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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薛成瑤真的是心里一咯噔。</p>

    禁不住叫苦。</p>

    方才二公主說薛成琰心上人的事就算了,如今太后也提娘家侄女愛慕他。人的印象都是先入為主,要是讓琮月姐姐心里對他留下了“以后可能會和太后侄女聯(lián)姻”的印象,那可就壞了。</p>

    雖然接觸得不多,但這么些年的觀察,早讓薛成瑤明白,姜琮月是個界限感很強的人。</p>

    云安侯那遲早被扔的貨色就算了,早晚得和離,不是個障礙�?涩F(xiàn)在,她可千萬不能讓姜琮月和薛成琰生出界限。</p>

    薛成瑤當機立斷道:“太后娘娘又不是不知道,我哥那個十頭牛拉不回的倔性子,他早就說了,不是他親自決定的人,誰也不會娶�!�</p>

    “您看他這些年,何曾在娶妻上動過心思了?”</p>

    太后讓人捶著腿,吃著姜琮月剝的橘子,歪在榻上道:“倒也是這個理兒,那小子今年也十八了,要有合適的,也該說說看。不過要是沒有合心意的,也不用強求�!�</p>

    “好男不怕晚,成琰那樣的資質(zhì),便是再留久一些也是有人不嫌棄他的!”</p>

    太后說著,哈哈大笑。</p>

    二公主吃著姑姑夾開的瓜子,也跟著笑,想起來薛成瑤說的那回事,不禁又順嘴提起:“喂,薛成瑤,你哥那心上人到底有是沒有呢?怎么神神秘秘的,難道跟我們也藏著掖著?”</p>

    “我哥,呃,我哥……”薛成瑤真是絞盡了腦汁,要是說有,那他為什么不求娶?</p>

    “其實啊,是這樣的,我哥只是說過,喜歡這樣的人,是別人誤把標準當成真的有這么個人了�!毖Τ涩幗K于想好了借口。</p>

    太后又八卦道:“哦?他竟然有喜好?深藏不露啊,那成琰是喜歡什么樣的人��?”</p>

    喜愛主持各家公道的太后極其感興趣,腿都不讓人按了:“正好哀家這認識許多千金,他要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哀家指不定能給他找出來!”</p>

    薛成瑤移了移目光,見姜琮月正垂著眼,耐心地剝著橘子。睫毛的陰影垂在眼瞼下,柔和得像一幅仕女圖。</p>

    她心虛地張口道:“性格沉穩(wěn),不怒不急的�!�</p>

    正在這時,宮女來上茶,不小心碰在了姑姑身上,水灑了一地。</p>

    “哎呀!對不住,對不��!這位夫人恕罪,奴婢一時不小心的!”</p>

    水灑了些在姜琮月裙擺上,她提起裙擺看了看,平和道:“不礙事�!�</p>

    她跟眾人告罪,下去更衣,并未生氣。</p>

    太后和二公主繼續(xù)凝神聽著薛成瑤講條件,薛成瑤硬著頭皮繼續(xù)說:“總是先關(guān)心他人,再在乎自己的�!�</p>

    “你沒摔傷吧?那塊地是漢白玉的地磚,摔了跤更疼�!�</p>

    姜琮月的聲音輕輕地從殿外傳來,太后和二公主跟著看過去了一眼,那宮女惶恐地道謝:“沒有沒有,多謝夫人關(guān)懷�!�</p>

    兩人又收回目光。</p>

    薛成瑤又道:“呃,最好什么都會,算賬啊畫畫啊刺繡啊……”</p>

    “見過太后�!苯禄貋砹�,太后瞧過去,說:“哎喲,這裙子臟了,可要怎么出宮去?要不便的話哀家那兒還有些新衣裳�!�</p>

    “不是大事,臣婦看了一看,向姑姑借了把剪子,將裙角裁掉了一些,原本是拖地的款式,如今露出鞋面倒更年輕些�!�</p>

    姜琮月依照禮節(jié)回稟,“臣婦近來閑時正在作畫,待回府畫些花樣繡上去,正好不浪費其他裙子來試驗了�!�</p>

    殿內(nèi)霎時間耐人尋味地靜了。</p>

    太后三人目光緩緩對上。</p>

    而后,那對祖孫又都徐徐看向了姜琮月。</p>

    薛成瑤汗流浹背。</p>

    二公主聲音都輕了些:“我覺得薛成琰不急著說親也有道理……”</p>

    “……嗯。”太后也吃了一瓣橘子,心事重重地看著姜琮月道,“這樣的姑娘,也不好找。”</p>

    此刻,她們?nèi)说男穆暥际恰?lt;/p>

    那可不不好找嗎。</p>

    能找到的都嫁人了!</p>

    姜琮月不明所以,微微挑眉,不解地看了看她們,不知道怎么自己回來就不說了。</p>

    不過她也不是很感興趣,于是只是笑著附和道:“是不好找�!�</p>

    她們仨的表情不知道為什么像被噎了一樣。</p>

    太后輕咳一聲:“成琰那孩子,也是大周幾十年難有的出眾少年了,若論上軍功,只怕歷朝以來,還未有這樣的少年將軍�!�</p>

    “他出征的時候,才不過十五歲,這三年,已是屢立奇功,留名青史�!�</p>

    她抬眼看向姜琮月,目光似有若無地打量:“琮月大約也就和成琰差不多年紀吧?”</p>

    姜琮月頷首:“臣婦年二十�!�</p>

    “喔,你比他早生兩年。”太后沉思了。</p>

    “罷了,哀家有些乏了,你們該回家的便回家吧,散了散了�!�</p>

    太后擺擺手,眾人便告退。</p>

    薛成瑤剛要拉著姜琮月一起走,就被太后身邊的姑姑叫了進去。</p>

    “太后娘娘,還有什么事?”</p>

    薛成瑤不解。</p>

    太后歪在榻上,拿玉輪按著額頭,不復剛才樂呵呵的模樣。她指了指薛成瑤,才說:“成琰要是回來了,別讓他看見琮月。”</p>

    薛成瑤一口茶差點噴出去,嗆了好一會兒才道:“太后娘娘怎么這么說?”</p>

    她心跳如鼓,差點就以為太后知道什么了,太后才說:“你這呆子,成琰喜歡的便是琮月這樣的人,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粗鵀閲鵀榧�,周全禮讓的,其實最離經(jīng)叛道�!�</p>

    “琮月這孩子哀家都喜歡,別說成琰了,要是他看見了,你猜他會不會做出更離經(jīng)叛道的事來?”</p>

    薛成瑤真是差點嗆死了,果真姜還是老的辣,太后一無所知就已經(jīng)把薛成琰看穿了。</p>

    她忍不住低聲嘟囔:“離經(jīng)叛道又怎么了……”</p>

    太后敲了一下她的頭。</p>

    “他離經(jīng)叛道是沒事,可琮月呢?”</p>

    “琮月的禮數(shù)那樣周全,對待什么事兒都不驕不餒的,便知是最循規(guī)蹈矩的人�!�</p>

    “你難道不知道,朝野上下多少人盯著成琰?”</p>

    “你覺得,琮月會喜歡因為成琰,打破如今平靜的生活,被那么多人注視著嗎?”</p>

    薛成瑤一怔,咬緊了唇。</p>

    “可是,琮月姐姐的丈夫?qū)λ懿缓谩?lt;/p>

    “成瑤,你出身薛家這樣的豪族,又不曾嫁人,你自是不知道的。”太后眼中透著語重心長,恍然像看見年輕的時候,“普通人家的女孩,出嫁之后是沒有機會改命的�!�</p>

    “一場婚事,便是重新投胎。嫁得了好人還好,遇人不淑,便是脫了一層皮�!�</p>

    “琮月的遭遇,哀家也很同情她,哀家可以時常叫她入宮來作伴,再有你們兩個撐腰,再是什么高門也不敢欺負她,頂多是暗處受些委屈罷了�!�</p>

    “這委屈,也不過是丈夫偏心妾室,可有人撐腰,她的侯夫人之位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丟掉的,對一個門第不夠高的女人來說,這樣的結(jié)局已經(jīng)很好了�!�</p>

    太后悵惘的眼神消失,又警告說:“知道你喜歡琮月,可你也要考慮實際,難道還能讓侯夫人和離了嫁進將門?沒這個道理。況且婚姻是大事,琮月她本人,也未必有這個決斷和離�!�</p>

    “既是這樣,一開始便不要去想這些�!�</p>

    薛成瑤咬唇半晌,最后只是梗著脖子低頭。</p>

    侍女提心吊膽地上前來,扶著她出宮。薛成瑤直到上了馬車,都還在反復地想這回事。</p>

    她好像隱約有些明白了,為什么三年前薛成琰未曾上前和姜琮月認識上一次。</p>

    那時,他擔心姜琮月不喜歡自己,擔心自己在戰(zhàn)場上活不下來。</p>

    既然無法確定能給她最好的,那便一開始就不要去想這些。</p>

    可是琮月姐姐呢?</p>

    她要怎么辦?</p>

    ……</p>

    姜琮月回了侯府。</p>

    侯府一片靜悄悄的,也沒人迎她回來了。</p>

    剛進院子里,燈火就從正院那邊燒過來,很快亮得通明。</p>

    姜琮月停在門口,一大堆人便烏泱泱地走過來了。</p>

    “姜琮月,你還知道回來!”</p>

    兩個仆人高高地挑起燈籠,李延德扶著母親,身旁跟著破了相的趙秀雅,還有侯府的兩個小少爺、小小姐。</p>

    姜琮月側(cè)過臉,對峙著他們。</p>

    李延德陰沉怒目,趙秀雅又畏懼、又是仇視,一向萬事不管的婆母,也滿臉審視、厭憎地盯著姜琮月。</p>

    淑姐兒貼在母親身側(cè),看敵人似的看著她。</p>

    稚嫩的聲音,曾經(jīng)在姜琮月身邊困懶又不耐煩地背書。而現(xiàn)在,陌生地問著她:</p>

    “娘親,是不是她找人打了秀雅表姐?”</p>

    “巫婆!哇哇哇!”</p>

    趙夫人把女兒一摟,防備又記恨地瞪著姜琮月。</p>

    “姜氏,不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叫宮里的娘娘給你當槍使,竟然趁秀雅剛進內(nèi)院,就破了她的相。你這內(nèi)宅陰私手段也太狠毒!”</p>

    談書霎時怒起,可姜琮月終于側(cè)過身,對著來勢洶洶的這幫李家人。</p>

    “淑姐兒�!彼届o地說,“你十二歲了,十五歲及笄,要進宮選秀,不是在家里裝傻賣癡便會讓別人容下你的。”</p>

    李延淑霎時小臉一變,十二歲是該懂事的年紀了,可她為了撒嬌躲懶,總是用小孩兒的語氣跟家里人說話,家里人也都縱著她,把她當小孩似的童言無忌。</p>

    趙夫人氣得把女兒往后一擋:“你竟還污蔑我女兒!姜氏,你是不是要我趙家女人去死你才會滿意?!”</p>

    姜琮月置之不理,又看向趙秀雅:“萬福禮,左手在右手之上,你記不住,淑妃的耳光是賞你的,免得你以后沖撞了更多貴人�!�</p>

    趙秀雅捂著臉一栗,又羞又怒,當時開口:“還不是你送的送子觀音——”</p>

    “李延德�!苯绿^了她,看向了這一切鬧劇的最大禍首。不叫侯爺了,也不是她的夫君,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配。</p>

    “送子觀音是你送的吧?”</p>

    這一句話落下,滿院都靜了,李延德臉一青,本欲破口大罵的話也噎住了。</p>

    “趙秀雅以為自己只是行錯了禮,這些日子侯府的事務(wù)是你在管,你是男人么,自然無法感知小產(chǎn)對淑妃是多痛的事�!�</p>

    “找了個送子觀音,還以為自己聰慧�!苯侣曊{(diào)平平,情緒也不帶,可李延德滿臉漲紫,差點讓她氣得喘不上氣來。</p>

    “你想讓我背鍋,那樣憤怒,原來不是為了趙秀雅,是為你自己遮掩啊�!�</p>

    “我走了,你就那樣害怕嗎?”</p>

    姜琮月聲音輕輕的,“一個賬本,你就看不明白嗎?”</p>

    “盤賬這樣日常的事,你做了侯爺十幾年,就是做不明白嗎?”</p>

    李延德氣得喘著粗氣:“閉嘴!”</p>

    院子里的仆人們大氣不敢喘,風吹著燈籠一下一下的晃,紅光波濤似的在姜琮月毫無表情的臉上掠過。</p>

    黑夜里,姜琮月突然露出一抹笑。</p>

    二十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二十年汲汲營營,二十年間對這個世道的規(guī)則畢恭畢敬。</p>

    她不敢做錯,只敢做對,無論責任罵聲,照單全收。</p>

    來不及委屈,只來得及殫精竭慮如何解決;不敢變色,唯恐他人察覺她毫無后盾的恐懼。</p>

    當年被父親從鄉(xiāng)下接回府,嫡母陰沉地站在她面前,向她宣讀規(guī)矩。</p>

    出嫁之前,仍是嫡母站在喜堂之上,告訴她,你要是行差踏錯,等著你的只有萬劫不復。</p>

    直到今天,她才終于知道,有冤可解,有人相助,不必忍氣吞聲。</p>

    李延德見了姜琮月三年賢良淑德的面貌,第一次被她這樣刺耳地批駁,憤怒得幾乎失去了理智。</p>

    ——他可是侯爺,姜琮月可是高嫁!</p>

    她這樣的身份,怎么敢同自己的夫君爭執(zhí)?怎么敢違抗他的心意?怎么敢將他說得如此矮小,甚至不如她,甚至一無是處!</p>

    李延德胸膛劇烈起伏,怒火熊熊燒紅了眼,咬緊牙根大叫:“姜琮月,你信不信本侯立刻就能回稟圣上,休了你侯夫人之位!”</p>

    “你這輩子,再也別想做命婦!”</p>

    夜風簌簌吹過樹叢,姜琮月兩手壓在腹前,裙擺和下襟如浪一般起伏。</p>

    好像有一口氣,終于從她筆直的肩脊里鉆了出來。這一刻的輕松,甚至讓姜琮月笑了起來。</p>

    “好啊�!彼拿佳矍八从械氖嬲梗谠鹿庀卢摤撋x,終于有了活人的面相,“不礙事,侯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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