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真想此刻就把他攬進懷里,一輩子再也不分開。
可是,忍一忍,再忍一忍,朱南羨告訴自己。
銘心與刻骨都收斂進眸深處,他移開撫在云熙頭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十分輕松地站起身,十分輕松地說:“我回了,照顧好他�!�
然后,轉身就走。
誰也沒看見,在朱南羨背身過去的一瞬間,那副輕松的神色一下便夜色洗得原形畢露,變成荒唐的難過,難過的喜悅。
云熙看著朱南羨的背影,像是魘住了,許久沒回過神。
一名江家的護院道:“小娃娃嚇著了吧!”又安慰,“不怕不怕,這不是從山里頭平安出來了?”
還是江辭,問了一句:“云熙,你究竟怎么了?”
云熙沒答,只說:“走吧,去晁先生那里�!�
已近寅時,天未亮,晁清的宅院外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站了幾十人,非但有鎮(zhèn)上的獵戶,江家的護院,連平川縣的縣令也帶著衙差趕到了。
蘇晉見官差到了,原本松了一口氣,誰知這姓姚的縣令一來,一不幫著尋人,二不愿聽事由,張口就要拿人,理由是翠微鎮(zhèn)依著翠微山,再往外就是劍門山,來鎮(zhèn)上只有一條官道,等閑不會有外人,幾個孩子不見,八成就是鎮(zhèn)里的人干的,左右鎮(zhèn)民不算多,找出有疑的一個一個帶回去審,他姚縣令不怕這個麻煩。
蘇晉十余年官涯,在松山縣任典薄,后去京師衙門任知事,爾后一路從監(jiān)察御史、僉都御史,升任至刑部侍郎、尚書,到最后官拜一品內閣輔臣,審案手腕不拘一格她理解,沒見過這么混賬的。
問:“怎么樣的鎮(zhèn)民算有疑的?”
姚縣令掰著手指跟她一個一個數(shù):“晁先生學堂學生的家里人,這算吧;今夜來幫忙的,有道是賊還捉賊,這也算吧;還有江家,江家的嫌疑最大,只有他們家有護院,最有能力一下?lián)镒咚膫孩子�!�
若不是當時有人趕來說南護院已將四個娃娃從山上救下來了,蘇晉已要開口斥人了。
遠遠見著幾個護院將娃娃們領回來,除了江辭受了傷,另三個只是臉色不好,興許是被嚇著了。蘇晉的目光被其中一人吸引,一張臉長得精雕玉琢似的,應當就是云笙說的木云熙。
大虎二虎的阿爹揪著二虎的領口就要揍。
“慢著——”這時,姚縣令突然打斷道。自聽說有人在山上找到了四個孩子,他便陰沉著一張臉在一旁不說話。
“江老爺,怎么說,給個交代不是?”
蘇晉眉心微微一蹙。
江舊同拱手打著揖道:“姚大人,對不住,實在對不住,大半夜的驚擾了您與二十幾位官爺,草民改日上縣衙府給您賠罪。”
“賠罪?”姚縣令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你大半夜興師動眾地將本官請來,就為看你鎮(zhèn)上幾個孩子淘氣搗蛋,你以為賠個罪就完事了?你可知倘若在本官不在縣衙坐鎮(zhèn)的當口,平川縣哪里出了事,哪里鬧了賊寇,責任可通通要本官來擔待,一旦死了人走了水出了亂子,是本官賠,還是你賠?你這可是滋擾官府辦案的重罪!”
江舊同面色一白,忙不迭拜得更深:“這、這,可是姚大人,四個孩子失蹤乃事實,草民并非有意滋擾官府�!庇謶┣螅安蝗痪驼堃Υ笕四脗主意,看看這事該怎么辦?”
姚縣令想了想,片刻,慢條斯理道:“本官也不欲為難你等,這樣,左右今夜滋事也就這幾個娃娃,便請這四個娃娃,江老爺,那個虎什么,還有——”他雙眼一瞇,對著梳香露齒一笑,“阿香姑娘,一起隨本官到衙門走一趟。來啊,拿人!”
“慢著!”蘇晉再看不下去,喝道。
“你既為縣官,就該為縣民辦事。民若遇難有求于你,幫他們解決,這是你的職責所在。誠然今夜讓你白來一趟,是我等考慮欠妥。但四個孩子失蹤是真,進了翠微山也是真,中途遇險更是真,若非江家護院武藝高強,及時救下他們,你如何確定這四個孩子不需要你相救?江老爺已跟你賠過罪,這就夠了。你若還要妄自拿人,就是濫用職權,枉顧大隨刑罰律例,論罪——當先革職,后鞭笞,再定刑!”
“你、你是什么人?”
姚縣令聽得蘇晉的話,大怒,情急之下本欲罵回去,可一碰到她的目光,竟莫名一怵,再上下打量,眼前人如芝蘭,風姿實在不凡。
跟在一旁的師爺小聲地道:“大人,此人姓蘇,聽說是晁先生的故友�!庇盅a充,“就是那個,晉安年間,給通政司的周大人寫過信的晁先生,當時咱們錦州府的府尹大人還來拜會過�!�
那時蘇晉還在安南出使,晁清給周萍去信,其實是為了打聽蘇晉的近況。
那封信走的是通政司,被錦州府的府尹曉得了,得知晁清竟認識左通政大人,忙不迭趕來拜會。
姚縣令愣了一下,想起了這事。
可是,那位給晁清撐腰的左通政大人,不是在永濟開朝前突然死了么?
那這樣看來,眼前這個氣度頗不錯,應該不過是一名肚子里有點墨水兒的,念了些書的秀才或是舉子了?
姚縣令冷笑著想:今日這些個人,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帶走,眼前的這個姓蘇的,管他秀才還是舉人,識相的最好別惹他,惹急了他將他頂頭上那位大人搬出來,報個名兒都能嚇死一片人!
一念及此,他懸著的心放下來,愈發(fā)官派十足,吩咐:“拿人拿人�!�
第223章
二二三章
衙差一擁而上,頃刻就把江舊同與虎子爹搡去一旁,其中一人肩上還扛了一捆麻繩,作勢竟要綁人。
晁清道:“他們無罪,何以要捆綁起來?”
“無罪?”姚縣令冷笑一聲,“滋擾官府,無事生非,算不算罪名?”
他懶得與這些平頭百姓計較,勉強退一步:“好吧,阿香姑娘與這四個娃娃便不必綁了�!�
天已大亮,蘇晉看著這些無辜的鎮(zhèn)民被捆起來,簡直忍無可忍。
她知道這姓姚的費盡心思要將人帶走,一定是沒安好心,若不及時阻止,拖到后頭還不知會發(fā)生什么。
“這川蜀之地是沒人管了嗎?”蘇晉的聲音淡淡的,卻透著一股寒意,“七品縣令也作威作福?”
她往前一步,看入姚縣令的眼:“還是姚縣令已不把自己當縣令了?王法自己定,人想抓就抓,占山為王這是要做土皇帝?”
姚有材被她寒意凜凜的目光看得心里頭一瑟,一再安慰自己眼前這個姓蘇的不過一名書生,挺直了腰板:“怎么,看蘇公子的意思,還要去錦州府狀告本官?”
比起拇指倒指了指自己,十分神氣:“不怕告訴你,錦州府府尹大人正是本官的四舅,在平川縣,就是本官說了算!”
“那御史呢?”蘇晉十分平靜地道,“大隨十三道,都察院近百名御史在外巡按,川蜀之地,常駐監(jiān)察御史三人,巡按一人至兩人,你說錦州府府尹是你親戚,莫非也與蜀中御史沾親帶故不成?”
姚有材萬萬沒想到蘇晉竟會把御史搬出來。
難道這書生還敢上京告他御狀?
姚縣令又冷笑出聲:“蘇公子這是想告到京里去?莫說江家老爺與這些鎮(zhèn)民本就有罪在身,你就是上京,就是敲登聞鼓,就是找到都察院的御史,本官也未必怵了你。實不相瞞,京師本官比你熟,本官上頭那位,只要跺一跺腳,莫說京師了,整個天下都要震一震,你可知是誰?”
“誰?!”蘇晉厲聲。
六部堂官還是內閣輔臣?掌五寺還是掌都司?
跺一跺腳連天下都要跟著震的人她全都認識,她倒想知道究竟是誰。
姚縣令“哼”了一聲:“說出來怕嚇死你!”說著,招呼衙差們:“動作快點,休在這兒磨蹭�!�
覃照林原不想惹事,在邊兒上看了一夜,實在忍不住了——小小縣令,也敢當著他家蘇大人的面放肆?
不過十多名衙差,他老覃還能打不過了?
當即啐了一口,上前像拎雞崽一般拎起一名衙差的領口,正要往一旁扔,哪知江舊同忽然喚了一聲:“蘇公子,覃壯士,算了吧!”
他的臉色灰敗,神色十分焦急,像是很怕得罪姚縣令似的。
“你們放心,老夫保證,等姚縣令問完話,老夫……一定請姚縣令將四個娃娃,虎子爹,還有阿香姑娘平安送回來�!�
昨夜說報官時,蘇晉已覺察出江舊同的異樣,眼下看他的神情,竟像有什么把柄握在姚縣令手中?
蘇晉直覺此事不簡單。
“照林�!彼龁玖艘宦�,然后搖了搖頭。
沒了蘇晉阻止,其余的鎮(zhèn)民雖焦急,哪敢妨礙縣官辦事,不過片刻,江舊同一行人連并著四個孩子就被帶走了。
官差繞過桑田,漸望不見,四周幾個鎮(zhèn)民還有江家的護院與老管家一下圍上來,說:“晁先生,您讀書多,您這回可要想主意救救江老爺��!”
其實他們方才都看出來了,晁先生身旁的這位蘇公子,或許才是更有主意的那個。
可是,這畢竟是翠微鎮(zhèn)的事,不好牽連外人。
蘇晉也問:“云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縣令帶走江舊同,絕不是因為四個娃娃失蹤,這只是他的借口,江舊同,或者翠微鎮(zhèn)本身,大約早與這個姚縣令有過節(jié)。
“還是老朽來說吧。”這時,一個須發(fā)花白,佝僂著背的老叟慢慢排眾而出。
他是翠微鎮(zhèn)上年紀最大的,人喚一聲吳叟。
“這事要從二十年前說起了。二十年前,有一位十分了不得的人物帶著小孫女在翠微山的東竹林外隱居�!�
蘇晉一聽這話,渾身一凜。
“后來也不知怎么,這人像是犯了事,被朝廷追殺。他死了后,翠微山就被朝廷封禁了�!�
“咱們這翠微鎮(zhèn)上,本是靠山吃山的山民,一朝被趕下了山,日子過得十分清苦,過了好幾年挖草根,吃樹皮的日子吧,反正官府也不管�!�
“直到后來,江老爺帶著一家老小從江南回來了。江家一家都是大善人,在江南做了幾年蠶絲生意,掙了些錢財,原只說回家鄉(xiāng)看一看,誰知家鄉(xiāng)竟成了這副樣子,就沒走,說要帶著鎮(zhèn)民一起過好日子�!�
“江老爺說耕田不如種桑養(yǎng)蠶,去買了桑種和蠶寶寶,分給各家戶,又一起開墾荒田。因為蜀中種桑養(yǎng)蠶的少,江老爺又去買了織布機,等春蠶吐絲了,便織成絲布,連著多余的桑葉,拿去平川縣或錦州府賣,賺來的銀錢就各家戶分,江家人占三成,我們余下的分七成,但饒是七成,也足以讓鎮(zhèn)上的鎮(zhèn)民過上好日子了�!�
“這么平平順順的日子過了好些年,一直到永濟二年,朝廷施行了一個什么新政,屯……屯什么來著?我們才遭了殃�!�
“屯田制�!碧K晉道。
這其實不算徹徹底底的新政,魏晉時有,景元年間也有。
所謂屯田,簡單來說,就是鼓勵百姓與兵將開墾未耕種的荒田,分為軍屯,民屯,時而還有商屯。
軍屯,即戍邊將士在無戰(zhàn)事,單純防守時,分一部分人來進行農(nóng)作,緩解戶部壓力。
而民屯,則需要朝廷組織流民,囚犯,或者平民去開墾荒田;亦或將人從人多地少的地方,轉移去地廣人稀的地方進行耕作。
這種分地組織,或大規(guī)模遷移,需要朝廷花費許多心力,其中涉及問題不計其數(shù),譬如新民的安置,遷移會否造成原生產(chǎn)力下降,官民矛盾等等。
因此若無魄力,無恒心,反會造成重重弊端。
景元年間的屯田,因六部之間協(xié)作問題,地方監(jiān)察不力,地方官府壓榨,以及嶺南等地連年的天災,利弊兩抵,算無功也無過。
但永濟年間的屯田不一樣。
這個新的屯田制度,其實是柳朝明與沈奚合力親手制定,朱昱深大力推行的,非但將新民的安置細化,還最大程度避免了對原富庶之地,商民利益的傷害。頒布的三年來,可謂效果顯著,不僅保證了邊疆駐地軍餉的供給,還為朝廷增收近一倍稅糧,短短三年,就解決了國庫空虛的問題。
蘇晉與柳昀青樾共事多年,太清楚他們對待公務的態(tài)度,果決、有魄力、持之以恒,不做好不罷休,新的屯田制既是他二人擬定的,不大可能出大簍子的。
想到這里,滿腹疑竇叢生。
“朝廷頒了新政后,好像是去年,姚縣令突然拿著朝廷的公文來咱們這兒,非說這里的桑田是朝廷的,要咱們日后……把賺來的銀錢,分給官府八成�!�
蘇晉一愣,看向晁清:“有這回事?”
可不等晁清答,她一下又明白過來了。
屯田制下,朝廷分給軍民開墾的荒地是屬于官府的,收獲的糧食與官府五五分成,這其實無可厚非。
但翠微鎮(zhèn)的情況特殊,他們耕種的桑田,原本一片無主的荒林,伐了木來種桑養(yǎng)蠶,但說到底,這片無主的田,究竟算誰的?算翠微鎮(zhèn)鎮(zhèn)民的,還是官府的?
打個不太恰當?shù)谋确�,這就好比一個人撿到了一只小雞,辛辛苦苦把它養(yǎng)大,它長大后十分爭氣,一天下十個蛋,讓他發(fā)了大財。這時候,朝廷忽然頒布了一道政策,命官府給貧戶新民每人分一只雞,雞一天下兩個蛋,民一個,朝廷一個,既造福民生,又為朝廷增收。
于是當?shù)氐墓俑湍弥@道政策找這個人來了,說你這只雞既然是撿來的,就是屬于朝廷的,應該依照政策,應該把雞蛋分給朝廷一半,另外,因為你這只雞是異品,下得蛋太多,所以我們官府要拿八個,你只能留兩個。
說白了,這就是鉆新政的空子。
蘇晉問:“你們自種桑田來,可有短過朝廷的稅?”
“沒有,從來沒有。”吳叟道。
“交了多少年?超過十五年了嗎?”
吳叟掰著手指頭數(shù),半晌,一拍腦袋:“記不大清了,這事都是江老爺操心的,要問過他。”又道,“其實之前姚縣令已來找過幾回了,每回都氣勢洶洶,朝廷的事咱們都不太懂,也不知是不是當真違反了新政,蘇公子,您不知道,年關剛過那會兒,姚縣令就來過一趟,說過陣子,他與府尹大人要跟著欽差大人一齊進京拜見什么國公爺與首輔大人,讓咱們緊著在三月前,將新政這三年短官府的銀錢的還了,可咱們就算湊,哪湊得出三年的銀子呢?”
三月前?可今日已是二月初十了。
難怪這姓姚的縣令無論如何都要將江舊同帶走,原來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晁清看著蘇晉,有些擔憂:“蘇榭,你想管此事?”
他沒告訴她,其實去年中這事一鬧出來,他就給京里寫過信,誰知石沉大海。
蘇晉知道自己不宜管太多,可這翠微鎮(zhèn)上的鎮(zhèn)民,到底是受阿翁與她的牽連才下了翠微山,幾年苦日子熬過來,好不容易出了頭,竟然遇到這樣狼心狗肺的官府。
她是做過御史,做過刑部尚書的人,眼中容不下這樣的砂子。
一旁的吳叟也勸:“蘇公子,咱們是信得過您,才與您說一說,并沒有請您幫忙的意思。再說您一個書生,能幫得上什么呢?若惹急了姚縣令,牽連了您才是罪過。您是不知,姚縣令頂頭上那位,當真是京里的大官,聽說就連咱們錦州府的府尹進京了,也只有萬幸才能見上一面,惹不起的。”
覃照林問:“公子,咋說?”
蘇晉看他一臉“是在這兒揍人還是上京里揍人去”的模樣,沉吟一番,坐下來:“讓我想個轍�!�
朱南羨在梳香與云熙的宅院外等了一整日都沒瞧見人,一直到日頭偏西,才見江玥兒帶著幾個江家的下人找來。
“南公子,您怎么在這兒?”江玥兒問,又道,“南公子,出事了。”
朱南羨沒答她頭一句話,只問:“什么事?”
江玥兒將今早的事端一五一十道來,然后說:“晁先生與那位蘇公子說會幫忙想法子,可這姚縣令已不是頭一回找阿爹麻煩了,玥兒實在有些擔心。”
她抬起頭,目色盈盈地看著朱南羨:“南公子,您能帶玥兒去縣衙見阿爹一面嗎?”
第224章
二二四章
朱南羨聽說麟兒與梳香被官府帶走,心中不是不急的,但再一想,他們不過是因孩童失蹤的緣故被帶去問幾句話,自己這便找去,反倒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
也罷,再等一日。
于是回了江玥兒一句:“你找旁人陪你吧。”徑自回江宅了。
身上沾了野豬與山泥的腥味,打水洗凈,夜里枕著小木牌睡去。木牌上鏤空刻了個雨字,是仿著蘇晉那方玉佩雕的,他手藝差勁,三年來刻廢了許多個,只有這個勉強能看。
隔日醒來,又把行囊整理了一次。
蘇晉在寧州服刑三年,已準允探視了。朱南羨原打算這兩日就動身前往寧州的,意外與麟兒重逢,不得不從長計議。
他其實一點都不缺銀子,當年柳昀送他離宮,幫他把這些年十三王府與南昌府的私財提了出來,來江家做護院,一來是為了掩藏身份,二來想到日后要換一種活法,總不能沒有謀生的本事。
這一思量便從天明思量到天暮,日頭西沉,斜陽在檐下淬上金,朱南羨提了刀,欲再去梳香與麟兒的宅子外看看,還沒走出正院,就見江玥兒與田叔亟亟迎上來道:“南公子,出事了�!�
這回是真的出了事。
今日下午,姚縣令忽然命人備了馬車,帶上江舊同一行人等,齊齊前往錦州去了,聽說江舊同與虎子爹還受了傷。
“縣衙里有個典薄與江家相熟,也是拖他才打聽到,原來姚縣令看阿香姑娘貌美,想把她帶去錦州獻給府尹大人,老爺與虎子爹拼命阻止,這才受了傷。姚縣令怕早早把他們放回來,惹一身麻煩,所以對外說要把老爺他們送去錦州府審,其實是去獻美人的�!�
朱南羨聽了這話,心中一沉。
都不提姚縣令這是強搶民女,麟兒與梳香的身份,實不宜與官場中人接觸太多。何況這幾年推行新政,朝廷派欽差到各州府視察,聽說近日已有高品級的大員進蜀中,他們當中一旦有人認出麟兒,后果不堪設想。
思及此,朱南羨握緊手中刀,問:“有馬嗎?”
“有、有。”田叔道,“就在院子外�!�
朱南羨“嗯”了一聲,回屋取了行囊,牽了馬便要走。
田叔詫異道:“南護院您這是要去錦州?”又道,“不然您再等等,晁先生與蘇公子也知道此事了,正幫忙想法子救人呢。”
朱南羨策馬而立:“來不及了�!币粨P韁繩,縱馬奔出去,扔下一句,“我沿途會留記號�!�
江玥兒與田叔聽朱南羨這一句沒頭沒尾的“來不及”,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趕去請?zhí)K晉與晁清幫忙。
蘇晉聽聞南護院已先一步追著姚縣令去錦州了,倒是松了口氣:“錦州府太大,姚縣令此去既是為‘獻美人’,那么一不會去衙門,二不會去府邸,去哪里我們都不知,若無人跟著,反倒難以尋找。”
吳叟擔憂道:“可老朽看南護院的樣子,倒更像去劫人的,蘇公子,他這樣不會打草驚蛇嗎?”
蘇晉沉吟一番。
的確會打草驚蛇,但阿香是弱女子,若不及時救下,耽擱個一時半刻,等生米煮成熟飯,便是想救,也來不及了。
聽這些鎮(zhèn)民所言,這名叫南亭的護院武藝十分高強,只要他能挑個好時機先將阿香救出來,接下來,她總能想到辦法。
“吳叟,您已打聽到近日進蜀中的兩名欽差大人都是誰了么?”
“這……”吳叟遲疑道,“還在打聽。”
朝廷欽差都是大人物,他們的名諱,哪里是他等平頭百姓能隨意問的。
田叔猶豫著道:“蘇公子,您真要把這事捅到京里去?”
萬若惹急了姚縣令或府尹大人,那該如何是好?
蘇晉心中自有一番計較,卻不便與他們細說,只道:“田叔放心�!�
她再一看天色,方才還霞光漫天,眼下已夜沉沉了,從翠微鎮(zhèn)去錦州府,還要趕許久的路,當即請江家備好馬車,與覃照林晁清,還有江家?guī)讉護院一起,尋著朱南羨沿途留下的記號,往錦州去了。
朱南羨縱馬趕了一整日的路才追上姚縣令,得到錦州城,已是第二日黃昏了。
時逢二月十二,恰是花朝節(jié),整座城熱鬧極了,樹梢橋頭張燈結彩,阜南水兩岸千花競開,水上蕩著舟,舟上人看兩岸花,岸上人看河燈。
姚縣令一行人穿過鬧市,繞至一條僻靜巷子,在一所宅院外停下。
兩名小廝迎上來道:“姚大人,您這么快就到了?”又道,“府尹大人還沒來。”
姚有材點點頭,一抬手,衙差們會意,將江舊同,虎子爹,梳香,與四個娃娃從另一輛馬車上拽了下來。
朱南羨倚著墻根仔細看去,撇開幾名小廝與下人,姚有材一共帶了二十來名衙差,江舊同與虎子爹受了傷,被押去角落里跪著,四個孩子就立在他們一旁,梳香被兩名衙差帶去等在院門口。
朱南羨又打量了一下這所宅子,應該是錦州府府尹的別院。
看這些人恭敬等候的模樣,想必這位府尹大人一會兒就該到了。
他細想了想,這二十名衙差不過三腳貓的功夫,自己足以應付,如果要搶人,最好此刻動手,否則等到府尹來了,就大事不妙了。
余暉灑在矮墻,將巷口照得半明半晦,朱南羨一身墨色勁衣掩在暗色里,悄然蒙上面。
另一頭,小小的云熙立在孩子中,目光不經(jīng)意移向那片矮墻,沉默片刻,忽然像是十分害怕似的,大喊一聲:“香姨——”
一眾人原本沒在意這幾個娃娃,聽他一叫,盡皆轉眼去看他。
就是這個時機!
一道墨色身影快如疾電,驀地從墻角掠出,趁著眾人的注意力被云熙吸引,奔至梳香身旁,右手刀出鞘,左手扼住一名衙差的咽喉,用力將他往身后一搡,撞散一干正要沖上來的衙差。
隨即拽了梳香的手腕,暗道一聲:“走!”
梳香一愣,只覺這聲音分外熟悉。
還沒等她辨出此人是誰,朱南羨已帶著她一個旋身來至云熙身旁,說了句:“跟好了!”一手抱起云熙,就要往外突出去。
他的馬就等在巷外,這群衙差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兼之他來勢洶洶,簡直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眼見著就要成功,誰知這時,江辭忽然興奮地喊了句:“師父!是我?guī)煾�!�?br />
朱南羨腦仁兒一疼。
這蠢到家的倒霉孩子。
姚縣令原被這么一個不知打哪兒下凡來的天兵天將驚得六神無主,經(jīng)江辭這么一“提醒”,才意識到原來竟是翠微鎮(zhèn)的人。
既是翠微鎮(zhèn)的人,那就好辦了。
朝著江舊同的方向一抬下頜,衙差們頃刻竟將刀架在了江舊同與江辭等人的脖子上。
所幸朱南羨早在他反應過來的一瞬也做出自己的應對。
他向云熙伸出手:“抓緊�!�
云熙一點頭,非但左手握緊了朱南羨,右手還握牢了梳香。
朱南羨迅速折身回去,在衙差沖去江辭等人身邊的一刻,掠去姚縣令身邊,往后一帶將云熙與梳香藏去身后,也將刀架在了姚有材脖子上。
各挾人質,形成對峙之勢。
姚有材雖是個惜命的,但此刻卻不吭聲。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名勁衣人是來救人的,非但想救阿香與這小娃娃,也不愿傷了江舊同一行人,自己脖子上這一刀他砍不下去,因他不愿讓江舊同虎子爹與另三個娃娃賠了性命。
反正他的四舅,錦州府府尹大人就要到了,只要拖下去,形勢只會對他越來越有利。
朱南羨自是知道不能拖,但他心中想的與姚有材有些不一樣。
他早已打算一刀宰了這個姓姚的,只是在算在宰了他之后,要怎么保下江舊同與另三個孩子。
朱南羨沒看見,在他救下麟兒的當口,有兩輛馬車一路尋著他的蹤跡,趕至他方才藏身的矮墻邊。
暮色拂眼,那頭刀光劍影繚亂,蘇晉瞧不太清,問:“照林,怎么樣?”
覃照林看了一會兒,道:“應該能成,就是——”
就是覺得那個蒙著臉,拿刀架在姚縣令脖子上的身法有點兒眼熟,不知在哪里見過。
他頓了頓,沒將后半截話說出來。
蘇晉點頭,低聲吩咐江家?guī)酌o院:“你們趕頭一輛馬車,救下江老爺,虎子爹與三個娃娃就走,照林為你們掩護。”又對田叔道,“等照林走了,我們去接南護院、云熙與阿香姑娘,趕車的時候不要停,接人的時候慢下一些便可,以免被追上。”
暮色來得快,一下洇開一大片,別院外掛著幾盞燈籠,不足以照亮。
朱南羨心道事不宜遲,剛要下刀,不妨一輛馬車忽然自矮墻后疾馳而來,車上跳下幾個與他一樣蒙著臉的,其中有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徑自朝守著江舊同的衙差沖去,抬手一拎就掄倒一個,與此同時,另幾人也跟上來,在壯漢的掩護下,先將幾個孩子搶上馬車。
朱南羨看著這漢子,覺得眼熟,正待仔細去瞧,忽聽街巷一個岔口,有人叫喊道:“什么人——”
竟是府尹大人到了。
遙遙一片火色行來,蘇晉一看,竟有幾十名官兵。
那頭覃照林已與江家?guī)讉護院把江舊同等人搶上馬車了,揮鞭之聲一起,蘇晉再不遲疑,當下道:“田叔!”
田叔應道:“好!”駕著馬車從暮色里沖出來,喚了聲:“南護院!”
朱南羨會意,也顧不上姚有材,一揮刀殺退一干衙差,頃刻帶著云熙與梳香沖過去。
身后燃起烈烈火光與動天的喊殺聲,更遠處有千桃萬梨琳瑯,有花朝春夜,水岸兩頭對歌兒的悠長小調,但他只顧得上身邊這個好不容易才尋來的家人。
馬車沒停,只是放慢速度。
他一邊讓梳香上馬車,一邊抱起麟兒往車上公子手里遞。
時間緊迫,交錯的一瞬,兩人都在說話。
朱南羨道:“你們先走,我斷后,一定要保護好——”
蘇晉道:“我們會把車趕到阜南水案,那里熱鬧,他們不敢——”
可話沒說話,兩人都戛然止住。
明月一下探出云頭,灑下清淡的暉,恰恰跌落在他的眼,也跌落在她的眼,可馬車卻沒停,越走越快,往前疾奔。
第225章
二二五章
前方是暮色,是長街,是千花灼眼,水上浮燈的花朝夜。
后面是追兵,是喊殺,是刀光劍影和他。
馬車疾行,蘇晉茫然地坐著,腦中空空只余永濟元年十二月的沉朽宮樓,骨里埋雪,心頭墜火,她想回頭望,又覺不夠,只手攀住車轅,沒頭沒尾交代一句:“走,千萬別停�!笨v身就往下跳。
朱南羨一時間也忘了該與追兵們周旋,見馬車遠去,拼了命地追,追到一半,卻見一個身影自車上跳下,摔在道旁打了兩個滾,顧不上疼,兀自爬起來,朝他奔來。
真的是他。
離朱南羨還有十步,蘇晉頓住腳。
饒是他蒙著面,那身姿她不會忘,那雙眼她也不會忘,眸中有湖光山色,她的日月星光。
此時重逢,方知已一別經(jīng)年。
可有什么關系呢?
只要相隔不是生死天塹,漫漫歲月亦能在刻骨相思中化作細水流長。
蘇晉張了張口,想喚他,還沒發(fā)出聲音,眼眶一熱,一滴淚就落下來。
她又想笑,原來這便叫作欲語淚先流。
“把這二人通通抓起來!”那頭,胡縣令與府尹都不依不饒。
朱南羨這才想起還有追兵,先蘇晉一步反應過來,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護去身后,手中刀提挽縱劈,殺退幾個衙差,又回頭看她,目色灼灼:“你先走,我?guī)湍銚踔!?br />
可蘇晉聽得這一句“先走”,整個人微微一顫,另一只手也扶上他的手臂,握牢,然后抿緊唇,搖了搖頭。
朱南羨一愣,她這副樣子,就像要任著性,賴定他似的。
卻從她清透的目光中讀了個透徹明白。
她到現(xiàn)在都覺得不真實,他“死而復生”,她害怕再一走,他就消失了,她要上哪里去找?
朱南羨一下笑了,點了點頭,溫聲應了句:“好,那你跟著我�!�
衙差們已圍了上來,巷口的路被堵了,再要從那里逃是不成了。
敵眾我寡,唯有一擊制勝。
朱南羨四下望去,他是統(tǒng)過三軍,坐鎮(zhèn)過天下的人,不過幾十個沒章法的小嘍啰,還難不倒他。
攔腰將蘇晉貼身一抱,刀尖向離他最近的一個衙差直指而去,得到眼前了,手腕一個翻轉,刀鋒朝上,刀背向下,狠狠在衙差肩上一打。
衙差吃疼,弓下身去,朱南羨足尖在地上一點,借勢踩上衙差的背,他的平衡力極好,如法炮制或借肩頭,或蹬背腰,一路凌空踩著往來路而去。
眾衙差被他這一通陣仗鬧得不明所以,等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這個蒙著臉的竟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在打他們府尹大人的主意。
“保護張大人!”
暮夜中,也不知誰喊了一聲,然而太晚了,朱南羨的身形已然掠到了張正采身邊,長刀架在他脖子邊,朝馬車抬了抬下頜,吩咐:“卸匹馬給我�!�
刀鋒冰涼,尖頭一點已刺入肌理,溫熱的血滑下來。
張正采連發(fā)怒都顧不上了,雙腿哆嗦著吩咐:“還、還不快給大俠備馬!”
馬匹很快備好,朱南羨抱著蘇晉躍上馬,同時收了刀,騰出一只手揪住張正采的衣領,要把他往馬下拖。
十余名離得近衙差一看,這還得了?當即揮刀上來攔。
朱南羨在馬上俯身,將手里揪著的人往他們身上一扔,打退一干人。
又握住另一人的手腕往下一折,奪了他手里的刀,刀拋至左手,橫刃一揮,另一干人也被打退。
花朝夜,人們都去了城中阜南水岸。
馬已疾馳起來,這一處街巷寂靜,只有幾株探出墻頭的紅櫻枝開得熱鬧。
朱南羨將奪來的刀遞給蘇晉,回頭看了看,竟有五六匹快馬追來。
張正采與姚有材想必是橫行鄉(xiāng)里慣了,受了這等窩囊氣,雙目都氣出了血絲,恨不能將他追回來大卸八塊。
就憑這群廢物?
朱南羨對蘇晉道:“刀給我�!�
手里的韁繩一頭系在刀上,另一頭打個結,拋向探出墻頭的花枝,任馬往前奔馳,感覺到花枝崩到極限了,將手里的刀一松。
長刀借著花枝回扯的力道,飛快回彈。
追來幾人沒弄清狀況,看著一柄刀凌空向他們斬來,還以為惹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嚇得勒馬躲避。
櫻枝巨晃搖落一陣湘妃色的花雨,柔軟的瓣借著風散落在蘇晉的身側眼前。
朱南羨見官差已被他遠遠甩下,卻并不減緩速度,縱馬穿過這場花雨,出了窄巷,來到水岸前,高喊一聲:“船家!”
隨即抱著蘇晉下了馬,在岸旁一躍,跳上一只窄身蓬船,扔了錠銀子給艄公:“往熱鬧的地方劃。”
這里是阜南水上游,再走一兩里,就到城中趕花朝,放河燈的地方了。
而今錦州府內是有欽差的,今夜的事,無論是張府尹強搶民女,還是姚縣令借著新政要分桑田的利,都是他們不占理,是以一旦到了城中繁華處,他們就不敢鬧出動靜了,想捉住他們,只能從長計議。
朱南羨站在船頭,先將今晚種種因果想得分明,確定暫無危險了,才掀簾進船篷。
船篷內的矮幾旁點著一盞燭燈。
蘇晉就在這燭燈旁坐著,她仍有些怔怔的,聽他掀簾進來,立刻抬眼來看他。
她與朱南羨不一樣,三年了,朱南羨好歹知道她活著,只是誤以為她在寧州,可她卻以為他已不在了,只身伶仃亦如走過一條黃泉路。
就連此刻重見光明心也無法落到實處。
真怕是一場夢。
朱南羨輕聲喚:“阿雨。”
蘇晉的眼淚一下又落下來,慢慢淌滿一張臉,可一直到朱南羨將她攬入懷里,熟悉的,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安定得讓她知道這場夢驚不散,才敢啜泣出聲。
她其實很少流眼淚,但眼下卻怎么都忍不住。
就好像九歲那年躲在牛車里離開故居,獨自在路邊的樹下哭了一日夜,一抬頭,卻看見阿翁好端端的站在眼前,說:“阿雨,阿翁還在,日后我們爺孫仍在一起�!�
阿翁自始至終都沒有來。
還好,這世上到底還有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她。
無論生,無論死。
船已劃到鬧市,兩岸喧囂聲漸起,覺察出懷里的人已平息些了,朱南羨這才輕聲開口道:“其實我……”
話還沒說出來,蘇晉輕輕搖了搖頭。
她抬眼來看他:“這兩日不說這個,好嗎?”她一頓,又補充,“只這兩日�!�
其實他為何能活下來,蘇晉大約能猜到,畢竟隨宮里只有兩個人有這個本事保住他。
可她還不想聽,剛重逢,一旦與過往牽扯太多,恐一切又成鏡花水月。
蘇時雨堅韌清明了一輩子,這一刻真是難得的任性與軟弱。
朱南羨看著她,熟悉的眼,熟悉的眸,盈盈閃動的睫如蝶振翅,清透的目光里映著他與火光。
心中涌上千般萬般滋味,像是有誰將他沉淀了數(shù)年的思念從心底,從骨血一絲一縷地抽出來,再一筆一筆重新銘刻。
太多太深太沉,一輩子刻不完。
船外喧囂更甚,已到最熱鬧的地方了。
艄公在外頭問:“二位公子,要泊岸嗎?”
朱南羨仍看著蘇晉,那目光像要在他心里焚起一簇火。也不知怎么,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沒頭沒尾地問:“他們今夜能平安嗎?”
蘇晉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云熙一行人等。
不等她答,朱南羨又問:“只今夜,今夜,你是怎么安排的?”
目色灼灼,握著她的手掌越來越燙。
蘇晉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垂眸輕聲答:“人搶下來送去留楊街云來客棧,欽差就住隔街,云笙照林都在,張正采姚有材絕不敢驚動欽差,明日上值前,阿香姑娘與江老爺一行人不會有危險�!�
朱南羨聽她這么說,點頭道:“好�!比缓蟾呗暤溃骸按遥窗�!”
兩岸繁花迷眼,河里蕩著燈,浮華未散,像星辰跌入水中還熄不滅渾身火,有姑娘唱對歌的小調兒,就有郎君來接,引來一陣陣起哄聲。
這樣的繁華都是這俗世間的繁華,是真切的,是凡塵的,是有心人的,偏偏不是他與她的。
朱南羨牽著蘇晉的手,逆著人群往街尾走,入得一家不俗不雅的客棧,放一錠銀子在柜臺上:“要一間上房,一壺最好的酒�!�
掌柜的出去看花燈了,客棧里只余一個小二,拾了酒,招呼著他二人上了二樓天字號,忙不迭也去外頭瞧熱鬧。
房內沒點燭,朱南羨將屋門掩上,于黑暗中啞聲喚一句:“阿雨�!�
聽她輕輕“嗯”了一聲應自己,攔腰一個橫抱,將她放在榻上,俯身而下。
第226章
二二六章
暗夜中,蘇晉聽到喧囂聲,卻不知這喧囂究竟是來自她身體深處,還是客棧外熱鬧的花朝夜。
人在黑暗里待久了,借著一點月色也能視物。
可蘇晉抬眼,只覺月光照進房內便熄,滿屋晦暗只能看見朱南羨的眼,他眸里馳騁的烈火,他額角晶瑩的汗。
其實不是不疼的。
但她慣能忍,那一瞬也狠咬住牙關,雖沒叫喊出聲,仍覺呼吸堵窒,腦中一剎空白。
直到他喊:“阿雨�!陛p柔的吻落在她臉上,才將她的神志喚回。
他問:“阿雨,你是不是很疼?你在……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