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男生視線垂落進水池,渾身都是奶味兒,“師父,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嗎?”
“用不著�!睙o畏子擺手。
江祖先拾起一個撥浪鼓,在手里搖了搖,“別說,長得跟徐欒有點像�!�
空氣凝固成了一塊鋼筋混泥土。
無畏子也沉默了,過了良久,他才語重心長道:“我給她起名抱善,也是希望她長大后能對這個世界懷抱善意,不要像那個東西一樣�!�
“出發(fā)吧�!�
抱善發(fā)出破了嗓子的尖銳的哭聲。
六爺廟山下。
江橘白看著一眼看不到頭的百步梯,半山腰的風很大,他將衛(wèi)衣帽子蓋在頭上,每一個階梯都走得異常沉重。
臺階上有經年無數(shù)人踩踏留下來的裂痕,還有水泥補涂之后野貓留下來的腳印,樹影宛如波浪般浮動。
少年心口像是穿過數(shù)道柔軟的絲線,他弓著腰,有些疼。
“江棉說這時候拜六爺最靈�!�
“是嗎?我怎么沒聽說過�!�
“你又不是我們村子里的�!�
頭頂?shù)脑铝敛粓A,翹著鋒利的角,像一片碎玻璃。
徐欒沒有影子。
江橘白打了個冷噤。
他回頭看了眼已經走過了的臺階,腳下從堅實的土地變?yōu)榱松畈灰姷椎纳顪Y。
遠處有蘇馬道河流水聲,促成了深淵的畫面。
“有點冷�!苯侔滋�,握住了徐欒的手。對方的手更冷。
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眼狼。
怎樣做都是個白眼狼。
徐欒一言不發(fā)地被他牽著。
香火的味道逐漸重了些,這個時間的六爺廟,該點的燈都點著,該點的蠟燭也得點著。
雪白的煙絲,在院子里盤成一條龍的形狀。
廟門開著,里頭的桌案上亮著兩支蠟燭,燭火搖曳,江六爺?shù)慕鸾z纏面長靴時隱時現(xiàn)。
兩個六個圓形花壇,中間栽種著上了年頭的橘子樹,樹上掛著還沒下樹的澄黃的果子。
惹人注意的是樹梢上迎風晃動的鈴鐺,它們被風一吹,叮叮鈴鈴發(fā)響,牽著它們的無數(shù)根紅繩,引得其他幾棵樹上的鈴鐺一齊響了起來。
夜色已合,亥時將至。
“哐當”一聲。
廟門兩側的側門朝內打開,一派肅殺之氣。
江橘白閉了閉眼,他臉上不知是爬山的熱汗還是因恐懼而出的冷汗,或是眼淚。
總之,在臉上匯合了,稠密如粥。
“小白?”徐欒偏頭看向江橘白,他沒走入近在咫尺的陣中,反而繞到了江橘白的面前。
他的眼睛成了真正的深淵,凝視、審判著。
江橘白的臉蒼白了,不僅唇蒼白了,就連眼睛和頭發(fā),他整個人都蒼白了。
被發(fā)現(xiàn)了嗎?
“你出汗了�!毙鞕杼郑袅私侔啄樕系暮顾�
江橘白的心砰砰直跳。
“對不起�!苯侔锥冻闪艘粋人形的篩子。
“什么意思?”
徐欒沒有得到答案,他被少年狠狠推了一掌,他踉蹌了幾步,倒退進了陣里。
他低頭,看著自己肩膀,被江橘白推了一掌的地方,像是被火燒了一道,冒著縷縷黑氣。
銅錢手串掛在江橘白的拇指上,上面鬼氣森森的猩紅顏色不知何時已經被洗凈了。
樹上輕盈悅耳的鈴鐺聲在陣法啟動那一刻,頓時變得聲如裂帛,變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江橘白垂著眼皮,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什么液體滾出來,"對不起。"
他沒說是被逼的,也沒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對不起徐欒。
徐欒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年,他低下了頭,將腳下陣法納入眼底。
過了良久,他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江橘白的臉上。
“沒關系�!�
徐欒說完后,沒給江橘白震驚的時間,他身形瞬間幻化成黑霧,在陣法內散開。
四周鬼哭狼嚎聲響徹,山谷凄厲惡鬼發(fā)出慘笑。
一只鬼手剎那伸出陣,襲進廟內,江棉被掐著脖子拖了出來,她被用力甩在樹干上,臟腑震得她趴在地上不能動彈,她吐出一口熱血,發(fā)紅的眼睛瞪著被陣法困住的惡鬼。
一段時日不見,居然成長到了如斯恐怖的地步。
那可是連神都能困住的降靈陣。
很快,下一輪攻擊直奔她而來。
江棉撐劍騰地而起,她衣擺如火焰飛揚,她攥住樹梢翻身藏匿進樹冠,三張如箭矢般的符紙朝陣內俯沖而去。
降靈陣被徹底喚醒,上空雷電交加,鬼氣如海嘯翻涌,中間一道少年身形。
江橘白已經全身僵化了,他冷成了一塊冰。
江祖先緩慢顯形于陣法上空,藏青色的長袍被風刮得瘋狂舞動。
他手握陰陽劍,丟了一把符,那幾張符幻化成幾道氣流灌入了劍內,他豎起手指,念起了口訣。
頭頂黑霧成了一疊一疊的黑云層,壓在山頂。
無畏子的位置在江棉的對面,三人的站位形成了一個三角。
徐欒的本體被困在陣法里,但他的分身見縫插針地與下面兩人纏斗。
江橘白瞇眼看著。
徐欒弱了許多,許多許多。
無畏子繞到惡鬼身后,他用一把桃木劍,直接貫穿了惡鬼的肩膀,他迅速念訣,惡鬼的半邊肩膀被燒掉了。
陣法里的少年身形散開了一部分,逐漸開始不成人樣。
召神需要時間,無畏子和江棉都在為江祖先爭取時間。
什么文質彬彬,什么溫良恭順,什么平和有禮,那是活著時候的徐欒,不是如今的徐欒。
這是江橘白第一次見到徐欒真正的樣子。
他立于陣法正當中,黑色立領的長袖正裝一滴滴往下淌著血,他眸子猩紅,臉色青白如死尸,他渾身都被陰濕凄然的怨氣裹覆,它們在它的背后,轟然升天,如數(shù)條狐尾擺動。
光只是被他看一眼,心內就茫然,腦中就失神,神識被控死,令人不舒服的鬼地囈語誘哄著他的目標自己走向死亡。
江棉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他與隔壁村那個女人,一起殘忍地殺害了她的母親。
父親把她裝進麻袋里,丟進了蘇馬道河。
她透過麻袋的空隙眼,看見父親和那女人用怨毒的眼神望著自己。
為什么?
為什么父親要這么對母親,這么對自己?
河水那樣冷,全灌進了她的嘴里,把她的五臟六腑都給凍住了,接著撞上巖石,碎成了冰渣。
為什么?
她揮劍朝無畏子砍去。
無畏子堪堪躲過,一回眼,撞上江棉失神的雙眼,他立刻了然,念訣用力戳了一下江棉的額心,江棉才找回了心神。
她大喘一口氣,“上次見他,沒這么厲害�!�
那時候還只會卷著她往房梁上吊。
無畏子一直都嚴陣以待,“生前遭受到的虐待越多,積攢的怨氣越多,死后成長起來極其容易。”
眼前影影綽綽。
江橘白看見他們頭頂降下來一道雷,直接劈入陣法,徐欒躲開,他臉上滑下來一道發(fā)黑的污血。
惡鬼抬起頭,注視著上空的江祖先。
無數(shù)鬼手朝江祖先襲過去。
無畏子和江棉立刻出劍阻攔。
老爺子念訣的速度變得更快,一滴一滴的汗水從他下巴掉落,他手指并得很緊,不為外界所動。
又是兩道雷降下來。
徐欒的鬼氣被劈散了三分之二。
“本村六爺,恩善之神,執(zhí)掌一方,統(tǒng)率民意,我今虔誠,聞今召請,速赴壇前,助吾之力......”
頭頂轟然巨響,電閃雷鳴,已然是奪魂催命之勢。
徐欒怦然跪倒在地,他的腰彎了下來。
江橘白強撐著,眼淚盈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徐欒目光流散得很遙遠,一道黑影從他身體里拔出,四面八方響起刺耳的鬼號,閃爍著金色光芒的霧氣被它吞并,轉瞬湮沒。
江祖先陡然止住了念訣,他手腕一轉,劍鋒直指地下。
然而,就在無畏子和江棉都以為請神成功之時,鬼影的攻速停了下來,連鬼號聲也消失了。
跪在地上的徐欒,緩慢抬頭,他嘴角泛起一抹奇異的笑,“居然是你�!�
江橘白的臉蒼白而又平靜。
江祖先飛速落于地面,他把手中的陰陽劍丟到江橘白腳下,“六爺選中了你�!�
這下勝券在握了。無畏子心想,他饒有深意的看著江橘白,對身旁傷痕累累的江棉說:“小白是個善良的孩子,斷不會眼看著惡鬼為禍人間�!�
神力落在了一個剛足十八歲的少年身上,他緩緩彎腰,拾起地上的劍。
他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卻已經體會到了萬箭穿心之痛。
江橘白手指一握上劍柄,他就差點眩暈倒地,無數(shù)金黃色的氣流從他體內竄入劍身,他體內出現(xiàn)了一股外來的幾乎能毀天滅地的力量,他弓下了腰,胸骨痛得難以忍受,他噴出一口血來。
抬眼,他與徐欒四目相對,眼淚順著江橘白臉頰滑下。
無畏子見此纏綿不舍的情形,厲喝一聲:“你還在等什么?”
四周平靜如水,可陣法內雷電不休,鬼影沖天胡竄,做拼死頑抗。
江棉也渾然明白了過來。
這......這是,互相動了情�。�
江橘白難以遏制眼淚,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哭,他可能在哭徐欒活該,哭徐欒在這個世上僅剩幾分鐘的時間,哭自己,哭神力灌身,好疼好疼。
少年拎著劍,走入陣中。
無畏子、江棉、江祖先三人在上空近處隨時準備著提供輔助。
可徐欒卻完全沒有要對江橘白發(fā)起攻擊的跡象,他撐著膝蓋,想要站起來,卻又跌倒在了地上。
對戰(zhàn)喜歡的人,往往是沒有任何力氣的。
江六爺是江家村村民的守護神,他感受到了眼前這只惡鬼的存在,他抵擋著從各方襲來的陰氣,他在江橘白體內蓄力。
江橘白的眼珠變?yōu)榱私瘘S。
紅色的劍穗,搖來搖去,搖到了徐欒的眼前。
江橘白被徐欒含笑的眼睛看著,如喪家之犬一般避開,卻看見了徐欒身上各種各樣的切口。
一切,一切都即將結束了。
恐懼、不甘、不愿……這是一場噩夢。
頭頂不間斷咝咝響起的悶雷聲猶如伴奏,絕望啃噬著江橘白。
“徐欒,我......”
黑影突然撲來。
“小心!”
頭頂三道身影同時怔在半空。
徐欒握著江橘白的手,他抱著江橘白的腰身,劍身已經從他身體之中穿過。
無數(shù)鬼影發(fā)出凄厲悚然的尖喊,企圖沖出結界,逃出生天。
但它們的主人心甘情愿死在少年手中。
江橘白松開了劍柄,他蹲下來,拍拍徐欒的臉,他淚如雨下,“徐欒?”
徐欒反而抬手輕拍著江橘白的背,“我早就知道你準備殺我了�!�
少年如遭雷殛。
“但我既然喜歡你,讓你殺我一回,又何妨?”
徐欒的眼睛爬滿血絲。
江橘白不斷喘氣,他的身體仿佛被灌入了巖漿,他劇烈地痛楚。
“你不會撒謊,身上的味道也跟以前不一樣了,”徐欒仿若靜止,默然片刻,接著道,“我起先生氣,后來又不氣了,你活得好好的,被鬼纏上,不管是你自己想殺我,還是因著那些人想殺我,我都理解你�!�
江橘白一直期望徐欒能跟他好好說話,平等地說話。
他沒想到真到了這一刻,竟然是他與徐欒永訣之時。
少年的心,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可以穿過惡鬼的手臂時,悵悵落了空,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已經死了的人已經不再使用身為活人時的思想。
但惡鬼此時,聲音平和,婉婉轉轉地安撫著受到驚嚇的少年愛人。
“你也幾乎不曾對我說對不起,這段時間你常說,我還以為你是背著我跟別人好了,那樣的話,事態(tài)可就要比你殺我要嚴重多了。”
“行了,就這樣吧,祝你以后快活安樂,一切都好。”徐欒漆黑的眼神流轉著,慢慢地就流轉不動了。
萬籟俱寂,惡鬼消失在天地之間,一口氣都沒留下。
地上掉落幾枚釘子,從徐欒身體里掉出來的。
江橘白孑然一身,他把釘子一顆顆撿到了手里,他用過往安撫自己的跌宕痛楚。
他恨徐欒。
恨徐欒不是人,恨徐欒沒皮沒臉,恨徐欒手段殘狠,恨徐欒巧取豪奪。
他恨那惡鬼,所以惡鬼死有余辜。
少年恨它,恨得一顆心都恨空了。
群山密林如同黑魆魆的剪影,像鬼影晃動,江橘白眼前旋轉。
“小白!”老爺子朝倒在地上的孫子奔跑過去。
江橘白身體早就在一頓折騰接著一頓折騰里每況愈下,經此一事,他又住了將近半個月的院,他瘦了一大圈,不過精神沒受到什么打擊。江祖先仔細瞧了,什么也沒瞧出來。
吳青青是最樂呵的,因為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大事終于解決了,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年輕了好幾歲。
出院那天,江祖先背著江橘白的書包,拎著保溫桶,走在路上,他忍不住問:“你對那徐欒......”
江橘白邊走邊玩著俄羅斯方塊,“你覺得是就是�!�
“什么叫我覺得是就是,你腦子進水了?那是鬼!”
“你看你身體差成什么樣了?”
江橘白沒來由的煩躁,“他不是已經死了?還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老爺子扛包走在后面,被懟得一愣一愣的,不敢細想。
出了院,江橘白沒急著回學校,他去了趟無畏子的道觀。
“師父給她起名抱善,要是你去京城上大學,以后就讓她也考京城去。”
江橘白戳了戳抱善圓鼓鼓的腮幫子,比最開始好看多了,之前被徐欒抱著,活像一個鬼嬰。
“等她上大學,我都三十幾了,我又不一定留京城。”江橘白才懶得帶小孩。
明心不糾結于這個話題。
明心:“對了,師父說那天辛苦你了,他給你畫了許多張護身符,讓我交給你�!�
江橘白沒去數(shù)有多少張,看也沒看,直接塞進了書包里。
抱善揮舞著雙臂,抓住了江橘白的一根手指頭,沖著他笑起來。
要是知道自己殺了她哥,還能笑得這么開心嗎?江橘白忍不住想道。
“走了�!苯侔讻]多留。
明心送他。
走了幾步,明心吁了一口氣,說:"師父讓我轉告你,莫與自己糾纏,也莫與過去糾纏。"
江橘白腳步都沒停,兀自朝山下走去。
“說那么輕松,還做什么人?直接成神仙。”少年的聲音蕩在山谷中。
江橘白回到學校后,沒兩天,學校放假,因為高考就在三天后了。
吳青青在家正式地供了一座六爺神像,每日清晨都洗干凈手給神像燒一炷香,每周更換新鮮的貢品。
這可方便了江祖先,再也不用蝸居在那小閣樓里了,他在堂屋光明正大的神神叨叨。
江橘白倒在床上,他手指間捻著一張紙條。
“我想...和你玩�!�
他換下一張。
“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叫江橘白,你叫什么?”少年喉間干哽了一聲。
他腕部的銅錢清脆撞響,紅線變成了最開始的顏色,起了毛毛,暗紅得像是臟了似的,銅錢看起來也陳舊非常。
江橘白視線被吸引過去,他坐起來。
食指在銅錢上輕點上,“1,2,3,4......多了一個?”
他坐到了窗邊,窗邊更亮堂。
他把手串解開,銅錢一個個擺在桌子上,發(fā)覺出其中一枚銅錢顏色要更亮一點,而且邊緣也沒那么齊整。
它不是銅錢,它是一塊銅錢模樣的金子。
就是徐欒最開始給它的那塊金子。
徐欒像是死了,又像是沒死。
窗外日光變得刺目。
江橘白獨自一人的時候,想念的感情就含糊不過去了,他骨頭像是在那天被打散了,至今還沒有歸位,一動,四肢百骸撕心裂肺地疼起來。
他殺了他的幼年玩伴。
殺了自己好像喜歡的人。
那些紙條在對江橘白咄咄相逼,江橘白感到一陣切膚撕皮之痛。
他用了一個下午把徐欒的《罪與罰》看完。
樓下,吳青青叫喊著,“小白小白!你快下來!快下來!”
江橘白丟了書,穿著拖鞋就跑下了樓,吳青青慘白著一張臉,指著樹下一臉安詳?shù)睦枪氛f道:"柚子好像沒氣兒了。"
吳青青手里還端著一盆飯。
柚子的旁邊,大黑把下巴磕在它的背上,打著盹。
江橘白蹲下來,推開了大黑,他推了兩把柚子,“柚子?”他不敢相信。
柚子?
柚子?
眼前場景疑幻疑真,江橘白喉頭干涸,眼睛通紅。
吳青青見著江橘白狀態(tài)好似不對,拉了一把他,“沒事沒事,我們把它好好埋了,它下輩子準能做個人,做個跟你一樣帥氣的小伙子,要么做個漂亮的小姑娘�!�
眼淚在江橘白臉上匯成河,他從懵然到涕淚橫流,他跪倒在柚子旁邊,種種心緒在此刻爆發(fā)決堤。
“可是他沒有下輩子,他做不成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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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大學
沒過兩天,高考來臨。
吳青青仔細檢查著文具袋,把準考證身份證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怕是拿錯了。
“光宗耀祖了,光宗耀祖了�!眳乔嗲嗯闹侔椎募绨�,“我跟你爸,我們兩家加起來還沒出過一個成績好的呢,你好好考,考完了媽給你買電腦,去市里買!”
“給錢嗎?”江橘白問。
“滾滾滾�!�
江夢華就知道吳青青裝不了幾秒鐘的好,他趕緊道:"我給你,我給你,考完了我給你紅包。"
“快去快去�!�
江橘白轉身,身影匯入黑壓壓的學生流。
頭頂烈日將整座學校炙烤著,考場里只有電風扇嘎吱嘎吱轉,但為了不影響學生思路,大部分教室的電風扇也關了,考生和監(jiān)考老師一齊汗流浹背。
學校大門外等候的家長沒多少,齊刷刷躲在樹蔭底下。
題目對江橘白來說很簡單,他做語文和英語的速度會慢一點,理綜卷他信手拈來,看著簡直像提前知道了試卷答案。
但江橘白其實在頻頻走神。
他身體里好像不止裝著他自己,還有另一個。
答案是他思考的結果,但冥冥中,還有人在指引他,做對的選擇。
考完了試,學校在大門口派發(fā)冰的綠豆湯。
“前程似錦啊,前程似錦。”
“金榜題名啊,金榜題名�!�
負責派發(fā)綠豆湯的隊列里有陳芳國,他戴著一頂舊草帽,汗水將他的襯衫都打濕透了,他扇著一把破破爛爛的蒲扇,踩著一雙草鞋,沒有一點老師樣。
“哎哎哎,江橘白,過來過來!”他拍著扇子。
江橘白走過去,“我不喝綠豆湯�!�
“誰叫你喝綠豆湯了?愛喝不喝,”陳芳國用扇子打了他一下,“考得怎么樣?”
“還行�!�
“什么叫還行?”
“不知道能不能滿分�!�
“......豁!口氣不��!”
陳芳國扯著又要走的江橘白,把他細細端詳了一番,“我看你氣色比之前要好了?但精神怎么變差了?”
“你轉行了?”江橘白眸子微瞇。
陳芳國:“什么意思?”
“不當老師,改行幫人看面相�!�
陳芳國扒了腳上的草鞋,舉起來就要打江橘白,江橘白往旁邊閃了幾步,擠進學生堆里,“一把年紀了,小心把腰給閃了�!�
“哥!”
江橘白被這一聲哥嚇了一跳,他茫然回頭,是一臉笑嘻嘻的小馬。
小馬全名叫徐登,被徐武星那伙人起外號,叫馬鐙,但不是每個人都甘愿去傳播他們對同學的惡意,就鬼鬼祟祟把外號改了,叫小馬,小馬自己也挺喜歡的,總比馬鐙好。
“你考得怎么樣?”江橘白隨口一問,畢竟他們在同一個宿舍,徐登還經常拿著試卷找他問題。
小馬撓撓頭,“應該還行,最后一次測驗我考了五百二十多,本科應該沒問題�!�
江明明和江柿在擁擠的人流里張望著,尋到了江橘白后,朝他跑來。
“走走走,我們去下館子,這算正式畢業(yè)了吧?”江柿興高采烈。
“我跟我媽說一聲�!苯侔渍f道。
“我也得給我爸說一說,再找他要點錢。”
“在文化廣場集合!”
吳青青遞給江橘白一杯涼茶,她剛剛看見江橘白在跟幾個男生說話。
“邀你去玩兒?”
“去吃飯�!�
“你阿爺今早特意去鎮(zhèn)上買了七八斤小龍蝦,就等你考完了回去吃�!�
“先養(yǎng)著,晚上當夜宵�!�
江橘白仰頭一口氣把涼茶喝光,把杯子塞了回去,“我走了�!�
“錢夠不夠��?”
“夠�!�
江夢華把手里的安全帽無聲地蓋在了吳青青頭上,“回吧�!�
“過段時間應該就能徹底走出來了吧?”吳青青看著遠處打鬧推搡的幾個男生,嘆道。
“那肯定的,”江夢華當下就反應過來吳青青指的是什么,他跨上電動車,“他才多大,估計都要不了半年,就能把之前的事兒全忘光。”
就算現(xiàn)在忘不了,放不下,那上了大學,大學生活多豐富多彩了,村子里的少年初到大都市,亂花漸欲迷人眼,哪還有閑心去憶過往,念故“人”?
那畢竟是個鬼,不是個正經人。
江橘白能跟他玩到一起,接受和他做那樣的事情,歸根結底是因為他們同齡,還有對方的哄騙。
肯定能忘光光。
幾個男生點了一箱啤酒,還要了幾瓶以前不敢喝的二鍋頭,酒烈嗆鼻還扎嘴。
江橘白半瓶下去,眼前的景物就開始晃來晃去的。
只是他用筷子撐著桌子,又不上臉,沒人看出來他喝醉了。
“我肯定不出省,我念家,在省內我可以經常回家�!苯琳f。
“我看學校�!苯髅髡f。
小馬往嘴里丟了一粒花生,“哥,你呢?”
江橘白的筷子在盤子里劃來劃去,“我去首都�!�
江柿攬住了小馬的肩膀,“你,想什么屁?江橘白那成績,肯定是要去首都那幾所top,留省內都虧了!”
江明明狠狠點頭附和。
小馬嘿嘿笑,“我也想去首都。”
“去啊,反正首都那么多大學,去見見世面�!�
江橘白看著店外空茫的黑夜,逐漸得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了。
吃完飯,江明明和江柿都要回去了,江柿歪著頭,“江橘白,你是不是喝醉了?”
江明明請纓,“我順路,我送他回去�!�
幾人一塊把一言不發(fā)的江橘白塞上有棚的三輪車。
后面幾天,江橘白一直待在家里休養(yǎng)生息,也就是抱著吳青青給他買的筆記本電腦玩各種各樣的小游戲,通宵達旦的玩。
填報志愿那天,他打著哈欠到學校,把全部志愿都填的是首都大學。
陳芳國看著他那吊兒郎當?shù)臉幼泳蛠須�,“你沒睡醒��?志愿能這么填?”
“我沒問題�!苯侔子执魃狭俗约簞傎I的頭戴式耳機。
潮得陳芳國胯下生風。
江橘白敢這么填,其他人不敢,斟酌了又斟酌才決定下來,等他們填好,江橘白早就見不著影了。
少年拎著幾罐汽水,蹲在徐欒的墳前。
盡管是座空墳,但就當不是算了。
江橘白給墳前放了一罐可樂,拉開拉環(huán),給自己也開了一罐,他伸手,碰了下罐身,“鐺”的一聲。
“無畏子說那不是超度,你魂飛魄散了,轉不了世,投不了胎,你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頭頂艷陽烤得人發(fā)頂后背都滾燙,但可樂還是冰的,只是也在慢慢回溫,水珠順著他的手指流進袖管。
“你活該�!苯侔奏托σ宦暋�
他放下手中的可樂,抖了抖手上的水珠。
他將頭仰起來,日光太盛,他忍不住瞇起眼睛,之前被他掘開的墳,新土變陳土,野草抽出長茵,此刻已被熱彎了腰。
目光來到石碑上。
徐欒死的時候太年輕,未婚無子,更沒有輩分上的晚輩,碑上只有他自己的名字,別處全是空白。
“嘖,我考完了,我自己估分大概在730左右,是我去年去年總分的十倍。"江橘白點了點太陽穴,“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