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洛溦聽他語氣不善,
反問:“你找他做什么?”
蕭元胤也?不遮掩,“揍他。”
他今晚喝了?些酒,
憋著一口氣,
什么都不想顧了?!
明明跟著崔帥去突厥御敵的人?是他,
浴血拼殺、打了?勝仗的也?是他,
父皇卻一句贊賞的話都沒?有,當著崔帥的面,都還在不停地提他的“逍兒”,
說什么玄天?宮玉衡神機庇佑大乾。
庇佑個屁!
蕭元胤就不信了?,
要是那些神鬼邪說如此有用,那他們還打什么仗,
殺什么敵?
只?不過是他的父皇,從小到大都不論緣由地要偏愛他的外甥罷了?!
沈逍做什么都是好的,自己再怎么用心努力,都是不夠。
蕭元胤給自己灌了?半壺酒,怒氣沖沖地就找來了?長公主府。
他小時候沒?少纏著殊月姑母帶他來這兒玩,府邸內(nèi)外的方位都記得很熟,加之義寧坊一帶雖戍衛(wèi)森嚴,但他是皇子,又跟驍騎衛(wèi)的官長素有來往,要進坊誰也?攔不住。
蕭元胤借著酒勁翻墻入園,憑著少時記憶找到沈逍居所的附近,溜進來四處轉(zhuǎn)了?一大圈,原想抓個侍從問問主人?所在,卻連鬼影都沒?瞧見一個。
就好像這一帶的侍從,都被刻意清退了?出去似的。
直到,撞見了?面前的這個小丫頭。
夜色深重,除了?稀疏的星月之光,就只?有遠處水榭屋檐下一盞琉璃風燈還透著亮。
洛溦視覺半失,看不清蕭元胤的模樣,依稀見他的手?一直扶在腰間,像是摁劍而立的姿態(tài)。
真的……是來行兇的嗎?
“他出去了?,不在這兒�!�
她回答道。
心里憶起?先前沈逍離開時的一幕。
憶起?他說的那些話,憶起?他看她的眼神。
堵塞在胸口的那些情?緒,又發(fā)起?悶來。
她為什么,就非得去問他訂婚的事呢?
明知道他討厭自己,明知道他寧死都不愿跟自己有什么糾葛,還去問他。
是期冀著……他能給出些什么不一樣的回答嗎?
真是可恥可悲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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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蕭元胤,顯然沒?相信洛溦的話,踏前一步:
“他不在這兒?你少誆我,他到底在哪兒?”
他問過坊口的驍騎衛(wèi)長,說沈逍今天?根本就沒?出過坊。
蕭元胤把劍柄往外彈了?下,發(fā)出“咔”一聲響,恫嚇女孩道:
“快點說實?話!”
洛溦覺得這人?很煩,吵得她原就昏沉的腦袋里愈加嗡嗡作?響。
她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彎腰摸到被晾到一旁的鞋襪:
“我說的就是實?話。而且你最好馬上?離開,這府里到處都是護衛(wèi),捉到你,會?砍你腦袋的�!�
蕭元胤聽得嗤笑。
沈逍那廝膽子再大,又不敢縱容私衛(wèi)對自己這個皇子出手?吧?
“好啊�!�
他剛從宮里出來,穿著一身正式服飾,“我倒要看看今晚誰敢對我動手?,正好一并連同沈逍宰了?!”
說著,便繼續(xù)朝洛溦大步走?去。
洛溦見黑影朝自己壓近,心里亦是一緊,想都沒?想,手?里捏著的鞋就扔了?出去,徑直砸向蕭元胤的臉。
蕭元胤常年習(xí)武,乍見一物朝自己面門飛來,當即敏捷拔劍砍去,揮擋住的剎那又感覺不對勁,伸手?抓過,舉至眼前,這才看清竟是一只?繡著梔子花的鞋。
洛溦見他拔了?劍,昏沉的意識一瞬清明,下意識想要逃離,可腳剛放下,就又觸到了?池水,連忙縮回。
明白或是躲不過報復(fù),索性豁出去了?,抬起?眼,不愿被這歹人?瞧出自己目不能視,不避不躲地盯向他。
蕭元胤的目光,也?從手?里的繡鞋上?抬了?起?來。
他身為寵妃之子,父皇雖不像疼愛沈逍那樣寵他,但從小該給的榮耀也?是不缺的。
眾星捧月般長大的皇子,頭一回被人?拿鞋扔了?臉。
他抬眼看向那池畔少女,卻見她攏著裙坐在岸邊,姿態(tài)帶著些想要逃離的防備,昂首的神色里又有一絲無懼無畏,活像只?敏銳蟄伏的小野貓,讓人?辨不清下一刻是打算溜走?,還是會?撲過來與自己撕咬。
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怕他。
蕭元胤也?來了?勁兒,拿出軍營里訓(xùn)新兵的狠戾表情?與她對視了?半晌,女孩仍舊不避,反倒看得他自己有些心咚咚亂跳起?來。
“你……”
他十三歲就進了?軍營,此次受封親王,難得回京,母親張貴妃急著為兒子敲定婚事,引見了?不少京中閨秀。
貴妃眼光挑剔,選中的女孩無一不容貌出眾、性情?溫順,然而或許因為蕭元胤在軍中待的時間太長,習(xí)慣了?凡事直來直往,對著那些客氣有禮的名門淑女,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高門世家教導(dǎo)女兒的方法都差不多?,言行舉止自有一套規(guī)范準則,人?見得多?了?,就感覺好像都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沒?什么感覺。
可面前的這個姑娘,卻有種說不出的不一樣。
蕭元胤心中好奇愈盛,再度打量洛溦:
“你跟沈逍,是什么關(guān)系?”
那廝古怪,身邊向來不用婢女,再看這女孩衣飾亦非俗品,莫不成?……是什么親戚?
但他從沒?聽說,長公主府里住著什么女客。
洛溦慢慢轉(zhuǎn)動身子,用腳尖觸找著地面,一面繼續(xù)不墜士氣地盯著模糊視野中的蕭元胤: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蕭元胤看出她想跑,走?到旁邊,攔住她的退路:
“你老實?回答我問題,我就放你走?�!�
洛溦感覺到陰影籠罩,慫了?些:
“我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
她越這樣說,蕭元胤越覺奇怪。
“那你管他叫什么?”
他把劍橫到她頸側(cè),又有些怕真的傷到她,隔了?半寸的距離,兇聲兇氣:
“老實?交代啊,不許騙我!我最討厭別人?騙我!”
洛溦感覺到搭在肩頭的冷刃,沒?法再起?身:
“我說了?,你就真讓我走??”
蕭元胤挑眉,“我說話,從來算數(shù)�!�
洛溦沉默了?一瞬,“我以前叫他哥哥,現(xiàn)在不這么叫了?�!�
“為什么現(xiàn)在不這么叫了??”
“他應(yīng)該……不高興我那樣叫他。”
她沉默一瞬,隨即道:“我說完了?,可以走?了?嗎?”
肩頭的劍,緩緩撤了?開。
洛溦扶著身下的大石,站起?了?身。
一只?腳還赤著,踩到池邊的碎石上?,硌得有些踉蹌。
蕭元胤遲疑片刻,收起?劍,伸手?扶住了?她。
離得近了?,女孩的面容更清晰了?幾分。
他握著她纖細的手?臂,感覺臉上?有些發(fā)燙,怕被她瞧出了?破綻,清了?下喉嚨:
“咳,你是被你父親送來長安的?”
洛溦一愣:“你怎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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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了?一半,又止了?住。
頭再發(fā)暈,也?時時記得要守住沈逍解毒的秘密。
蕭元胤卻已自認得到了?答案。
住在長公主府,又管沈逍叫哥哥,衣飾不俗,長得也?挺好。
那只?可能,是沈姑父的女兒。
姑父家四代單傳,且駙馬不能納妾,偏姑父就只?沈逍一個孩子,還顯而易見地不怎么喜歡,私下找其他女人?另外生幾個也?不足為怪。
但明面上?,又怕觸怒皇室,所以一直不敢公開女兒身份,才這般藏著捏著,連周圍的侍從都撤得一干二凈。
只?是眼下女兒大了?,要談婚論嫁了?,不能一直住在皇陵那樣偏僻的地方,還是得送到長安來。
想到這樣的可能,蕭元胤攥著女孩胳膊上?的手?,不覺緊了?緊,移目又偷瞄了?她幾眼:
“你多?大了??”
“你不是說了?放我走?嗎?”
洛溦掙脫開來,踩著卵石,微微踉蹌地朝水榭下的琉璃燈影旁走?去。
“等等!”
蕭元胤急喊了?聲,追了?上?去。
~
沈逍出了?長公主府,轉(zhuǎn)入暗巷,前往密會?周旌略的地方。
他如今跟隨周旌略學(xué)武已有八年,早已青出于藍,其間也?跟過晉王舊部?里別的師傅,專習(xí)弓法劍術(shù)。
但此次周旌略入京,卻是為了?別的更重要的事。
朝中兩黨之爭逐漸白熱化,正是激化猜忌、令其彼此消耗的絕佳時機,如此更能將兩邊暗伏的勢力都抓出來,辨清將來誰人?可用。
萬年縣尹和中郎將府那邊的人?,可以安插進去了?。
還有南啟那邊,也?可以安排人?了?。
沈逍一邊走?,一邊思索著今夜要議的事,竭力專注著,可腦海里,仍舊揮之不去剛才女孩望向自己的神情?。
她明明,是帶著笑的。
可為什么,他偏又覺得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完全相反的情?緒。
還是說,那只?是他可恥可悲的一廂期冀?
就算真是他以為的那樣,又能如何?他又能說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不是,一直都暗暗希望著她恨他,放棄他嗎?
沈逍手?指微蜷,指間的白玉指環(huán)緊緊壓進了?掌心。
然而腳步,卻終是停了?下來。
夜風冷寂,吹拂起?衣袂惘然翩飛。
兀然佇立了?良久,他驀地轉(zhuǎn)回身,朝來時的方向快步返去。
水榭邊,洛溦被蕭元胤喚停住。
“等等!”
他追了?過來,“你怎么光著腳就走??”
伸出手?,把女孩拉坐到榭欄上?,“把鞋穿上?�!�
手?里拎著的繡鞋,還有些濕,蕭元胤又擰了?擰,拿自己袍角拭了?幾下,遞給洛溦。
洛溦體內(nèi)的藥效越起?,頭愈發(fā)昏沉,接過鞋,彎腰下去時又不禁有些趔趄。
蕭元胤以為是她坐在細欄桿上?的緣故,看不過去似的呼了?口氣,蹲下身,取過洛溦手?里的鞋,迅速替她穿到腳上?:
“這么大了?,連鞋都穿不好!也?不知你父親他怎么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的。”
洛溦之前聽他提到自己父親,就覺得詫異,此刻又聽他口氣熟稔,禁不住重新打量了?蕭元胤幾眼。
靠得這么近,借著頭頂?shù)牧鹆�,依稀辨出他身�?的衣服,有些像貴人?們的官服錦袍。
“你,也?在中書省當差嗎?”
她對朝廷里的官職并不了?解,只?在進京途中,聽她爹喜滋滋不停叨念著自己就要進中書省當差。
蕭元胤仰頭看了?眼洛溦,心想她這樣的尷尬身份,被姑父一直藏藏掖掖,也?難怪不認識自己。
“算是吧�!�
他站起?身,清了?下喉嚨,“我最近一直跟著崔帥打突厥人?,也?算是幫兵部?辦事吧。”
洛溦不懂政事,卻也?知道打突厥人?是很光榮很英雄的,不由得心中愈加疑惑:
“那你怎么還來行兇?”
蕭元胤有些被女孩的用詞逗笑。
他移目看了?眼洛溦,想起?剛才初見時她滿臉的淚水,反問道:
“沈逍是不是經(jīng)?常欺負你?”
那廝本就難相處,親爹去了?皇陵都不聞不問的,對這個身份不怎么光彩的妹妹,也?定然更是好不到哪兒去,竟然還不許人?家叫他哥哥,拽什么拽?
難怪女孩先前哭得那么傷心……
洛溦又被驀然問到沈逍,低了?頭,沒?說話。
蕭元胤也?不用她回答,就在心里做出了?判定,冷哼了?聲:
“那小子向來狂悖,宗法人?倫都不放在眼里的�!�
他看了?洛溦一眼,摁了?摁腰間佩劍,“他要再做欺負人?的事,我指不定就真宰了?他!”
洛溦聽他又說起?行兇之語,又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想起?從前郗隱發(fā)酒瘋的狀況,再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