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她扶著柱子站起?身,“隨便你,我走?了?�!�
語畢,竭力穩(wěn)住身形,沿著榭廊朝另一頭走?去。
“你說隨便,那我可就當(dāng)真了?!”
蕭元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洛溦回過頭,模糊視野里已經(jīng)?看不清他的身影了?,只?聽他似猶豫了?一瞬,又朝自己喊道:
“還有,告訴你父親,有什么事需要幫忙,盡可找齊王,比指望沈逍管用�!�
洛溦頭昏眼花的,卻不知他這話是什么意思,胡亂向蕭元胤的方向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轉(zhuǎn)身離開。
蕭元胤慢慢靠到廊柱上?,注視女孩徐徐離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樾濕著,她走?得有些步履蹣跚。
早知道,就該提議送她回去。
可那樣的話,會(huì)?不會(huì)?……有些唐突?
他收回視線,望了?眼夜幕中的明月,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好笑,不經(jīng)?意地勾了?下嘴角。
月光灑落在林木間,被層層疊疊的花葉切得細(xì)碎,引得人?心底的一些情?緒也?浮泛起?來,絲絲縷縷的,翻涌堵塞。
沈逍默然佇立在葉影之中,將水榭邊離別的兩人?看得清晰。
她并沒?有像他以為的那樣。
相反,能說能笑,有人?陪著,還許諾了?會(huì)?關(guān)照她的父親。
不像他,唯恐她一心為父兄謀利,冷言冷語的。
也?難怪她都不介意自己死在蕭元胤的手?上?。
她那么的好,那么多?人?喜歡,就算哪天?……他真死了?,她也?不會(huì)?覺得孤單,覺得少了?些什么的。
不是嗎?,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夜露漸重。
水榭邊蕭元胤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月亮隱入了?浮云,夾雜著寒意的微風(fēng)吹來,樹影輕晃。
沈逍回過神,慢慢抬頭。
熟悉的夜空里,星星也?不知都藏去了?哪兒。
廣袤無垠的天?幕中,只?剩下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第
132
章
返京的官道上,
馬車聲轔轔,此起彼伏。
洛溦睜開?眼,意識(shí)還有幾許剛睡醒的懵然,
視線落到身畔坐于?案后、正執(zhí)筆審閱公函的沈逍身上,見?他眉目沉靜,好似畫中?人一般,不覺漸漸彎起嘴角,
默默看了他許久。
沈逍覺察到動(dòng)?靜,
投來一瞥,伸出手,
將她肩頭的軟衾掖了掖:
“離長安還遠(yuǎn),再睡會(huì)兒�!�
語畢,繼續(xù)執(zhí)筆書寫。
洛溦如今對(duì)他的性子也算摸清了些,
聽他語氣淡漠,
壓在自己?衾角的手卻不曾撤去。
正如書案上光影晦暗,
車窗卻始終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她掀開?身上的軟衾,
坐起來,傾過身將窗簾拉開?了些。
明亮的陽光,
灑落進(jìn)來。
沈逍頓住筆,
將傾身越過自己?拉簾的女孩攬過,
擋住照得她遽然睜不開?眼的陽光:
“日光這么?盛,
就不怕晃了眼睛?”
說著,將拉開?的簾子又?合上了些。
“不怕�!�
洛溦想再去拽簾角,指尖觸到緞料,
又?猶豫停下。
沈逍看出她的遲疑,
伸手覆上她指尖,帶著她將窗簾拉開?,
低頭道:
“想跟我反著來就反著來好了,反正到最后,我也只能什么?都聽你的�!�
洛溦被他說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縮回身,伏到他膝上:
“什么?叫跟你反著來?我只是真不打算睡覺了,不想你寫文書的時(shí)候一點(diǎn)兒光都沒有?。”
他討厭陰暗密閉的車廂,她知道的。
沈逍垂低視線,望著伏在自己?懷中?的女孩,放了筆,修長手指緩緩撫進(jìn)她柔軟的發(fā)間。
討厭她時(shí)不時(shí)還將他當(dāng)?作官長似的,流露出些小心翼翼。
莫名,竟有?些懷念從前在她面前扮衛(wèi)延的那些日子。
沈逍俯低頭,湊近洛溦耳畔,輕輕對(duì)她說了句什么?。
洛溦先是一愣,繼而睜大了眼眸,雙頰陡燙。
“我……我沒有?啊�!�
她扭了頭,藏起臉,囁嚅道:“我才不會(huì)那樣……”
沈逍垂目凝視著她,牽了下唇角,仍舊撫著她的長發(fā),另一只手重新取過竹筆,繼續(xù)批閱文書。
馬車行近長安,車外傳令兵打馬來報(bào):
“圣上今日外出巡營,聽聞太?史令和宋監(jiān)副返京,便改道走?了柳亭橋,說要與太?史令的車駕一起回長安!”
蕭元胤一向熱衷兵務(wù),眼下大乾與突厥又?起戰(zhàn)事,他這個(gè)?當(dāng)?皇帝的比麾下的將軍們更積極投入,恨不得親自領(lǐng)兵過去督戰(zhàn)。
但今日出城巡營,其實(shí)又?有?別的打算。
馬車抵至柳亭橋,蕭元胤派了侍官過來傳話:
“圣上想請(qǐng)宋監(jiān)副過去一下�!�
沈逍就知道蕭元胤特意改道,哪里是想與自己?同行,面色冷沉,隔著車簾:
“她不去�!�
車外侍官額頭冒汗,“那……”
按制,車上的太?史令和宋監(jiān)副都該去向圣上請(qǐng)安。但滿朝皆知,如今太?史令掌控中?樞,若非他一力相擁,圣上連帝位都坐不穩(wěn),誰又?敢真拿規(guī)制去要求他?
可這么?明晃晃不給皇帝面子,連宋監(jiān)副也拘著不放,讓底下傳令的人很難辦啊。
洛溦拉了下沈逍的袖子,輕聲道:“別這樣,他到底是皇帝,你就算不怕他生氣報(bào)復(fù),也得想想朝廷政局,現(xiàn)在又?還打著仗,你們不和,朝堂就會(huì)亂,對(duì)百姓也不是好事。”
“再說,剛才不還說,要聽我的意見?嗎?”
她湊到沈逍近前,微微仰著頭,伸出一根指頭,“我就去一下,要是不放心的話,就遠(yuǎn)遠(yuǎn)看著我,我保證一定?停在你視線范圍內(nèi)�!�
她真是見?不得這兩兄弟較勁,明明大事上的政見?都很合拍,非得為了些細(xì)枝末節(jié)鬧脾氣。
仿佛是為了讓他定?心,洛溦躑躅了下,飛快地湊到他頜邊親了口,“這下可以?了吧?”
她壓著聲,唯恐被車外的侍官聽出異樣,紅了臉正準(zhǔn)備起身撤離,卻被沈逍猝不及防地扣住了后腦,俯首用力吻了良久,方才作罷:
“去吧�!�
沈逍松開?洛溦,隨即“啪”地將車窗完全推開?,望向遠(yuǎn)處柳坡上的人影,墨眸幽冷。
蕭元胤穿著一襲玄色騎裝,站在柳樹下,遠(yuǎn)遠(yuǎn)見?洛溦下了馬車,朝自己?走?來,負(fù)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緊。
洛溦走?上前,拜行大禮:
“陛下�!�
蕭元胤示意她起身,“說了別跟我這么?客氣�!�
洛溦一板一眼,“不是客氣,是禮制�!�
蕭元胤暗覷她神情,沉默一瞬,斟酌問?道:
“沈逍,有?……惹你生氣嗎?”
洛溦其實(shí)早猜到了他想跟自己?說什么?,遂也不再拐彎抹角:
“陛下覺得呢?陛下讓褚將軍拿著文書,說服我跟去武州,卻故意瞞住太?史令,讓我以?為他并不介意我去,又?讓他以?為我完全不顧念他的感受,不就是想讓我跟他吵架嗎?”
蕭元胤被洛溦一頓揭露,心思無所遁形,神色微訕之際,又?有?種豁出去了的解脫感。
他抬起眼,凝視面前少女,神態(tài)言語間還是那種京城閨秀少見?的逸然坦蕩,就如初見?那夜一樣,小野貓似的。
他移開?視線,“是,我承認(rèn),這事我是存了私心,不想讓他好過。你要罵要打,只管往我身上招呼,我絕不還手�!�
今日特意來柳亭橋堵她,就是想給她一個(gè)?解釋,不然等回了長安,她定?會(huì)被沈逍那廝藏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再難相見?。
蕭元胤見?洛溦不接話,望了眼遠(yuǎn)處的馬車,緩緩又?道:
“反正沈逍也沒讓我好過,人在武州,中?書省和御史臺(tái)的折子卻沒斷過,如今竟然連我齊王府的舊人們都跟著起哄,要我馬上立后,人選名單都已送去了你們玄天宮�!�
新帝繼位,并不循民間丁憂的禮制服喪,而是以?日易月,改為持服三十六天。如今先皇喪期早滿,封后納妃都不違制。
王太?后被軟禁,病勢沉重,時(shí)日無多?,蕭元胤的生母張氏也因當(dāng)?初被囚時(shí)落下頑疾,無力主事,后宮一直無人管理,混亂無章,是以?就連蕭元胤的心腹親信也跟著上疏,力勸他早日封后。
洛溦聽他提到正事,也不再置氣,認(rèn)真詢問?道:
“那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選?等五行署的合婚卦卜出來,我可以?先幫忙看看�!�
蕭元胤盯著她,想笑,卻又?有?些笑不出來。
半晌,“無所謂,都差不多?�!�
“怎么?可能都差不多??”
洛溦想了想,“張姑娘,也在名單里嗎?”
當(dāng)?初張家失勢,張妙英差點(diǎn)被家里獻(xiàn)入后宮侍奉永徽帝,后來因?yàn)橹T多?變故耽擱下來,如今仍舊待字閨中?。
蕭元胤“嗯”了聲。
幕僚們也多?建議他立張妙英為后,畢竟是表親,待他的心意亦真。
從前忌諱她父親是外戚權(quán)臣,如今她因?yàn)楸猾I(xiàn)之事與父親起了隔閡,反倒少了許多?顧慮。
蕭元胤沉默一瞬,“那你到時(shí)幫我看看,如果合適的話……”
話說了一半,又?終是有?些難以?為繼。
再合適,也到底不是真心喜歡的姑娘。
他扭頭望向西北方的茫茫蒼原,好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走?到柳樹下,折了一支柳,遞給洛溦。
“自古折柳相送,意為告別�!�
蕭元胤道:“今日送你這支,算是……跟我心里的你告別吧�!�
從此以?后,再不惦念。
“以?后不管誰做了我的皇后,我都會(huì)一心一意好好待她,坦坦蕩蕩,無愧于?心�!�
一生之中?,做過最不坦蕩的事,大概就是這次意圖離間她跟沈逍了。
“其實(shí),讓你去武州,也不完全只為私心。”
蕭元胤又?道:“我知道,景辰的事,一直是扎在你們之間的一根刺。讓你們?yōu)檫@件事起爭執(zhí),也算是我在賭一場,賭你們能不能越過這道坎。沈逍離京之時(shí),正是朝中?權(quán)力爭斗最瞬息萬變的關(guān)鍵期,他能什么?都不顧的追去武州,又?讓你心甘情愿地?cái)y手跟他歸來,我再蠢,也明白自己?輸了,輸?shù)脧氐�,也輸�(shù)眯姆诜R?后,不管他怎么?在我面前顯擺,我都無話可說。”
洛溦默默聽著蕭元胤的話。
原本正有?些動(dòng)?容,卻又?被最后一句引得差點(diǎn)兒破功。
“那以?后,我們都往前看吧�!�
她接過柳枝,“人生無常,過去一年間,陛下也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亦能懂得珍惜當(dāng)?下所有?。”
洛溦向蕭元胤鄭重襝衽行禮:
“只要有?我在一日,定?會(huì)勸諫太?史令以?侍君之禮盡心侍奉陛下,只盼你們能好好相處,共護(hù)大乾江山�!�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蕭元胤明白她是怕自己?忌憚沈逍功高蓋主,暗生殺意,沉默一瞬,亦鄭重道:
“你放心,只要有?你在一日,朕就算被沈逍氣得吐血,也絕不會(huì)做出讓你傷心之事。”
洛溦哭笑不得,再行拜禮,隨即告辭轉(zhuǎn)身,朝坡下走?去。
“洛溦!”
身后傳來蕭元胤的喚聲。
洛溦駐足,轉(zhuǎn)回頭。
蕭元胤站在柳樹下,想起六年前那晚,自己?靠著廊柱,目送她離去的那一幕。
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話想說,只是想再喊一次她的名字罷了。
見?她仍舊等候下文地望著自己?,他搜腸刮肚,走?近幾步,思忖間,倒記起了那個(gè)?一直有?些困擾著自己?的疑問?,遲疑片刻:
“我一直想問?你,景辰的母親,當(dāng)?真……與父皇是雙生子嗎?”
洛溦回視著他:“陛下為什么?這么?問??”
蕭元胤道:“就是覺得有?些奇怪。就算雙生不詳,也不至于?讓她流亡民間,過得那般辛苦吧?”
他看著洛溦,“這事雖然佐證齊全,證據(jù)證詞都沒什么?破綻,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說法,畢竟,我只信你�!�
洛溦唇線緊抿,一時(shí)舉棋不定?,迎上驕陽下蕭元胤的朗朗視線,半晌,緩緩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