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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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頗感納悶:
他要的是小六的畫像,怎么送來了小七的?
[50]來客(一)
小七雖然也很好,但“送畫像”一事,自己只同小六提起過,且并沒有留下書信,只捎了口信。
樂無涯想,小七怕是又按捺不住他那個促狹性子,從中作梗了。
他和小六聊得好好的,小七卻貿(mào)貿(mào)然跑進來,插手自己和小六的通信,未免不美。
上輩子和項知是針鋒相對、互相設(shè)計挖坑的興奮感,惹得樂無涯那一肚子花花腸子又蠢蠢欲動起來。
“真漂亮�!彼l(fā)自真心地贊美了一句,旋即往聞人約手里一塞,“裝裱好,掛起來�!�
聞人約:?
他以為這畫是用來珍藏的,萬沒想到會用來展示。
樂無涯自顧自在書房墻上圈出一塊空白,篤定道:“就掛這兒�!�
他要確保所有人一進書房,都會看到七皇子這張富貴花似的漂亮臉蛋。
當(dāng)初他跑到南亭來,不是寒磣他扯虎皮拉大旗么?
他就扯他的皮。
想想這小子知道此事后,表面上強作笑意、背地里恨不得把鼻子氣歪了的樣子,樂無涯就覺得開懷,甚至開始琢磨要不要把“大虞七皇子項知是惠贈”制成銅牌,清清楚楚地標(biāo)注在畫作底下,幫他現(xiàn)個大眼。
在摩拳擦掌地準(zhǔn)備氣人之余,樂無涯問聞人約:“送畫來的人呢?”
然而,聞人約的回答再次超出了他的設(shè)想:“送畫的是個大夫,正在前廳休息�!�
樂無涯眉心一蹙,覺得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預(yù)想:“大夫?”
“我細(xì)細(xì)查問過,他名叫崔罡英,是名游方大夫,最擅治療肺疾和胃疾,是被上京之人請至此地,給顧兄把脈的。”
樂無涯的神情一滯。
不對。
他還以為來送畫的是小七手底下的人,是小七打聽到小六繪制肖像一事,提早送來了自己的畫像,想戲耍他一把。
可小七顯然是不知自己重活于世的,怎會為他請來大夫,把脈看診?
能送這么一個大夫來南亭,有九成可能,仍是小六所為。
樂無涯重新展開畫卷,細(xì)細(xì)審視起來。
畫中人顯是在極力模仿小六的神情儀態(tài),連穿著打扮都學(xué)了個十足十。
無奈,他碰上了死較真又極善描摹神情的黃老,還是抓住了他眉眼間的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風(fēng)采神韻,叫樂無涯一眼認(rèn)了出來。
換作旁人,必會認(rèn)為七皇子此舉甚是怪異,難以揣摩。
然而,小七那些不可為人道哉的九曲心腸,樂無涯偏能讀懂。
這小子向來認(rèn)為自己偏心知節(jié),又是個天生的窄心眼,從來是不服氣的。
他怕是從姜鶴那里打聽到自己想要小六的畫像后,一面攛掇著小六去黃老那里畫像,一面撒了大把銀錢、兼之軟磨硬泡,逼得黃老為他畫了幅肖像畫,李代桃僵,將自己的畫像送到了六皇子府,騙小六替他跑腿送畫。
到頭來,小六花盡心思,卻要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至于他如此行事的目的,樂無涯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他就是想看小六不快,叫他一番努力付諸東流罷了。
這兄弟二人的齟齬,樂無涯從一開始便知曉。
左不過是那老皇帝,拿他那套調(diào)教臣子的技法,滿懷愛意地用在了他親生孩子頭上。
做父親到了此等地步,還不如一刀把自己閹了省事。
樂無涯摸摸下巴,問聞人約:“大夫是一個人來的么?”
沒人應(yīng)他。
樂無涯扭頭看去,只見聞人約只望著畫出神。
樂無涯一伸腦袋:“唉,顧兄叫你呢�!�
聞人約一怔,從沉思間脫身,問道:“顧兄,真要裱起來么?”
樂無涯盯著他瞧。
聞人約如此失態(tài),確是不尋常。
見他如此審視自己,聞人約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抱歉,顧兄,你剛才說什么?”
待樂無涯重復(fù)一遍問題后,他立即答道:“只有崔大夫和一名學(xué)徒上門拜訪,信使人在驛館�!�
樂無涯并沒多想。
現(xiàn)下,孫縣丞已然回歸南亭縣。
姜鶴大概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
他最不會應(yīng)付孫縣丞這種話密的官僚,把大夫送到衙門前,撂下就跑,叫大夫夾著畫自己來敲門這種事,姜鶴絕對干得出來。
樂無涯還記著自己前段時間去冉丘關(guān),心口突然無端刺痛的那一回。
回城后,他特意趁聞人約不在,找了兩個大夫看診。
二人都說太爺身子骨康健,能活到九十九,末了,給他開了些清心敗火、無功無過的補藥,便算了事。
見樂無涯欲言又止,大夫們殷殷問道,太爺若有哪里不適,切莫諱疾忌醫(yī),直說便是,等小疾拖成大病,悔之晚矣。
樂無涯吁出一口氣。
他能說什么?
難道要說,他擔(dān)心自己上輩子的病,會帶到這個身體上來?
那么他將馬上被確診為失心瘋。
況且,這兩位大夫都是土生土長的南亭人,醫(yī)術(shù)雖沒什么大問題,但難免會因為自己是一方父母官,在脈案上多奉承兩句。
外來的和尚,到底好念經(jīng)些。
樂無涯伸了個懶腰:“我去見崔大夫。你作你的文章去。這次的要求你還記得?”
聞人約捧起一本冊子,乖巧點頭:“這回的文章,不求內(nèi)涵,只講工巧對仗�!�
此時的聞人約尚不知曉,他手中的這本冊子,是當(dāng)今皇上登基之后歷次殿試、會試的題目合集。
會試的題目,尚有舉子口口相傳。
殿試的題目,卻是秘而不宣,鮮有人知。
這正好方便樂無涯按記憶一一謄抄下來,把這寶貝交給聞人約,讓他做日常練習(xí)用。
聞人約只考過鄉(xiāng)試,連會試都沒考過,自是對這些不甚知之,只曉得這題目比他先前作的那些高深許多,需得花費更多心思來做。
如今,看到欽差大人的畫像,他宛若當(dāng)頭受了一棒,如夢初醒之際,定下了心思,決定專心治學(xué)。
裴將軍那人,雖說是莽夫軍漢,但有句話說得不錯。
他是讀書人,是該見世面、開眼界、學(xué)為官之道,但最要緊的,仍是讀書、考試,換得功名。
有了功名,他說不定也能畫上一副像,讓顧兄掛在墻上,做他的臂膀,也做他的靠山。
樂無涯對現(xiàn)今的聞人約可沒那么大的期許。
他只要能把這篇文章作好就成了。
樂無涯懷揣著滿腔仁師之心,去見了崔大夫。
崔大夫是個蠻和氣的胖子,其人較為內(nèi)向,帶了個嘴巴伶俐的小學(xué)徒,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順便充當(dāng)他的喉舌。
望聞問切一番后,崔罡英低頭書寫脈案,小學(xué)徒則脆生生地宣布:“聞人縣令,您身子好著呢,沒病沒災(zāi)的。等師傅給您開兩劑養(yǎng)氣養(yǎng)胃的丸藥,日常吃著,便萬事大吉了!”
既然是當(dāng)著外人,樂無涯也不避諱了:“那將來呢?”
小學(xué)徒眨眨眼:“將來?”
樂無涯:“我總疑心,將來我會有病�!�
小學(xué)徒與崔大夫?qū)σ曇谎邸?br />
崔大夫曉得,有些病人是有疑心病的,總說自己身上三病四痛,甚是難受,細(xì)查起來,身體好得能下地和牛比耕田。
只是這疑心病多見于老者,聞人縣令年紀(jì)輕輕、一表人才,卻有如此憂慮,實是罕見。
崔大夫一開口,便是個沉穩(wěn)的腔調(diào),穩(wěn)當(dāng)?shù)媚茏屓颂岬胶韲笛鄣男姆(wěn)穩(wěn)放回肚里:“聞人縣令莫要過于憂慮了,以后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zhǔn)?您為一縣百姓奔忙,不必再為自己徒增煩憂,有我看顧,您盡可安心�!�
樂無涯覺得這話里有話:“嗯?”
“有人替您付了診費�!贝薮蠓驕芈暭�(xì)語的,“直到我去世前,每一年,不管您在天南還是海北,我都會為您切兩次脈�!�
說著,他遞來一張名帖:“今后,您若是覺得身體真有什么不妥,便寄一封信到這個地方。那時,不管我身在何方,都會回來為您診視的。”
對他這樣一位�?茖>拿t(yī)來說,單為他這么一個沒病之人奔波看病,確實是不世的殊遇了。
樂無涯站起身來,恭敬地行了一禮。
崔大夫起身還禮,并溫柔而堅決地拒絕了樂無涯的診金。
“已經(jīng)有人替聞人縣令付過了。崔某只收分內(nèi)金銀,其他一概不要�!彼麥睾托Φ�,“不過我這小徒兒貪嘴,南亭縣有什么好吃的土儀,給他送些便是�!�
這可難不倒樂無涯。
重生之后,他把南亭縣吃了個遍,最愛的還是北城的一家油酥餅,酥皮起得極好,油潤可口,從內(nèi)酥到外,最可貴的是沒有餡料。
樂無涯開出了一份長長的土儀單子,叫衙役們?nèi)ゲ少I,順便托師爺將崔大夫開出的藥方送到南亭的幾家醫(yī)館,叫他們驗一驗,方子有無不妥。
對上京來物,樂無涯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當(dāng)樂無涯得知那方子乃是上佳補藥時,崔大夫和小學(xué)徒已經(jīng)載著滿車的土儀,一人抱著一只油酥餅出了城,向上京而去。
崔大夫一來一去,均是無聲無息,卻在南亭的醫(yī)館中掀起了一場不小的地動。
幾家藥鋪的坐堂大夫看了方子,驚為天人,紛紛托熟人向師爺打聽,這方子是誰開的,他們想見一見開方之人,向這位杏林高手請教醫(yī)術(shù)。
師爺收了大夫的幾份禮,膽氣略壯,決定捧著制好的丸藥,找太爺探探口風(fēng)。
誰想,他一進太爺書房,便迎面瞧見一張欽差大人的畫像高懸堂上。
樂無涯在欽差大人左側(cè)寫信。
聞人約則在欽差大人右側(cè)專心作文章。
只有師爺和墻上的欽差大人面對了面,不知所措。
師爺放下藥,避貓鼠一樣地飛快跑掉了,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在隱隱發(fā)抖。
太爺把欽差大人掛在了墻上!
這是何等親厚的關(guān)系!
師爺喘勻了一口氣后,急急在桌邊坐定,鋪開紙張,給自己的表叔父寫了一篇長信。
師爺忙著寫信,樂無涯同樣在忙此事。
這封回信事涉兩位皇子,甚是難寫。
樂無涯正在躊躇間,縣衙中的事務(wù)卻驟然繁雜起來。
孫縣丞一心升官,發(fā)展茶業(yè)能作為一項政績上報,正合了他那小心思。
因此,他這趟差辦得異常麻利爽快,他前腳剛回來,后腳第一批大葉茶茶苗便已運抵南亭。
這段時日,布莊掌柜朱長榮也沒閑著,把荒山好一輪松土施肥,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
樂無涯立即請來了齊五湖的副手,一面指導(dǎo),一面學(xué)習(xí),有商有量地種下了一批茶苗。
里老人們都盼著能分上一杯羹,精挑細(xì)選,派來了不少干活精細(xì)的年輕人,來做育茶人。
樂無涯并沒辜負(fù)他們的這份心思,提前叫孫縣丞從茶馬古道聘請來了兩位經(jīng)驗老到的種茶人,教他們育茶技巧,并按里給他們劃定了負(fù)責(zé)范圍。
哪一里種的茶樹出色,不僅年底有賞錢、有年豬,還會酌情多分一些土地給他們,里老人里子面子都能得,手頭也會多一筆進項。
所有人都喜氣洋洋地忙碌起來。
就這樣沒白沒黑地忙了好幾日,樂無涯回了衙門,正要安寢,猛一拍腦門。
他竟忘了,驛館里還有一個信使姜鶴等著呢!
眼看這信不好寫,樂無涯索性不寫了,再傳一封口信,叫他小心小七便是。
簡單梳洗一番后,他又在月上柳梢頭時,敲響了驛館的門。
驛子打著呵欠,將樂無涯引至上京來使的門前。
姜鶴其人從不講究虛禮,樂無涯從善如流,叩門過后,聽到一聲模糊的“請進”,便徑直推門而入,滿面春風(fēng)道:“抱歉,姜大人,我來得遲”
最后一個“了”字,凝固在了半空。
“不算遲�!�
桌上放著一碟剛出爐不久的油酥餅,顯是剛剛采買回來的。
項知節(jié)放下手中書卷,立在房間正中,沖目瞪口呆的樂無涯淺淺一笑:“油酥餅還熱著呢。”
[51]來客(二)
樂無涯無語凝噎半晌,最終給出的反應(yīng)堪稱無禮之至:“你?”
項知節(jié)溫和道:“是我�!�
樂無涯:嚯。
他一個小小縣官,把當(dāng)朝六皇子在驛館里晾了四五日,當(dāng)真是罪該萬死。
既然是罪該萬死了,那多一樁兩樁死罪,也沒什么。
樂無涯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越咂摸,越覺得玄妙。
和上次那身濃墨重彩的裝扮不同,今日他一身青衣,青玉為冠,看上去素雅淡然,口唇處卻顯然抹了一點朱紅,相映相襯下,愈發(fā)顯得眉眼濃艷。
有意思的是,大晚上的,他明明獨處一室,卻這般裝點自己,可見時光如流,把一個干凈樸素的小六也變成了個愛美之人。
樂無涯飽嘗美色,眼睛享福,也覺出了饑腸轆轆。
他在桌旁坐下,順手放下了自己隨身帶來的一方扁圓的木食盒,慢慢靠近了那熱騰騰的油酥餅。
樂無涯問道:“怎么突然到南亭來?”
項知節(jié)溫聲答道:“聽說聞人縣令想要我的畫像。五哥好心,替我請了名家畫師,連夜畫了一幅。我本想請姜鶴送來,但我總覺得那畫畫得不大好,不如親自來一趟。聞人縣令有何指教,只需看我便是了�!�
樂無涯暗暗地樂了:
還行,不算傻小子,怎么都不虧。
不等他開口,項知節(jié)輕聲說:“上面這些都是借口而已�!�
他望向樂無涯:“我是想念南亭了。”
樂無涯一顆心砰的一跳。
還沒等他品出這話中真味,項知節(jié)一指桌面:“上次南亭縣吃了一回油酥餅,念念不忘至今,此來正好給府里的人帶回一些去�!�
樂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