置疑的腳步聲踏碎。
霍莽來了。
他并未著素服，依舊是一身彰顯無上權(quán)勢的紫色蟒袍，腰懸先帝御賜的定國寶劍。
高大的身影踏入靈堂門檻的剎那，如同山岳傾軋，瞬間奪走了所有微弱的光線。
他身后，僅跟著兩名眼神銳利如鷹隕、氣息沉凝如淵的貼身護(hù)衛(wèi)，其威勢卻遠(yuǎn)超門外數(shù)百甲士。
靈堂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如同淬毒的箭矢，齊刷刷釘在他身上！
空氣驟然繃緊，燭火似乎都畏懼地?fù)u曳了一下。
霍莽恍若未覺。
他那雙鷹隼般的銳目，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冰冷的不耐。
緩緩掃過棺木，掃過安郡王蒼老悲憤的臉，掃過李明珠眼中毫不掩飾的憎恨。
最后，落在了棺槨前供桌上！
那里，端端正正擺放著一枚古樸厚重，印紐盤龍的安國��！
一絲微不可察的貪婪和決絕，在霍莽眼底深處掠過。
他無視了滿堂敵意，大步流星，徑直朝著供桌走去！
目標(biāo)明確——安國�。�
他要拿走它！
必須拿走它！
無論里面是否真有所謂的血詔。
這枚象征京畿兵權(quán)、此刻又承載著巨大象征意義的印璽。
絕不能留在這些隨時(shí)可能引爆的忠臣手中！
張?jiān)难呀?jīng)足夠燙手，不能再讓這枚印成為插向他心窩的致命匕首！
“霍相！”
一聲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金石之音的清喝，如同平地驚雷，陡然在靈堂側(cè)柱的陰影中炸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只見范尚緩步從陰影中走出。
他并未穿衛(wèi)戍副統(tǒng)領(lǐng)的服色，只是一身深青內(nèi)侍常服，卻挺直了脊梁，臉上沒有了慣常的謙卑油滑，只剩下一種沉靜如淵的冰冷。
他一步踏出，正正擋在了霍莽通往供桌的必經(jīng)之路上！
霍莽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緩緩側(cè)過頭，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劍，狠狠刺向范尚。
那股無形的、足以讓三品大員腿軟的威壓，如同實(shí)質(zhì)般朝著范尚碾壓過去！
“范——尚？”霍莽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被螻蟻冒犯的暴怒和極致的輕蔑，“你這奴才，也敢攔老夫的路？滾開！”
“霍相息怒�！狈渡形⑽⒐�，姿態(tài)看似恭謹(jǐn)，眼神卻毫不避讓地迎上霍莽那噬人的目光，“非是小的膽敢阻攔相爺。只是張老大人靈前，此印乃老大人遺物，更是陛下與太后欽賜，供百官瞻仰憑吊之物。相爺此時(shí)欲取，恐于禮不合，更易惹天下人非議，坐實(shí)了某些……不堪的揣測�！�
“不堪揣測？”霍莽怒極反笑，聲音陡然拔高，“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俯仰無愧天地！何懼些許宵小非議？此印關(guān)乎京畿防務(wù)，豈能留于此地？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在老夫面前妄談禮法規(guī)矩？！”
他不再看范尚，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穢，抬腳就要繼續(xù)向前。
“相爺！”范尚的聲音也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鋒芒，“您口口聲聲光明磊落，俯仰無愧！那敢問相爺——您身邊這位心腹大總管王德全，他到底是何人？！他效忠的，究竟是大燕天子，還是……北境狼庭？！”
轟——�。。�
整個(gè)靈堂，瞬間陷入了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死寂！
所有的悲憤、所有的敵意、所有的壓抑，在這一刻，都被這石破天驚的質(zhì)問徹底凍結(jié)！
安郡王李泓猛地瞪大了渾濁的老眼，難以置信地看向霍莽身后那個(gè)一直低眉順眼、毫不起眼的老太監(jiān)王德全。
李明珠捂住了嘴，小臉上滿是震驚。
清流官員們更是如遭雷擊，駭然失色！
北境狼庭？！
這四個(gè)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砸在每一個(gè)人的心頭！
更是狠狠砸在霍莽那“定策元?jiǎng)住�、“北境屏障”的巍峨牌坊之上�?br />
霍莽的身形，第一次出現(xiàn)了肉眼可見的僵硬！
他猛地轉(zhuǎn)頭，那雙睥睨天下的鷹目，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收縮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他死死盯著范尚，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gè)他從未放在眼里的奴才！
“你……你這奴才！安敢在此妖言惑眾，污蔑朝廷重臣！！”
霍莽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嘶啞和震怒，如同受傷的猛獸在咆哮。
他身后的王德全，更是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眼中充滿了滅頂?shù)目謶郑?br />
“污蔑？”范尚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近乎殘忍的笑意。
他不疾不徐地從袖中緩緩掏出一物。
正是那塊從廢井石欄截獲的、刻著北胡圖騰的黑色石片！
他將石片高高舉起，讓靈堂內(nèi)所有人都能看清那上面詭異而陌生的印記！
“此物，乃昨夜相爺派出的死士，欲從冷宮廢井處傳遞之物！其上圖騰，乃北胡王庭鷹隼部秘傳信符！而接收此物者，正是王德全的心腹小太監(jiān)小祿子！證據(jù)確鑿，人贓并獲！”
范尚的聲音如同冰錐，字字誅心，“王德全，根本就是潛伏大燕宮廷數(shù)十年、竊取機(jī)密、圖謀不軌的北胡細(xì)作！相爺！您這位掌控宮禁、常伴君側(cè)的心腹大總管，竟是敵國奸細(xì)！您這定海神針，守的到底是什么？！您這擎天玉柱，立得又是否安穩(wěn)？！”
“住口！�。 �
霍莽的理智之弦，在這一連串如同重錘的指控下，徹底崩斷了！
范尚不僅當(dāng)眾點(diǎn)破了王德全的身份，更是將廢井死士失手、信物被截之事赤裸裸地揭開！
這無異于將他霍莽剝光了扔在天下人面前鞭笞！
巨大的羞辱、被愚弄的狂怒、以及那“通敵”罪名可能帶來的毀滅性后果，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吞噬了霍莽！
什么權(quán)謀算計(jì)，什么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在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化為烏有！
“鏘啷——！”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炸響！
霍莽腰間的定國寶劍，竟被他盛怒之下，悍然拔出半截！
“范尚！你這構(gòu)陷忠良、惑亂朝綱的閹狗！老夫今日便替天行道，斬了你��！”
劍光森寒，殺氣滔天！
靈堂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霍莽這當(dāng)眾拔劍的瘋狂舉動(dòng)驚呆了！
安郡王等人駭然失色，霍莽身后的兩名護(hù)衛(wèi)眼神瞬間銳利如刀，手已按上腰間刀柄。
李明珠更是嚇得尖叫一聲，下意識地抓緊了安郡王的衣袖。
而范尚，直面那幾乎觸及皮膚的冰冷劍鋒，身體卻如同釘在原地，紋絲不動(dòng)！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和被逼到絕境后的火焰！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霍莽的暴怒拔劍，正是他精心算計(jì)、推波助瀾所求的！
圖窮匕見！
燭火在劍鋒上跳躍，映照著霍莽因狂怒而扭曲的臉。
也映照著范尚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懼色的眼。
兩人之間，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
只剩下那半截出鞘的利劍，在森冷的殺意中，發(fā)出無聲的嗡鳴。
劍拔弩張，生死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