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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

    你等會兒?

    他猛地一驚,抬眸看去,就見棺內(nèi)不知殞歿多久的人倏然睜開了眼睛。

    寧懷衫他們鬼叫的聲音震天響:“成了!居然真的成了,城主快看,傀儡成了,他睜眼了!”

    他們城主心都涼了。

    他是睜眼了。

    可怕就可怕在我什么都沒做,但他真的睜眼了。

    烏行雪甚至來不及分辨一句,就感覺眼前一花。

    一股巨大的勁力落在他身上,接著便是天旋地轉(zhuǎn),他下意識閉了眼。

    沒人看清棺槨里新成的“傀儡”是怎么起身的,只感覺荒野颶風(fēng)卷著茫茫雪沫在棺槨前旋了一個渦。

    劍冢里所有長劍都開始震顫不息,金石相擊的聲音混在風(fēng)里,幾乎和烏行雪身上的鎖鏈混淆不清。

    等到風(fēng)雪散開,就見“傀儡”將烏行雪抵在地上,右手接住劍冢里飛來的長劍。劍花一轉(zhuǎn),寒芒向下。

    ……

    烏行雪聽著劍風(fēng),遽然睜眼。卻見劍尖在咫尺之處楔進地面,冷冽劍氣跟著風(fēng)掃過來,又堪堪停于頸邊。

    毫發(fā)未損,又鋒芒在側(cè)。

    他看見蕭復(fù)暄眨掉了眉眼間的冷霜,低頭看過來。

    良久之后,叫了他的名字:“烏行雪�!�

    第4章

    出牢

    烏行雪瞇了一下眼。

    他過慣了閑散日子,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抵著咽喉要害。

    “你要殺我嗎?”他看著蕭復(fù)暄,輕聲說。

    蕭復(fù)暄動了一下唇,卻沒有答話。

    “你不能殺我�!睘跣醒┯终f

    蕭復(fù)暄依然手扶長劍,眸光順著挺直鼻梁落下來,片刻后終于應(yīng)聲:“……為何�!�

    他嗓音很低,帶著久未開口的微啞。

    “因為你弄錯人了�!睘跣醒┚徛曊f。

    他以為蕭復(fù)暄會錯愕一瞬,或是蹙一下眉。卻發(fā)現(xiàn)對方依然抵著他,無動于衷。

    烏行雪愣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恐怕是原主罪孽深重,讓太多人栽過跟頭,所以沒人會輕易相信他說的話。

    我真冤,他心想。

    “他們說你是天宿上仙,名號這么厲害應(yīng)當看得出來,我……”他輕聲說到一半又剎住話頭,朝手下幾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蕭復(fù)暄終于開口:“你說,他們聽不見。”

    聽不見?

    烏行雪這才意識到,遲遲沒有聽見那幾個手下的動靜。仿佛身邊風(fēng)雪成罩,把旁人都隔在了外面。

    他舔了舔唇,沉聲道:“你弄錯了,我不是他。”

    “我并非你們說的那個魔頭。”

    蕭復(fù)暄依然看著他,良久之后,眉心慢慢蹙起來。

    “我不知道那魔頭是不是心機深重,鬼話連篇,所以你不愿信我�!睘跣醒┱f著又有些無奈,“這倒也正常�!�

    他扯了一下唇角,又道:“但我真的不是他。我甚至不是這里的人,你若是同話本里的神仙一樣,應(yīng)當能探出來,我頂多算個倒霉的游魂,你要探來試試么?”

    他說著抬起左手,將腕部要害露出來。

    蕭復(fù)暄看著他的動作,依然沒有應(yīng)聲。

    烏行雪料定他還是不信,靜默片刻,覺得徒勞無功。

    正想說罷了,突然聽見蕭復(fù)暄低聲問:“那你何名何姓,從何而來?”

    烏行雪倏然抬眸看向他,想了想說:“那地方叫鵲都,同這里很不一樣,一兩句也難說請。既然是仙,你會的一定不少,你有法子幫我么?”

    蕭復(fù)暄:“我掌刑,只會抓人罰人�!�

    烏行雪:“……”

    他還舉著手腕呢,無言片刻又咣當放下。

    不知他這模樣讓蕭復(fù)暄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片刻,忽然斂眸直起身,拔了長劍。

    烏行雪:“?”

    好突然。

    這是信了?也不對……

    頸邊鋒芒和寒涼氣撤盡,烏行雪撐坐起來,他剛一站定,就見蕭復(fù)暄還劍入鞘。

    鏘啷一聲響,環(huán)繞的風(fēng)雪驟然歇止。

    寧懷衫他們就像是被人凝進了石像里,保持著古怪僵立的姿勢。在風(fēng)雪散開的剎那,終于有了活氣。

    “城主!”

    “城主那軀殼怎么”寧懷衫似乎缺失了中間須臾的工夫,還停留于蕭復(fù)暄將烏行雪抵在地上的那一瞬,正要焦心詢問,就見他們城主好好站著,蕭復(fù)暄就在他旁邊。

    “???”寧懷衫話音一剎,滿頭霧水。

    他看看城主,又看看那天宿上仙,思忖道:“先前嚇我一跳!所以,那是因為軀殼里還有一點兒靈識殘留,才會動手嗎?”

    烏行雪心說只有一點殘留可動不成這樣。

    “那現(xiàn)在呢?”寧懷衫小心瞄著蕭復(fù)暄,依然有些忌憚,但又止不住兩眼冒光,“這是成了吧?現(xiàn)在這軀殼是城主的傀儡嗎?要是成了,那可真是賺了。傀儡都是忠心護主,說一不二的�!�

    蕭復(fù)暄冷冷看了寧懷衫一眼。

    烏行雪正要說這不是傀儡,還沒開口,就聽整個蒼瑯北域里鳴聲四起,地動山搖。

    蕭復(fù)暄曾經(jīng)安眠的白玉棺槨碎了個徹底。巨樹搖晃不息,荒原裂開巨縫,尖石從上空砸落,到最后幾乎震耳欲聾。

    “這蒼瑯北域好像到盡數(shù),真要塌了!”手下在叫。

    巨石如雨,而他們還在三十三層,想要出去簡直難上加難。

    “城主”

    手下們叫著,又被分隔到了不知多遠的地方,聲音模糊,不知死生。

    一塊巨崖不知從哪掉落,崖底數(shù)丈,利如劍尖。倘若沖著凡人去,能直貫頭頂,命喪當場。

    而那巨崖之下的人,正是烏行雪。

    他所站之處也天塌地陷,只剩一塊頑石,左右不靠。他就如青霧一樣,站在那塊頑石上,于命懸一線之時,抬頭望向崖尖。

    下一刻,無數(shù)金色長劍驟然而至,帶著“免”字銘印,將他包裹其中。

    他什么也看不見,但感覺有人護了一下他。

    蒼瑯北域垮塌,引得無端海巨震。

    仙門百家子弟匆忙應(yīng)對之時,一葉不起眼的烏篷船正穿過無端海盡頭的婆娑道上。

    烏行雪摟著個暖手爐,倚靠在烏篷角落里不吭氣。

    船篷上吊著一盞紙皮燈籠,在風(fēng)里輕輕晃著,幽長火舌卻怎么也舔不到燈壁。

    那幾個手下在蒼瑯北域崩毀的時候失散了蹤跡,唯有寧懷衫和那個斷了一臂的手下離得近,被一并撈上了船。

    斷臂損耗不小,上了船就在昏睡。倒是寧懷衫底子好,依然說個不停。

    他在船外絞了袍擺沾到的水,又搓著雙手進篷來,對烏行雪報道:“馬上就進白鹿津了,城主。您剛剛聽見了么?無端海雪池那邊的雷鳴,那叫一個炸耳�!�

    烏行雪其實并不明白他樂個什么勁。

    好在他嘴碎,會自己說:“可見那蒼瑯北域波及到了多遠,那些圍在外頭的仙門子弟肯定很狼狽。只要想到他們不痛快了,我就痛快了�!�

    “想想他們,再看看咱們”他朝烏行雪對面的人瞄了一眼,“照理說,蒼瑯北域只進不出。但誰能想到呢,咱們有法寶啊�!�

    “還是城主厲害,知道把這天宿上仙的軀殼做成傀儡。出蒼瑯北域的路,誰能比他更熟呢。傳言誠不欺我,這傀儡還真是說一不二,忠心護主�!�

    “得虧天宿上仙本尊已經(jīng)殞了,他要是泉下有知,自己留守蒼瑯北域的軀殼,有朝一日居然救了照夜城的魔頭,那真是……嘖嘖嘖”

    倒也不用泉下,他就看著你叭叭呢。

    烏行雪心說。

    他樂得看熱鬧,一邊聽得津津有味,一邊毫不避諱地瞄向?qū)γ妗?br />
    就見蕭復(fù)暄寬肩窄腰,抱劍倚著船篷,面無表情地看著寧懷衫在那嘖嘖嘖,眼里仿佛有六個大字你怎么還活著?

    若是眸光能成劍,寧懷衫頭已經(jīng)沒了。

    烏行雪看了一會兒天宿上仙那難以形容的表情,沒忍住,抱著暖手爐笑了起來。

    寧懷衫條件反射嚇住了口。

    蕭復(fù)暄聽見笑音,也轉(zhuǎn)過來。

    他看向烏行雪的時候,眸光從薄薄的眼皮里投落,映著燈籠微亮的光。

    片刻后,他又轉(zhuǎn)眸朝船外看去,一言難盡地……繼續(xù)裝著傀儡。

    在蒼瑯北域里,寧懷衫胡說八道時,他還能有理宰人。

    這會兒卻不行了,他實打?qū)嵄Я藗魔頭出來,在雜人面前,只能裝傀儡。

    “城主,咱們照夜城如今又擴了,連以前的閬州和大悲谷都納了進來。一會兒從白鹿津過去,往西上岸,就能進城了�!�

    更深露重,寧懷衫打了個哈欠,沒多久就跟斷臂作伴去了,沒一會兒鼾聲如雷。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剛閉眼沒多久。他口中的傀儡就開了金口。

    “巨崖砸落的時候,為何不躲?”蕭復(fù)暄從船外收回目光,沉聲問。

    烏行雪原本摟著手爐子昏昏欲睡,聞言抬了一下眼。

    他眼里有困意,盯著蕭復(fù)暄看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懶懶道:“怎么躲?”

    “兩邊沒路,我也不是妖怪,沒有三頭六臂。我說了,我只是凡人一個,你就是不信�!彼致]上眼,說起話來咕咕噥噥的。

    他看上去已經(jīng)睡著了。過了好半晌,卻忽然含糊開了口:“蕭復(fù)暄�!�

    抱劍的人驟然抬眸,看見那人閉眼把手爐往袖里籠了籠,露出的手腕筋骨勻長,他問:“既然不信我,那你剛剛為何要救一個魔頭……”

    蕭復(fù)暄沒應(yīng)聲。

    問話的人似乎也沒有要等回答的意思,眼也沒睜,沒過片刻就又睡著了。

    烏行雪是被寧懷衫嚷嚷醒的。

    “不對啊,那船桿我擱的,定了朝西。這會兒咱們本該在白鹿津上岸,怎么還他娘的會變向?!這下好了,照夜城那邊估計要耽擱了……”

    不知道他惦記著照夜城什么事,催著趕著想讓烏行雪趕緊回去。

    那烏行雪必不可能答應(yīng)。

    那可是魔窟,他瘋了才去。

    烏行雪半睜著眼聽了一會兒,終于明白,可能有人半夜動了那個定向的船桿。

    寧懷衫和斷臂睡得跟豬一樣,誰干的不言而喻。

    但上仙這會兒還在裝傀儡,對叫嚷置若罔聞。

    “別嚷。這會兒往哪去了?”烏行雪依然困著,半闔著眸子問。

    寧懷衫蔫了吧唧:“看朝向,咱們得從春幡城繞一下了。”

    春幡城……

    春幡城??

    烏行雪瞬間支棱。

    他還記得先前聽到的那句話,說春幡城有個奇人醫(yī)梧生,如果想回去,可以找他幫忙。

    動船向的是蕭復(fù)暄。

    難道這上仙大人終于想通,信了他的話,決定找醫(yī)梧生幫忙把他送回去了?!

    也是,早日把他送回去,這軀殼才能早日還給那個魔頭,到時候是斬殺還是囚鎖,就跟他不相干了。

    但愿那位醫(yī)梧生是個耳根子軟的好人,能信他的話,也樂意幫忙吧。

    他們是卯時下的船,上岸的地方掛著一道白色笙旗,上面藍字繡著“燕子港”三個字,還有一只燕雀。

    明明正是日出時候,這燕子港卻霧氣森森,只站著兩個負劍的年輕人,估計是哪家弟子。

    烏行雪踩著木橋經(jīng)過時,看見他們面色不渝,脖子上都掛著半掌大的木雕神像。

    不僅如此,他們身后的堤岸上,幾乎每一根石柱上都雕著神仙像,能繞柱一周。

    寧懷衫和斷臂上岸就蹲下了。

    “這地方的神像比起前些月,怎么又多了一翻。我就說不從這繞,不從這繞,這不是要我的命么。”他抱著頭,看上去確實極不舒服。

    下船前,烏行雪聽他提過幾句

    說雖然仙都殞歿了,但民間百姓依然愛雕神像。那些神像供奉、香火吃得多了,多少帶著仙靈,雖然不能繳滅邪魔,卻能讓他們不太舒服。

    現(xiàn)如今,仙門大多集中在夢都、魚陽和閬州一帶,這里要安全一些。剩下的地方,便只能靠小門小派和這些神像度日。

    可即便如此,依然擋不住越來越囂張的邪魔。

    畢竟仙都沒了,修仙之人飛升無望,大道一眼就能望到頭。而邪魔妖道卻處處捷徑,不受管束,不問德行。越是生殺無忌,越是活得久。

    也無怪魔窟照夜城越擴越大,人越來越多。

    這兩年,就連夢都、魚陽和閬州都亂象不斷,逼得港口、津渡和城門雕滿了神像。

    燕子港就是其中之一。

    相比寧懷衫和斷臂的反應(yīng),烏行雪簡直輕松得離奇。

    他就站在神像包圍里,卻絲毫不受影響,甚至還有心思聽那兩個負劍弟子閑聊。

    “你說,這蒼瑯北域毀了,往后怎么辦?那些邪魔穢物豈不更囂張?”

    “咱們這也不知道能守幾年……”

    “嗐,難說。你聽說了么?昨天去蒼瑯北域的師姐回來說,那魔頭烏行雪可能還活著!蒼瑯北域那么一塌,保不齊他已經(jīng)出來了�!�

    “啐!別說晦氣話,不會的。”

    烏行雪心說傻孩子,會的,他不僅出來了,還在聽你啐他。

    他正想著“把寧懷衫和斷臂兩個拖油瓶丟在城外,究竟可不可行”,忽然聽到了又一段話

    其中一個負劍弟子還是忍不住:“那魔頭要是真出來了,你猜哪里會先遭殃?我怎么這么慌呢�!�

    另一個安慰道:“別慌,不用猜,就是咱們這春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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