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非分之想”若能壓抑,又怎會產(chǎn)生呢?
他長久以來鑄在心里的大壩,像是沙土堆的,岌岌可危地裝出巍峨的樣子,一根手指就能讓它分崩離析。人一生中,若是沒有那么一時片刻,感覺天地顛倒,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縱然將來飛升入大道,又有什么趣味可言呢?
“你還在等什么呢?”嚴(yán)爭鳴心里有一個聲音這樣問,“像童如那個傻子那樣,等到�?菔癄、陰陽兩隔嗎?”
嚴(yán)爭鳴握住程潛交疊在自己身前的手,輕輕地拉開他的雙臂,在黑暗中,他轉(zhuǎn)過身盯著程潛的臉,克制著低聲問道:“你可知此事有多荒唐?你可知這有違天理倫常?”
程潛面不改色:“師父讓我自在。”
嚴(yán)爭鳴:“可師父沒說讓你放縱!放縱七情六欲,你就不怕飛升的時候,被天劫劈糊了么?”
程潛:“那你身陷心魔,合得又是哪門子道?”
嚴(yán)爭鳴無言以對。
程潛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師兄,我不怕天劫,只怕你。”
嚴(yán)爭鳴聽了這話,心里轟隆一聲,他想:“完了,萬劫不復(fù)了。”
他呆立良久,腳下仿佛生了根,心花不曾怒放,反而憑空添了一把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意。
“小潛,”他最后掙扎了一下,“你將來不要后悔。”
程潛輕輕地嘆了口氣,無奈地看著他:“師兄,你先把眼淚擦一擦吧�!�
“過來�!眹�(yán)爭鳴伸手將程潛拽了過來,神色繃得太緊,看起來有幾分異樣的冷淡。
他端著這樣的冷淡想道:“我對不起小潛�!�
接著,他扣住程潛的后腦,傾身吻了上去,本想淺嘗輒止,結(jié)果沒忍住。
程潛“唔”了一聲,本能地往后仰了一下頭,卻被一雙手臂牢牢地鎖住了,只覺得整個人都被那股熟悉的蘭花香籠罩住了,他先是有些震驚,被動地承受著,第一次知道還能這樣,有點怪異,還有一點不適,可當(dāng)他意識到面前的人是誰的時候,那股淺淺的怪異感突然就變了味道。
這突如其來的異樣親密弄得程潛頭皮與腰間一起發(fā)麻,脊梁骨僵成了一根棒槌,久聞其名而未見其真容的紅塵千丈密不透風(fēng)地將他包裹起來,他心里忽然長出陌生的躁動,喉嚨發(fā)干,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感覺自己好像該把清靜經(jīng)念起來了。
嚴(yán)爭鳴忘情地抱著程潛,心道:“我也……對不起師父�!�
他眉間的心魔印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純正的朱砂色,繼而收成了一滴血,沒入了他額間,消失不見了,他胸前掌門印驀地發(fā)出刺目的白光。
嚴(yán)爭鳴驀地回過神來,不知道掌門印又吃錯了什么藥,將額頭抵在程潛的肩膀上,閉了閉眼,說道:“先走,這里不是好待的地方�!�
程潛面色古怪地上下打量著嚴(yán)爭鳴,依然不在狀態(tài):“這都是你從那本假清靜經(jīng)上學(xué)來的?”
他頭一回真切地感覺到,這道貌岸然的大師兄知道的事好像太多了。
嚴(yán)爭鳴險些岔了氣,順手將手上蹭的污跡與血跡擦在了程潛的袖子上:“閉嘴�!�
只見掌門印爆出的白光投射到了地上,落成了一片羽毛的形狀,隨著內(nèi)里白光閃爍,羽毛輕輕地抖動,好像在前面指引著方向。
嚴(yán)爭鳴微微舉起手中那會發(fā)光的小印石,循著帶路的羽毛追了過去,對程潛道:“跟上�!�
程潛借著白光,看了一眼他恢復(fù)了些血色的臉,稍微放下心來,說道:“對了,你那……”
嚴(yán)爭鳴截口打斷他道:“不行!不可能!別做夢了!那本邪書已經(jīng)被我燒了!”
程潛:“……我是想問你那句‘劍修一步一心魔’是什么意思,想什么呢?”
以己度人的嚴(yán)掌門這才發(fā)現(xiàn),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自己一樣熱衷于不學(xué)好的,頓時尷尬得連頭也不敢回,干咳了一聲,他聲氣不由得弱了三分:“劍修戾氣重,殺氣重,前期又重鍛體輕修心,剛開始不明顯,越到后來越容易生心魔。這是入門的時候師父跟我說的,他說‘同樣的修為與境界,動起手來,劍修是頭籌,因此這條路也特別的難走,修煉更艱難,痛苦也更多’�!�
他說到這里,一直緊繃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點若有若無的微笑:“我當(dāng)時聽了這話,第一反應(yīng)就是央求師父廢去我的氣感,堅決不當(dāng)劍修,一定要換個別的道來入�!�
他很少主動提起過去的事,程潛靜靜地聽著,感覺這話像是大師兄能說出來的。
“后來師父嚇唬我說,廢去氣感可以,但這個過程無異于滾釘床、下油鍋,好多熬不過去的干脆就蹬腿死了,一了百了,也不必在乎從哪入道了。”嚴(yán)爭鳴自嘲道,“我居然就信了他的鬼話,自己權(quán)衡了一下,雖然走劍修道讓人痛不欲生,但好歹比真死強,只好妥協(xié)了�!�
程潛注視著他的背影,隨著他的話音,不由自主地想起初見嚴(yán)爭鳴的光景。
溫柔鄉(xiāng)比群妖谷的妖氣還重,他就著那股妖氣第一眼看見了大師兄,當(dāng)時他就想:“這個人可真好看�!�
不過下一刻,他的感想就變成了:“這個人可真不是東西。”
“那你這個……”程潛抬手輕輕蹭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嚴(yán)爭鳴沉默了一會:“我不知道�!�
是朱雀塔嗎?還是那以前扶搖山莊?或是百年離索間……乃至于年少輕狂時的青龍島上?
這樣浮光掠影地想一想,便覺千頭萬緒,摸不著頭腦,未曾砰然,便已經(jīng)心動。
嚴(yán)爭鳴百感交集地看了程潛一眼,伸手理了理他額前亂發(fā),輕聲道:“不知道,別問了�!�
程潛便從善如流地轉(zhuǎn)開話題,說道:“也不知我們在這里被困了多久,太陰山怎么樣了?”
嚴(yán)爭鳴:“天衍處彈盡糧絕,韓淵估計也是強弩之末,誰也管不了誰了,就怕斬魔陣后,天衍處沒有后招。”
程潛默然,沒見識過不清楚,親眼經(jīng)歷一番他才明白,如果沒有天衍處的叛逆暗中偷換陣法,如果不是他們恰好被卷進(jìn)來,如果不是李筠手里恰好有一把真龍旗,沒人能單槍匹馬地破陣。
吳長天在扶搖山外設(shè)下陷阱,絕不只是為了削弱韓淵的戰(zhàn)力,這是一個殺局。
如今斬魔陣破,恐怕天衍處再沒有什么能阻擋韓淵的腳步,他會直入太行山,將那一干自不量力妄圖阻擋他道路的修士全都屠戮殆盡,繼而北上京師,報他和天衍處、和凡人朝廷之間的仇——
“天衍處死有余辜�!眹�(yán)爭鳴說道,“那個什么京城里坐龍椅的——我也絕對不相信他是個凡人,他每天自稱萬歲,能容忍自己幾十年就須發(fā)斑白地老死榮華,看著手下區(qū)區(qū)一個天衍處源遠(yuǎn)流長么?不可能的�!�
程潛:“修士不過問俗事,基本是約定俗成的,凡塵瑣事容易分心,如果不是資質(zhì)頂尖,必定妨礙修行,他怎么能即當(dāng)皇帝又想長生不老?”
“皇家有的是錢,有的是渠道,功法與丹藥想要多少要多少,煉不成拿藥灌,”嚴(yán)爭鳴說道,“再說你沒聽出吳長天那個意思么?天衍處在朝廷中肯定受制于什么人,他們這些感覺自己無比正義、視人命為草芥的假清高,怎會受制于凡人?反正這些人是愛死不死,與咱們也沒什么妨礙,可是韓淵這一路率群魔北上,殺孽必然深重,到時候我們是殺他還是不殺?”
就在這時,嚴(yán)爭鳴腳步一頓,他順著一個方向望去,只見那里似乎傳來了一陣微微的光。
引路的白羽毛徑直循著那光芒而入,順著光源方向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視線豁然開朗。
只見一道石階躍然眼前。
石階或依山、或依樓,層疊而上�?蛇@里的石階卻什么都沒有,一層一層憑空羅著,通天似的,一眼望不到頭。
程潛忽然覺得體內(nèi)真元好像被某種不明的力量壓制住了,他一時間真真正正地變成了凡人,站在石階下,好似蟲蟻一般渺如無物。
程潛:“這是……”
嚴(yán)爭鳴皺了皺眉,道:“好像是不悔臺。”
不悔臺高十萬八千階,此間所有飛天遁地者皆如凡人,必由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程潛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仰斷脖子,普通人單是仰望便已經(jīng)心生畏懼,遑論親自上去。
嚴(yán)爭鳴試探著上了一步臺階,還沒站穩(wěn),迎面一陣罡風(fēng)便掀了過來,他反應(yīng)過來自己護(hù)體真元已經(jīng)不在的時候,那陣風(fēng)已經(jīng)逼至眼前,嚴(yán)爭鳴連忙后撤一步,從石階上翻了下來,饒是他動作敏捷,依然被刮壞了一條袖子。
童如究竟是怎么上去的!
兩人心下都是駭然,嚴(yán)爭鳴心道:“我原以為師祖是一般的想不開,沒料到他這么想不開!”
程潛卻想起他不多的幾次與北冥君的接觸,那時候他還小,也看不出北冥君如何厲害,直到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師祖之間天塹一樣的鴻溝。
他正入神,嚴(yán)爭鳴忽然在他耳邊拍了一下,程潛激靈了一下清醒過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嚴(yán)爭鳴說道,“他從三生秘境里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瘋子與常人不同,他走的路你走不了,不一定是因為他有多厲害。”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笑道:“這下真成斷袖了,這不悔臺邪門得很,別再此逗留�!�
程潛一只手垂在身側(cè),輕輕地敲打著霜刃的鞘,邊走邊道:“若是你,你會上不悔臺請那塊心想事成石嗎?”
嚴(yán)爭鳴心道:“真會問�!�
如果他心里的執(zhí)念不是正好與童如重合,在掌門印里,他的神識又怎會附在童如身上?
如果他不知道走火入魔的滋味,又怎么會在鎖仙臺上強提自己的修為,不管不顧地直接闖進(jìn)去呢?
當(dāng)然,這些話不便對程潛提。
說一套做一套的嚴(yán)爭鳴義正言辭道:“當(dāng)然不會,悲歡離合,陰晴圓缺,都是人間常態(tài),你既然尚未飛升成仙,便仍然是凡人,你若是自知,就該明白,既然是肉體凡胎,哪能事事順心,總有力有不逮時,求而不得也未必不是修行,若是事事偏激求全,肯定不能長久�!�
多么冠冕堂皇……
程潛聽了沒答音,偏過頭笑了一下,卻依然被嚴(yán)爭鳴敏銳地捉住了。
嚴(yán)爭鳴:“你笑什么?”
“笑你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背虧摬涣羟槊娴亟野l(fā)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誰困在心魔里出不來�!�
嚴(yán)爭鳴:“……”
“你現(xiàn)在閉嘴我可以不跟你計較。”嚴(yán)爭鳴轉(zhuǎn)過身,站在兩步以外,將沒說出口的下半句話掛在了眼角眉梢上——“快點滾過來道歉”。
程潛無言片刻,心道:“助長了這種脾氣,以后怎么好?”
隨即,他又暗自搖搖頭:“算啦,不是一直這幅德行么?”
程潛于是敷衍地拱手道:“是,師兄大人大量,說得和唱得一樣好聽——對了,如果這里就是扶搖山的后山,我們能從這里回去嗎?”
“想多了,”嚴(yán)掌門大尾巴狼似的說道,“扶搖山是扶搖山,心魔谷是心魔谷,兩者雖然比鄰而居,卻不是封在一起的……咦?”
他剛說到這里,就看見不悔臺后面居然有一道門,嚴(yán)爭鳴話音一時卡住,心道:“這烏鴉嘴,剛說了就打臉,不會真能過去吧?”
掌門印中引路的羽毛飄飄悠悠地落到了門上,消弭不見了,門上有一個小小的凹槽,與掌門印的形狀如出一轍。
嚴(yán)爭鳴試探著將掌門印解了下來,小心地塞進(jìn)了凹槽中,嚴(yán)絲合縫,仿佛本來就是長在一起的。
這時,震耳欲聾的隆隆聲響起,一道十來丈高的大石門露出了形跡,緩緩打開。
門里突然飛出三塊木牌,分別刻著“天”“地”和“人”三個字,嚴(yán)爭鳴本想一把抓過來,誰知他手剛一伸向“天”字牌,其他兩塊便有向后退去的趨勢,竟是三者只能擇一的意思。
“選了‘天’字牌,是立刻就能飛升上天了嗎?”嚴(yán)爭鳴笑道,“你選不選?”
程潛不吭聲,帶著一點笑意看著他,看得嚴(yán)爭鳴老不自在地嘀咕道:“別老勾引我�!�
說完,他想也不想地摘下了“人”字牌,只聽“喀拉”一聲,掌門印自動從那大石門上脫落下來,徑直回到他頸間,下一刻,那木牌上突然白光大熾,周遭不悔臺與古怪的石門全部遠(yuǎn)去,眼前光陰一樣閃過無數(shù)人與聲音,嘈嘈切切。
從“扶搖”二字落成,古老的石碑奠定數(shù)千數(shù)萬年的傳承,九層經(jīng)樓落地而生,門口大的、小的、胖的、瘦的足跡漸次閃過,或淺如輕紗,或深入石體,然后它們?nèi)肯ТM,唯有幽潭澗邊的草木,年復(fù)一年,漸成碧濤。
滄海與桑田,落在千古未改的細(xì)雨微風(fēng)下,經(jīng)久不衰的唯有枯榮輪回。
此乃三極正中的人道。
作者有話要說: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
分散逐風(fēng)轉(zhuǎn),此已非常身。——陶淵明
第86章
兩人腳下,一個巨大的法陣好像徐徐點燃的烽火一樣鋪展開,耳邊傳來一聲不知何處而來的嘆息。
程潛一愣:“這好像是韓淵那日在扶搖山外畫的那個�!�
嚴(yán)爭鳴:“噓——”
他抬手蓋住了程潛的眼睛:“你仔細(xì)聽�!�
那個布陣的魔修說過,此陣名為“聽山陣”,能聽見什么呢?
黑暗深處先是傳來細(xì)碎的蟲鳴,繼而有不明顯的水聲,風(fēng)吹過草地,旁邊似乎有個人翻了個身……
嚴(yán)爭鳴低聲道:“好像是后山。”
后山山穴幽潭旁的草地上,幾個少年帶著一個不知是人是妖的小東西,饑寒交迫地等著師父,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迷茫中半睡半醒地睜了一次眼,灌進(jìn)耳朵里的就是這樣的聲音。
接著是風(fēng)吹竹林,一股竹葉香仿佛呼之欲出,有細(xì)細(xì)的竹筆桿敲打著石桌,發(fā)出清脆而微帶一點回旋的聲音,下一刻“嘩啦”一下,仿佛是紙張被風(fēng)掀起,卻并沒有吹遠(yuǎn),似乎是被什么東西壓著一角,只是響個不停。
這是清安居。
兩人誰也沒吭聲,默默地聽了半晌,仿佛圍著扶搖山走了一圈,直到腳下法陣黯淡,最后一絲光消弭在黑暗之中。
原來那天韓淵一個人偷偷跑到扶搖山下,氣勢洶洶地布下個看似兇險的陣法,就只是為了聽一聽扶搖山的聲音么?
程潛心里一時不知是什么滋味。
這時,遮在他面前的手突然放了下來,嚴(yán)爭鳴將發(fā)光的印石往手心里一斂,四下立刻黑了下來,只見黑暗之中,有一道白影突兀地走了出來,手中提著一把木劍,在不遠(yuǎn)處倨傲地施了一古禮,抬手拉了個扶搖木劍的起手式。
這是什么意思?
那人旁若無人地當(dāng)場演示起扶搖木劍來。
剛開始,他是一襲素白布衣的少年,隨著扶搖木劍一招一式層層推進(jìn),面貌逐漸變成了成人模樣,手中木劍化為寒光四溢的長虹寶劍,身上布衣也變成了雍容的錦袍。
他所行的劍招每一式都與師父教的相同,卻又說不出有什么地方,有細(xì)微的差別。
一套漫長的木劍法走完,舞劍的人已經(jīng)變成了老人,錦袍重新變成素白的布衣,寶劍重新變成無鋒的木劍。他垂劍斂目,整個人身上有種看破紅塵的靜謐。
這一套劍法酣暢淋漓如行云流水,兩人都是練劍的,特別嚴(yán)爭鳴還是個劍修,自然看得出深淺,一時間各自震驚,誰都沒顧上說話。
下一刻,那白衣老頭驀地一抬頭,一劍刺了過來。
程潛一把將嚴(yán)爭鳴推開,兩人分開三尺,木劍從中間穿了過去,凜冽的劍風(fēng)削斷了程潛垂在肩頭的一縷亂發(fā)。
而后轉(zhuǎn)瞬就消失了,下一刻,場中卻出現(xiàn)了兩個白衣老頭,從兩側(cè)腳不沾地似的飄了進(jìn)來,頓時將兩人分開了。
嚴(yán)爭鳴錯步躲閃的時候,整個人沒入黑影中,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程潛吃了一驚:“師兄!”
他的真元被牢牢地壓制在內(nèi)府當(dāng)中,一時間與凡人無異,往常仿佛能與他心意相通的霜刃頓時變得無比凝滯,程潛勉力抽劍一擋,只覺得老頭那木劍上仿佛有泰山壓頂之力,他手腕一麻,加上此情此景太過怪異,程潛本能地往后退去。
這一退不要緊,手中霜刃立刻有了反噬的跡象,這養(yǎng)不熟的兇劍多年沒鬧騰,程潛都險些忘了它是個什么尿性。
那老人第二劍已經(jīng)送到,程潛只好一咬牙,半步不讓地再次接招。
手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真好像天塌下來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人力終于有所不殆,不得好死劍又不允許他后退半步,程潛的雙臂終于顫抖起來,被卡在那里的手腕“嘎嘣”一聲輕響,好像扭著筋了,他強行沖擊起被封在氣海中的真元,真元不斷地沖擊著內(nèi)府,程潛眼中一次一次地閃過寒霜,又一次一次地被更死得壓制回來。
程潛急著去找嚴(yán)爭鳴,一點也不想和這老頭用凡人的方式纏斗,當(dāng)即犯起了渾,飛起一腳踹向?qū)Ψ窖埂?br />
誰知這一腳竟踹了個空,那老者本人居然只是個幻影,唯有他手中劍是真實不虛的。
程潛一腳踩空,手上頓時卸了力,老頭的木劍狠狠地砸在了他胸口上,這回可是真格的。如果他這身體不是聚靈玉練成的,這一劍能撞斷他一排肋骨。
他嗆咳幾口,感覺半個身體都被打得麻木了,后背本來已經(jīng)止血的傷口全部崩裂開。
那老人木然地看著他,渾濁的眼睛里泛著死氣沉沉的冷漠,端平木劍,指著他的胸口,一時間,周遭只有程潛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突然,那老者開口道:“就憑你這樣浮躁的心緒,也想走‘人道’?”
程潛本來有心將他打成一只白面口袋,聽了這句話,動作卻驟然頓了頓:“前輩你是……”
“接招,少廢話!”老者橫劍而上,攔腰一劍“盛極而衰”中的“極盛”,木劍劃出了一道滿月似的長弧。
這挨上一下,恐怕是真玉也碎了。
程潛既不敢怠慢,也沒敢與他硬拼,有些狼狽地向前一步避其鋒芒,艱難地回憶起自己修為低微時研究過一陣的拆招,倉促間回了同一式中的“幽微”一招。
“幽微”這招,講究“風(fēng)起于青萍之末”,是說在極盛的時候,其實便早已經(jīng)埋下了幽微的禍根,禍根與花團(tuán)錦簇的形勢一同壯大,最后會成為由盛轉(zhuǎn)衰的契機(jī)。這一招變化多端,極其微妙,與程潛慣用的那種夾雜著暴虐氣的海潮劍法格格不入,他倉促使來本就吃力,出手不由得慢了幾分。
這一慢,可謂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他虎口一麻,霜刃“嘡”一聲,竟被一把木劍挑飛了!
程潛:“……”
他十歲學(xué)劍至今,一把霜刃不說橫掃天下,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奇恥大辱。
白衣老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伸手一招,那霜刃貼地飛起到程潛近前:“再來�!�
程潛手指緊了緊。
便聽那老頭又道:“蠢材�!�
程潛的手指快被他自己捏碎了,他一把抓過霜刃,那老者突然縱身一躍,瞬間,千萬條劍影從他面前閃過,細(xì)密得仿佛初春的雨,無可躲避,無可防御。
這是真正的“幽微”!
程潛瞳孔一縮,忽然意識到這老人好像是在教他,一時看得呆住了,直到那一把木劍撕破無窮幻影而來,筆直地停在他鼻尖下。
“你從來沒有正經(jīng)學(xué)過劍么?”那老人問道,“你師父是誰?”
程潛不由自主地卡了殼。
木椿真人的確只教了他一年多,在忘憂谷中匆忙將整套扶搖木劍傳給他,也不過就是仗著他小時候過目不忘的小聰明。后來門派的劍譜基本是程潛憑記憶默出來的,有出入的地方大師兄修正了一下。
現(xiàn)在想起來,他一知半解時倉促間記住的,一定是對的么?
大師兄小時候?qū)W的那手稀松二五眼的劍,真能修正什么嗎?
程潛低聲辯解道:“家?guī)熢谖覀儎倓側(cè)腴T的時候就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