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忍著笑意問:“你知道怎么追人嗎?”
江荊問:“我這幾個月不是一直在追你嗎?”
“?”
“……”
我的沉默可能刺痛了江荊的自尊心,他抿緊了嘴唇,不說話了。
車停在樓下,我走在前面,江荊跟在我身后,一言不發(fā)。
上到九樓,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我們兩個一前一后走出去,一轉(zhuǎn)身,看見家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還是一身黑的打扮,黑色頭發(fā)、黑色棒球帽、長度到小腿的黑色羽絨服,已經(jīng)很努力把自己穿成了普通人的樣子,修長的身形和完美的比例還是讓人一眼認出他是誰。
他站在我家門口,似乎想要敲門,似乎又在猶豫,就這樣抬起頭,望著上方的空氣發(fā)呆。
我走過去,問:“修宇?”
祁修宇緩緩轉(zhuǎn)頭。果然是他。
他看見我,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露出光亮:“談老師�!苯又�,目光掃到我身后的江荊,笑容凝滯在嘴角。
我問:“你怎么在這里?”
“我,”祁修宇猶豫了一下,微微低下頭,“你手機關(guān)機,我擔心你,剛好今天有空,就想過來看看。順便,有點東西想給你�!�
我回頭看了眼江荊,江荊的表情看不出情緒。
祁修宇問:“我可以進去嗎?”
我想了想:“嗯,進來吧。”
我打開門,原本是祁修宇離我更近,然而江荊長腿一邁,幾乎前腳貼著后腳跟上我,把祁修宇擠到后面。祁修宇愣了一下,微微皺起眉頭,不情不愿地跟在最后。
我說:“坐吧。喝點什么?家里好像只有果汁和氣泡水�!�
祁修宇說:“我不喝,不用客氣�!�
那好吧。我坐下來,問:“有什么東西要給我?”
祁修宇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卷在一起的牛皮紙袋,打開紙袋,里面是一疊照片和一張相機內(nèi)存卡。
“這些,我想了想,還是給你吧,你來決定怎么處理。”
是上次那些照片。
我頓了頓,說:“你處理就好了。”
“珺姐說你生病住院了,剛好那幾天我在上海出差,抽不出身�;貋碇笪蚁肴メt(yī)院看你,他們說你已經(jīng)出院了�!逼钚抻羁粗�,眉心微蹙,“我很擔心你,原本以為你身邊有人照顧,結(jié)果聽珺姐說,你住院的時候,江荊沒在。”他說著,瞥了眼一旁的江荊,“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那些照片擺在茶幾上,江荊看到之后,本就臉色難看,聽祁修宇這么說,眉眼愈發(fā)的晦暗。
“這是我和談蘊之間的事�!�
祁修宇冷笑:“可是談蘊出事的時候,你在哪?你什么都不做,未免贏得太容易了吧?”
我試圖阻攔祁修宇:“修宇……”
“讓我說�!逼钚抻畲驍辔业脑�,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我只是喜歡你,都不敢說我有多愛你,我都知道心疼你,你遇到危險的時候,我盡力保護你,他呢,他的愛只是嘴上說說嗎?”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江荊站起身,打斷我的解釋,對祁修宇說:“照片的事,是我沒有保護好他,你所有指責我都接受�!�
祁修宇也站起來:“你是應(yīng)該道歉,但不是對我,是對談蘊。要不是你,他根本不會遇到那些事。你回國之后,他整個人變得多糟糕你看不出來嗎?憑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讓他一個人承受,就因為他喜歡你嗎!”
空氣安靜下來,江荊顯然沒那么多心力爭吵了,他低下頭,良久,低聲自語:“他喜歡我……”
祁修宇攥緊拳頭,冷冷道:“他喜歡你,你滿意了?”
“好了�!蔽衣牭妙^大,站起身對祁修宇說,“沒別的事,你早點回去吧。”
祁修宇愣了愣神,轉(zhuǎn)頭看向我,面對江荊時的戾氣變成費解和委屈:“談蘊……”
“我知道你擔心我,我已經(jīng)沒事了。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
“可是,珺姐他們都不告訴我你為什么住院,你到底怎么了?”
我緩和語氣,說:“那幾天休息不好,太累暈倒了。好了,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你要休息了嗎……”
“我回來拿點東西,也打算要走了。”
祁修宇看看我又看看江荊,問:“你們一起?”
“嗯�!�
空氣再度沉默,祁修宇神色黯然,垂著眼簾許久,說:“知道了。那我走了�!�
我說:“路上小心�!�
祁修宇關(guān)上門離開,一如既往的,比江荊好對付得多。
我轉(zhuǎn)回身,一抬眼,對上江荊深澀的目光。
“沒事了�!蔽易哌^去,用故作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我去收東西,你等等我�!�
然而我越想揭過這件事,越是很難揭過去。擦身而過的瞬間,江荊伸手拉住我的手臂:“談蘊。”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他:“怎么了?”
江荊緩緩松開手,就這樣垂眸看我,良久,低聲說:“對不起。”
我知道他為什么道歉。
“祁修宇說的那些話,你不用放在心上�!蔽艺f。
江荊搖搖頭,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說:“他好像很喜歡你。”
“他……”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過去太久,不記得了�!�
“談蘊�!�
我試圖敷衍江荊,他卻再一次握住我的手腕,平靜而固執(zhí)地說:“我想聽�!�
四目相對,我啞然失聲。
今天經(jīng)歷的事,讓我們兩個都很疲倦。江荊眼睛里有淡淡的紅血絲,他看著我,說:“那些照片,其實對你來說,根本不那么重要。如果傳播出去,毀掉的只有祁修宇的事業(yè)。你那么在意,有沒有一點點原因,是因為他?”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問,而他自己心里好像已經(jīng)有了答案,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對他來說這么重要的東西,他卻交給你了�!彼雌鸫浇�,笑意苦澀,“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我會是最愛你的人。但他剛才有句話說的沒錯,我愛你,但我好像什么都沒做。”
我搖搖頭,心里有一萬句反駁的話,說出口卻只有一句單薄的“不是的”。
江荊艱難地露出笑容,試圖掩藏自己的情緒:“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我們……”我低下頭,慢慢回答,“是在一次聚會上認識的。和你分手第二年,我狀態(tài)很差,醫(yī)生建議我多去戶外運動,然后,認識了祁修宇,他經(jīng)常陪我打羽毛球�!�
“他那么喜歡你,沒有想過追你嗎?”
我搖頭,又點頭。
江荊抬起手,在半空頓了頓,輕輕撫摸上我的頭發(fā):“那你,”
說完這兩個字,他喉頭一哽,仿佛后面的話很難說出口。
我們就這樣靜靜看著彼此,良久,他長出一口氣,問:“那你,心里有一點點,他的位置嗎?”
房間里陷入沉默。
我說不上來自己這一刻的感受。理智告訴我,我可以理解江荊的耿耿于懷,但是情感上,我不明白。
最后我問:“你不是說,就算我有男朋友,你也會和我在一起嗎?現(xiàn)在我回答是或者不是,會改變你的想法么?”
江荊張了張口,沒有回答。
我望著他的眼睛,努力忍住喉嚨里的哽咽,說:“五年前那一次放棄,是我不對,我軟弱、逃避。但是這一次,我努力過了。如果你真的介意,現(xiàn)在放棄還來得及�!�
第52章
52
你明知道我有多信任你
江荊握緊我的手臂,脫口而出:“我不介意�!�
一陣對視后,我按住他手腕,慢慢把他的手拿下去,說:“這件事,你和我都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下來考慮清楚。我不希望你說了不介意之后,依然一直耿耿于懷�!�
“不是……”
江荊急切地想反駁,但說了“不是”之后,又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他當然說不出來。
因為“不介意”根本是假話。
我勉力牽起嘴角,對江荊露出安慰的笑容:“沒關(guān)系,不用擔心我。最難解決的事都已經(jīng)解決了,我一個人沒事的�!�
“對不起。”江荊低聲說。
他在為他的介意道歉,至少他是誠實的。
我笑笑:“這段時間你也很累,今晚早點休息�!�
“……嗯�!苯G點頭,然后抬起手,把手里的東西給我,“這些,你收好。以防萬一,最好還是毀掉�!�
我低下頭,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他一直垂在身側(cè)的那只手里,緊攥著祁修宇給我的照片。
最上面一張,已經(jīng)攥出了深深的折痕。
我接過照片,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知道了。”
江荊微微傾身,擁抱住我:“對不起。讓我自己調(diào)整一下。”
我搖搖頭:“沒關(guān)系�!�
“這段時間,我們還可以見面嗎?”
“嗯�!�
“那你,今晚早點睡�!�
“知道了。你回去吧,別擔心我�!�
“……嗯�!�
江荊緩緩松開我,在我額頭落下一個輕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吻,低聲說:“我走了。”
房門打開又關(guān)上,江荊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
周遭重新恢復(fù)安靜,我的心像一顆浮起又下落的塵埃,緩緩落回到地面。
視線隨之下落,停在手中的照片。
沒有人愿意看自己喜歡的人和別人親吻纏綿的畫面,換做是我,我不一定會比江荊冷靜。
也有可能,他的冷靜是假裝的。像我一樣。
我轉(zhuǎn)身回到臥室,打開燈,走到窗邊。
夜空黑漆漆的,江荊的車停在樓下。我望著那輛車,過了很久,它一動不動。
他在想什么呢……
我們就這樣隔著黑夜彼此相望,江荊也許終于發(fā)現(xiàn),他不走的話,我就不會回去睡覺,又過了一會兒,車子緩緩發(fā)動,一點一點駛離我的視線。
終于我看不到他了。
我拉上窗簾,回到房間,把自己扔在床上。
躺下沒多久,身旁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我以為是江荊,拿起手機,屏幕上卻顯示一個我不想看到的名字。
陸培風。
我盯著屏幕,在鈴聲結(jié)束前最后一秒,按下接聽。
“喂?”
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隨后陸培風很輕地笑了笑,說:“我以為你這一次也不會接電話�!�
我問:“什么事?”
陸培風問:“你回家了嗎?”
我心下一沉,從床上坐起來:“你監(jiān)視我?”
陸培風愣了一下,無奈笑了:“只是猜測,不要緊張�!�
我無法信任他說的話,仍舊這樣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陸培風大概也猜到我不信他,嘆了口氣,說:“江家發(fā)生的事我都已經(jīng)知道了。我很擔心你。”
我冷冷回答:“不用�!�
“小蘊,你一定要這樣對我說話嗎……我以為我們之間,至少還有一起長大的情誼�!�
“情誼?你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自己不覺得惡心么?”
電話里陷入一陣沉默,再次開口的時候,陸培風放軟了語氣,幾乎是哄著說:“監(jiān)控的事,是我做得不對,我向你道歉,你不喜歡的話,以后我再也不會了,好嗎?”
我說:“你知道不只是監(jiān)控。”
“還有,我把你關(guān)在醫(yī)院嗎?那是為了讓你好好治病,你知道我不會害你�!�
“你一定要裝傻嗎陸培風?那天你親口承認,五年前的事,和你有關(guān)�!�
電話那頭,陸培風啞然失聲。
他可能以為我忘了,但那天發(fā)生的一切、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牢牢記著。
“你明知道我有多信任你�!蔽彝媲翱瞻椎膲Ρ�,說。
陸培風低聲笑笑:“我當然知道。你從小就是這樣的性格,你認定對的事,就會一直做下去,你相信的人,會永遠無條件的相信。我有時候覺得你這樣很好,勇敢、執(zhí)著、矢志不移,有時候又痛恨,是誰教你的,愛一個人就要愛一輩子?”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我和江荊分開?”
“因為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是你最信任和最依賴的人了。只要他不在,其他的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陸培風,你有病。”
我罵他,陸培風絲毫不生氣,反而笑了笑:“都到這時候了,你對我還是連句重話都沒有。好了,早點休息吧,還有什么話,我們明天見面說�!�
“我……”
我還想說什么,陸培風單方面掛了電話。
聽筒里傳出嘟的忙音,他心里非常清楚,我無法拒絕和他見面,因為我的事業(yè),甚至生活,早已經(jīng)與他牢牢捆綁在一起。
我忍住把手機扔出去的沖動,攥緊拳頭。
第二天上午,我自己開車去工作室。
短短幾天發(fā)生這么多的事,對我來說生活天翻地覆,而對于這個世界來說不過平常的一瞬。整個公司運轉(zhuǎn)如常,工作室里的氣氛也毫無變化,仿佛我只是像平時那樣出了一個短差。
章珺說陸培風在樓上等我。
一夜過后我冷靜了許多,今早起來,我聯(lián)系律師草擬了一份合同,而現(xiàn)在,我?guī)е@份合同敲開陸培風辦公室的門,走進去把手里的A4紙丟在他辦公桌上。
陸培風抬眼,看看我,又看看合同,唇角揚起一個無奈的弧度:“這是什么意思,要跟我分家了?”
我說:“叫散伙比較合適�!�
“有必要么?”
“有。”
陸培風嘆了口氣,站起身,慢慢走到我面前。
他今天戴了一副薄薄的金絲眼鏡,目光隱藏在鏡片之后,晦暗難明。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們都想壓制對方,但都沒有成功。
最后陸培風說:“你這個決定很不理智�!�
我問:“怎樣算理智,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繼續(xù)與你共事嗎?”
“共事……”這兩個字在陸培風舌尖滾了一遭,隨后笑了,“沒記錯的話,這么多年,我極少參與你的工作。你把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概括為‘共事’,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逃避更本質(zhì)、更深層的東西?”
我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答。
陸培風話鋒一轉(zhuǎn):“那天你急著去找江荊,阿姨給你燉的雞湯,你沒有喝吧?”
?
我沒反應(yīng)過來他是什么意思。
陸培風微笑看著我,我在他目光中察覺一絲勝券在握的同情,隨后慢慢聽懂了他話里有話。——我和家里關(guān)系緩和,離不開他在中間修補。比如那天的雞湯,如果他不說,我一定忘了。
“你要怎么跟阿姨解釋,從今往后,我消失在你的生活?”陸培風問。
“監(jiān)控的事還不夠嗎?”
“她知道的話,會很傷心吧?無論是為你,還是為我�!�
……我無法否認。
陸培風用他一貫的溫柔語氣循循善誘:“小蘊,我們各退一步好嗎?鬧成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
我搖搖頭:“不好�!�
如果是以前,我也許會被說動,但現(xiàn)在,我不會那么容易相信他了。
“桌上的合同,你抽空看看,具體細則我們再商量。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虧�!�
我不想再多說,說完這句便打算轉(zhuǎn)身離開。剛邁出一步,陸培風抓住我手臂,說:“你有沒有想過,這么做你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回身,冷冷回答:“大不了傾家蕩產(chǎn)。反正江峰威脅我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
說完,我抽出自己的手,摔門離開,陸培風跟出來,在身后急切而慍惱地喊我的名字:“談蘊!”
我沒有理他,徑直走向樓梯,他快步追上來,再一次試圖拉我的手臂:“等一等!”
我甩手,正要說什么,忽然余光瞥見一道身影�!獦翘莸紫�,江荊推開玻璃門,從外面進來。
他也看到了我,四目相對,我停下腳步,身后陸培風還保持著拉我衣袖的姿勢。
“談……”
陸培風的聲音戛然而止。
江荊的目光從我移向我身后的陸培風,不易覺察地皺了下眉頭。
我問:“你怎么來了?”
江荊重新看向我。
一夜不見,他眉眼多了幾分疲憊。
“我來找你�!彼f。
我快步走下樓梯,到江荊身邊,這次陸培風沒有跟上來。
“到我辦公室說吧�!�
第53章
53
我想跟你,借一點錢
休息室里那幅畫已經(jīng)不見了,墻壁干干凈凈,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但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沒有消失,走進去,仍然像粘液一樣附著在我的身體。
我保持面色平靜,不讓江荊看出我的異樣,說:“正好,我有事找你�!�
江荊心不在焉地問:“什么事?”
我抿了抿嘴唇,難得的感到一絲窘迫。
一陣相顧無言,江荊終于有所覺察,面露疑惑:“怎么了?”
“我……”我想了想,說,“我想跟你,借一點錢�!�
“借錢?”
“嗯�!�
江荊的眼神變得復(fù)雜,有一點不理解,還有一點不高興。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應(yīng)該是覺得,“借”這個字,太生分了。
我不想他誤會,主動解釋說:“因為是不小的數(shù)目,而且是公事,所以是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