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融痕
未央宮,皇后寢殿。
燭光將霍青鸞孤絕的身影長長地投在冰冷的地磚上。
她手中緊緊攥著一份,剛從心腹宮女春桃顫抖的手中接過的密報。
指尖因為用力,而深深陷入薄薄的紙頁。
紙上只有寥寥幾行字,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戰(zhàn)栗。
“相府死士夜探冷宮廢井,疑似尋物。中廠設(shè)伏,死士負傷遁走。所尋之物,疑與張元正遺物安國印及血詔相關(guān)�!啊�
父親!
他竟然真的……
真的在張元正尸骨未寒之時,就派人去搜尋那可能置他于死地的血詔?!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被徹底背叛的冰冷寒意和滔天憤怒的洪流,瞬間沖垮了霍青鸞心中最后一絲對霍家的幻想。
她以為父親只是跋扈,只是權(quán)欲熏心,卻沒想到,為了掩蓋可能的罪行,他竟能卑劣至此!
連一個為他嘔心瀝血、最終被他逼死的老臣的遺物都不放過!
“哐當!”一聲脆響!
霍青鸞猛地將梳妝臺上那面價值連城的琉璃菱花鏡狠狠掃落在地!
晶瑩的碎片四濺飛散,映出她此刻蒼白如紙、卻燃燒著熊熊怒火的扭曲面容。
“娘娘!”春桃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
霍青鸞胸口劇烈起伏,鳳眸中最后一點屬于霍家女兒的溫暖徹底熄滅。
只剩下冰冷的決絕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
她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讓霍家這艘注定沉沒的破船,將她徹底拖入深淵!
她猛地轉(zhuǎn)身,幾步?jīng)_到書案前。
顫抖著手拉開一個暗格,從里面取出一份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蓋著北境龍驤軍火漆印的信報。
這是她出嫁前,安插在父親北境心腹中的一枚暗棋,冒著巨大風險傳遞出來的最后一份情報。
上面詳細記錄了霍莽次子霍青龍在北境貪墨軍餉、倒賣軍械、縱兵擾民的鐵證!
這份東西,她一直藏著,如同握著一條隨時能反噬自身的毒蛇。
本想在最絕望時用來和父親談判,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如今……談判已無意義!
父親已經(jīng)親手斬斷了父女之間最后一絲情分!
“范尚!”
霍青鸞的聲音嘶啞而冰冷,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去!立刻把范尚給本宮找來!就說……本宮有家事,要與他商議!”
春桃驚恐地抬頭,“娘娘,這深更半夜……”
“快去!”霍青鸞厲聲打斷,鳳眸中的寒光讓春桃渾身一顫,不敢再言,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
中院不遠處的一座小佛堂。
夜色深沉,佛堂內(nèi)只點著一盞長明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著莊嚴的佛像和繚繞的淡淡香煙。
王德全獨自跪在蒲團上,佝僂的背影在光影中顯得異常孤寂。
他雙手合十,嘴唇無聲地快速翕動著,念誦的并非大燕常見的佛號,而是一種低沉、快速、帶著奇異卷舌韻律的古怪音節(jié)。
胡語禱詞?!
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一種巨大的焦慮和悲涼之中。
廢井失手,死士重傷逃脫,中廠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事實,范尚,那個看似油滑的太監(jiān),恐怕已經(jīng)洞悉了他們的秘密!
安國印和血詔的流言,更像是一個精心布置、散發(fā)著致命甜香的陷阱!
霍莽這條船,眼看就要沉了,而他們這些依附其上的北地孤魂,又該何去何從?
大祭司的囑托,部族的期望……難道真要斷送在此?
就在他心神激蕩、祈禱愈發(fā)急促之時——
“王總管,好虔誠啊�!�
一個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突兀地在寂靜的佛堂門口響起。
王德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身體猛地一僵!
胡語禱詞戛然而止!
他駭然回頭,只見范尚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佛堂門檻的陰影里。
臉上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正靜靜地看著他。
一股寒氣瞬間從王德全的尾椎骨直沖頭頂!
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擠出一個屬于大內(nèi)總管的謙卑笑容,用生硬的大燕官話說道,“范……范管事?這么晚了,您怎么到這來了?老奴……老奴只是心中不安,為張老大人誦經(jīng)祈�!�
“祈福?”范尚緩步走進佛堂,腳步聲在空曠的殿宇內(nèi)清晰回響。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王德全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用你們北胡的方式祈福嗎?王總管……或者說,我應該叫你……巴特爾?”
“巴特爾”三個字如同驚雷,狠狠劈在王德全的頭頂!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佝僂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眼中爆發(fā)出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這個深埋了二十多年、連霍莽都不知道的名字!
“你……你……”
王德全的聲音徹底變了調(diào),尖銳而嘶啞,帶著濃重的胡音,“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
范尚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瞬間崩潰的老臉,“我知道你效忠的不是皇帝,也不是霍莽,而是你們草原深處那位大祭司。我知道你們像耗子一樣,在這深宮鉆了幾十年,編織你們的網(wǎng)。我更知道,你們那位尊貴的雪鷹小姐,此刻大概也正為如何向大祭司交代而焦頭爛額吧?”
雪鷹!
雪鳶的代號!
王德全最后的心理防線被這赤裸裸的點名徹底擊碎!
他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看著范尚的眼神如同看著從地獄爬出的惡魔。
“霍莽完了�!狈渡械穆曇羧缤�,“他的狂妄自大,他的倒行逆施,已經(jīng)把自己推到了懸崖邊上。張元正的血,就是點燃整個大燕怒火的引線。你們依附在他這棵朽木上,只會跟著他一起……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王德全癱軟在冰冷的蒲團上,面如死灰。范尚的話,字字句句都戳在他最深的恐懼上。
部族的任務(wù)……
復興的希望……
難道真的要隨著霍莽的覆滅而徹底葬送?
“想活嗎?”范尚的聲音帶著一種魔鬼般的誘惑,“想為你的部族,留一條后路嗎?”
王德全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中爆發(fā)出最后一絲求生的光芒,死死盯著范尚。
范尚緩緩蹲下身,平視著王德全絕望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告訴我,你們那位雪鷹小姐……她真正的軟肋是什么?或者說,她在大祭司那里,最無法承受的失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