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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尹明毓見他還不說話,干脆反客為主,自己安排道:“前面帶路啊。”

    巖族眾人面面相覷。

    巖峻只得點(diǎn)了瘦猴兒巖峽,教他和幾個人前頭帶路。

    尹明毓真當(dāng)自個兒是貼身婢女了,直接從馬車上跳下來,代“少夫人”指揮道:“跟上跟上�!�

    謝家護(hù)衛(wèi)們不敢錯眼地看著她,實(shí)在不放心。

    尹明毓沖護(hù)衛(wèi)長一擺手,讓他照做。

    護(hù)衛(wèi)長一抬手,做了幾個手勢,二十個護(hù)衛(wèi)繼續(xù)緊緊守在謝策的馬車周圍,其他護(hù)衛(wèi)則是退至兩側(cè),在車隊重新啟行后,每隔一段距離便跟上兩個人,極為有序。

    而從始至終,都有護(hù)衛(wèi)不著痕跡地守在尹明毓身邊。

    巖族眾人也差不多,巖峻派了更多的人再前面那輛馬車周圍看管,只他和二十來個人留在后面。

    他們先前沒瞧全謝家的車隊長度,此時看著車隊一點(diǎn)點(diǎn)向前移動,好似看不見盡頭似的,紛紛驚得瞪大眼睛。

    “峻哥,這這這……”

    巖峻也震驚,震驚于謝家人多,震驚于他們的車馬東西多,但他好歹是頭領(lǐng),自然不能沉不住氣,是以低聲喝道:“別一副沒見識的樣兒!”

    可他們真的沒什么見識啊。

    巖族的青年們眼花繚亂地看著謝家的馬車,忽然看見其中一輛車板上的木籠子,又驚呼:“一眾人極沒出息地盯著肥羊,吞咽口水。

    就連沉得住氣的巖峻也目光灼灼地盯著右相家的羊感受到覬覦的目光,轉(zhuǎn)向他們一行人,在籠子里蹭蹄子,大有若非籠子所困,就要頂上去的架勢。

    尹明毓頗會觀察人,且不會目光過于犀利,很容易教人察覺。

    她就隔著車隊,注意著那些人,就憑他們盯著她的羊那直白的眼神,她就覺得,合得來。

    銀兒也跟站她在一塊兒,覆在她耳邊悄悄說:“娘子,咱們不留點(diǎn)兒記號嗎?”

    尹明毓輕聲道:“再看看�!�

    最后一輛馬車終于走到兩撥人面前,尹明毓招手叫停,身手矯健地踩著邊緣,三兩下便扯著繩子爬上去。

    她上去之后,銀兒也麻利地爬上去。

    而后主仆二人皆翻身朝后坐在碩大的木箱上,雙腳自然地垂下。

    聽說外邊兒的夫人娘子全都柔弱極了,巖峻等人絲毫沒懷疑她們的身份,直接在后頭忙活起來。

    尹明毓坐在木箱上,看他們清掃掉馬蹄、車轍的痕跡,感嘆:“還挺謹(jǐn)慎�!�

    銀兒則是皺眉,“娘子,那咱們怎么提醒郎尹明毓很樂觀,含笑道:“急什么,都分辨不出我身上的衣服料子,謹(jǐn)慎和見識是兩回事兒�!�

    “也是�!便y兒不再煩惱,坐在高處輕輕晃腿,笑呵呵地說,“娘子,還從未坐在這兒看過風(fēng)景,視野更好呢�!�

    尹明毓不好直接躺下,指了指藍(lán)天,提醒她:“向上看�!�

    銀兒仰頭,張開手臂躺下來,感嘆:“真好~”

    車隊后面,巖峻等人看著謝家的婢女竟然還笑得出來,互相對視,心里都有些瘆得慌。

    這跟他們最初的想象差太多了……

    事實(shí)上,從他們久等刺史夫人不來,就已經(jīng)開始與最初的想象偏離,而此時他們還沒意識到他們敞開大門迎回去的,是什么麻煩。

    總之,尹明毓就這么帶著謝家百來號人,毫無無傷地、心甘情愿地跟著攔路的人去做客了。

    吃窮那種做客。

    半個時辰后,謝欽親自帶人來接尹明毓和謝策,始終沒碰上他們的車隊,便一路走到了車隊走過的岔路口,仍舊沒碰上人。

    護(hù)衛(wèi)請示:“郎君,還繼續(xù)向前迎嗎?”

    謝欽蹙眉,問先前來報信兒的護(hù)衛(wèi):“少夫人確定一早便動身了嗎?”

    那護(hù)衛(wèi)回答:“是,屬下快馬加鞭去南越州城時,車隊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準(zhǔn)備動身�!�

    尹明毓不是會失信的人,許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擱下來了。

    謝欽便吩咐道:“繼續(xù)向前�!�

    于是一行騎隊便繼續(xù)像州界處疾馳,皆未碰上車隊。

    地方官員無詔無令不得隨意出界,謝欽勒馬停下,派了幾個護(hù)衛(wèi)繼續(xù)向前,他則是瞧著周圍,沉思。

    過了一會兒,馬蹄聲漸行漸近,護(hù)衛(wèi)急匆匆回來稟報:“郎君,前面十幾里皆有車轍印,但進(jìn)州這段突然消失了!”

    謝欽冷然,下令:“在附近搜一搜!”

    護(hù)衛(wèi)們立即散開,拿著刀邊拍打草木邊四處查看。

    忽然,有一個護(hù)衛(wèi)喊道:“郎君,這里有異常!”

    他旁邊的護(hù)衛(wèi)也在喊,隨即那一片兒的護(hù)衛(wèi)接連說“有異�!�。

    謝欽走過去,便看到那一片樹后皆有一小塊兒光禿禿的、踩實(shí)了的土地,還能在上面辨出腳印來。

    護(hù)衛(wèi)們擔(dān)憂:“郎君,不會出事兒了吧?”

    謝欽握拳,保持冷靜,“再仔細(xì)查看,可有打斗的痕跡�!�

    護(hù)衛(wèi)們開始在附近搜索,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

    謝欽想起某種可能,莫名頭疼。

    第92章

    謝家的車隊,跟著巖族人七拐八拐行了兩個多時辰,才終于能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煙火。

    他們下船后一路都是走官路,雖然路也有些顛簸,可總體上還是平坦的,但這段去做客的路,又窄又難走,對馬車極不友好。

    車輪時不時就會走進(jìn)凹陷處,有時左輪有時右輪,再不然就是凹凸不平的地面,會讓馬車不停地顛簸。

    車隊重重保護(hù)的第一輛馬車?yán)�,謝策最快樂,他知道尹明毓在后面的馬車上,心里不怕,所以顛簸搖晃對他來說更像是玩具。

    童奶娘也上了這輛馬車,加上金兒、染柳,三人看顧著他。

    謝策故意站在馬車中間,馬車一晃,他就晃晃悠悠地栽倒到一個人懷里,再一晃,他又栽到另一邊,咯咯笑得極開心。

    童奶娘本來因為被挾持,還有些惶恐不安,見著小郎君如此的無憂無慮,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馬車周圍保護(hù)他的謝家護(hù)衛(wèi)們聽到孩子清脆的笑聲,面上神情也舒緩。

    唯有巖族人一行,聽到看到之后,頗感侮辱,但一對比對方的……強(qiáng)勢,他們只能全都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繼續(xù)帶路。

    車隊最后一輛馬車上,尹明毓和銀兒坐在木箱上,晃得東倒西歪,完全沒了賞景的心情。

    忽地,右輪又駛進(jìn)坑里,兩個人一起向右側(cè)傾,緊緊拽著繩子才沒甩出去。

    “娘、娘子……”銀兒屁股都麻了,說話的聲音也在跟著顛,“您還好嗎?”

    尹明毓還行,不就是偶爾飛一下再落下來嗎?

    而且,“咱們馬車都走了這么久,那幾個人在后頭清掃痕跡,得天黑才能跟上吧?”

    銀兒點(diǎn)頭。

    尹明毓瞧了一眼略顯崎嶇的山路,事后諸葛地嘆息一聲:“完全可以在咱們馬車后面拴些樹枝的,他們自個兒不提,咱們也不好提醒。”

    銀兒:“……是啊。”

    為什么不提呢,她家娘子可好說話了。

    幾十里外,巖峻等幾個巖族青年仍舊在兢兢業(yè)業(yè)地清掃痕跡,根本沒想到這個法子。

    終于,車隊行駛到村子外。

    村子里有人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車隊,吼一嗓子,整個村子都聽見了,是以存在外聚集了好些個老老少少。

    剛開始神情有幾分畏懼,但瞧見前面的人后,便激動起來,招手呼喊。

    車隊這邊兒的巖族人也難掩激動地回應(yīng)起來。

    巖峽瞧見一個老婦人,喊了一聲“阿媽”,而后幾個箭步竄出去,抱住她。

    老婦人淚眼婆娑,干瘦的一雙手托著他黑瘦的臉,小心地摸摸,而后兩人又抱在一起嗚嗚嗚哭起來。

    他一起頭,巖族其他人也都尋了各自的親人,緊緊擁在一起。

    謝家眾人聽不懂這些人的地方話,但這像是久別重逢的場面,還是能看出來的。

    可正是因為能看出來,才越發(fā)奇怪,不就半日的路程嗎?

    而尹明毓聽到聲音,扭身向前方望去,也有些不解他們?yōu)楹稳绱思印?br />
    銀兒問:“娘子,他們在干什么?”

    尹明毓微微搖頭,“咱們?nèi)デ邦^�!�

    兩人從馬車上跳下,腳落地之后一起緩了緩,才邁開步子向前走。

    車隊后方的護(hù)衛(wèi)們沒有跟從,不過她們走過的護(hù)衛(wèi)們皆注意著少夫人,時刻戒備。

    謝策趴在馬車窗上好奇地看著那些陌生人,一見母親過來,喜形于色,剛要出聲喊,想起什么,一下子捂住嘴,“木……嗯嗯!”

    尹明毓:“……”

    自己捂自己,還“嗯嗯”……

    不過謝策的聲音,驚醒了那頭的巖族人,好些人用膽怯又好奇的眼神打量著謝家的車隊,一些年紀(jì)不大的孩子,看向謝策的眼神更是滿滿的艷羨。

    巖峽一下子想起峻哥的囑咐,驚慌地擦了擦眼淚,喊其他人:“正事兒要緊,帶他們?nèi)ブ駱悄沁厓�!�?br />
    巖族一眾人瞬間又回他們剛開始的站位去,有幾個方才抱親人的時候甚至還扔了刀,匆匆忙忙地?fù)斓丁?br />
    他們一拿刀過來,謝家護(hù)衛(wèi)們立時作出反應(yīng),刷地抽刀將尹明毓和馬車護(hù)在中間。

    “�。 �

    巖族那邊兒的老少嚇得立即后退,眼神轉(zhuǎn)為驚恐。

    謝策不害怕,還趴在馬車窗上看。

    他這看熱鬧的架勢,跟尹明毓是一模一樣,但尹明毓絕對沒有他這么明目張膽,這要是在安全沒有保障的地方,很容易挨打的。

    是以,尹明毓沖馬車上的金兒使了個眼色。

    金兒立即伸出一只手,輕輕遮住小郎君的眼,另一只手抱著他的腰,將他拖回到馬車?yán)铩?br />
    謝策還沒看夠,兩只小手揮舞著掙扎,嘴里也發(fā)出聲音,“不……”

    銀兒在馬車下,極周到地幫他們合上了馬車窗。

    尹明毓在底下,還能隱約聽到他在里頭嘰嘰呱呱說著什么,好笑不已。

    隨即,她看向?qū)χ诺娜�,繼續(xù)盡一個貼身婢女的本分,上前說和:“有事兒好商量,莫要動刀子�!�

    尹明毓看向像是另一個話事人的巖峽,嗔道:“瞧你們,嚇到你們那老的小的了吧?快把刀放下�!�

    巖峽:“……”

    到底是誰嚇到的?而且這個婢女為何這么不見外?

    尹明毓笑問他:“我們?nèi)ツ膬喊仓�?這天色已經(jīng)不早,大家伙都餓了。”

    巖峽沒巖峻能扛事兒,瞥了一眼謝家護(hù)衛(wèi)們手中的長刀,走上前,“你們跟我走�!�

    他繼續(xù)帶路,并沒有帶著眾人進(jìn)去村子里,反倒領(lǐng)著他們繞著村子往西邊兒走。

    尹明毓打量瞧了一眼那頭老老少少的打扮,又看向巖峽等人手里锃亮的刀,若有所思。

    車隊停在一排竹樓前,竹樓有八個,背靠青山,看起來都差不多樣子,一樓架起,順著樓梯上去,二樓應(yīng)該是住人的。

    其實(shí)單獨(dú)這么看,挺雅致的。

    不過尹明毓還是表現(xiàn)出不滿來,直接指向巖峽,“邀請我們少夫人和小郎君過來做客,就讓他們住在這種地方?”

    銀兒在一旁一臉嫌棄地附和:“就是,我們謝家的羊住的都比這好。”

    謝策又從馬車窗里探出小腦袋瓜,一本正經(jīng)地附和:“對!”

    馬車?yán)�,染柳不敢動,只眼巴巴地看著金兒,希望她能控制一下小郎她現(xiàn)在就處于一種很慌張地狀態(tài),生怕做的不好,使得少夫人被發(fā)現(xiàn),因此都不敢露頭。

    不過謝策是因為尹明毓在外面,所以才總想要探頭出去,他很乖,應(yīng)完一句話,就趴在馬車窗上,睜著大眼睛瞧著他們。

    尹明毓也沒教人約束他,繼續(xù)對巖峽找茬:“少夫人和小郎君單獨(dú)住,剩下我們這么多人,男女有別,哪里住得下?”

    而巖峽初聽到尹明毓她們嫌棄住的不好,臉色有些難看,后來聽她說住不下,打量了一眼謝家的護(hù)衛(wèi)和隨從,確實(shí)有些擠。

    他們還真當(dāng)自己是來做客的?還敢挑三揀四?

    巖峽學(xué)著巖峻拉下臉,冷言冷語地說:“讓你們住哪兒就住哪兒,少……”

    “刷——”

    謝家護(hù)衛(wèi)左手握刀柄,右手齊刷刷地抽刀。

    巖峽立即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哽住,片刻后,略顯氣弱地繼續(xù)說:“我們沒有別的地方給你們住�!�

    尹明毓明白了,善解人意地轉(zhuǎn)開住處這個問題,又找別的茬,“這有膳房嗎?水和食材都提前備好了嗎?”

    巖峽茫然,“膳房?”

    尹明毓一聽他那奇怪的漢話口音,便改口:“鍋灶�!�

    巖峽這下聽懂了,指向他們身后,:“鍋灶不是在那兒嗎?”

    尹明毓和銀兒看著那只有二十寸大小的小鍋,又沉默地看向巖峽。

    他們上百人,這小鍋夠做什么的?

    尹明毓碰碰銀兒,示意銀兒跟他們說說,她則是轉(zhuǎn)身擺擺手,讓眾人下來安置。

    銀兒也不客氣,上前一步對巖峽等人道:“我們自個兒有廚子,不用你們做飯,也吃不慣你們做的東西。我們這么多人,起碼得有七八口大鍋才行,立即找人在空地上起爐灶�!�

    巖峽等人面面相覷。

    銀兒見他們不回應(yīng),皺眉掐腰,故意十分刁蠻地問:“你們怎么這么不知禮,我與你們說話呢!”

    她就站在持刀的護(hù)衛(wèi)后面,巖峽有些忌憚道:“我們沒有多余的鍋,難道還從家里拆下來嗎?”

    銀兒很小就到了尹家,只隱約記得家里很窮的一些片段,無法想象要幾口鍋竟然還要從爐灶上拆,但這些人對他們來說是“惡”,她自然也一副蠻橫的語氣:“那你們就拆�。 �

    這時,染柳從馬車上出來,一聽到銀兒如此兇悍,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

    金兒先一步下了馬車,伸出雙手,柔聲提醒:“少夫人,您慢些下�!�

    少夫人就在一旁,染柳伸出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但還是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金兒手心,借著她的力,緩緩走下馬車。

    謝策是由童奶娘抱下來的,也在好奇地看銀兒不同尋常的樣子。

    而銀兒還變本加厲,逼迫道:“半個時辰之內(nèi),必須見到新鍋灶�!�

    巖峽惱火,“你……”

    “刷——”

    謝家護(hù)衛(wèi)們將刀全都抽出來,刀尖向巖峽等人。

    尹明毓靠在馬車上,用惡人的口吻以惡制惡,輕飄飄地道:“既然請我們少夫人和小郎君來,就務(wù)必要教我們賓至如歸,否則,就算兩敗俱傷……你們村子里那些人……嘖嘖嘖。”

    她邊嘖嘖出聲,邊搖頭,滿臉都是可惜,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什么叫“引狼入室”。

    巖峽等人臉色巨變,一瞬間看著謝家人的眼神都是戒備。

    尹明毓嚇唬完,又笑著好言好語道:“我只是說了個最壞的結(jié)果,我們互相禮重些,完全不會發(fā)生的�!�

    巖峽等人仍然無法放松下來,神情嚴(yán)肅。

    尹明毓說完,就去安置,銀兒則是留下來繼續(xù)問:“干凈的水有嗎?我們少夫人和小郎君一定要喝山泉水才行�!�

    “鍋灶砌好,食材也不能耽擱了,新鮮的菜早些送過來,還得有肉,我們要活的,現(xiàn)殺。”

    “我們的牛羊也得喂,必須得是最新鮮的草,準(zhǔn)備充足�!�

    “還有……”

    巖族眾人看著她嘴唇張張合合,頭腦越來越暈,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催@么麻煩,滿心迫切地希望峻哥趕緊回來。

    但他們未來的族長還在掃地,根本聽不到他們心里的求救。

    巖峽沒辦法,只能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謝家人,另一部分人回去撬鍋拿食材。

    銀兒就在謝家護(hù)衛(wèi)的守衛(wèi)范圍內(nèi)對他們指手畫腳,極盡討厭之能。

    過了一會兒,巖峽帶人扛著鍋和各種東西回來,放下東西忙活起來,看見個老頭兒帶著兩個年輕的人繞著竹樓灑什么東西,又點(diǎn)了香。

    巖峽聞著味道,忍不住問:“那是在干什么?”

    銀兒隨口道:“我們的大夫和藥童在驅(qū)蟲蛇�!�

    “大夫?”巖峽不由自主地緊緊盯著那大夫。

    尹明毓站在竹樓上,先是瞧見他們背著鍋的樣子,就像背著龜殼似的,頗好笑,又注意到那黑瘦青年看向大夫的眼神,微一挑眉。

    忽然,她的腿被抱住,無需想便知道是誰。

    尹明毓垂頭,問:“小郎君,怎么不去休息?”

    “嗯嗯~”

    尹明毓皺眉,“你要小解?怎么不去找奶娘?”

    謝策抱著她的腿搖頭,興奮道:“嗯嗯!下去玩兒!”

    嗯嗯……是啥?

    尹明毓不算笨拙的腦袋猜到一個答案,無語地看著謝策,點(diǎn)點(diǎn)他的腦門兒,“今日天晚了,明日再去!”

    謝策看向外頭大亮的天,“不晚�!�

    嶺南的夜本就比別處來得晚,若是在北邊兒,這季節(jié)這個時辰,早就天黑了。

    尹明毓不打算縱容她,看了一眼童奶娘。

    童奶娘立即過來抱走謝策,廚子用爐子熬了粥,哄他喝粥。

    護(hù)衛(wèi)長親自守在門外,尹明毓走過去,問:“一個村子,連多余的鍋都沒有,穿得也不好,但是他們的刀卻是簇新的,一點(diǎn)豁口都沒有,你說,正常嗎?”

    護(hù)衛(wèi)長說出他的猜測:“回少夫人,屬下以為,他們雖有兇悍匪氣,但絕非亡命之徒�!�

    這點(diǎn),尹明毓也看出來了。

    這時,老先生邁著悠然地步子走上來,語速緩慢道:“窮山惡水,缺乏教化,恐怕不止此一村,郎君為一方父母官,任重道遠(yuǎn)。”

    尹明毓點(diǎn)頭,客氣地問:“先生可是有事?”

    老先生捋捋胡須,站定,“老夫想問少夫人,小郎君的課,可要暫停?”

    謝策倏地看過來,眼含期望。

    尹明毓卻毫不猶豫地說:“您若是精力充沛,照常便是�!�

    再窮不能窮教育嘛。

    謝策眼里的光倏地滅了,垂頭喪氣地含下一口粥。

    老先生則是贊許地點(diǎn)點(diǎn)頭,“老夫自然無礙,既然如此,明日照常授課便是�!�

    尹明毓看了一眼窗外,笑道:“書聲瑯瑯最好�!�

    天色將黑,巖峽等人終于將鍋灶搭好,又轉(zhuǎn)去挑水。

    巖峻便是在此時回來的,一見他們挑著水桶從山上下來,問:“怎么回來就干活?”

    巖峽等人如同見到了救星,又不敢扔下好不容易挑下來的水,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胤畔聛�,才撲到他面前,訴苦:“峻哥!那個刺史夫人的隨從,根本不是善茬,咱們帶回禍害了!”

    巖峻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完,臉色一點(diǎn)點(diǎn)陰沉下來,“早知如此,不該帶回村子里!”

    巖峽道:“少族長吩咐咱們帶回來的,也不是峻哥你的錯。”

    巖峻沉聲道:“我明日去蝴蝶谷一趟,你們看好他們,不要讓他們隨便走動�!�

    巖峽哭喪臉:“他們根本不動,只支使我們�!�

    巖峻:“……先忍忍吧。”

    竹樓處,大夫用活禽驗過水和食材,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廚子才用這些食材炒菜做飯。

    由于鍋灶就在院子里,菜的香味兒不斷地飄散,在周圍看守的巖族人每一個都聞得真切,不住地悄悄吞咽口水。

    他們在州界蹲守半年之久,吃不好睡不好,回來還要被支使著干活,此時又受這樣的折磨,為什么�。�

    尹明毓在竹樓窗邊看著他們的神情下飯,謝家隨從、護(hù)衛(wèi)們直接在空地上吃著葷素搭配的飯菜,也看著那些人的神情下飯。

    對巖族眾人來說波瀾起伏的一日就這么“平淡”地度過。

    南越州衙——

    謝欽在附近幾番搜尋不得法,只得暫時帶人先回到州城。

    褚赫等在州衙,久未等到人回來,便猜測有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一見謝欽獨(dú)自回來,立時便追問道:“弟妹和小郎君呢?”

    謝欽冷肅道:“不知。”

    “不知?!”

    謝欽即便對尹明毓是否教人脅迫有所懷疑,但也無法安坐,冷聲問:“遙清,你說究竟是誰會帶走他們?”

    褚赫皺眉,“那就要看對方意欲何為?或者……咱們得罪了什么人。”

    可這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們做了什么呢?

    謝欽責(zé)令重判了幾起冤案,得罪了一些人。

    謝欽整頓了州城官學(xué),得罪了一些人。

    謝欽責(zé)令南越稅收按時上交,得罪了很多人。

    謝欽一力主張吏治清明,整頓了一縣貪污,得罪了一些人。

    ……

    如此種種,褚赫道:“景明,你得罪的人好像有些多,弟妹隨你來此地赴任,實(shí)在不是明智之舉�!�

    謝欽:“……這種時候,莫要再調(diào)理我�!�

    折扇在手心輕輕敲打,褚赫恢復(fù)正經(jīng)道:“能夠不顧謝家權(quán)勢,如此大手筆的對弟妹動手,那就要看咱們擋了誰的道,又有足夠的勢力……”

    褚赫認(rèn)真道:“對方如此大費(fèi)周章,目的必定會展露出來,一時半會兒弟妹他們應(yīng)該不會有事�!�

    謝欽目光冷峻,“教妻兒置身于險地,無論如何我難逃其責(zé),但歹人膽敢如此,我絕對不會善了。”

    褚赫嘆息一聲,只希望弟妹和小郎君平安無事。

    謝欽夜不成寐,于書房之中百般思慮南越諸事。

    另一邊,竹樓處,謝家護(hù)衛(wèi)們輪班守衛(wèi),尹明毓和謝策躺在竹床上,身下是他們鋪的是謝家?guī)С鰜淼腻\被,全都睡得極好。

    第二日,尹明毓在清脆的鳥叫聲中睜開眼,謝策橫著身體躺在床腳,肉乎乎的屁股就在她腳下,小臉?biāo)眉t撲撲的。

    尹明毓淡定地緩緩收回腳,起床走到窗邊。

    此時清晨,回望是煙嵐云岫,遠(yuǎn)眺是炊煙裊裊,竹樓人家。

    寧靜、清新、怡然……

    尹明毓閉上眼深呼吸,頭腦越發(fā)清明。

    她還是擔(dān)心萬一有哪個人有眼光,發(fā)現(xiàn)她衣服料子不同,所以就換了一身兒棉布的衣服,頭發(fā)也隨便扎了個發(fā)髻,教“少夫人”染柳陪著謝策,就打算出去。

    “嗯嗯~你要去哪兒?”

    謝策揉著眼睛坐起來,迷迷糊糊地問。

    尹明毓頓住,無語道:“就在樓下,躺下,繼續(xù)睡會兒�!�

    謝策張開小嘴,打哈欠,哈欠才打了一半兒,咚地倒在竹床上,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尹明毓:“……”

    她剛才看見昨日那伙人的頭目了,還是去問候一下吧。

    尹明毓走下竹樓,徑自走向巖峻,笑呵呵地打招呼:“這位郎君,昨日何時回來的?怎地沒過來?我還有些事想請教呢。”

    巖峻冷嗤,“你們這么不見外,還有什么需要請教我的?”

    “自然是有的�!币髫箻O為好奇地問,“為何如此不防備地將我們帶到村子附近?難不成真請我們做客?”

    巖峻面無表情。

    其一,當(dāng)然是少族長的吩咐。

    其二,便是他的過錯。他起初沒想到謝家會有如此多的人,昨日久等之下心煩焦躁,乍然見到人太過驚喜,又被謝家人的態(tài)度弄懵,沒有另作安排。

    尹明毓悄悄觀察著他的神色,閑聊似的問:“如何稱呼?你們的村子可搬不走,沒有必要再隱瞞了吧?”

    巖峻瞥了她一眼,到底還是如實(shí)回答了,“巖峻。”

    “巖郎君�!币髫刮⑽㈩h首,算作見禮,隨后從袖子里掏出一把松子,邊磕邊挑撥道,“說來,你知道我們少夫人和小郎君的身份吧?就沒想過你們的所作所為,會給村子帶來多大麻煩嗎?還是說,你背后的人根本沒在乎過你們的死活?”

    尹明毓直接一串話,完全沒想聽他回答,問完才一停頓,意有所指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若是我,未免被牽扯,定然要一、個、不、留……”

    巖峻瞳孔一縮,嘴唇緊抿。

    尹明毓適可而止,轉(zhuǎn)而閑問道:“你們等了很久嗎?怎么沒派人出去打探?”

    巖峻低沉道:“派出去了,還沒回來。”

    尹明毓捏著松子的手一頓,一言難盡,“丟啦?”

    巖峻黑臉。

    尹明毓扯了扯嘴角,“祝福�!�

    第93章

    巖峻帶著極為沉重的心情,趕往蝴蝶谷,見僥族少族長樊柘。

    樊少族長聽到下屬稟報,對于巖峻的突至感到十分驚訝,刺史夫人久久不來,他幾乎快要忘記安排過的事情。

    就算現(xiàn)在巖峻忽然來了,他也無法確準(zhǔn)巖峻的來意,只讓人叫他進(jìn)來。

    而巖峻一出現(xiàn),樊少族長看著他消瘦的模樣,仔細(xì)認(rèn)了認(rèn),才略帶遲疑地問:“巖峻?你今日為何過來?是刺史家眷有消息了嗎?”

    巖峻稟報道:“少族長,我等已經(jīng)將那謝刺史的家眷帶回村子……看守�!�

    “看守”二字,他說得略顯艱難,不過樊少族長沒有注意,驚喜地起身,“真的!好!太好了!”

    巖峻看著他喜不自勝的模樣,欲言又止,片刻后,到底咽下一些事情,詢問道:“少族長,將謝家那些人留在村子附近,到底有些不安全,您派人帶走他們嗎?”

    樊少族長微微收斂喜色,拍拍巖峻的肩,十足信任地說:“我相信你們能夠看管好他們,就留在巖族村便是�!�

    “可是……”

    樊少族長面色微沉,打斷:“巖峻,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便折騰,若是教人察覺,恐怕咱們兩族的前程都要斷送進(jìn)去,你不想白忙活一場,還讓族人受苦吧?”

    巖峻沉默下來。

    少族長真的在乎他們村子的死活嗎?

    樊少族長又勾起嘴角,伸出手,問道:“我讓你拿的信物呢?”

    巖峻想到信物如何到手的,面頰忍不住微微抽動。

    晨間,那個婢女找到他說了一通亂七八糟的話,每每噎得他無言以對,還當(dāng)著他的面編了一根手繩,硬塞給他。

    一副極善解人意的樣子說什么——

    “你肯定想要吧?不過我們少夫人的貼身物件兒萬不能給你,這個紅手繩是我仿著我們少夫人的舊物編的,你只管拿去用,但是不能白用,我們少夫人要吃野雞,教人去獵�!�

    她明明能直接威脅,偏偏還給了一根紅手繩……

    但他也確實(shí)拿不到別的東西。

    巖峻神色僵硬,從腰間取出紅繩,雙手呈給樊少族長。

    樊少族長拿起那紅手繩,仔細(xì)打量幾眼,看著上頭歪歪扭扭的花紋,懷疑不已,“這是那刺史夫人的東西?那種大家娘子,不該是處處精致貴重嗎?”

    巖峻按照那婢女的說辭,艱難道:“少族長,據(jù)刺史夫人的婢女所說,這是刺史夫人和刺史的定情信物,刺史夫人親手所制,謝刺史一看便會相信�!�

    樊少族長又嫌棄地瞥一眼,“還是大家閨秀呢,手藝連嶺南的鄉(xiāng)野村婦都不如�!�

    這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的手藝,可都說大家族婢女比尋常人家千金還強(qiáng)些,不知謝家是怎么回事兒。

    巖峻怕漏了神色,緊閉上嘴,垂下頭不說話。

    樊少族長隨手扔紅手繩到桌子上,招來下屬,交代幾句,便又對巖峻展望道:“只要這件事咱們辦好了,日后嶺南就徹底是我們的天下,你們巖族就是父親和我最信重的下屬,保你們衣食無憂�!�

    巖峻就是為了這些,才絕對鋌而走險,但他現(xiàn)在心頭亂成團(tuán),實(shí)在高興不起來,極費(fèi)力才扯起嘴角。

    這時,僥族下屬兩手小心地拿著一個瓷瓶走進(jìn)來,“少族長�!�

    樊少族長沒碰,示意他遞給巖峻。

    巖峻接過來,不解,“少族長,這是……”

    樊少族長讀過書,還得了個舉人的功名,所以總是一副讀書人的做派。

    此刻,他便故弄玄虛地說出陰狠的話,“巖峻,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也不能有婦人之仁,刺史家眷已經(jīng)見過你門,現(xiàn)下看管起來,還有用處,待到事成……一個都不能留�!�

    “這毒藥你先收好,留待日后派用場�!�

    “還有,最近除非我派人找你,就不要再來了,免得教人發(fā)現(xiàn)異常�!�

    巖峻聽著這耳熟的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謝家上百人,全都要?dú)⑺�,還說得如此容易,少族長……真的能留下他們嗎?

    他不該這樣想得,可是無法控制地,謝家婢女的話和此時少族的神情,反復(fù)出現(xiàn)在腦海里,互相拉扯。

    而樊少族長又給巖峻描繪一番將來的好日子,就讓他悄悄離開這里。

    巖峻揣著瓷瓶,出去時,攥著瓷瓶不敢傾斜,腳步也極為沉重。

    巖族村子,竹樓——

    早膳,謝家眾人吃了一頓新鮮的山貨野味,護(hù)衛(wèi)們換了輪值,倒也沒站著守衛(wèi),三三五五地坐在空地上。

    他們看似隨意,實(shí)際上全都圍繞在少夫人和小郎君所在的竹樓周圍,刀也一直握在手里,一邊閑聊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謝策很容易保護(hù),老先生帶著他就坐在樓上窗邊讀書,清脆的讀書聲整片地兒都能聽見。

    尹明毓比較麻煩些,她只要出現(xiàn)在竹樓下,就完全代入進(jìn)婢女的身份,還親自坐在底下燒水沏茶,教謝家眾人都不敢看她,又不得不用余光注意著她。

    不過也正是因為巖族眾人都當(dāng)她是婢女,根本沒人注意她,反倒都仰頭看著讀書的小郎君,聽著他有節(jié)奏的讀書聲,眼神漸漸帶著敬畏、向往之色。

    不遠(yuǎn)處,村子里的幾個小孩兒不敢靠近,就躲在草叢里,羨慕地看著謝策。

    尹明毓注意到,并沒有管,端著其中一壺沏好的茶,送去給老先生。

    書童守在門口,一見少夫人親自端茶,連忙恭敬地接過來。

    尹明毓沒進(jìn)去打擾謝策讀書,又轉(zhuǎn)身下樓,沏好另一壺茶送去給老大夫。

    老大夫正在處理藥材,立時停下,起身去接,“少夫人,教老夫的醫(yī)童下去便是�!�

    尹明毓提醒:“我是金兒。”

    老大夫一頓,改口道:“金兒姑娘�!�

    尹明毓環(huán)視一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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