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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陳軍瞥她一眼,“你急什么?”

    他笑道:“他們對你熱情,你不習(xí)慣了?”

    寧馥從醫(yī)院出來沒兩天,這一段時間做各項體檢就沒怎么見過太陽,捂白了不說,艦上的水果蔬菜她也沒少吃,眼見著油光水滑的了。

    ……這個詞兒好像形容貓更貼切一點。

    不過也合適,因為她這個“飛虎一號”的名聲,已經(jīng)在試飛員和工程技術(shù)人員中悄悄地流傳開了。

    寧馥臉色一苦,“習(xí)慣了豈不更可怕?”

    ——這段時間,試飛組的各位科研技術(shù)人員對她的態(tài)度分兩撥,要么,是特尊重特敬佩特禮貌,要么就是特狂熱特好奇,看起來很有些把寧馥搞去解剖研究的沖動,兩種眼光都高得她背后毛毛的。

    陳軍淡淡道:“你安心待幾天,還有別的任務(wù)給你�!�

    *

    這“別的任務(wù)”,讓寧馥在艦上一待就待了半年多。

    ——她帶飛了最新一批上艦的飛行員。

    隨著飛行員徐蘇的戰(zhàn)機成功鉤住阻攔索,滑入甲板上的跑道,“�;辍庇媱澲械男嘛w,終于真正登上了屬于他們的舞臺。而象征著大國崛起的戰(zhàn)略威懾的航母,也終于迎來了奔涌不息的新鮮血液。

    這一批上艦的飛行員中還有幾個熟人,羅松雪和衛(wèi)九州。

    他們兩個的成績都排在徐蘇前面。

    徐蘇低落了好幾天,心里覺得丟人,卻還是忍不住跑去找寧馥吐了吐苦水。

    “我以后不能和你飛了怎么辦?”

    她抱著個小紙袋吃寧馥給的牛肉干,“我看艦上的意思,雙機編隊肯定要讓原部隊的一起飛,我不想和羅松雪搭��!”

    她頭痛道:“我看到她那張冷臉就難受!”

    寧馥笑了,“那我申請和羅松雪飛編隊,你和衛(wèi)九州一組�!�

    徐蘇連連搖手,哀嘆道:“快算了吧!”

    她嘴里叼著吃的,含混不清地道:“你現(xiàn)在是這艦上的寶貝疙瘩,誰給你飛僚機,那簡直跟選妃一樣了!你別看羅松雪那傲氣勁兒,你申請要她,她心里能高興飛了!”

    “再說了。”徐蘇道:“人家衛(wèi)九州從蛟龍基地過五關(guān)斬六將殺出來的,上艦就是頭名,他自己編隊長機不飛,想飛你的僚機,就算我敢得罪他,艦上也不能同意�!�

    徐蘇往前蹭了蹭,“他是不是認識你?”

    寧馥挑挑眉,“認識�!�

    她在徐蘇興奮而八卦的目光中淡淡道:“高中同學(xué)�!�

    徐蘇: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共同志向?!比翼藍天?!

    好家伙!

    寧馥:“你流口水了。”

    徐蘇下意識地吸了一下。

    “別想太多�!睂庰バΦ溃骸皼]你腦補的那些橋段�!�

    她一根雪糕唬來的僚機,還有待檢閱。

    徐蘇撇撇嘴,“我發(fā)現(xiàn)你越來越多秘密瞞著我了!”她湊的更近了,“你消失那半年,不是休長假了吧?”

    徐蘇:秘密任務(wù)?!出生入死?!驚心動魄?!隱姓埋名?!

    寧馥:“你吃完了嗎?”

    徐蘇本能地把嘴里的牛肉干嚼了嚼吞下肚。

    她也知道寧馥不說必然是有原因,只聽寧馥還是那句話,“別想太多,沒你腦補的那些橋段�!�

    新機型還未列裝,任務(wù)尚在絕密階段,這其中再多犧牲苦痛,淚雨歡呼,都不能為旁人道。

    *

    三年后。

    莫斯科國際航展,中國作為主賓國受邀前往。

    中國飛行員中,有一名女飛,胸配資歷章標(biāo)識二等功一次,一等功一次。

    她只有27歲,是中國最新機型的試飛員。

    執(zhí)戈披甲,已然屢建奇功。

    第133章

    碧血丹心(54)

    國際航展的開幕式很精彩,有極其著名的特技飛行隊進行飛行表演。包括急轉(zhuǎn)盤旋、眼鏡蛇機動、破S飛行等等。

    在場的觀眾是不是地發(fā)出倒抽冷氣的驚嘆聲。

    ——能來“圍觀”的,當(dāng)然都是業(yè)內(nèi)人士和資深軍迷。

    這次航展,美利、鵝、法蘭等國均帶來了眾多最新機型,世界各國共有三百多家公司參展,其中軍用裝備近千種。

    寧馥和衛(wèi)九州,此次也是帶著任務(wù)來的。

    他們將在航展上展飛兩款國產(chǎn)新型殲轟機和殲擊機。

    東道主的特技飛行表演引發(fā)了一陣陣的驚嘆和掌聲。

    這支特技飛行隊蜚聲國際,由軍方的飛行員組成,相當(dāng)強悍和鐵血。

    衛(wèi)九州在掌聲中湊過來,在寧馥耳邊道:“你比他們飛得都好�!�

    寧馥的笑渦加深了。

    半年前新型戰(zhàn)機正式列裝上艦,飛鯊?fù)ㄟ^“�;辍庇媱澟囵B(yǎng)選拔出的這一批年輕飛行員也開始逐漸成為中堅力量。他們也成了第一批駕駛新型戰(zhàn)機的飛行員。

    獲準(zhǔn)觀看三年之前該型戰(zhàn)機最后一次全面試飛的視頻資料。

    最后一盤錄像帶是正過載和負過載極限飛行的記錄。

    畫面當(dāng)中的飛機其實只是一個極小的點。那天天氣晴朗,拍攝條件已算得上是極好,但高空之中,戰(zhàn)機開始爬升以后就很難準(zhǔn)確分辨它的機動動作了。

    他們看得,主要是指揮檢測中心內(nèi)的畫面和通訊器中記錄的通話內(nèi)容。

    戰(zhàn)機沖天而起。

    正過載10G,五秒,十秒,十五秒……

    整齊坐在放映室內(nèi)的飛行員們面色都逐漸嚴肅,——他們都知道,這樣的飛行意味著什么。

    他們正在看著一個卓越的飛行員,用自己的性命,為他們這些后來之人,鋪就一條飛向天空的航道。

    然后是負過載5G的極限飛行。

    期間,飛行員一直用平靜的語氣和艦上控制室保持著聯(lián)絡(luò)。

    實時報告飛行的狀態(tài),飛機的各項參數(shù)是否正常等。

    她的聲音每隔五秒就會響起。

    沉靜,平穩(wěn)。

    不可撼動,無堅不摧。

    很多人熟悉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和他們相處了三年、五年、甚至十年。

    在航空大學(xué),在飛鯊基地,在航母上,在食堂和操場,在編隊飛行的通訊頻道里。

    他們意識到這個正在高空中承受著極限載荷的人是誰。

    直到飛虎一號成功著艦,放映室里的沉默延遲了幾秒,才猛然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有人眼含熱淚,有人面色肅然,這是種令人脊背顫粟,渾身血脈噴張的感受,語言無法表達個中萬一。

    某新型殲擊機列裝航母的試飛組獲“�?沼⒛!狈Q號,集體一等功。

    上尉飛行員寧馥破格擢拔為少校,榮立個人一等功。

    二十多年來整個東部戰(zhàn)區(qū)空軍的第一個,活的,可以繼續(xù)飛,繼續(xù)戰(zhàn)斗的個人一等功。

    *

    白天的航展結(jié)束后,東道主還準(zhǔn)備了各國參展公司和飛行員的聚餐。

    場合不算特別正式,也不需要特地換衣服,主要是各國飛行員社交和放松的晚餐會。

    當(dāng)然,東道主的食物很豐盛,各式各樣的酒水也擺滿了長桌。

    寧馥從頭吃到尾,正打算再從尾吃到頭的時候,被人給打斷了。

    來人是東道主的飛行員。

    這位毛熊國的軍官很符合西伯利亞的氣質(zhì),長得高大,面容算得上英俊,藍綠色的眼珠不錯神地望著寧馥。

    “你的美麗,真讓我折服!”他用口音濃重的英語贊美道。

    軍官做了自我介紹,他正是今天白天做了特技飛行的毛熊國飛行員,叫林佐洛夫,今年三十三歲。

    在這樣年輕的年紀(jì),他能夠成為特技飛行隊中的佼佼者,已經(jīng)充分說明了他的實力。

    更何況,林佐洛夫自信地想——白天的那一場飛行,誰能不為之驚嘆呢?

    他喜歡東方女性的美,特別是她們那種溫柔和內(nèi)斂的感覺。

    而眼前這位來自東方的女軍人,除去那過分美麗的東方面孔之外,還有一絲令人癡迷的,屬于軍人的冷冽,完美地與她的容貌雜糅在一起。

    林佐洛夫決定抓住機會表達自己的好感。

    只要看過白天的飛行,這位美麗的女軍人一定會接受的!

    他的同伴也穿著飛行夾克,站在稍遠處吹了聲口哨。

    寧馥尚未回應(yīng),軍官又笑道:“不知道您的同伴方不方便給我們留出一點空間?”

    ——跟在這位漂亮女軍官身后的那家伙,怎么看怎么礙眼,一副完全聽不懂英文的模樣!

    林佐洛夫期待地望著寧馥。

    寧馥聳聳肩膀,“謝謝�!�

    她微笑道:“今天的飛行表演非常精彩�!�

    林佐洛夫眼睛一亮,“那就讓我們?yōu)榫实娘w行共同舉杯——”

    但只聽女軍人道:“今晚不能喝酒了。”

    “明天還要參展,喝醉可就不好啦�!�

    林佐洛夫知道自己這是被拒絕了,有點不甘心,“明天可就沒有特技飛行了�!�

    還有誰能將這位美麗的東方姑娘折服?

    寧馥笑著轉(zhuǎn)身,離開前同他道:“保持期待�!�

    *

    第二天。

    航展上要展示來自華國的重型殲轟機。這是這一型號飛機首次在國際航展上亮相,但對于這型號飛機的討論卻早已在各國空軍和軍事愛好者間“刷屏”。關(guān)注度空前。

    “翼龍”的國際首飛,觀看的人幾乎稱得上摩肩接踵。

    林佐洛夫和他的隊友們擠在人群里。

    這一次首飛,各國空軍都非常關(guān)注,更有手里攥著大鈔票在觀望的——比如坐在最前排那幾個沙特人。

    兩架翼龍一前一后,起飛,爬升至三千米高度,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完成了一系列技術(shù)動作。

    相機的快門聲、各國語言的討論聲混在一起,兩架飛機優(yōu)美的空中姿態(tài),也引起了一片掌聲和歡呼。

    很多人盯著空中的“翼龍”兩眼放光,包括林佐洛夫。

    他既不負責(zé)戰(zhàn)機研發(fā),更不負責(zé)戰(zhàn)機引進和采購,他只是出于純粹的飛行員的心態(tài),想要和駕駛翼龍的飛行員成為朋友。

    這個時候,場地中還是一片嘈雜。誰都沒想到更震撼的,還在后頭。

    兩架飛機飛完了所有動作后,轉(zhuǎn)過一個彎回到了跑道上空。此時,他們的高度已經(jīng)降得極低極低了。

    觀眾們意識到這兩架來自中華的“龍”要做什么了。

    ——高度七十米,低空通場飛行!

    低空通場是飛機的一種敬禮。

    在航展或是國際場合,算是一種獨屬于飛行者和飛機的浪漫與禮節(jié)。

    而他們做的超低空通場,幾乎形成一種巨大的壓迫和震懾力,飛機的所有細節(jié),都近在咫尺地“壓”進觀眾的眼簾。

    這種震撼是親眼所見的人,一生難忘的。

    而低空通場對飛行員的要求,在場的行家心中都清楚。

    超低空飛行表演,主要靠飛行員的目測,飛行員的視線要一直在外面,同時精確地操縱飛機,需要超高的判斷力和爐火純青的技術(shù)。

    全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龍”之翼,從觀眾們的頭頂上空掠過。

    掌聲雷鳴動地。

    而林佐洛夫和戰(zhàn)友,看著從那架長機上走下來的女人,瞠目結(jié)舌。

    *

    衛(wèi)九州端著酒杯,陽臺上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花香,不知道是什么花。

    他眼睛明亮,現(xiàn)在看起來仿佛還帶著當(dāng)年在操場上打球時的影子。

    “今天的慶功酒,給。”

    寧馥接過來喝了,辣的咂咂嘴。

    今天翼龍的首飛相當(dāng)成功,現(xiàn)場反應(yīng)很好,國內(nèi)國外都很滿意。

    他們將在明天返程。

    外面有人在開party,有醉漢在高喊胡言,遠方的霓虹閃爍。

    陽臺下是一個小花園,香氣升騰起來。頭頂上是星星和月亮。竟然生出了一種與世隔絕的靜謐來。

    “你……不怕危險嗎?”衛(wèi)九州突然問。

    寧馥一愣,“什么危險?”

    隨后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試飛的事。

    她一笑,反問衛(wèi)九州,“你會害怕嗎?”

    她又問:“你飛,是為了什么?”

    衛(wèi)九州慢慢道:“怕。好像也不怕�!�

    他想了想,道:“也許我真的處在你所處的位置,才能體會你的心情�!�

    但他原來沒有信念。

    后來他有了。

    人們常說“愛屋及烏”,愛一個人,或許也應(yīng)該愛她的理想,愛她的信念。

    但衛(wèi)九州時常想。

    不該是因為愛她,所以信仰她的信仰。

    愛一個人的土壤,是與她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信念。

    不是因果,而是前提。

    他自己把自己的問題想通了,反而像眼前開闊了一片天地,覺得無比快樂。

    就像胸腔一下子被打開,可以包容下一整片天,一整片海。

    他聽見寧馥不著調(diào)子地哼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她看起來像醉了。

    衛(wèi)九州喝掉杯子里的酒,哼起《喀秋莎》。

    *

    飛虎一號和飛虎二號,整個艦上唯一雙機編隊均獲得金頭盔的組合。

    這是他們的七百九十次試飛任務(wù)。

    這場試飛,誰都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

    在所有參數(shù)一切正常的情況下,飛虎二號的駕駛系統(tǒng)在急速盤旋中突然發(fā)生紊亂。

    飛行員拒絕跳傘。

    如果此刻飛行員彈射出艙,飛機的故障參數(shù)將無法確切地傳回地面,而徹底失控的飛機,也極有可能在墜毀時造成地面的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chǎn)損失。

    而此刻,失控的飛虎二號已經(jīng)開始下降高度,電源無法被切斷。

    十秒后,彈射系統(tǒng)鎖死。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

    衛(wèi)九州的聲音保持了冷靜。

    “目前駕駛系統(tǒng)鎖死,重復(fù),駕駛系統(tǒng)鎖死,機身抖動劇烈,機身抖動劇烈!”

    他已經(jīng)使用了所有可能的手段來挽救飛機,但都無濟于事。

    通訊器里傳來飛虎二號的聲音。

    通訊系統(tǒng)沒有失靈,甚至在此刻,保持著讓人痛恨的清晰。

    “——請將我擊落……請將我擊落!”

    塔臺寂靜一秒。

    指揮接通與衛(wèi)九州的通訊,“匯報飛行狀態(tài)!”

    “根據(jù)我的判斷,當(dāng)前系統(tǒng)判斷中,飛機已經(jīng)墜毀了�!�

    衛(wèi)九州在通訊器中道。

    現(xiàn)在他被困在了戰(zhàn)機內(nèi),而飛機卻幾乎等同于無人駕駛,向前急速飛行。

    飛虎一號緊緊墜在后面。

    再過三分鐘,兩架飛機就會飛出訓(xùn)練空域了。

    而如果任憑飛虎二號繼續(xù)失控向前飛行,在油料耗盡墜毀以前,飛機極有可能飛出我國的領(lǐng)空。

    所有人都知道,沒有第二種選擇了。

    “重復(fù),請將我擊落,請將我擊落!”

    *

    塔臺做出了決定。

    “飛虎一號,飛虎一號,是否具備擊落條件!”

    通訊中響起另一個人平靜的女聲。

    “飛虎一號收到,當(dāng)前下方存在人居,二十秒后經(jīng)過無人灘涂,我將在灘涂上方開火,請示!”

    “同意。時機由飛虎一號全權(quán)掌握!”

    他們有了二十秒告別的時間。

    在這一刻,一秒都不能浪費。人們卻不約而同地沉默。

    寧馥的飛虎一號武器系統(tǒng),已經(jīng)打開瞄準(zhǔn)。十字準(zhǔn)星壓在前方的飛虎二號上,已經(jīng)準(zhǔn)確而穩(wěn)定地鎖住目標(biāo)。

    現(xiàn)在……

    只需要在二十秒后,按下她手側(cè)導(dǎo)彈發(fā)射的按鈕。

    不,只有十五秒了。

    寧馥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衛(wèi)九州在劇烈的顛簸中道:“再見�!�

    塔臺的指揮員在通訊器中用已然嘶啞的聲音道:“祖國向你致敬!”

    寧馥按下發(fā)射鈕。

    掛載的導(dǎo)彈在瞬間發(fā)射,帶起一段長長的白色尾煙,在三秒鐘后,命中目標(biāo)。

    也命中了她的戰(zhàn)友。

    機身發(fā)生劇烈爆炸,在半空中直接解體,爆炸發(fā)出炫目的光,飛機殘片向下墜落。

    然后是一段長達十秒鐘的寂靜。

    飛虎一號順利返航著陸。

    寧馥下了飛機,摘下飛行頭盔,外場一片肅穆。

    一群技術(shù)人員沖向了停入指定位置的飛機,——他們有太多的工作要做。

    這樣突發(fā)的故障和潛藏的隱患,在每次飛行和起降中都有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犧牲,在每一天的日常訓(xùn)練里,都有可能變?yōu)闅埧岬氖聦�。否則,飛行員的家屬也不必被叫做“望天族”。因為每一次看似輕車熟路的起飛,每一次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訓(xùn)練,他們牽腸掛肚的人,都可能在藍天中折翼。

    殘陽如血,無云的天空好像沒有一絲遮擋,放任那即將沉落的太陽,在最后一刻將過于艷麗的光線鋪向天空。

    寧馥站著沒有動。

    她好像也沒有感覺到悲傷,好像也沒有感覺到震顫,她的視野清晰明亮,她的思維平靜理智,她按下導(dǎo)彈發(fā)射那顆紅色按鈕的手,也依然穩(wěn)定如初。

    她只是……

    她只是突然感到,被這夕陽刺穿。

    *

    寧馥停飛了一個月,她要接受一整套的復(fù)飛流程,體檢、體能測試、心理測試。

    重點是最后面的那一項。

    事實上,幾乎所有領(lǐng)導(dǎo)和專家,都希望她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這不同于任何一次飛行故障和空中險情。

    參與試飛,參與實戰(zhàn),第一次起飛和處理突發(fā)狀況,都必然會對飛行員的心理造成影響。

    而這一次,寧馥擊落的是自己的戰(zhàn)友。

    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她擊落了一架我們自己的飛機,擊落了我們自己的飛行員。

    也是她的僚機,她的戰(zhàn)友,她的舊識。

    這就像一顆子彈,擊發(fā)出去的剎那,要先穿透她自己的心臟,穿出一個鮮血淋淋,無法填補的窟窿。

    誰也不知道這個窟窿,會給她造成多大的影響。會不會一蹶不振,會不會永遠無法飛行。

    但寧馥的復(fù)飛申請接連不斷地打上來。

    在陳軍桌子上堆到第五份的時候,陳軍終于簽了字。

    *

    大年三十。

    上午寧馥陪她媽去添了些年貨,下午出了一趟門。

    寧建業(yè)也在家,寧馥開的她爸的車。

    ——馬上過年了,公交停運早,打車去那地方怕是司機也沒幾個愿意的。

    車載音響自動播放,全都是個嗓音沙啞的男歌手,唱2002年的第一場雪的那個。

    寧馥她爸一直喜歡。

    等紅燈的時候下一首歌剛好播到高潮的部分——

    “瓜秧斷了哈密瓜依然香甜

    琴師回來都他爾還會再響

    當(dāng)我永別了戰(zhàn)友的時候

    好像那雪崩飛滾萬丈——”

    后車鳴笛聲的猛然將寧馥驚醒。

    她回過神來,慢慢伸出手去把音響關(guān)掉了。

    交通燈早已經(jīng)變成綠色。

    她探出頭去對后車抱歉地示意了一下,然后駛過十字路口。

    街角還沒關(guān)門回去過年的小商店用劣質(zhì)音響播放著《恭喜發(fā)財》,像一只喜氣洋洋的,準(zhǔn)備洗腦整條街道的高音大喇叭。

    寧馥帶了花,帶了酒。

    在榕城這個南方氣候濕暖的地方,冬天雖然溫度要更低,但卻很少下雪。

    烈士陵園里只有松柏還泛著沉沉的青綠。

    寧馥在衛(wèi)九州的墓前盤腿坐下,把花給他,又給他開了一罐啤酒。

    “我酒量不好,就少陪你喝一點。大過年的,喝醉了不好。”

    她慢慢地喝完一瓶啤酒,習(xí)慣性地將易拉罐捏扁,再對折,卻沒地方扔,只能隨手塞進自己的衣兜里。

    好像也沒有太多的話要說。

    寧馥伸手拍了拍墓碑。

    “我的酒量確實很差很差,不過,你看,喝一點啤酒還是沒問題的。”

    “今天有點冷,沒有帶雪糕來�!�

    ……

    天空中突然飄起了雪。

    小雪花,落地就化的那種,飄飄悠悠地落在寧馥的頭發(fā)和肩膀上。

    臉上也有一片,一點兒涼,很快就消失了。

    “我要復(fù)飛了。”

    “之前和你喝酒的那次,還有在莫斯科的那次,其實我都沒有醉�!�

    ……

    “新年快樂�!�

    第134章

    碧血丹心(完)

    “稍息,立正!”

    “——敬禮!”

    碧波之上,身穿藍色海軍常服的方陣正在舉行正式的上艦儀式。

    這是今年上艦的新飛。

    三天前,他們?nèi)珕T通過了最后一項著艦考核,取得航母日間飛行資格。

    這一批新飛,平均年齡還不到三十歲。

    他們有兩位帶飛教官,一位姓徐,一位姓羅。

    這二位常年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羅教官負責(zé)給他們每個人頭上敲棒子,徐教官一準(zhǔn)跟在后面提著一兜棗。

    學(xué)員們剛開始還覺得這二位教官是在演戲給他們瞧,后來吧,才慢慢發(fā)現(xiàn)——

    這兩人的性格就這樣,按時髦一點的詞來形容,那就是一個鹽、一個甜。

    而且還真是天生的合不來。

    后來又有好事八卦的打聽出來,這二位教官當(dāng)年在航校居然是一個宿舍的!

    ——還是老相識呢!明明脾氣半點兒不投緣,現(xiàn)在卻又搭班子訓(xùn)練新飛……

    好家伙!

    這背后指不定有多少故事呢!

    但人家是教官,他們是學(xué)員,就算一顆顆八卦之心蠢蠢欲動,也不敢對教官之間的“恩怨情仇”和往事刨根問底。

    現(xiàn)在好了!

    ——現(xiàn)在他們和教官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戰(zhàn)友了!

    新飛們飛快地和艦上的老飛打熟了交道。

    然后又聽聞了一個驚天大秘密——徐、羅二位教官不和的原因,竟是為了一個人爭風(fēng)吃醋所致!

    據(jù)說這位是艦上的王牌,當(dāng)年連破好幾項艦載機飛行員的培養(yǎng)和選拔記錄,后來更是功勛卓著,極限試飛、航展特技,不在話下。

    她是“生長模式”培養(yǎng)出的第一批飛行員,27歲上艦,兩個月后取得飛行資格;

    她有一疊二等功的證書,大比武中處置突發(fā)的空中險情,鎮(zhèn)定自若,聞名全軍;

    她在執(zhí)行作戰(zhàn)任務(wù)時遭遇過戰(zhàn)機失速進入螺旋狀態(tài),硬生生操縱飛機倒飛回來;

    聽說以前也不是個謹小慎微循規(guī)蹈矩的人。

    敢2000米跳傘高跳低開,敢在畢業(yè)典禮上帶著整個編隊飛眼鏡蛇機動,敢在被發(fā)配去掃跑道以后還和老飛打賭飛高難度動作……哦,還贏了。

    樁樁件件,只說明一件事——

    她就是傳奇。

    徐、羅二位教官為了他,那是從航校時代就針鋒相對,寸步不讓了!

    到現(xiàn)在,二位女中丈夫,見天把新飛訓(xùn)得和菜狗一樣,卻依然是那位的僚機。

    新飛們越來越好奇這位能引得兩個教官爭風(fēng)吃醋,居然還能讓二人同時做僚機的“人物”到底是何許人也。

    但人一直沒怎么露面。

    新飛們的好奇,就一直保持到了第一次一級戰(zhàn)備的時候。

    ——某國的偵察機入侵我國專屬經(jīng)濟區(qū)上空。

    這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艦上的硝煙味。

    飛虎1號帶飛虎3號、飛虎4號編隊起飛驅(qū)離。

    三架戰(zhàn)機對入侵的偵察機呈包圍之勢,然后發(fā)出警告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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