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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商南淮到底沒給他煙,沈灼野看起來也不想要,雖說拍戲的時候難免抽煙,但沈灼野這人看起來沒煙癮。

    也沒別的癮,商南淮扯著沈灼野打游戲,發(fā)現沈灼野家里的游戲全是品牌方送的,有戰(zhàn)績的總共就三個:超級瑪麗、貪吃蛇、俄羅斯方塊。

    商南淮想不明白,沈灼野的人生莫非真就無聊到這個地步:“你這人是怎么長大的?”

    沈灼野皺著眉,好不容易從有關夜店的嚴重質疑里稍緩,按了兩下心臟,扶著樹干慢慢坐下。

    怎么長大的……沈灼野回答不出來。

    沈灼野自己也不知道,他沒工夫想這個,沒這個時間:“吃喝拉撒睡�!�

    商南淮被這個回答噎了下,半晌笑了一聲,也找了個地方坐下。

    他手里的煙被風一吹,火光明明滅滅,讓沈灼野多看了一會兒。

    商南淮摸出那包煙:“抽嗎?”

    沈灼野不抽:“得肺癌。”

    商南淮:“……”

    商南淮沒見過這么聊天的,現在就被他氣得肺疼,又覺得好笑——這到底是什么小混混?又不抽煙又不混夜店,商南淮都覺得自己比他痞。

    不過沈灼野這輩子也活得真夠無聊,什么消遣愛好都沒有,難道就光演戲、光跑通告?

    商南淮非得氣他,變本加厲抽了會兒煙,又覺得自己幼稚,琢磨了一會兒:“那個……姓邵的�!�

    他說完這三個字就后悔,因為沈灼野才恢復了點血色的臉,瞬間就又跟著蒼白下來。

    商南淮也不想說,可這么件事就橫著,自己又不會過去,沈灼野又不是明天就退圈。

    有些事,還要在這個圈子里混,就不可能躲得掉。

    商南淮跟沈灼野說:“姓邵的不是什么好人,你多提防著點吧�!�

    沈灼野垂著視線,盯著山下那一片漆黑。

    “你看下邊干什么�!鄙棠匣辞们脽熁遥疤ь^,誰來這不看星星?今天——”

    商南淮自己吞了自己的話……今天確實沒星星。

    月亮也沒有,陰沉沉的渾然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就是觀景臺邊上那盞不算亮的路燈。

    但沈灼野這人有一點好,確實聽話,甚至連對家的話都聽。

    商南淮讓他抬頭,他就真抬頭,撐著胳膊,往天上看。

    商南淮摸了摸鼻梁:“……看見什么了?”

    “蚊子�!鄙蜃埔罢f,“咬我。”

    “……”商南淮徹底跟他沒話聊了。

    被他這么一說,商南淮才發(fā)現自己胳膊上也有兩個大包,鬧心得只覺自己冤大頭:“走走,回家�!�

    他扯著沈灼野就走,順便拍了只飛到這人腦門上的蚊子:“我家離這近,去湊合一晚上?”

    沈灼野沒有去別人家留宿的習慣,況且剛睡了覺,又不困,搖了搖頭:“謝謝你�!�

    商南淮沒跟人這么聊過天,心說你不氣死我就是謝我,果然有些人之間就適合做對家,不適合半夜談心:“行,那各回各家�!�

    反正沈灼野現在看著,狀況勉強還行,不像之前,丟了魂一樣。

    各回各家,下山也總要走一條路。

    沈灼野下山和上山都穩(wěn),沉默著一步一步走,偶爾扶一把踩著露水打滑的商南淮。

    沈灼野的手不算完美——算是祖師爺喂飯吃的沈大影帝為數不多的缺點。

    也不是不好看,手型是不錯,遠景或者戴個手套,也能扛得住攝像頭。

    就是指節(jié)偏明顯,多少粗糙些,還有不少疤。

    有段路下山不好走,沈灼野一直扶著商南淮的手肘,商南淮一邊走,一邊以針鋒相對的視角分析了一會兒。

    至少……沈灼野的手表、珠寶首飾類代言資源,肯定不如他好。

    ……大爺的。

    商南淮自己都覺得,邵千山這回失算得相當大發(fā)——還捧沈灼野給他鋪路,見過鋪路石高出來一大截的么?

    他會忍不住在這兒作比較,就是因為除了這個,剩下的那些資源,他跟沈灼野搶得都相當吃力了。

    沈灼野還能代言高奢定制手套啊。

    商南淮自己鬧心,走在前面的沈灼野有察覺,停下腳步回頭,疑惑地看他。

    商南淮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揮去:“陪你折騰這一宿,送我點東西還禮?”

    商南淮:“有點誠意,準備好了,送我家去�!�

    這話其實不講理——畢竟沈灼野沒請他陪自己折騰一宿。

    如果不是商南淮非把人拖出門,沈灼野現在可能在睡第二場覺,或者坐在窗戶邊等天亮,等鳥來吃小米粒。

    但商南淮也發(fā)現了,凡是這種時候,沈灼野其實都乖……長得一副刺頭樣,脾氣偏偏好得不行:“嗯�!�

    沈灼野說:“最近忙,改天。”

    這話不是客套,沈灼野忙得一個人快劈成三瓣用。

    邵千山給他安排的行程,本來就是奔著把他逼到無法兼顧,出紕漏出差錯,叫人戳脊梁骨去的。

    可沈灼野就這么一樣一樣全給做了。

    也沒出差錯,也沒出紕漏,大大小小的通告都處理得認真妥當,連情緒也沒什么波動。

    商南淮忍不住想,情緒沒什么波動,是不是因為沒人教過沈灼野這個。

    沈灼野好像根本不知道,人是可以休息的,人是有極限的。

    ……等這人帶禮物來他家,弄瓶好酒,好好教教這個五毒不沾的“小混混”吧。

    商南淮有一搭沒一搭地這么想,還沒想完,下山的路就走到頭,沈灼野收回手。

    沈灼野準備走了,走到一半,又回頭:“你想要什么禮物?”

    “問我?”商南淮失笑,“這不都是送的人自己想?”

    沈灼野搖了搖頭:“我想不好�!�

    他想不好,他送的禮物好像都不對,沒有對的。

    沈灼野過去以為,拼盡全力工作、把每件事都做好,替邵千山掙一大堆錢,就是送給邵千山的禮物了。

    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沈灼野站在灌滿衣襟的山風里,低著頭,漆黑的短發(fā)被風吹得亂了,身形叫夜色模糊去大半。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自己出來跑丟了的高中生。

    商南淮看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心軟,捏著脖頸嘆了口氣:“送我個……你自己做的?”

    沈灼野不是喜歡看木工活視頻嗎,一看能看幾個小時,估計多半也會做。

    商南淮準備拿一瓶好酒跟他換,六位數起步,不叫沈灼野吃虧。

    沈灼野垂著視線,想了一會兒:“嗯�!�

    商南淮三步并兩步下臺階:“我走了�!�

    ——他得趕緊走了,太邪門了,他想揉他對家的腦袋。

    商南淮一路疾走回家,抽了好幾支煙才冷靜下來,心想沈灼野身上莫非是有什么蠱,就勾著人在意他。

    圈子里有前輩導演,也這么說沈灼野——是天生該長在大熒幕上的料子。叫沈灼野演出的角色,要么叫人愛要么叫人恨,要么連愛帶恨咬牙切齒。

    反正沒法當這人不存在,就這么不以為意地忽略過去。

    商南淮在這點上欠缺,演技彌補不了這種寡淡,這好像是股子與生俱來的勁,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里天生就有的東西。

    商南淮也不服輸過,也較著勁接過好幾個同類型的角色,票房叫沈灼野壓得死死的。

    要不是邵千山那邊不停買通稿,故意模糊時間線,把導向定死在“沈灼野故意拉踩”,又叫人硬吹商南淮這種技巧型演法……只怕兩個人的差距早就拉開了。

    ……

    想起這些舊事,商南淮就心煩。

    他現在倒算是一家獨大了——沈灼野退圈兩年,這類資源沒人搶,隨他挑。

    可商南淮越來越覺得演戲沒意思。

    要不是怕嚇死那些靠他吃飯的人,商南淮甚至琢磨過退圈。

    反正錢也早就賺夠,商南淮思來想去,唯一不退圈的動力,也就是等沈灼野復出,兩個人痛痛快快搭幾部戲。

    他和沈灼野別說同屏了,同框都少見,圈子里誰不知道兩個人定位多犯沖,沒哪個有膽子把他倆拉一塊兒。

    這么些年下來,商南淮和沈灼野唯一勉強算得上的“合作”,居然就只有那部廢棄鋼廠的電影。

    一個正面主角,一個反面配角,從沒見過面,沒有半點對手戲。

    沈灼野進組晚,大概一直都不知道,這是整部片子刻意為之的暗線隱喻——正反兩面本來是一個完整的人,在那個世界里,沒人真正光風霽月。

    沈灼野那個角色,從頭到尾,既是主角的對照組,也是主角舍棄的半身。

    “右拐,多走兩條街�!�

    商南淮扯了扯衣領,莫名煩躁,改了原本的目的地:“從小區(qū)側門進去,過兩棟樓停。”

    司機原本要等紅燈,依言打方向盤變道,改成右轉。

    商南淮把視線轉向窗外,看著灰蒙蒙的街道。

    天氣不佳,像是要下雨了,路人行色匆匆。

    這條路不回他家,是去沈灼野住的地方。

    ——當初公司要收回沈灼野的住處,商南淮跟那群人吵了一通……程度之激烈,連商南淮自己都沒想到。

    是,是,他知道他不該替沈灼野說話。

    他知道公司打壓沈灼野,全是為了他,因為他是個廢物點心,憑真本事干不過沈灼野。

    他知道兩個人的住處放這么近,是公司有意為之,本來想讓他們制造點摩擦,弄點黑沈灼野的料出來,是他沒把握住……這特么能怪他?沈灼野讓這群人逼得忙什么樣了,回家不趕緊睡覺,出來跟他偶遇??

    商南淮是真叫那幫人煩透了,吵到最后都是些沒營養(yǎng)的流水賬,脾氣頂到腦門上,干脆自己掏錢買了那套房子。

    商南淮買了這套房子,里面的東西自然也就都保留下來,這才有那些邀功一樣的短信……發(fā)完商南淮其實就后悔了。

    嘚瑟個什么勁,沈灼野走的時候什么都沒帶,說不定就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商南淮不想承認這種冤大頭行徑,這兩年干脆眼不見心不煩,沒來過沈灼野家。

    被自己買下來的……沈灼野的,住處。

    是個住處,商南淮記得沈灼野常用的說法,他當時覺得有意思,偶爾也跟著學。

    畢竟一個飆車帶他甩狗仔的不良刺頭,文縐縐說“我?guī)阆然匚业淖√帯�,反差實在挺明顯,更不要說刺頭還跟玩命按喇叭但讓路的保時捷說了聲“謝謝”。

    商南淮找到樓棟,叫司機先回家,刷卡上樓,翻出鑰匙開了門。

    ……開門那一瞬,商南淮莫名回頭,往身后看了看。

    一梯一戶,沒人在他身后。

    走廊里燈光通明,干干凈凈亮堂堂的,也沒有要鬧野鬼的意思。

    商南淮揉了揉太陽穴,自嘲著莫非最近真被煩出神經衰弱,推開門進去,在門口換了鞋。

    兩年沒人來,這種白墻自己就落灰,鞋柜里面還不顯,外面已經鋪了厚厚一抹塵了。

    商南淮續(xù)著物業(yè)水電費,燈能打開,燈光亮起來,照出房間里的情形。

    沈灼野的住處難得有點亂。

    這也不意外……畢竟沈灼野沒去頒獎典禮,多半是在家休息的時候,心臟突發(fā)不適,緊急去了醫(yī)院。

    那之后,恐怕沈灼野就一直住院,再沒回來過。

    商南淮向里走了幾步,把碰倒的椅子扶起來,撞歪的桌子也扶正。

    比起商南淮上次來,這個房間里少了很多邵千山的痕跡……看來沈灼野也足夠拎得清,想清楚以后,就沒再執(zhí)迷不悟。

    商南淮稍感欣慰,想著等沈灼野回來,必須為這個喝兩杯。

    心臟病還能不能喝酒?要是不能,就他自己喝,給沈灼野喝兒童營養(yǎng)早餐奶。

    商南淮壞心眼地琢磨,反正沈灼野那個乖樣,喝這個正好。

    商南淮暫時不打算回家。

    姓邵的肯定在他家堵他,況且天看著也要下雨了——既然左右都打算在這兒待一宿,不如再做做好人。

    不論什么時候,好人總是沒那么好做的。

    商南淮打開掃拖機器人,在屋里繞了兩圈,又去洗了塊抹布。

    商南淮挽著西裝袖子,一邊任勞任怨給退圈的對家擦灰,一邊想自己腦子是不是有病。

    順便相當不見外地東翻西翻……反正沈灼野也答應,這些東西都留給他了。

    沈灼野這兒的好東西其實還不少。

    品牌方送的東西,沈灼野自己不用,就都分門別類地收著,甚至還收藏了好幾十套月餅盒。

    這年頭月餅盒子做得越來越漂亮,有些甚至堪稱藝術品。

    沈大影帝這個級別,又夠得上不少合作方特地為他專人定制個豪華禮盒套裝了……藝術得就更離譜。

    商南淮還記得自己上回來,是怎么嫉妒得抓心撓肝的:“黃花梨木?黃花梨木!月餅盒?!”

    沈灼野不太懂,慢慢嚼著那塊月餅,把盒子給他:“送你�!�

    商南淮都要叫他氣厥過去……他這是可憐到什么地步了,撿對家吃剩的月餅盒子。

    商南淮也不真缺這兩塊黃花梨的木頭,是真意識到,沈灼野把他甩下了。

    ……況且。

    商南淮想不通:“都快重陽節(jié)了,你怎么還吃月餅?”

    沈灼野:“沒吃完�!�

    商南淮肺疼,自己揉了兩下,起身去給自己倒了點水喝。

    倒水的時候,商南淮看見桌上的手表。

    這是邵千山慣送藝人的禮物,商南淮也有一塊,磕磕碰碰,早糟蹋得不成樣子了。

    沈灼野這塊品相還相當好,雖然明顯舊了很多,看得出是一直佩戴、有不少難以避免的磨損,但日常精心護養(yǎng),表盤干凈表殼光潤,反倒比新表更有味道。

    商南淮盯了一會兒那塊表,怎么看怎么不順眼:“你怎么還留著姓邵的東西�!�

    沈灼野還在吃那塊吃不完的月餅,聞聲慢慢抬頭,思索了一會兒:“這個……也是?”

    “是啊�!鄙棠匣从悬c詫異,“你這是……腦子不清楚了?”

    沈灼野居然還真“嗯”了一聲。

    這人一向有什么都答應的習慣,商南淮沒當回事,試探了一句:“你要不介意,我?guī)湍闾幚砹�。�?br />
    沈灼野點了點頭:“謝謝�!�

    商南淮撈起那塊手表,揣進口袋里。

    ——這塊表現在還在商南淮那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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