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七皇子:“”
他在榆木疙瘩這里討了個(gè)沒趣,轉(zhuǎn)向身邊侍從:“先不必到衙門了。我和六哥想看看這位縣令大人,究竟是何等樣人�!�
[9]設(shè)網(wǎng)(二)
樂無涯并沒有忙著審案,而是把所有賭徒一股腦全丟進(jìn)了南城監(jiān)牢。
一時(shí)間,這里熱鬧非凡,宛如菜市場。
喊冤的、吵罵的、賭友之間彼此埋怨的,不絕于耳。
葛二子因?yàn)楣纺懓�,�?dāng)著縣太爺?shù)拿鎿尳伲锎髳簶O,被單獨(dú)囚禁在了聞人約旁邊的牢籠里。
昏睡的聞人約,被他聒噪的呻吟聲吵醒了。
這具新身軀和他的靈魂都是一樣虛弱,聞人約服了藥,便沉沉睡了去。
一覺醒來,他還以為自己花了眼。
昨天牢里還空蕩蕩的,何時(shí)來了這么多人?
而更讓他意外的是,他隔壁關(guān)著個(gè)熟悉的人。
倘若他沒記錯的話,這人就是牽線搭橋、把常小虎送進(jìn)煤窯里的那個(gè)
葛二子雖是受了傷,但箭頭穿肉而過,骨頭未傷,只是皮肉吃苦罷了。
或許是人賤命硬,他精神頭還不錯,唉喲唉喲地哼著,也只是閑極無聊,想讓別人多瞧他兩眼。
一直沒認(rèn)出那黑牢里關(guān)著的人是誰,如今聞人約醒轉(zhuǎn)坐起,葛二子看清他的臉,不由一驚。
明秀才因?yàn)槌P』⒌氖聝翰灰啦火埖丶m纏了半年,葛二子也膩歪透了這個(gè)酸書生,天天盼著他死。
沒想到,自己的詛咒生效,他真的犯了死罪。
葛二子有小市民的精明,直覺這里頭有事,可他不敢多嘴,一悶頭過自己的日子去了。
如今再見這個(gè)死囚犯,他沒來由的心虛煩躁起來。
于是他惡形惡狀地吼道:“看什么看??”
聞人約被他罵得一愣,反問道:“你為何入獄?難道是因?yàn)槌P』⒌陌缸�?�?br />
葛二子:“”
聞人約直白的一句話,叫他愈發(fā)不安,粗暴地回了聲“滾”后,就抱著腿滾到了墻角,越想越是惴惴,連叫疼都忘記了。
聞人約摸摸唇畔,突然想起樂無涯不讓自己說話的事情來。
他深覺有愧,摸了一塊小石子,擦凈后含在嘴里,再不答話。
夜不能寐的,不止葛二子一人。
南城監(jiān)牢的牢頭陳旺忙足了一天,剛歇下不久,便被陳員外提溜了回去。
睡眠不足,他憋了一肚子火,只是他沾陳員外的光,才有了個(gè)牢頭之位,裝也得裝出個(gè)笑臉來。
但當(dāng)他聽陳員外講了吉祥坊被太爺查抄的事情,他一驚之下,困意全無。
他可是悄悄在吉祥坊入了股的!
他暗暗心痛如絞,但陳員外卻是別有一番心思。
聽完陳員外的話,陳旺更是心尖一寒:“您是說,讓我把那葛二子”
陳員外:“你不肯?”
陳旺忙擺手:“不敢不敢�?墒�,舅舅,今夜非我當(dāng)值”
陳員外忍住心焦,向后一倚:“你還是不肯啊�!�
陳旺頭皮一陣一陣地發(fā)麻。
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能在南亭橫著走,全賴這位堂舅。
沒了他的支持,自己屁都不是。
他忙跪倒在地,情急之下,思維也敏捷起來:“舅舅容我回話,不止是如此啊。您剛剛才說,聞人太爺抓了許多賭徒,少說有幾十號的人,南城牢房必是已經(jīng)滿了,就那么點(diǎn)大,人多眼雜,不好下手哇�!�
這話倒是沒錯。
陳員外捻須沉思。
他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了。
這聞人約天天鬧騰著要翻明秀才的案,如今突然一轉(zhuǎn)鋒芒,莫名其妙去抄了吉祥坊,偏偏那葛二子也在其中,還被聞人約當(dāng)街射中,難免惹人遐思。
最重要的是,孫縣丞呢?
得了信后,陳員外已遣人去找孫縣丞,想知道這縣太爺究竟要弄何玄虛。
可值守衙役說,孫縣丞有公干在身,不在衙中。
盜文件死馬
見陳員外沉思著不說話,陳旺也不敢起身。
半盞茶的功夫后,陳員外終于開了口。
“你去四海樓置一桌好酒宴去。說起來,我與這位縣太爺,是該見見了�!�
一刻鐘后,樂無涯接到了墨跡未干的帖子。
有邀約,樂無涯便欣然赴約。
有些話,的確是見面說最好。
然而,當(dāng)一身便服的樂無涯走到四海樓前時(shí),他微微一怔,往后退了一步,看向這座古樸的酒樓。
明月如霜,燈火高懸,內(nèi)有清雅雋永的箏音小曲隱隱傳來,看上去一切正常。
可不知怎的,樂無涯直覺這間酒樓透著股怪異。
有股被精心“清理”后的異常感,好似有什么重要人物在此。
這種場景,樂無涯前世經(jīng)歷得多了,因此格外敏感。
樂無涯的心陡然一沉。
莫不是他估錯了?
這位遠(yuǎn)在廟堂之外的陳員外,難道真有什么手腕?
未等他想盡,一名容長臉、體態(tài)微寬的員外郎步態(tài)雍容地踏出門來:“聞人太爺,草民迎得遲了,萬勿見怪啊。”
樂無涯立即收起一切多余神情:“陳員外�!�
陳員外溫和一笑,做了個(gè)手勢:“請�!�
這席置辦得匆忙,只有他們二人。
他們剛剛坐定,酒菜便流水似的送了上來。
“都是些本地菜肴,希望太爺不要嫌棄粗陋�!标悊T外取來一把琉璃壺,“聽聞令尊是景族人,草民家藏的蒲桃酒,味道還不錯,還請?zhí)珷攪L嘗,是否正宗?”
此時(shí)此刻,與他們一墻之隔的兩位皇子相對無言。
為著不那么顯眼,他們雖說包下了四海樓的住宿,但未禁本地人前來宴飲。
他們只是在一間最好的包房用夜宵而已,沒想到會碰上員外郎宴請縣太爺?shù)暮脩颉?br />
六皇子輕聲道:“是景族人。”
七皇子:“六哥,如今天下太平,兩族通婚者多如過江之鯽,不必見到一個(gè)景族人便感懷吧�!�
六皇子看他一眼。
我并未說我在想誰,倒也不用這樣懟著我。
壺中瓊漿在琉璃映襯下色作鮮紅,異常誘人。
樂無涯前世飲過不少,知道這酒確是不錯,且不怎么醉人。
他原先是千杯不醉的,可現(xiàn)在他初來乍到,不知聞人約的酒量深淺,需得謹(jǐn)慎,因此只小小抿了一口。
他贊道:“好酒水�!�
他不提正事,陳員外便也不提,只給他提壺斟滿。
酒過三巡,陳員外終于引入了正題:“太爺來本縣時(shí),草民不巧受了風(fēng)寒,臥病在床,此后便是小病不斷,病朽之人,實(shí)在不便與太爺相見,還請?zhí)珷敽:��!?br />
這是妥妥的場面話。
實(shí)際上,聞人約初來南亭縣時(shí),陳員外的確有心請一請這位縣太爺,和他修好。
然而這位太爺實(shí)在是年輕又不中用,剛一來便被架空了個(gè)徹徹底底,本地事務(wù)都是孫縣丞說了算。
自己既是選了孫縣丞那一隊(duì),便要一站到底,才最穩(wěn)妥。
樂無涯笑:“好說。陳員外不必太過自責(zé),人老了,總難免病痛,身體最是要緊�!�
他來此的意圖,是想拖拖時(shí)間,和這位陳員外打一打太極。
官場那些你來我往的客氣話,他腹內(nèi)裝了一籮筐。
更何況,他方才在樓外察覺到了不尋常的氣息,按常理而言,他必得收斂些,探聽好對面的虛實(shí)才是。
然而,客套話一出口,他就發(fā)覺不對了。
他有些咬字不清。
滾燙的熱意直直向樂無涯面頰涌來,沖得他一陣接著一陣的頭暈眼花。
樂無涯:“”這是怎么了?
由于酒量一流,他從無此等體驗(yàn),反應(yīng)了片刻才想到,陳員外不至于蠢到能干出實(shí)名請客、然后在酒菜里給自己下毒的事情。
自己八成是醉了。
聞人約本尊不止不會喝酒,酒量簡直爛透了。
好在他喝得少。
陳員外未覺察出他的異樣,不要錢的好話信手拈來:“多謝太爺體恤草民。草民在本地做些微末生意,發(fā)些小財(cái),全仰賴太爺庇佑。太爺出身商戶,蒙受圣恩,身負(fù)大才,才能做到這七品官職;我原先一心做官,但實(shí)在力有不及,如今倒是做了生意人。這樣看來,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這話著實(shí)不錯。我做生意的種種苦處、難處,想來太爺必能體諒了”
陳員外一席話說得十分漂亮,在停頓間隙,他行云流水地朝簾外打了個(gè)手勢,便有一名小廝端著一方蒙有紅布的木質(zhì)托盤,快步趨近,銜接可謂完美。
托盤上的紅布撤走,露出一片亂人眼的燦金光芒。
樂無涯瞇著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數(shù)。
足足二十兩黃金。
“員外出手闊綽啊。”樂無涯由衷贊嘆,“朝廷一品大員,一月俸米九十二石,折算下來,一季的俸銀也就這么多了。陳員外真是生意興隆,財(cái)源廣進(jìn)啊�!�
陳員外輕聲一嘆,微黃的容長臉上恰到好處地現(xiàn)出愁容:“生意興隆,有興隆的代價(jià),要耗費(fèi)心血,還有數(shù)不盡的人要孝敬,更少不得您庇佑著�!�
他指一指盛金的盤子,動情道:“您兩袖清風(fēng),草民無意玷污。這些金子,不過是暫存在您這里。生意想要更上一層樓,少不得上下打點(diǎn),您用草民的錢替草民辦事,實(shí)是辛苦了您。”
樂無涯抿著嘴樂出了聲。
微醺的感覺著實(shí)陌生。
他不適應(yīng)地用手撐著頭,直勾勾望著陳員外。
陳員外本來以為自己這話說得很好,卻沒得到想象中的回應(yīng)。
他稍稍閃避開了樂無涯的視線,只覺渾身不舒服。
陳員外不是沒跟位高權(quán)重的人打過交道,然而眼前這個(gè)聞人約,并不同于他見過的任何一類人。
硬要說的話,有幾分讓人捉摸不透的邪性。
“有錢真好。”半晌后,樂無涯終于開口,懶洋洋地道,“只是,員外會花錢,卻不是很會送禮啊�!�
樂無涯語調(diào)悠悠拖長,無端帶了點(diǎn)撒嬌的意味。
隔壁房間正在聽墻角的七皇子執(zhí)杯的手陡然一僵。
這語氣他很是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聽過
六皇子倒是處之泰然,淺飲一杯,不置一言。
陳員外心尖一突,聽出這不是什么好話。
他強(qiáng)笑道:“草民愚拙,望太爺指點(diǎn)一二�!�
既然他盼望自己指點(diǎn),樂無涯也不客氣了。
“送禮有三忌。一忌鉆。平時(shí)不下功夫,到了用人之際,才慌慌忙忙地鉆營�!�
此話一出,陳員外的臉陡然黑了。
“二忌直。不先同我的身邊人打好關(guān)系,而是直直揣著錢找上我來,實(shí)是沒有禮節(jié)可言�!�
“三忌猜。你壓根兒連我的喜好都沒摸透,便想著送金送銀,萬一我不喜這些黃白之物,喜歡點(diǎn)別的什么,您這禮啊,不就是白送了么�!�
“這些送禮的忌諱,你不是不知道,只是先前覺得我一個(gè)七品小縣令,不配您多用心,事到臨頭,措手不及,才急急地捧了金子來孝敬”
樂無涯扶著桌子站起,微微打了個(gè)踉蹌。
“不過,爺寬宏大量,不與你計(jì)較這些了�!�
樂無涯越說越醉,甚至帶出了前世對待下位者的狂態(tài)。
陳員外到底是一介文人,最擅長的是把真實(shí)意圖包裹在華彩詞章之下,結(jié)果樂無涯三下五除二,把他精心粉飾的小心思扒了個(gè)精光,他不禁紅漲了一張臉:“你您”
“陳員外說來說去,就是舍不得那煤礦。煤礦產(chǎn)煤,煤又換來了金子”
樂無涯信手拿起一個(gè)金錠,在掌心把玩了一圈,自言自語道:“金子確實(shí)是好東西,誰能不愛您說,這么好的東西,它會說話嗎?”
他松開手,任金錠落回盤中:“它會對我說,太爺,‘小人冤枉’嗎?”
那是明相照魂魄未消前,含血帶淚地吼出的最后一句話。
這不啻于是指著陳員外的鼻子在罵街了。
陳員外到底是沒浸淫過官場,又從沒被人這樣當(dāng)場下過面子,強(qiáng)忍滿心驚懼和難堪,對小廝道:“來扶一下,太爺吃醉了�!�
“是啊,我醉了。酒是好酒,是我吃不下。”
樂無涯朦朧間高舉起酒杯,細(xì)細(xì)端詳。
雪白的琉璃,鮮紅的酒液,竟是有紅梅映雪之態(tài)。
一股意氣在他胸臆間沸騰沖撞。
他抬高了聲音:“請員外獨(dú)飲這生民血吧!”
話音剛落,樂無涯便劈面將酒水潑了陳員外一頭一臉!
隔壁包間內(nèi)一片沉寂。
連向來淡然處事的六皇子都面露驚訝。
這七品縣官若只是拒收賄賂,倒也不算什么。
但那番言論卻足見此人著實(shí)有血性、有風(fēng)骨,更有一顆真摯的為民之心。
六皇子看向七皇子:“知是,你方才在想什么?”
“無事�!�
七皇子早已恢復(fù)正常神色,拈了一塊點(diǎn)心,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一開始,的確是有些像他。
后來這番為國為民之辭,便不是他能說出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