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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阿瑤也跟著往那邊瞧,只見足足有四個身材高大的壯男男子一塊使力,才堪堪壓住了一道有些清瘦的身影。待走近些,眾人才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個至多弱冠的少年,相貌俊美,只是滿臉煞氣,力大無比,叫人不敢看他。

    阿瑤卻驚得差點叫出來,只覺得今夜實在太過刺激,這不是趙承潤嗎!

    不怪阿瑤這么驚訝,她對這個野性難馴的少年實在太有印象了。

    有一年上元節(jié),阿瑤同幾個閨閣好友出門賞花,這是難得的女子也能隨意走在大街上的一天,雖然仍然要帶著面紗,但是比起以往整日關(guān)在院子里賞花會友,已經(jīng)是極好的機會了。

    上元節(jié)歷來的傳統(tǒng)就是叫少年少女們有個機會相看一番,往年有不少公子貴女都在上元節(jié)看對了眼,不知成了多少佳話。

    阿瑤雖然已有婚約在身,但是沈意行恰好出京辦職,不少少年都蠢蠢欲動,不奢求多的,想著能同她搭上一句話也是好的。

    誰知阿瑤帶了十幾個護衛(wèi),面紗將女孩如月生暈的面龐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這些少年沒有一個能近身的,只能眼睜睜看著佳人路過。

    阿瑤唯獨讓一個人堵住了。

    京城的百香閣里,趙承潤清走了所有的人,同阿瑤呆在一個廂房里。

    阿瑤那時只在宴會上見過他幾次,連話都未曾說過,不知道他將自己堵在這屋子里做什么。

    心里又是惶恐又是著急,要是讓人闖了進來,見她同一個男子呆在廂房里,她的名聲就完了。阿瑤悄悄將一只發(fā)簪藏入袖中,想著要是這個少年有任何過激的行為,她就拿出簪子反抗。

    阿瑤坐在桌旁,桌上是早已點好的,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吃食,趙承潤自己到像是叫先生罰站一般站在門旁。

    他穿著一身緋色的長袍,頭帶著精致的玉冠,像是仔細(xì)地打扮過的,明明是兇名在外的紈绔子弟,現(xiàn)在硬是顯出幾分書生氣來。一張俊俏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趙承潤自進了這個廂房,就一眼也不看阿瑤,垂著眼睛叫人分辨不清情緒。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挪著腳步,坐到阿瑤對面來。

    寂靜的廂房里,溫潤濕熱的香料寥寥散開,阿瑤心驚膽戰(zhàn)地望著對面的少年,連叫都不敢叫出聲,喚來她的府兵還好,萬一是其他人怕是名聲就要壞在這里。

    兩人就這樣枯坐許久,直到聽到門外傳來女子嬌俏的話語聲,趙承潤這才抬起頭來,他的面龐青澀,用一種難耐又克制的眼神看著阿瑤,在阿瑤的幾個好友進來之前,他利落地翻身從窗戶出去了。

    阿瑤至今都不太明白,他那天到底是為了什么,把阿瑤堵在廂房里,對坐小半個時辰,街上人來人往熱熱鬧鬧,他卻一句話也不說。

    趙承潤原本十分不耐,語氣陰森森的,“再碰小爺一下試試?”

    幾個士兵領(lǐng)教過他的厲害,越發(fā)緊緊地壓著他。

    張奇眉頭一皺,“這人是哪來的?”他們莊子守衛(wèi)森嚴(yán),怎么會叫一個毛頭小子混進來了。

    一個士兵答道:“我們在山上巡邏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壁w承潤手上還系著繩子,輕而易舉就叫他們抓住了,見他生得細(xì)皮嫩肉,氣質(zhì)不似常人,自然就把他綁到這來了。

    張奇顯然有一樣的猜想,“你是誰?”

    趙承潤架子比皇帝都大,掀了掀眼皮懶得搭理他。

    這幅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囂張樣子,張奇看了竟然也不生氣,只叫人把他也綁到一邊。

    趙承潤被人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冷著臉罵了兩句粗話,眼神在觸及到一旁的角落時,猝不及防地頓了一下。

    他先是有些不可置信,接著移開視線再往那邊看,又對上了那雙濕潤的眸子,這才緩過神來,一時覺得胸口都抽了一下。

    阿瑤見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雖然知道外邊守著的人怕是都曉得她被土匪擄來了,但是還是有些難為情地低下了頭,只用烏黑的發(fā)頂對著他。

    趙承潤剩下的半句臟話咽回肚子里,他捏了捏拳頭,安分地坐在了一旁。

    少年從頭到尾都沒看見一旁的大皇子和馮清雅,或許是看見了也并不在意,大皇子以往就看他頗為不順眼,現(xiàn)在見他對自己無禮,也樂意透他的老底。

    “他是趙永年的兒子�!贝蠡首佑行┬覟�(zāi)樂禍道。

    張奇先是一愣,接著撫掌大笑,“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張奇叫人開了小門,叫人綁上阿瑤與馮清雅,對著數(shù)不清的鐵騎,大聲叫道:“沈都司何在!”

    ·

    見周元離開了,李淮修并沒有繼續(xù)關(guān)注莊子的狀況。

    李戾坐在樹下,滿臉的悶悶不樂,有些愁苦地望著莊子,一雙眼睛像小狗一般濕漉漉的。

    李淮修見狀笑道:“帶你找點好玩的怎么樣?”

    李戾嘆了口氣,稚氣的臉上顯出幾分認(rèn)真來,“淮弟你煩,我擔(dān)心她�!边@個她自然指的是阿瑤。

    “張奇這個老匹夫,我已經(jīng)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李戾生性好動,平日里在莊子上就閑不住,逗狗遛雞是常有的事情,只有張奇整日跟著他說教,好幾番李戾都差點忍不住手里的大錘,把他那苦大仇深的臉錘到墻上去�,F(xiàn)在又招惹了頗得他喜歡的阿瑤,李戾已然把張奇列為莊子里的頭號大敵了。

    李淮修沉默一會,他看著燈火通明的莊子,也不知是在安慰誰,輕聲道:“放心吧,你再等一會,馮姑娘都回自己家了�!�

    張奇雖然有些瘋癲,但是帶兵打仗的本事朝廷里都沒幾個人比得過他,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傷婦孺,阿瑤必定會平安歸京。

    “我去找樂子。”李淮修利落地翻身上馬,動作漂亮又流暢,他朝李戾笑了笑,原本俊朗英雋的面龐變得有些邪氣,“要同我一塊去嗎?”

    李戾又想在這守著,又想跟他一塊去,一時進退兩難,有些猶豫,“淮弟你要做什么?”

    這荒郊野嶺的,有什么樂子可找。

    李淮修勾勾唇,面上顯出幾分漫不經(jīng)心,語調(diào)輕狂道:“找皇帝老兒的樂子。”

    他今天要丟一件寶貝,自然要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

    ·

    沈意行在后方,聽見有人在莊子外邊喊話,他并沒有在意,叫了一個副官前去交涉,自己開始研究莊子的地形。

    莊子大得有些離奇,看不出能容納多少人。

    沈意行越看越覺得奇怪,這莊子的進出口都設(shè)得很不符合常理,叫沈意行想起自己曾經(jīng)看過的一本講奇門遁甲的異書,他很輕地蹙了蹙眉。

    那個副官很快就回來了,表情有些奇怪。

    “都司,這匪徒說,馮姑娘和您的表姑娘,您只能救一個�!�

    27.

    不救

    冷靜道:“救我表妹�!薄�

    副官遞完話,

    有些心驚膽戰(zhàn)地候在一旁。

    兩個都是馮家的娘子,一個是沈都司的未婚妻,一個是馮將軍唯一的獨女,

    馮將軍方才就躁動了一次,

    現(xiàn)在還在一旁虎視眈眈,

    這不是什么好做的選擇。

    沈意行看著渺茫的夜色,

    下意識攥了攥手里的玉佩。

    救誰?沈意行笑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這些土匪怕是好日子過久了。

    他是來救人的,不是來做選擇題的,

    出題的資格也不在他們手上。

    沈意行扯了扯韁繩,玉雕似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朝一旁的副官道:“大娘子看著怎么樣?”

    副官一愣,

    接著想了想,

    委婉道:“小娘子隔得遠(yuǎn),

    下官瞧不見臉色,但應(yīng)當(dāng)是還不錯的�!�

    那小娘子衣著光鮮,

    膚白似雪,

    把一旁沒有休息好的馮清雅襯得面黃肌瘦,想來是過得不錯的。

    沈意行嗯了一聲,半張臉隱匿在黑暗里,他看著底下燈火通明的莊子,

    并不急著去給答復(fù)。

    他現(xiàn)在看張奇就像跳梁小丑一般,

    上次博弈中留下的印象也大打折扣,如果這群土匪的頭頭就是個張奇這樣的人物,那么也就不過如此。

    這時,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太監(jiān),

    苦笑著走到陣前來,“世子,王爺有請�!�

    沈意行往后方的帳子看了一眼,四四方方的帳子像個黑乎乎的吃人的怪獸。

    “什么事?”

    ·

    見沈意行遲遲不出來應(yīng)對,張奇的臉色有些不好。

    他叫來大皇子,“你敢騙我?”這馮家娘子要是真的這般重要,那沈意行為何遲遲不現(xiàn)身,不怕他就地了結(jié)了她嗎?

    大皇子心里也想不通,嘴上還是強辯道:“本殿下可沒騙你!”

    他是個男人,自然最懂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幾年前一場皇家宮宴上,幾乎沒有大臣出席,元帝當(dāng)時還不算太糊涂,想著要把自己公主嫁一個給沈意行,好歹多分勤奮,也好叫鎮(zhèn)南王安心。沈意行生得跟著神仙似的,公主自然愿意,放出消息,要在宮宴上相看他。

    元朝民風(fēng)雖然開放,但是說出相看這樣的話,也就代表著相中了。

    可沈意行當(dāng)夜就帶著他還年幼的未婚妻出席了晚宴,二人堂而皇之地坐在一個席上,渾然天成的一對璧人,叫公主哭濕了一疊帕子。

    要不是喜歡,本朝又不像前朝一樣限制駙馬,到手的公主為什么不娶?還這樣下元帝的臉面。難不成沈意行這小子心機如此深沉,都是裝出來的?

    張奇不想聽這些,叫人來給大皇子上刑。

    大皇子一聽,臉色一瞬間就發(fā)白了,掙扎著被人拖了下去。

    阿瑤被捆了手腳,蜷縮在地上,心里有種逃不過的宿命感。

    知夏擔(dān)憂地看著她,小聲安撫,“世子定然會救姑娘的,姑娘放心就是。”

    阿瑤搖搖頭,她知道這場鬧劇的結(jié)局是什么樣子,但是心里還是有一種即將被拋棄的恐懼。

    沈意行不會選擇她,馮秉懷和王氏覺得她壞了名聲,一杯毒酒就會送走她。就連原本對她很好的大當(dāng)家的,現(xiàn)在也不相信她。

    阿瑤抿著唇,恍惚間覺得自己回到了兒時,她還是那個不討人喜歡的小阿瑤,掉著眼淚叫人隨意地扔來扔去,都覺得她是個可有可無的物件。

    馮清雅面色發(fā)青,極為后悔自己在張奇面前口吐狂言,說她是沈意行的表妹且同他感情甚好。她其實都沒見過這位大名鼎鼎的沈世子幾面,到時候自然會被放棄,丟面子事小,要是被留在這個土匪窩里,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阿瑤就在一旁,雙目放空,像個漂亮得木偶。馮清雅見她仿佛在神游,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樣,似乎極為有把握,心里憋火,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眼見夜色深沉,張奇又叫人出去催促,“你讓那小兒快做選擇,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叫他一個也救不回去�!�

    張奇自認(rèn)為很懂男人的劣性根,未婚妻自然是千好萬好,可與這表姑娘之間也不一定就清清白白,更何況馮清雅還是馮將軍的女兒,不看僧面看佛面,自然是極為難以選擇。

    可張奇就是要看他糾結(jié)的樣子。

    趙承潤突然掙脫了身后的兩個男子,一腳把張奇踹倒了一邊,少年個子高,腿也長,冷不丁這么一下,把在場人都鎮(zhèn)住了。

    阿瑤悄悄往旁邊挪了一些,這羅剎一般的少年,看著確實可怕。

    少年看著張奇在地上□□,冷聲道:“你這糟老頭子長相平平無奇,為人到是極為變態(tài)�!�

    趙承潤年紀(jì)輕,身強體壯,一腳更是為了泄憤出了大半的力氣,張奇整個人都騰空了一瞬,倒在一旁,半晌歪頭吐出口血來。

    一旁的士兵們阻擋不及,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上前將趙承潤按住,可少年極為倔強,身姿挺立,叫人壓不下他的腰。

    趙承潤心里有股火氣,看著阿瑤縮在一旁,更是燒得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馮璟瑤明明是他沈意行的未婚妻,平常見他那么上心,怕都是做戲,現(xiàn)在到了關(guān)鍵時候就成了孫子。

    張奇叫他一腳踹掉了半條命,哆哆嗦嗦地叫人扶了起來,竟然也沒見多么生氣,還笑道:“你有你父親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

    趙承潤?quán)托σ宦暎彩峭现砗髱兹�,湊到了張奇耳邊,少年嗓音低沉,此刻恍如鬼魅,“小爺我就算今天殺不了你,以后也不會放過你�!�

    張奇一愣,后知后覺這少年是沖冠一怒為紅顏。

    趙承潤其實沒見過馮璟瑤幾次,他悄悄算過無數(shù)次,可是滿打滿算,一只手指頭也數(shù)的出來。

    他雖然是趙永年的嫡子,但是并不在京城長大,十五歲之前,他都被寄養(yǎng)在淮州的外祖父家,趙永年專心朝政,并不太關(guān)注他。趙承潤生性惡劣,外祖父不喜他的性格,也待他不好不壞,家小輩眾多,都隱隱排斥他。

    趙承潤在那里日子并不好過,幾乎天天打架,漸漸養(yǎng)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趙永年把他接回京城時,趙承潤早就是個行事霸道,滿身戾氣的公子哥。他有分寸,殺人放火的大事不做,但是也沒少欺負(fù)人,他自小就學(xué)武,是個難得的武術(shù)奇才,同人動手從來沒吃過敗仗,人又生得俊朗講義氣,所以迅速地在京城找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

    有一天,他們一群人像往常一樣聚在酒樓,叫了幾個唱樂曲的技人唱曲子。有個關(guān)系活絡(luò)的公子,還叫來了趙首輔的嫡次子趙洮,趙洮長相英俊,同自家妹妹出來游街,被一個同窗拉到這來,被眾人熱請地挽留住。趙洮無奈地坐下了,說喝兩杯就走。

    趙承潤并不排斥這些關(guān)系,他們這些高門大戶,就是你和他有交情,他和我有交情,最后就是一張大網(wǎng),這都是他們以后混朝堂的資本。

    他們雖然都姓趙,但是兩個趙家其實往上數(shù)三代都沒什么關(guān)系,以往也只聽說過對方的名聲。兩人對飲幾杯酒,很快就熟絡(luò)起來。

    趙承潤喝得微醺,隨意地解開外裳,幾句交談已經(jīng)能看出趙洮的大概品行,覺得這人還不錯,長得好會來事,可以當(dāng)個熟人發(fā)展一下。

    趙洮喝了幾杯就擺手,說自己的妹妹同好友在不遠(yuǎn)處挑首飾,怕喝得醉醺醺,熏到小娘子們了。

    這群喜歡使壞的公子哥們沉默一會,竟然沒有接著灌他酒,就這樣放他走了。

    趙承潤看得嘖嘖稱奇,還以為這人有什么本事,叫一屋子不著調(diào)的人都不敢攔他。

    許宣那時就是他的狗頭軍師,聞言笑道:“這哪是給趙洮面子?”

    趙承潤不解地看著他,許宣于是叫他往窗外看,趙承潤以往是不會理會這種無聊的行為,但是那天不知怎么的,就往窗外看了。

    一個女孩被下人簇?fù)碓谥虚g,皮膚白得像枝頭的雪,烏發(fā)如云,有一雙水潤黑亮的眼睛,笑起來叫他能感覺到自己有一身的熱血,漂亮得邪性。

    趙承潤看愣了。

    他在淮地十幾年,沒見過這樣的女孩。

    許宣喜歡看他出丑,趁機叫人把他從窗子里丟出去。

    趙承潤猝不及防掉在大街上,衣衫不整,像是叫窯姐扔出來的。他生平第一次覺得不自在,面色發(fā)紅,攏著衣服就要走。

    阿瑤已經(jīng)帶上了面紗,正準(zhǔn)備上轎子,恍惚間見一個人被酒樓丟出來,還以為他是吃不上飯的落魄人,叫下人給了他一錠銀子。

    趙洮站在一旁,就見這個原本冷著臉要走的小霸王,面無表情地接過了銀子,看阿瑤的眼神像是條惡犬。

    一旁的阿瑤頹廢一會,開始嘗試自救。她從小就知道,不是自己的東西,就不要死皮賴臉地去強求,但是性命是她自己的,阿瑤想活著。

    趙承潤被拿□□繩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系在一旁的大樹上。

    莊子上的大夫很快就來了,給張奇把完脈以后,叫他不要再輕易挪動自己,以免傷勢反復(fù)。

    張奇就叫人弄了張?zhí)梢蝸�,絕對不肯離開這里。周元勸他半天都不肯聽,只好作罷。

    阿瑤見狀,悄悄朝圓妞招招手。

    圓妞自小在莊子上長大,今天第一次見這番情景,又是害怕又是新奇,見那個仙子一樣的姑娘被捆住了,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瞧。

    圓妞躲在一個大漢的身后,大漢穿著短打,面上黝黑,想來是圓妞的父親,正哄著叫她回去。

    圓妞不知怎么的不肯走,悄悄同阿瑤打眼色。

    阿瑤想著沈意行不會救自己,等朝廷退兵了,這莊子怕是也不能呆,她得找個地方躲躲。

    ·

    鎮(zhèn)南王幾次叫人來催,沈意行面色難看,縱著馬去了后方。

    鎮(zhèn)南王斜倚在軟榻上,笑瞇瞇地看著他:“沈都司真是貴人事多,叫本王三催四請才來。”

    沈意行連佩劍都懶得解,語調(diào)像含了冰,“你到底要做什么?”

    帳子里的下人都叫鎮(zhèn)南王清光了,父子二人隔著燭火對望,竟然有幾分像仇人。

    鎮(zhèn)南王嘆了口氣,語調(diào)柔和,像是個孜孜不倦教導(dǎo)孩子的父親,“你看看你,本王是你父親,還能害你不成?”

    “不過是想點點你�!�

    見沈意行不說話,鎮(zhèn)南王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笑道:“這馮家軍可是支好軍,本王從前同他們一起打仗,馮家軍就是出了名了兇悍,還記得……”

    沈意行按了按腰間的佩劍,不耐地打斷他,“直說�!�

    他心里想著別的事,沒有興趣同這個老狐貍繞彎子。

    鎮(zhèn)南王笑了笑,并不生氣,“眼下不就是個好機會嗎?聽說那土匪叫你選一個救,嘖嘖,聽聞阿瑤長得極美,她妹妹應(yīng)該也不差,你此番搭救她,姐妹二人收入一房,也是一番美事。”

    鎮(zhèn)南王說得平常,似乎這是件極好的事情。

    沈意行的眼神一下變得幽深,他握住佩劍的手上青筋暴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結(jié)滑動,他幾乎想要嘔吐。

    鎮(zhèn)南王仿佛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自顧自地說道:“你現(xiàn)在去搭救你那表妹,到時候納她做小的,不僅馮家兵的人心到手了,未婚妻也跑不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男人成熟英俊,面向幾乎是有些儒雅的,這樣恬不知恥地講著這些東西,也很難讓人產(chǎn)生惡感。

    沈意行看著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大樊氏是個樣貌迤邐,溫柔得有些軟弱的女子,盡管出生在樊家這樣的氏族大戶,但是并沒有能養(yǎng)成一副驕傲的性子。

    那時鎮(zhèn)南王只是個落魄的世家子,沒什么名頭的讀書人,奈何生逢亂世,老鎮(zhèn)南王起兵造反了,鎮(zhèn)南王于是也棄筆從戎,不知是有天賦還是老天眷顧,總之十分邪門,一路就沒吃過什么敗仗,就這樣進了當(dāng)時的樊大人的眼。

    樊大人押寶,把長女樊氏嫁給了鎮(zhèn)南王,連帶著許多其他的便利,希望自己這個女婿真是個乘龍快婿。

    樊氏聽話順從,嫁給了鎮(zhèn)南王,就一心地戀慕著鎮(zhèn)南王,替他操持家事,給他生了個兒子,也就是沈意行。

    鎮(zhèn)南王并不是個留戀后宅的人,見了她還好,不見就忘在一旁,三天兩頭在外邊打仗,樊氏就跟著他提心吊膽,生怕他受傷死在戰(zhàn)場上,連兒子也不怎么上心,幾乎可以稱得上茶飯不思,身子都要熬壞了。

    沈意行那時不過一個稚子,常常見自己的母親一個人發(fā)呆,替父親收攏那些從四面八方來的數(shù)不盡的美人,漂亮得臉上幾乎能擠出苦水來。

    后來,阿瑤家中出了些事,阿瑤就被送到鎮(zhèn)南王府教養(yǎng),阿瑤并不像沈意行那般知事,脾氣驕縱,經(jīng)不起逗弄,吸吸鼻子就要掉淚珠子。樊氏倒是意外地喜愛她,時常逗弄,慢慢將鎮(zhèn)南王忘在了腦后,也不再那樣茶飯不思。

    阿瑤沒來多久,樊氏就得知了一個消息,鎮(zhèn)南王想要劉家的兵,要娶她母親出身劉家的庶妹妹,只派人回來知會了一聲,叫她準(zhǔn)備喜事,那時鎮(zhèn)南王已經(jīng)三年未歸家了。

    樊氏一病不起,沒多久就與世長辭,鎮(zhèn)南王趕回來正好連她的喪事,與小樊氏的喜事,一起辦了。

    沈意行從此見他就惡心。

    “不一樣�!鄙蛞庑写驍嗨�,俊美的面龐沉的能滴水,“我同你不一樣。”

    鎮(zhèn)南王笑了笑,篤定道:“這莊子你打不進去�!�

    沈意行想起那些排列詭異的建筑,緩緩地看向鎮(zhèn)南王,一字一句道:“你算計我�!�

    故意換了他的兵,叫他來這個莊子救人,鎮(zhèn)南王從頭到尾就沒把這次行軍當(dāng)回事。

    “你老是看我像仇人一般,其實呢,我只是想叫你體會我的難處�!蹦腥搜劢欠浩饸q月的痕跡,他也不年輕了,有些自嘲道:“大皇子和趙永年的嫡子也在那,你救不了馮璟瑤�!�

    這個時候,出了馮清雅,選誰都是靶子。

    沈意行把佩劍抽出來,眼中漸漸染上幾分殺氣,男人倚在軟塌上,見他仿佛要失控,似笑非笑地同他對視。

    沈意行倏然回神,燭光閃爍下,他像是在發(fā)誓一般,輕聲道:“我會殺了你的�!�

    鎮(zhèn)南王聞言莞爾。

    ·

    沈意行騎著馬來到陣前,周圍的火把將這一塊地方都照得恍如白晝。

    張奇見了,叫下人把阿瑤和馮清雅帶出來。

    阿瑤叫人捆著手,被推搡出來,小娘子腳步虛浮,有些狼狽地跪坐在馬前。她小臉煞白,但是垂頭抿著唇,誰也不看,一副很是堅強的模樣。

    沈意行看著她這幅樣子,就想起那個小小的阿瑤,也是抿著嘴,一副非常倔強的模樣,但是沒一會就要掉淚珠子掉得臉頰通紅。

    沈意行想得整個人發(fā)軟,有一瞬間的力竭,但是很快又強撐起來。

    阿瑤低著頭,不去看對面人的臉色,她知道今天這場鬧劇的結(jié)局,所以并不想看見沈意行。

    趙承潤還在后方罵罵咧咧,叫囂著讓張奇換人,他愿意代替阿瑤,張奇煩不勝煩,叫人堵了他的嘴。

    張奇見了對面的沈意行,模糊中可以看出一絲故人的影子,不由大笑道:“沈都司,這一個是你的表妹,一個是你的未婚妻,你救哪一個?”

    沈意行孤身騎馬立在陣前,身后是數(shù)不清的將士,他想起自己方才的部署,冷靜道:“救我表妹�!�

    ·

    李淮修帶著五百人,一路疾馳進了渝州城,當(dāng)今天子愛財,在許多城池設(shè)了寶閣叫人定期貢獻(xiàn)寶物。

    待鬧起了饑荒,渝州的刺史就悄悄把寶物換成了糧食,幾乎收光了城里所有能吃的東西,不知餓死了多少百姓。

    李淮修正是為此而來。

    城里的百姓寥寥無幾,都往富庶些的南方跑了,莊子先前部署過很久,因此區(qū)區(qū)五百人,輕而易舉就將這個寶閣占據(jù)了。

    刺史還在小妾的床上醉生夢死,甚至還沒來得及派兵來,李淮修已經(jīng)選好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寶閣里的糧食堆成了山,外邊餓死的百姓也堆成了山,李淮修嗤笑一聲,叫人放糧出去。

    寶閣里還是有些叫渝州刺史舍不得丟的珍品,李淮修看到一個巴掌大小,通體粉紅的葫蘆玉。

    下意識地就想起了阿瑤。

    他摸了摸葫蘆,只覺得觸手溫潤,是小娘子會喜歡的東西,可是他只是在手里握了會,轉(zhuǎn)手又扔回了小匣子里。

    人估計都走了,李淮修這樣隨意地想著,英雋的面龐上沒什么表情,好似極為漫不經(jīng)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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