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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寧陽初不在酒吧里。

    裴陌攔住一個正在拖地的酒保,

    啞聲問:“你們……老板呢?”

    他回來賠償這里的損失,

    也想從寧陽初手里買下這家酒吧。

    溫絮白兩次出現(xiàn)在這,

    一次是買姜汁可樂,一次是救寧陽初——這個地方又離那間小公寓很近。

    這些證據(jù)都表明,

    在這個酒吧里,很有可能守到溫絮白。

    寧陽初也沒接手酒吧多久,

    相應的手續(xù)都在店里,

    要重新過戶應該很容易。裴陌一天也不想等,

    現(xiàn)在就想和寧陽初談這件事。

    最好寧陽初立刻同意,

    立刻把酒吧過戶,

    讓他有線索找到溫絮白。

    “他開價�!迸崮罢f,“我買下來,

    多少錢都行�!�

    酒保見過裴陌一次,那次他就覺得這位先生瘋瘋癲癲、很不正常,這次就更確信:“先生,我們打烊了,您去別的地方喝酒吧�!�

    這人在店里弄翻酒柜,險些砸到老板,一句道歉的話都不說,推門就往外跑。那么沉的酒柜,要是真把人砸傷了,難道是小事?

    酒保認定了裴陌是逃避責任,才會在當時慌亂跑掉。至于現(xiàn)在又回來——誰知道是為什么?說不定是怕被起訴,這也算傷人未遂。

    至于什么要買下酒吧的瘋話……聽聽就算了。

    開在海邊的酒吧,值錢的是酒水,至于地方則只是個臨建的小木屋,不值什么錢。

    況且也沒法再賣,因為再過幾天,酒吧就要拆了。

    “……你說什么?”裴陌愣怔了足有十幾秒,“寧陽初……要把這拆掉?”

    寧陽初買這家酒吧,難道不是為了溫絮白?

    寧陽初要報復他,只要沖著他來,做什么都無所謂——為什么要拆掉酒吧?

    連這里都拆了,要他到哪去等溫絮白??

    酒保其實不理解這些人為什么一個兩個都執(zhí)著酒吧,但還是扔下墩布,直接去柜臺里翻了翻,找出張皺巴巴的傳單拍給他。

    “不是新老板要拆�!本票2荒蜔┑卣f,“是這片地方讓人買了,要做私人旅游區(qū)�!�

    傳單上寫得相當誘人,看起來是那種一整片的封閉旅游區(qū),所以這一片全都得拆了,重新規(guī)劃,再重新做整體裝修,力求風格一致。

    除了這些,還有不少私人住宅也被買下,準備做成一體化的統(tǒng)一民宿,讓游客賓至如歸,有完整和圓滿的海濱度假體驗……

    裴陌死死捏著那張傳單,呼吸變得異常粗重。

    他盯著上面的內容,喉嚨動了動,臉上忽然痙攣了下,現(xiàn)出某種真正的恐懼。

    “犟這個干什么?反正那邊給的賠償款大方,還痛快�!本票_呁系剡吥钸�,“什么都不用操心,拿了錢直接走人,讓他們折騰……”

    他的聲音落在裴陌耳朵里,和那場噩夢中,中介的聲音重合。

    ……這些天,裴陌頻繁地做一場噩夢。

    因為噩夢的內容太過真實、太過合理,合理到就像完全是他本人做過的事……所以裴陌并不敢肯定,哪一邊才是真的。

    那場夢里,他沒被任何事耽擱打擾,見過溫煦鈞以后,因為寧陽初那邊鬧出的風波,他直接回了裴氏。

    沒有任何意外發(fā)生,沒有事情打亂他的腳步。

    所以他賣掉溫絮白的公寓。

    他在辦公室里,一邊為裴氏近期的麻煩心煩意亂,一邊接中介的電話。

    電話里,中介給他講,溫絮白的那個小公寓,有人出了不錯的價錢。

    中介把這件事描繪得天花亂墜,仿佛是有個遲來的餡餅掉下來,砸中了死得不是時候的溫絮白。

    ……大方,痛快,什么都不用操心,拿了錢就能直接走人……

    真是可惜了,要是原房主能多熬兩天,也能趕上這么合適的一筆生意。

    房子轉手一下,直接就升值好幾倍,只管躺著拿錢,不要太舒服……

    裴陌無法否認,他沒細聽電話里的任何一句話。

    手里的文件也一樣,他并沒看進去任何一份文件,占滿他腦海的,只是種相當荒唐離譜的念頭……他在等溫絮白阻止他。

    他在糟蹋溫絮白的東西,在處理溫絮白的遺物,在變賣溫絮白生前最珍視的、滿心期待想要住進去的小房子。

    任何人,哪怕是對房屋裝修和設計毫無概念的人,只要看見那幢小公寓,就會知道溫絮白有多珍惜它。

    于是裴陌嫉妒的東西變成了一件死物。

    他控制不住地想,溫絮白究竟在這玩意上面花了多少心思。

    這么個破房子,占據(jù)了溫絮白多少休息時間。為了湊錢買房和裝修,溫絮白又熬了多少夜,在那個該死的電腦前坐了多久。

    溫絮白難道不知道,他那個糟爛沒救的身體,根本禁不住這么折騰?

    ……溫絮白為什么不來找他要錢?

    憤怒灼燒著裴陌的四肢百骸,在那個時候,他幾乎是懷著某種快意的報復,對電話里的中介說“好”。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中介說了什么——他不在乎,他把溫絮白最重要的東西交出去了,交給那些人隨意處置。

    ……所以溫絮白不能再躲起來,不讓他夢見、不讓他想起,溫絮白必須來找他。

    裴陌近乎病態(tài)地想,他會給溫絮白十天時間,等溫絮白回來報復他。

    如果這世上有鬼。

    如果有鬼,溫絮白就該回來阻止他,來懲罰他,來讓他罪有應得。

    “……十天�!迸崮罢f。

    “十天內,不準動這個公寓,一下都不準。”

    他告訴那些人:“十天之后,隨你們處置。”

    中介那邊似乎有些為難,但還是糊弄著答應,說會跟那邊商量。

    應該沒問題,可以商量,可以盡力配合,應該可以做到……

    ……全他媽是屁話。

    那是群商人。

    和他一樣唯利是圖、心思叵測的商人,說出的話根本不可能算話,答應的也不可能做到。

    簽了合同的第三天,溫絮白的房子就變成了一片廢墟。

    合同上故意模糊了概念,說十天之內“不破壞公寓的主體構造”。

    ——而那是間非常小的公寓,所謂的主體構造,一共也只有一個承重柱、四面水泥墻。

    裴陌本該一眼看穿這種拙劣的伎倆。

    這是他玩剩下的辦法,在商場上不坑別人就要被人坑,他太清楚每句話背后可能有的貓膩……只要他稍微看一眼合同,就能輕易識破。

    可他沒去看那份合同。

    助理送上來的合同,他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封皮,就塞進抽屜死死鎖住。

    裴陌不是真的想要賣溫絮白的公寓,這份合同只是權宜之計,只是用來逼溫絮白現(xiàn)身,只會存在十天。

    十天一到,他就會立刻毀約,賠償多少錢都無所謂。

    裴陌沒去看那份合同,好像只要不看,這件事就能被放在一邊,一切就能順利進行,直到他遭報應的那天為止。

    ……于是他的確遭了報應。

    得知這件事的寧陽初,拖著差一點就殘了的腰椎從醫(yī)院出來,找他拼死拼活地吵。

    寧陽初還不依不饒,從他手里搶走了那個只剩廢墟的小公寓。

    裴陌被寧陽初在這件事上壓制,因為寧陽初是溫絮白一手帶出來的人,他已經(jīng)弄壞了溫絮白的房子,不能再弄壞溫絮白的運動員。

    可寧陽初也實在沒什么手段,只知道把公寓門反鎖上,整天啃面包喝生水閉門不出,誰砸門就跟誰拼命。

    裴陌當然不會讓裴氏的代言人跟人拼命。

    所以他用了些很簡單的手段,讓那個要開發(fā)旅游區(qū)、到處撒錢買房的蠢貨宣告破產——是真的很簡單,那只不過是個沒腦子的暴發(fā)戶。

    他居然被一個暴發(fā)戶、一個中介聯(lián)手愚弄,弄丟了溫絮白的房子。

    裴陌試圖弄死那個中介,沒成功,再嘗試的時候,被打了鎮(zhèn)靜劑送進醫(yī)院。

    ……

    因為這個噩夢實在太真實,太像是一切原本的模樣……所以每次從噩夢里驚醒,裴陌都要用很久才能緩過來。

    緩過來以后,裴陌就在想,原來就算把一切折騰到這種地步,把所有事都搞砸……也見不到溫絮白。

    可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溫絮白明明就該來找他。

    溫絮白該來質問他、痛斥他,該來讓他體會溫絮白死前的痛苦。

    溫絮白該來讓他死。

    ————————

    “宿主,宿主。”系統(tǒng)偵測到裴陌的位置變化,“裴陌回了別墅�!�

    裴陌找遍了所有地方,沒找到寧陽初,最后還是離開了那個酒吧。

    但裴陌也沒再回辦公室——這些天以來的第一次,裴陌獨自驅車,回了那幢別墅。

    甚至還又一次克服了“爬樓梯上樓就會死”的心態(tài),又上了那個空蕩蕩的二樓。

    系統(tǒng)打開主角的精神狀態(tài)監(jiān)測,找到屬于裴陌的部分。

    雖然這一路上,裴陌都把車開得很穩(wěn)、一丁點都沒超速,甚至慢得有點過分了……但曲線依然明顯算不上正常。

    或許也沒有哪個正常人,會把車速壓到只比走路稍快,蝸牛一樣沿著路基磨蹭回去。

    這根本毫無意義,因為他的后座上并沒坐著溫絮白。

    不再有一個因為身體每況愈下,連出一趟門透透風、看看外面都是奢侈的人。

    所以這輛車,在不違反交規(guī)的前提下,也已經(jīng)完全沒有任何必要,再特地控制速度。

    沒必要再開得慢些,開得穩(wěn)當一點了。

    溫絮白已經(jīng)不再被這場病折磨。

    ……

    系統(tǒng)打開岌岌可危的支線一:“宿主,我們要回去看著他嗎?”

    “不了。”莊忱還有正事做,挽起袖子,“來幫忙。”

    系統(tǒng)立刻關閉支線一,飄過去幫莊忱一起搬箱子。

    他們現(xiàn)在正在溫絮白的那個小公寓——如果裴陌克服那個“看一眼公寓也會死”的心理障礙,過來看看,甚至還會發(fā)現(xiàn)……就在幾分鐘前,其實寧陽初也在。

    寧陽初是來給溫絮白的小公寓送酒的。

    酒吧的酒窖被寧陽初這個新老板掏空了,好酒基本上都到了他們這。有上年份的葡萄酒,相當給力的高度數(shù)伏特加,也有一大罐特調的姜汁可樂。

    寧陽初不問要這些酒干什么,一口氣全搬過來,還見縫插針地努力,試圖在其中混入檸檬小蛋糕。

    莊忱把一瓶葡萄酒取出來,看了看莊園和年份:“給錢了嗎?”

    “給了,偷偷打的。”系統(tǒng)說,“寧陽初不收,一說他就哭�!�

    莊忱:“……”

    照這個發(fā)展,很難保證將來寧大摩托重回泳壇,是個什么樣的精神狀態(tài),會不會一邊哭一邊游一邊喝水。

    ……但至少比吃面包喂海鷗強。

    莊忱找了條干凈的白毛巾,擦去葡萄酒瓶上的灰塵,放在桌面上。

    “正嗎?”莊忱問。

    系統(tǒng)拉出游標卡尺:“左邊,宿主,稍微偏了零點五公分。”

    莊忱向右調整零點五公分,和系統(tǒng)擊了個掌,繼續(xù)嚴謹擺放下一瓶酒。

    ——他們正在完成溫絮白的心愿。

    根據(jù)總部給出的回執(zhí),他們無法收回溫絮白的筆記本,倒也不盡然是因為那個筆記本來自裴陌。

    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要是只有這個原因,莊忱完全可以只取走“溫絮白寫下的字”。

    溫絮白的字很好看,臨的是北魏碑帖,端正嚴謹、不失清俊,內有風骨。

    鋼筆是溫絮白的鋼筆,鋼筆水是溫絮白的鋼筆水。

    按照莊忱本來做的計劃,他們完全可以取走溫絮白的字,留給裴陌一個空白的干凈筆記本。

    之所以沒能成功,是因為這些字的意義特殊——溫絮白會在筆記本上寫短期計劃,用來分配養(yǎng)病間隙的日程。

    而這些計劃中的一部分,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死亡,并沒能如期完成。

    在溫絮白的世界里,一件事倘若沒能徹底完成,就不算結束。

    “溫絮白想在小房子里邀請朋友。”系統(tǒng)復印了那個筆記本的內容,照著逐字逐行念,“請大伙喝酒、吃好吃的,痛快玩�!�

    在筆記本上,溫絮白甚至詳細地設計了草圖,具體到每瓶酒放在什么地方、每道菜用什么材料。

    溫絮白很期待地計劃這件事,他的確因為這個,有幾個晚上沒怎么睡好——他在想一件不太好意思寫出來的事。

    ……他能不能藏在沙發(fā)后面,等最熱鬧的時候,忽然跳出來?

    這個計劃很不穩(wěn)重,很不沉靜和踏實,很不溫絮白。

    計劃的全部意義,也只是嚇所有的朋友們一跳。

    但溫絮白是真的很心動,他還認真思考,設計了幾種足夠穩(wěn)妥的出場,能兼顧安全和帥。

    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溫絮白的內臟有出血,經(jīng)常疼得整夜睡不著,冷汗浸透的被子叫風一吹就變成冰。

    溫絮白沒有力氣動,他病糊涂了,偶爾會在半昏迷時生出錯覺,以為自己躺在冰窖里。

    ……要是能躺在小公寓里就好了,躺在沙發(fā)后面,休息一下就跳起來。

    用什么姿勢跳起來?

    溫絮白躺在洗手間,吃力地慢慢喘息,冷汗水澆一樣漫出來。

    最后的時間里,他在半昏半醒的狀態(tài)下,還在相當苦惱、完全認真地考慮這件事。

    ……用什么姿勢跳起來?

    他能不能有一個帥一點的出場?

    要是不能的話,不出場也行,他就在暗中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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