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少年溫絮白會把自行車交給裴陌,相當(dāng)信任地坐上后座,讓沒騎過幾次車的裴陌搖搖晃晃帶著,扶著裴陌的肩膀保持平衡。
可現(xiàn)在,溫絮白幾天沒吃飯,病得昏睡著醒不過來,也不來找他幫忙。
這件事讓裴陌很恐懼。
他終于意識到,他好像永遠(yuǎn)失去了溫絮白的某一部分。
可這話倘若照實說出來,就意味著裴陌向那個婚約低頭,做了自己最痛恨厭惡的懦夫小丑。
所以他把責(zé)任歸咎給溫絮白。
裴陌認(rèn)為,這是溫絮白的錯,是溫絮白在和他較勁。
他指望溫絮白自己想明白、自己改掉這個毛病,他不肯做低頭的那個。
——哪怕裴陌擺脫了裴家的控制,第一件事就是把當(dāng)初那些人揪出來算賬。又花了近半年的時間,層層輾轉(zhuǎn),弄回溫絮白的那件外套。
“這樣有什么意義?”
系統(tǒng)越聽越困惑:“即使他這么做,溫絮白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就算把外套找回來,溫絮白的身體也不會好一些,深夜被蝕骨的痛楚折磨醒時,也不會更好受。
莊忱搖了搖頭:“沒有意義。”
他們兩個少年時,裴陌就是這樣,這些年過去,也一樣沒有長進(jìn)。
當(dāng)初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小公寓里,裴陌有沖溫絮白發(fā)脾氣的工夫,其實不如多喂溫絮白喝幾口粥。
那些溫絮白站在窗口,地板上有影子的深夜,裴陌有較勁一整宿的精力,其實不如上去問問溫絮白,做了什么噩夢。
……要真是這樣,時至今日,裴陌也不必神神叨叨,四處找能招魂的方士半仙。
他們這條支線一的進(jìn)度,也就不至于這么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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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線一的進(jìn)度跌到了感人的12%。
因為裴陌發(fā)現(xiàn),他弄丟了溫絮白的那件外套。
這個鍋在寧陽初的腦袋頂上擦了個邊——因為寧陽初是唯一能動裴陌的衣柜,能在里面翻衣服隨便穿的人。
但寧陽初根本不給他面子。
寧陽初沒像原劇情那樣出車禍,自然用不著住院,索性干脆躲起來不露面。
反正裴氏也取消了他的所有比賽,反正他現(xiàn)在這個德行,也游不出半點成績,也根本就不想游。
“你找不著溫絮白的衣服了?”寧陽初被裴陌從海邊的酒吧里挖出來,他匪夷所思,不明白裴陌什么意思,“你懷疑是我拿的?”
“你別激動�!迸崮罢f,“我只是來問問你�!�
他的語氣有種極反常的平靜,因為太反常、太不像裴陌,反而讓人覺得古怪無比。
裴陌的臉色糟糕透頂,像是十幾天都沒睡覺沒合眼。因為一發(fā)現(xiàn)這件事就開車直接來了海邊,所以衣物混亂、形象狼狽,嗓子也格外嘶啞:“這衣服對我很重要�!�
“只有這件衣服,和我們兩個都有關(guān)�!迸崮跋�?qū)庩柍踅忉專笆O碌囊路疾恍��!?br />
剩下的那些衣服,要么是他買了而溫絮白沒穿過,要么是溫絮白自己買的,沒用他的錢。
溫絮白不花他的錢。
那個辭職了的助理臨走說,他買的那些衣服,溫絮白從沒穿過,跟什么賭氣什么較勁都沒半點關(guān)系。
只不過是因為,溫絮白不知道那些衣服是誰的。
……裴陌覺得這話離譜極了。
那是他們的別墅,別墅里只有他們兩個在住,那些衣服很明顯不是裴陌的尺碼。
還能是誰的?
“我要找通靈師,需要和我們兩個都有關(guān)的,屬于他的貼身物品�!迸崮敖忉屨f,“我找不到合適的。”
別墅的二樓被莫名其妙清空了,那件屬于溫絮白的外套也不見蹤影,他明明記得在衣柜里。
寧陽初根本不信他的話:“難道不是讓你自己扔了?”
裴陌的手指神經(jīng)性地痙攣了下,他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控制好情緒,依然平靜著搖頭:“不是�!�
他知道沒法解釋,不論他怎么說都不會有人信,他根本不想扔溫絮白的任何物品。
任何……遺物。
說要找人清理掉二樓,只不過是因為他太生溫絮白的氣了,太想找點什么來威脅溫絮白。
以至于他一度忘記,溫絮白已經(jīng)死了。
那個被他在惶恐下走投無路,扔進(jìn)壁爐里燒掉的印章,是他最后一次毀掉溫絮白的東西。
“前些天的事,是我的過錯�!�
裴陌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他意識到寧陽初也根本不知道外套去哪了,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你可以回去訓(xùn)練了,裴氏會繼續(xù)培養(yǎng)你�!�
如果早知道寧陽初是溫絮白一手帶出來的,裴陌就不會做那樣的決定,因為這一樣意味著毀掉溫絮白的心血。
現(xiàn)在他改主意了,寧陽初繼續(xù)訓(xùn)練、繼續(xù)比賽,不轉(zhuǎn)型也不用去學(xué)表演。
寧陽初看著他的視線,從錯愕到費解,再到像是看著個荒謬的瘋子:“你覺得……我現(xiàn)在這樣,還能游出什么成績嗎?”
“游不出也無所謂�!迸崮罢f,“裴氏會負(fù)責(zé)公關(guān),你不會看到任何負(fù)面評價。”
寧陽初張口結(jié)舌,笑了一聲,拿過一杯啤酒:“……裴陌�!�
寧陽初問:“你是不是覺得,你做這些事,好像可以補償溫絮白?
——不糟蹋溫絮白培養(yǎng)出來的運動員,花點錢養(yǎng)著他,不讓他徹底廢掉……裴陌以為這是對得起溫絮白嗎?
裴陌是不是忘了,他是什么身份?
他是和裴陌真心相配、力克萬艱的“真愛”,是八卦新聞里,用來鞭笞溫絮白的搜索相關(guān)第一名。
他是懦弱的幫兇,也是裴陌用來刺向溫絮白的兇器。
難道現(xiàn)在,只不過是因為他這把刀和溫絮白有些關(guān)系,是溫絮白親手磨的……
……裴陌就又要把他供起來了?
不諷刺嗎?
“他是不是也去找你了,跟你說了什么?”寧陽初一口氣問,“然后被你自以為是地理解一通,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他沒注意到裴陌的臉色發(fā)生變化,話只說到一半,就被裴陌用力抓住手臂。
裴陌臉上沒什么表情,那只手卻死死攥著他,箍得他生疼。
“……也?”裴陌問寧陽初,“什么叫‘也去’,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寧陽初忽然聯(lián)系起了始末因果。
他看向裴陌,視線開始有些微妙。
——他總算明白了裴陌為什么開始發(fā)神經(jīng),又是找通靈師,又是大半夜跑來和他要什么溫絮白的外套。
因為裴陌并沒見到溫絮白。
而裴陌又快被這件事折磨瘋了。
“你見過他?”裴陌的視線變深,轉(zhuǎn)成某種極深的冷沉。
他攥著寧陽初的手臂,聲線壓得更低:“他在哪?”
寧陽初痛得額頭冒汗,咬了咬牙關(guān),反倒笑了一聲:“……不知道�!�
……就算知道,他也絕不會告訴裴陌。
因為裴陌絕對不可以、也別妄想再去打擾溫絮白。
他不知道溫絮白去了什么地方,現(xiàn)在又在哪,他不敢去打擾溫絮白,那個人要痛快地玩、瀟灑地看風(fēng)景。
寧陽初買了張渡輪的船票,壯著膽子塞進(jìn)大摩托車的后備箱里,還一口氣塞了十種不同口味的小蛋糕。
小蛋糕變少了,溫絮白原來喜歡檸檬味的,發(fā)現(xiàn)蛋糕和船票被取走的時候,寧陽初高興得滿地打滾。
他索性用剩下的所有錢,盤下了這家酒吧,準(zhǔn)備以后還兼做烘焙,賣面包蛋糕點心,就賣檸檬味。
他做一百種不一樣的檸檬味,每天半夜去給溫絮白的摩托送外賣。
……但裴陌的出現(xiàn),還是讓寧陽初從這種放任自流的狀態(tài)里驚醒。
裴陌提醒了他,他是溫絮白一手帶出來的運動員。
他躲在這種地方,揮霍糟蹋的,是溫絮白當(dāng)初花在他身上的心血。
“我沒見過,也不知道,幫不了你�!�
寧陽初說:“裴陌,咱們解約吧。”
裴陌看向他的視線極其匪夷所思:“你說什么?”
“解約�!睂庩柍跽f,“我去聯(lián)系我的教練,團(tuán)隊,看看能不能還他的恩�!�
寧陽初說:“還有贖我的罪。”
這個“他”是溫絮白,他們兩個都清楚。
也是多虧裴陌相當(dāng)直白的、不加掩飾地說出這件事,寧陽初才終于知道,原來栽培他的不是裴氏。
給他保駕護(hù)航的不是裴氏,幫他規(guī)劃賽程、提高成績的不是裴氏,團(tuán)隊是他的代言給裴氏創(chuàng)造的收益在養(yǎng),栽培他的人是溫絮白。
這么一想,寧陽初又覺得,他還有重要的事沒做完。
他應(yīng)該先參加幾個小比賽,弄點錢,再復(fù)健和重新訓(xùn)練,然后拼一拼。
如果還能拿到金牌,就全去送給溫絮白的摩托。
最重要的事,是他要在采訪里向所有人澄清,栽培他的是溫絮白。
寧陽初要讓所有人弄清一件事:裴陌口中那個庸弱平常、寡淡無趣的廢物,根本不是溫絮白。
這些都是必須立刻要做的,他浪費了太多時間,居然一直躲在這里自欺欺人,蒙起眼睛來裝縮頭烏龜。
寧陽初沒工夫和裴陌糾纏,他這就準(zhǔn)備去聯(lián)系教練:“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裴陌仍想問清楚那個“也去找你”是什么意思,用力扯住他:“等等,我有話問你——”
兩人拉扯的力氣都不小,寧陽初被拽得踉蹌了下,后背重重撞上酒柜。
酒吧剛換了主人,不少東西還在調(diào)換位置,那個柜子只是臨時用來存放啤酒,本來放得就不穩(wěn)。
在四起的驚呼聲里,高大沉重的柜體晃了兩晃,就猝然砸下來。
……酒水四濺。
碎裂的玻璃飛濺得到處都是,這么重的柜子砸在人腰上,能生生砸斷人的腰椎——世界線的慣性蟄伏在每個意外里。
但這世上有鬼。
所以又有雖然果決沉靜,但實在不很溫潤、很不客氣的力道,扯住寧陽初的領(lǐng)子,把他拎到柜臺上。
寧陽初的臉色蒼白,他恍惚著坐在酒吧的木質(zhì)柜臺上,手里被塞了塊蛋糕壓驚。
寧陽初茫然地吃蛋糕,看清上面插著的檸檬片,心臟一跳,倉促抬頭:“絮——”
他想叫“絮白哥”,想起裴陌還在,咬著舌尖把話吞回去,卻晚了一步。
裴陌看見他脫險,看見影子,轉(zhuǎn)身追出酒吧。
裴陌拼命追上那個離開酒吧的人影。
他跑得喉嚨發(fā)干冒火,終于在被海浪打翻之前,狼狽地?fù)渖先�,死命將對方扯住�?br />
“……是我錯�!迸崮皢÷曊f,他的喉嚨像是有刀子在割,嘶啞得仿佛吞了十斤海沙,“你完全可以直接懲罰我,為什么非要這樣?你——”
說完這話,裴陌就意識到,原來一直以來他對溫絮白的態(tài)度,是真的惡劣到了這個地步。
對著那個溫絮白,他已經(jīng)不會好好說人話。
裴陌把喉嚨里的刀子吞下去,他垂在身側(cè)的那只手痙攣了兩下,吃力改口:“……你做什么噩夢了?”
原來他也能說這種話——在溫絮白還活著的時候,他從沒這么試過,也從來都不知道。
那么……在溫絮白活著的時候,他是不是也能上樓?
從那個臺階上去,去看看溫絮白。
是不是其實不會把人累死?
裴陌避而不想這些問題,也不去找答案,反正他已經(jīng)找到人了,只要直接問就行:“溫絮白。”
他垂著視線,木然地問:“你疼不疼……”
……古怪的感覺讓他剎住剩下的話。
裴陌抬起頭。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和慌亂,又像是看見什么極荒唐的事,這件事變成落下來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認(rèn)錯人了。
被他拽住的根本不是溫絮白。
不是溫絮白,他沒找到溫絮白,沒人知道溫絮白疼不疼,因為這只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是張完全陌生、他根本不認(rèn)識的臉。
第14章
裴陌試圖找遍整個海灘。
但這收效甚微,
因為海灘的范圍太大,根本沒辦法靠人力翻找。
沒有任何絕地逢生的轉(zhuǎn)折留給他。
那個被他認(rèn)錯的人,只不過是趁亂逃了一杯酒的單。趁著他愣怔,
就拼命掙脫開,
頭也不回拔腿就跑。
裴陌握著照片,
想問那人見沒見過溫絮白,
還沒張口,
眼前已經(jīng)沒了人影。
他連溫絮白都認(rèn)錯,這樣的結(jié)果也并不意外。
沒有痕跡,沒有線索。
他找不到溫絮白。
……
天快亮?xí)r,
裴陌回到那個酒吧。
殘局被人收拾過,倒下來的酒柜被重新扶正,
摔碎的酒瓶和四濺的酒水也已經(jīng)清理干凈。
酒吧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里面沒有客人,寫著今日特調(diào)的黑板倒扣在吧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