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何司馬雙目幾欲噴火,可成王殿下用他,除了妹妹婆家,最大的因為便是他妻子的娘家有錢,他縱是再如何不喜,也得忍下一時。
是以,他深呼吸幾次,緩和下語氣,“你莫要鬧了,早就跟你說過,我此番來此,是領(lǐng)了殿下的差事,你如此沖動,若是害得殿下的計劃出現(xiàn)失誤,莫說我,你也落不到好!”
何夫人臉上閃過一絲怕,火氣撤下些許,“你是不知道謝家多囂張,尤其是那謝少夫人,一個庶女,粗俗不堪……”
最粗俗的便是她。
何司馬別開眼不去看她,仍舊埋怨道:“妹妹察覺到那謝少夫人和旁人的事兒,告訴咱們,原本是想著利子錢的把柄不管用,便用畫再拿捏謝少夫人為殿下所用,現(xiàn)下教你捅出去,被那謝欽知道,還有什么用處?”
何夫人卻陰狠道:“謝家郎君知道又如何,我不信謝家其他人也能忍受!”
何司馬若有所思,隨即叮囑她:“他謝家如此不識抬舉,不為殿下所用,殿下自然要讓他們不能礙事,你老實些,聽我的話行事�!�
何夫人聞言,笑得快意,似是已經(jīng)見到尹明毓倒霉。
而尹明毓三人用完齋飯,又歇了會兒,才離開禪房,緩步下山。
正在下雪,下山路滑,雖沒有上山時累,但極不好走。
尹明毓還是一拖二,總算是沒再大庭廣眾之下摔跤丟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下到山下。
她們坐上馬車,行了一盞茶的時間,方才到了廟會。
廟會人多,魚龍混雜,偷子拐子常有,尹明毓叮囑護衛(wèi)跟好兩人,這才去瞧廟會上的熱鬧。
姑太太自詡年紀大了,并不懼拐子,握著女兒的手,瞧見有興趣的便湊過去。
尹明毓一個不注意,便瞧不見她們的身影了,不過有護衛(wèi),她倒是也沒著急。
正巧旁邊賣燈籠的攤子上,插著彩幡,那竹竿拿在手里,彩色幡布條子在空中,極顯眼,她便跟攤主買下兩根,打算帶去給姑太太和表妹,教兩人拿著,好讓她能隨時瞧見她們。
而她付錢之時,姑太太和白知許這里,卻是有了些小麻煩。
兩人容貌極其出眾,即便穿著男裝也絲毫不減色,一進廟會便極引人注目,不止男子,連女子亦是忍不住瞧她們。
不過大多數(shù)人望見兩人的衣飾和身邊的護衛(wèi),便生了畏懼,并不敢靠近。
然廟會上亦有家世不簡單之輩,就有幾個衣著不俗的郎君結(jié)伴來玩,一眼便被母女二人驚了魂魄,定定地瞧著她們一顰一笑。
眼瞅著兩人要走遠,其中一個郎君失落不已,被人一推攘,便幾個快步追上去。
姑太太和方知許初時還未注意,還是身邊的護衛(wèi)忽然上前護住她們,兩人這才注意到不速之客。
那幾個郎君瞧著像是紈绔子弟一般,只眼神飄忽,一直往她們身上飄,看起來極為輕浮。
白知許一個閨閣娘子,最是不喜人浪蕩,且名聲若是教人壞了,婚嫁上受影響,臉色便有些難看。
不好多糾纏,于是她便握著母親的手往護衛(wèi)們后頭躲了躲,打算待護衛(wèi)們擋住這些登徒子,她們從旁脫身。
尹明毓和她們母女本來就沒分開多久,拿著彩幡走過來,正好看見這一幕,微皺了皺眉,便帶著護衛(wèi)向他們走近。
這時,那幾個郎君中打頭的一人,轉(zhuǎn)頭斥了幾聲身邊的幾個同伴,再轉(zhuǎn)回來,咳了咳,又整了整衣襟,隔著護衛(wèi)故作有禮地見禮。
“在下平南侯府朱維楨,不知這位娘子出自哪家?”
剛走過來的尹明毓倏地停住腳步,默默無言地望著他和他見禮的……姑太太。
姑太太對上他的視線,看了看身邊的女兒,恍然大悟,定是女兒與她在一起,這年輕郎君有禮,看出她是長輩,才對著她說話。
這般想著,姑太太便向旁邊挪了挪,和女兒分開些許。
但是,緊接著,朱維楨拱手的方向,便隨著她挪過去。
姑太太眼露茫然,“……”
而白知許看看那郎君盯著母親的眼神,又瞧瞧母親年輕嬌艷的臉,更是沉默不已,“……”
她方才還生怕被糾纏,滿心躲避……
一瞬間,白知許的臉臊得通紅。
第69章
尹明毓適時走進眾人之間,拯救了白知許的尷尬。
“表嫂!”
尹明毓對她點點頭,繼而看向打頭那位郎君,笑道:“朱小郎朱維楨看著她,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
他身后的一個年輕郎君瞧了尹明毓幾眼,忽然恍然大悟,湊到他耳邊道:“這是那個謝景明的妻子,秋獵上跟渭陽郡主蹴鞠的那位�!�
朱維楨一下子想起來。
秋獵那日,不少人圍觀過一群娘子們蹴鞠,渭陽郡主和謝少夫人這對起頭的人,自然備受關(guān)注。
但朱維楨從小便聽人說起謝家子如何如何天賦卓絕,是以對“謝景明”這個名字頗為反感,對謝少夫人自然也態(tài)度平平。
只是他再一看向那位教他失魂落魄的娘子,對著明顯與她熟識的尹明毓,瞬間又掛起笑,拱手道:“原是謝少夫人,久仰久仰�!�
他同行的幾個郎君也紛紛向尹明毓見禮。
而雙方見完禮,朱維楨的視線便飄向被擋在護衛(wèi)后面的人,端著客氣打聽道:“謝少夫人,不知這兩位娘子是……”
尹明毓面上帶笑,仿若不知道方才的事,一本正經(jīng)道:“朱小郎君是說我姑姑和表妹嗎?”
“姑……姑姑?!”朱維楨瞠目結(jié)舌。
他周圍的郎君們亦是滿臉震驚,探尋地看向姑太太,完全不相信。
尹明毓裝作不明白他們?yōu)楹稳绱�,藏著幾分壞心眼兒,故意疑惑地問:“有何不妥嗎?�?br />
有何不妥?不妥大了!
朱維楨不敢置信地看姑太太,嚇得后退一步,和身后的郎君們撞成一團。
姑太太這時也反應(yīng)過來這愣頭青小子原來真是對她有歪心思,立時拿起長輩的喬來,“論起輩分,你們這些小子,叫我一聲姑姑倒也應(yīng)當……”
朱維楨看見她的臉,不由自主地出神,聽清楚她的話,連忙閉緊嘴,心神震動,顧不上裝好郎君,雙眼無神轉(zhuǎn)身,腳步踉蹌迅速離開。
他的同伴有的趕忙跟上去,有的還與尹明毓和姑……姑姑拱了一下手,然后才匆匆離開。
尹明毓微微踮起腳,笑呵呵地探頭去看這些小郎君倉皇跑走的身影。
姑太太倒是沒放在心上,只說她:“你一個嫁了人的媳婦,盯著別人家的小郎君作甚?小心教大郎知曉�!�
知曉便知曉。
尹明毓收回視線,因為姑太太和那朱小郎君,今日的心情頗好。
而白知許除開先前叫了一聲“表嫂”,仍處在恍惚中回不過神。
姑太太一看女兒這般,突然夸張地嘆氣,“瞧你這沒見識的樣兒……”
白知許抬頭,不知道母親這話從何說起。
姑太太不免得意道:“我年輕的時候,但凡出門,總能偶遇各家的年輕郎君,還有人等在謝家門外,提親的媒人都要將謝家的門檻踏破了�!�
白知許無法想象,質(zhì)疑地問:“不會對名聲有礙嗎?”
姑太太聞言,咳了咳,蔫道:“所以老夫人將我禁足了,沒多久,我與你父親便定親了�!�
白知許:“……”
為何神情如此勉強?不怕父親泉下有知來找您嗎?
尹明毓則是對謝老夫人“禁足”懲罰極熟悉,忍不住泛起笑,隨后將彩幡遞給兩人。
姑太太嫌棄,不想接。
尹明毓道:“免得走散了我找不見你們,回去沒法兒對祖母交代�!�
白知許懂事,直接接過來,反過來勸姑太太“聽話”,姑太太才不得不接過彩幡。
而整個廟會上,只兩人舉著彩幡,便是稍稍分開也無妨,尹明毓一抬頭便能看見,尋著彩幡徑直找過去便可。
廟會上,也有其他人注意到移動的彩幡,謝欽和定王一行人便是其中之一。
不過他們沒遇上姑太太和白知許,只謝欽瞧見了謝家的護衛(wèi),向前又走了走,才又看見尹明毓的身影。
謝欽玉樹臨風(fēng),劍眉星目,如此出眾的容貌,在廟會上自然也極引人注目。
這時,從斜方飛過來什么東西,護衛(wèi)們立即作出反應(yīng),抽刀護在定王身側(cè)。
但那物件兒直直地奔向謝欽,謝欽微一抬手,動作極隨意地接住。
眾人定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竟是一朵絹花……
再往絹花飛來的方向看過去,那頭確實有幾位年輕的娘子,只是皆躲閃著眼神,瞧不出是那一位扔的絹花。
定王微服出巡,卻因為帶著他絲毫不低調(diào),一時間甚是好笑,搖頭道:“日后再不能與景明你同行……”
謝欽向定王告罪一聲,并未去尋絹花的主人,而是看向方才尹明毓的位置。
哪里的目光多,哪里便是有熱鬧瞧。
尹明毓順著眾人的視線,早就瞧見了謝欽,又正巧將膽大的小娘子扔絹花的過程看了個全,見謝欽看過來,對視時便沖他打趣一笑。
謝欽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
定王乃至于周圍一些人,漸漸注意到他的目光,一并望過去。
定王亦對尹明毓有幾分眼熟,加之對謝欽的一些了解,便問道:“那是景明你的家眷?”
“回殿下,正是內(nèi)子�!敝x欽向定王拱手,請示過后便邁開步子向尹明毓走去。
他一走近,尹明毓便直接調(diào)侃道:“檀郎一顧,擲果盈車,好福氣。”
謝欽神色淡淡道:“正好這福氣與你共享�!�
他說完,便抬手將絹花簪在她發(fā)冠上。
遠處擲絹花的小娘子一見,神情失落地跑開。
尹明毓摸摸頭頂上的簪花,瞥向那跑遠的小娘子,低聲道:“郎君實在不懂得憐香惜玉�!�
“分身乏術(shù)�!�
謝欽淡淡地說完,攥著她的手腕,道:“既是遇見,需得去拜見�!�
尹明毓稍正經(jīng)了些,隨他走到定王跟前,恭敬地屈膝行禮,因著他們微服出行,只稱“您”,并未尊稱“殿下”。
定王已是注意到謝欽對妻子的態(tài)度,因此神情和緩,微微頷首后,道:“我那女兒極喜歡你,若是閑來無事,便常來常往。”
日后是否要“常來常往”,屆時再說便是,當下不必推辭。
于是尹明毓謙虛幾句,全都應(yīng)了。
而尹明毓見禮過,便迅速告辭離開。
她尋著彩幡,找到姑太太和白知許。
白知許細心,一眼便瞧見她頭上的簪花,問道:“表嫂才買的嗎?”
尹明毓這才想起頭上的花,邊取下邊回她:“不是,旁人送的。”
到底是小娘子的心意,尹明毓拿下來后,仔細收好。
另一邊,謝欽和定王沒有走完整個廟會,行至一半便離開這里,坐上馬車,前往附近的另外幾個寺廟。
京中各家布施,時常便會在寺廟設(shè)粥棚,謝家今年的粥棚,因為繡鋪的事兒,一直也未停下。
定王府也有粥棚,并未設(shè)在顯眼的寺廟,反而是在一處離京更遠一些的土地廟附近。
馬車遠遠地停在土地廟不遠,定完微微掀開厚實的馬車簾,看著廟外有衣衫破舊的百姓端著碗排隊乘粥,感慨道:“數(shù)日前一場大雪,這附近幾個村子皆有幾戶百姓房屋被雪壓塌,本王得知之后,也只能盡微薄之力�!�
定王在朝堂上勢力弱于成王和平王,一貫無法張揚,但他亦有所謀,特意帶謝欽走一遭,為的便是不經(jīng)意地表現(xiàn)出他有仁慈之心。
謝欽順著定王,贊頌了幾句。
他這人寡言少語,稱贊的話也是極為簡短,雖然他這樣的人難得的夸贊會顯得更加真誠,但聽得人難免有些興味索然。
而且,太過刻意反倒落下乘。
是以定王并不多言,安靜地看這不遠處百姓們展露出來的眾生百態(tài),便命令返程。
他們返程回護國寺,要走一條山路,其他季節(jié),這條山路還是寬敞好走的,但冬季積雪,便只能沿著行人踩出來的小道和車轍印走,行得極慢。
天色漸暗,這時已無行人,除了他們,周遭一片寂靜。
馬車和護衛(wèi)們行過一片山坳,剛靠近山側(cè),忽聞一聲急促而尖銳的鳥叫,山上忽然射下雨似的利箭,路邊的雪包中,也忽然爆開,一個個蒙面人躍起,舉著刀向他們的車隊沖過來。
“有刺客!”
“有刺客!”
“保護殿下!”
馬車廂上,驟然有利箭穿透,其中幾支正要射向定王,教謝欽勾起中間的方桌,堪堪擋住。
定王慌亂片刻強自鎮(zhèn)定,見不止有利箭繼續(xù)射穿車廂,還有長刀插進來,焦急道:“景明!不能留在馬車里坐以待斃!”
謝欽單手握著方桌腿,隔開箭和刀刃,隨后交給定王做盾,便躍出馬車廂。
馬車夫已經(jīng)被射殺落地,馬車前的兩匹馬亦是躁動不安,源源不斷的箭在射過來,護衛(wèi)們則是艱難地抵擋眾多刺客,無暇他顧。
剎那之間,謝欽便有了計較,拽起韁繩,喝道:“駕!”
“駕!”
馬車內(nèi),定王雙手舉著桌子,格擋左右后方的兇器,馬車忽然向前,他一個不穩(wěn),跌撞在馬車廂上。
一把刀恰好插在他方才站的位置,定王顧不上撞得頭暈,心有余悸。
馬車外,謝欽專心驅(qū)車,無法安全地躲開飛來的每一支箭,左肩便被箭射傷。
然他此時顧不上傷,只奮力趕馬,盡快帶著定王甩脫刺客。
馬車飛馳,劇烈地搖晃,定王搖搖晃晃地走到車門前,忽然馬車一個急轉(zhuǎn)彎,定王被甩的再次撞上車廂。
他正眼前發(fā)黑時,便聽謝欽一聲“得罪了,殿下”,隨即便被拽出了馬車。
待到定王再有反應(yīng),他已經(jīng)從頭到腳插在雪里,感覺到頭頂上追殺的人奔馳,一動不敢動。
直到周遭許久未有動靜,定王方才小心翼翼地出聲:“景明?”
片刻之后,他左側(cè)響起有些虛弱卻冷靜的聲音,“殿下,出來吧。”
第70章
北方下雪常帶風(fēng),雪質(zhì)松軟,落下的雪便會隨著風(fēng)再次揚起,漸漸堆積在凹陷處或者背風(fēng)處……久而久之才會結(jié)實起來。
山上的雪,基本無人踩踏,極其松軟,尤其是山路之下,雪厚厚的堆積著。
馬車拐大彎之時,謝欽趁著追殺的刺客視線處于盲區(qū),當機立斷,拔下馬車上的箭,刺進馬臀,與此同時,帶著定王跳進山溝里,一瞬間便被雪掩埋。
而馬受疼痛所致,拖著馬車狂奔,和后頭緊追不舍的刺客漸漸拉開距離。
刺客們只以為兩人乘馬車逃走,一心追殺,是以從兩人跳車的地方跑過,根本未曾注意到山溝里雪的表面有什么異樣。
定王整個人被雪包裹著,保持著頭朝下的姿勢許久,甚至本就發(fā)暈的頭腦更暈了,依舊一動不敢動。
待到小聲詢問,聽到謝欽的回應(yīng),定王心下稍安,便想要爬起來。
然而他一動,便更加下陷,還有雪鉆進衣領(lǐng),貼著身體融化,涼意刺激的人忍不住哆嗦,牙都在打顫。
謝欽是將定王從馬車里揪出,扔進了雪溝里,但他自己是有意識地跳下,雙腿先入雪,是以想要出來時也很容易掌控身體,很快便露出頭。
他的視角,看不見定王的身體,只能看見那一片雪一直在動,還漸漸塌陷。
今日這事兒,定然是針對定王,但若是定王出事,他便是能夠活著回去也無法全身而退。
可說到底是無妄之災(zāi)。
謝欽沒有管定王,拔掉左肩上歪了的箭,按住傷口周圍,借著冰涼的雪稍稍止住噴涌的血,這才拽著枯草,爬出雪。
而后,謝欽才對定王道:“殿下,稍等,勿動�!�
雪下,定王果然不動了。
謝欽折了根長樹枝,回來插進那塊兒微微下陷的雪坑,輕聲道:“殿下,抓住樹枝�!�
定王只感覺到腰側(cè)被戳到,便回手去抓,而后被拉扯著,出了雪坑。
寒風(fēng)一吹過來,定王瑟瑟發(fā)抖。
此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只因周遭一片雪白,映襯著,能夠視物。
定王裹緊身上的氅衣,哆哆嗦嗦地說:“得盡快離開此地。”
他們辨不清方向,卻都知道不能繼續(xù)留在此處,尤其是謝欽還受了傷,萬一再有刺客殺回,他們二人幾無抵抗之力。
但若是亂走,又可能迷路,這樣寒天雪地,也極危險。
謝欽臉色蒼白,冷靜地建議道:“殿下,不妨先尋個地方躲起來,等人救援�!�
他們只能暫且如此,但定王仍有疑慮,“今日微服出巡,本王未曾告知下屬何時回護國寺,萬一久不發(fā)覺,無有救援……”
可沒告知仍然有人提前埋伏,便已經(jīng)說明問題。
而且……
謝欽莫名極篤定,道:“殿下,我家眷會發(fā)現(xiàn)異常,前去護國寺尋人�!�
定王只能暫且相信,與他一同先去尋躲避風(fēng)雪和刺客的地方。
與此同時,馬拉著馬車一路疾馳,直到力盡,流血不止,腿一軟,馬身前傾,摔倒在地。
另一匹馬被這只馬帶的,也跟著摔倒,馬車由于慣性,繼續(xù)向前,撞在兩匹馬身上。
它們筋疲力竭,倒下便爬不起來,直躺在雪地上喘粗氣。
不多時,刺客提著刀趕上來,挑開馬車簾,才發(fā)現(xiàn)里頭根本空無一人。
刺客們對視一眼,其中領(lǐng)頭一人眼神兇狠,“被騙了!回去!”
刺客們立時又轉(zhuǎn)身回去,沿途搜尋。
謝家莊子——
尹明毓三人一從廟會上回來,便被謝策逮住,奶聲奶氣地控訴她出去玩兒不帶他。
尹明毓便將給姑太太他們的彩幡折斷一截,綁在羊身上,又將羊放進迷宮里。
只是她的羊今日已經(jīng)走累了,一進去便原地趴下,人站在外頭看不見羊,但是能看見彩幡露出一小截頭。
謝策起先被吸去注意力,但羊一動不動,他很快又沒了興趣,依舊圍著尹明毓。
尹明毓還有第二手準備——糖葫蘆。
但謝策如今飛速長進,糖葫蘆拿到手,便跑回到謝老夫人身邊兒,握著糖葫蘆強烈要求:“不能丟下!”
而謝老夫人攬著曾孫,鄭重其事地說:“下次莫要丟下策兒出去玩兒了�!�
尹明毓:“……是�!�
她應(yīng)完,再看向依靠謝老夫人的謝策,心說:傻孩子,還是天真。
晚膳,她們都在謝老夫人這兒用的。
姑太太嘴快,一時沒控制住得意,搗騰出廟會上那朱小郎君的事兒。
謝老夫人聽后皺了皺眉,看了眼庶女的臉,倒是沒像她未出閣時那般直接禁足阻斷,而是問道:“寡居不易,你還年輕,若有合適的,可想再嫁?”
白知許聽到外祖母的問話,便看向母親,其實經(jīng)了白日的事,她也有這樣的疑問。
尹明毓坐在桌邊,則完全是看熱鬧的心態(tài),眼神盯著姑太太,頗為有興趣。
謝策以前可乖巧的一個孩子,如今也學(xué)了她一些壞習(xí)性,明明不明白大人們說的是什么,也跟尹明毓一模一樣的好奇眼神,緊緊盯著姑太太。
姑太太眼睛來回一掃,見他們?nèi)荚诳此蛎蜃齑�,小心翼翼地問謝老夫人:“母親,我說實話嗎?”
謝老夫人威嚴道:“長輩有問,怎能作假?”
“我若是說了,您能不生氣嗎?”
姑太太剛一問完,便接收到謝老夫人的瞪視,連忙道,“住回娘家以前,我還是有些猶豫的,萬一以后您和兄嫂不在了,侄媳婦不好相處……”
尹明毓沒想到還跟她有關(guān),坐得直了些,一副極認真聽講的模樣。
謝策兩只小手也扶著桌子,頭伸得更高,目光炯炯地看著姑祖母。
而姑太太是真的實話實說,說完還找補道:“女兒絕不是咒您和兄嫂,畢竟女兒年輕許多……”
謝老夫人深吸一口氣,斥道:“你只管回答便是,說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作甚!”
姑太太有些委屈,腦子一空,就忘了要說什么。
白知許都替母親羞愧,連忙道:“外祖母,您別跟母親計較,她、她就是這般的�!�
姑太太想起來后面的話,又道:“母親,我是瞧侄媳婦性子雖然不大穩(wěn)重,品性卻是極好的,是以想著日后倚靠他們,您放心,我有錢,不會拖累侄子侄媳婦的�!�
尹明毓:“……”
話是對她人品肯定,可前面大可不必踩一腳。
況且,尹明毓對“不穩(wěn)重”持不同意見,她若想穩(wěn)重規(guī)矩,輕易是不會教人挑出毛病的。
這時,謝老夫人在不“待見”的庶女和不“待見”的孫媳婦中,更不待見庶女,當即站在孫媳婦這一邊,反駁了姑太太的話:“莫要胡言,大郎媳婦豈會不穩(wěn)重?”
尹明毓忍不住看向謝老夫人,頗有幾分受寵若驚,不知什么蒙住了老夫人的雙眼。
而謝老夫人說完,也不知是否是不自信,神情越發(fā)嚴肅。
姑太太在謝老夫人的神情下越發(fā)小聲,但擺明了要賴在謝家,對再嫁敬謝不敏。
謝老夫人知道了她的想法,便不再多問。
白知許倒是還有些煩惱似的,神思不屬地吃著飯。
晚膳后,尹明毓瞧著天色,有些奇怪道:“郎君還未回來……”
姑太太掩嘴笑,曖昧地調(diào)侃:“白日里才見過,侄媳婦你這又惦記了?男人在外頭有些事耽擱極正常。”
尹明毓絲毫不尷尬,只看姑太太神色有些無語。
她當然不是惦記謝欽,但謝欽向來有一說一,幾乎只要出于他口的事,從未有過不兌現(xiàn)。
“姑姑,您忘了,白日里郎君說過回來的時辰……”
白知許聞言,也跟著點頭,“是,表兄確實說過最遲酉時回來�!�
但現(xiàn)下天都已經(jīng)黑了,謝老夫人也了解孫子,便教人去護國寺詢問。
兩刻鐘后,護衛(wèi)神色擔憂、急匆匆地回來稟報。
謝老夫人這才得知,不止謝欽,連定王都沒回去,頓時眼前一黑,連忙叫管事安排人去尋人。
尹明毓得到信兒,從她院子里過來,叫住護衛(wèi),跟莊子管事就白日謝欽簡單的話語討論了一番,大致猜測他們有可能的范圍,這才教人去尋。
隨后,尹明毓才安撫謝老夫人:“許是路上耽擱了而已,您莫急�!�
但她看向外頭的夜色,心下也有些不詳?shù)念A(yù)感,希望謝欽不會出事,否則對謝家打擊極大……
另一邊,山里的謝欽和定王并未走多遠,直接尋了處背風(fēng)之地,挖了個雪洞,躲進去。
謝欽擔心正在下的雪蓋不住他們的腳印,留下痕跡教人追蹤過來,這一路走來都用樹枝將腳印掃亂。
定王倒也沒有全都指望受傷的謝欽,還親自找了茅草覆蓋雪洞入口,待到謝欽回來,便封上洞口,沒多久,茅草便覆上一層薄薄的雪,將他們的藏身之處蓋得越發(fā)隱蔽。
刺客們循著來路,又找回到他們跳車的拐彎處,仔細搜查之后,終于發(fā)現(xiàn)了山溝里的血跡,還有藏在雪下帶血的箭。
刺客頭領(lǐng)拿著劍,打量了眼四周,厲聲道:“仔細搜!雪堆也別放過!他們跑不遠!”
刺客們立時領(lǐng)命,分散開來搜尋,手中長刀見到鼓起的雪堆便要插過去,一定要置兩人于死地。
雪洞里,謝欽和定王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皆屏住呼吸。
定王緊張地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終于有些后悔今日之行。
謝欽嘴唇隱隱泛著青白,完好的一只手握緊樹枝,做好奮力一搏的準備。
腳步聲變得極近,仿佛就在眼前,忽然,刀刃從茅草中插進來,正好插進兩人中間。
一瞬間,兩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而外頭的刺客刀插進去時,察覺到有些異常,緊接著便要插出第二刀。
“噠噠噠……”
“噠噠噠……”
遠處,眾多馬蹄聲漸行漸近,刺客們皆是動作一頓,刺客首領(lǐng)立時下令:“來人了,撤!”
然而他們徒步,來人卻是騎馬,很快兩方便碰上,短兵相接。
雪洞里,定王一身冷汗,癱軟地靠在雪上。
謝欽松開樹枝,神經(jīng)一松,終于暈了過去。
定王聽到他呼吸聲不對,極小聲地喊了幾遍謝欽,未得到回應(yīng),便起身查看,摸索著抬手到他頸側(cè),感受到跳動方才收回來。
而這時,黑暗中的定王,神情再不復(fù)先前的慌張失措,順著兵戈相觸的聲音望出去,極為陰沉。
刺客們邊打邊退,并不戀戰(zhàn)。
來尋人的護衛(wèi)們分出一部分人繼續(xù)追人,另一部分人開始在附近搜尋喊人。
“殿下!”
“郎定王突破茅草覆蓋,略顯狼狽地走出來,擔憂焦急地喊道:“快來人!景明受傷了!”
第71章
謝策年紀小,謝老夫人早就讓童奶娘帶他回去睡,只尹明毓等人坐在謝老夫人屋里等,誰都沒心情說話,氣氛頗有些壓抑。
時辰越是晚,眾人便越是焦躁,不安地很。
定王若是出事,對謝家會有怎樣的影響,不在眾人的考慮之內(nèi)。
謝家人丁稀少,謝欽對謝家的意義非凡,謝欽才是最重要,若是謝欽有什么事,后果她們根本不敢想象。
這時候,謝老夫人倒是如同定海神針一般,神色雖緊繃,但已不見最初的失態(tài)。
尹明毓瞧著謝老夫人這般,心也跟著平靜,呆坐無用,便起身去吩咐人叫大夫候著,又估摸著有可能會出現(xiàn)的情況,吃喝等一應(yīng)事宜全都準備起來。
“我屋里多擺幾盆炭�!�
“還有姜湯,給郎君驅(qū)寒,護衛(wèi)們回來也能喝�!�
“讓仆從們都警醒些,多巡邏,別教賊人趁機進來渾水摸魚。”
屋內(nèi),謝老夫人聽著尹明毓有條不紊的聲音,神情也更加安然。
白知許亦是從很小便開始幫著管家,心里擔憂也坐不住,便起身到尹明毓身邊問問能幫上什么忙。
但是謝欽到底是否真的出事,她們都不知道,能做的實在有限,也用不上她幫忙,尹明毓便又教她回去看顧著老夫人。
白知許點頭,剛一轉(zhuǎn)身,忽然聽見陣陣馬蹄聲,連忙止住腳步,扭頭向門口望去。
尹明毓亦聽到了聲音,回身去看屋門,果然見謝老夫人拄著拐杖匆匆出來,便教人給老夫人拿披風(fēng)。
謝老夫人忍耐著,披上披風(fēng),才走到二門,便見到護衛(wèi)背著謝欽急匆匆地進來。
她一看謝欽昏迷了,連忙焦急地問:“大郎怎么了?”
尹明毓看了白知許一眼,而后一邊吩咐護衛(wèi)將謝欽背回屋去,一邊著人叫大夫趕緊過來。
白知許扶住謝老夫人的手臂,跟在他們身后去,順便聽護衛(wèi)稟報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謝老夫人一聽說是因為刺殺受了傷,便攥緊拐杖,神情嚴肅。
她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經(jīng)歷的多,自然第一時間便想到是那三位王爺之間的爭端,待到聽說定王安然無恙,便確定謝家至少不會受到牽連。
等大夫為謝欽仔細檢查傷口,姑太太和白知許便退到了外間。
謝老夫人瞧著孫子肩頭的傷,眼里滿是心疼,不過得知謝欽除了肩上的箭傷,失血受凍,性命無憂,終于徹底放下心來。
謝欽沒出事,尹明毓也松了一口氣,勸謝老夫人和姑太太、表妹她們回去休息。
謝老夫人一直等到大夫為謝欽包扎好傷口,才起身回去,姑太太和白知許隨她一起。
大夫教醫(yī)童回去抓藥,又說謝欽晚間有可能會高燒,交代要注意些,然后才離開。
尹明毓等他們都走了,屋子里只有她和銀兒,便捶了捶腰,軟塌塌地靠在床柱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尹明毓快要睡著時,婢女端著藥走進來,恭敬道:“少夫人,藥熬好了�!�
銀兒接過來,而后端到床邊,“娘子�!�
尹明毓坐起來,瞧了一眼安靜虛弱地躺在床上的謝欽,琢磨著怎么喂藥。
最后她又拿了個軟枕,扶著謝欽的頭,塞到他頭下,這一折騰,謝欽未著片衣只纏著繃帶的肩膀便露了出來。
尹明毓掃了眼謝欽的俊臉和鎖骨,一本正經(jīng)地將被子往上扯了扯,遮得嚴嚴實實,才輕輕捏開謝欽的嘴,示意銀兒喂藥。
銀兒端著藥碗,遲疑,“娘子,這不妥吧?”
尹明毓問:“那你捏著,我喂?”
銀兒連忙搖頭,“婢子可不敢�!�
“放心,郎君昏迷著,不會知道的�!�
這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是看見郎君那張臉,總覺得不大恭敬。
銀兒:“……娘子,還是您親自喂吧�!�
尹明毓給了她一個“沒出息”的眼神,接過藥碗放在床榻上。
而銀兒則是再不敢看自家娘子“磋磨”郎君,趕忙退到外間去候著。
尹明毓一手捏著謝欽的下巴,一手喂藥,藥一喂到他口中,便托著他的下巴往上抬一抬,瞧著他喉結(jié)上下滾動,方才再捏開嘴繼續(xù)喂。
她一個人,不好動作,難免有灑出來的藥汁,順著下巴滑到脖子上。
尹明毓又得掀開被子,拿帕子給他擦拭脖頸、鎖骨,一碗藥喂完,倒是給她折騰地微微出汗。
銀兒進來拿走藥碗,尹明毓站在床頭,又開始琢磨她晚上怎么睡,謝欽才比較安全。
護衛(wèi)放下謝欽的時候,大概沒考慮過謝欽晚上睡覺被人碰到傷口的可能性,讓他右肩沖著床里了。
但是琢磨著琢磨著,便又落到謝欽蒼白的臉上,他這虛弱的模樣實在不多見,倒是比平時瞧著刺……討喜……
昏迷中的謝欽眉頭緊鎖,嘴唇抿緊,身體微微顫抖。
尹明毓回過神,又扯過一床被子,蓋在謝欽身上,掖得嚴嚴實實,而后又讓銀兒拿了一床被子進來,才從謝欽腳下爬上床。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便體貼地裹著被子靠坐在床里,實在太困,便拄著頭控制不住地睡了過去。
而人一睡著,便沒了自控,她的身子一點點滑躺下來。
沒多久,腳先伸進謝欽的被子里,太暖和,她整個人便越來越靠近謝欽,直到整個人都鉆進了他的被子里,摟著熱源睡得極香。
謝欽發(fā)起燒,熱極,昏沉中想要掀開被子,卻動彈不得,終于睜開了眼,無神地望著床頂。
他漸漸找回神志之后,感覺到手臂上溫?zé)岬暮粑�,無奈。
該慶幸尹明毓睡夢里沒碰到他的傷口嗎?
謝欽渾身無力,另一只手掙扎地抽出被子,單手掀開最上面的一層被子,又將尹明毓頭上蓋著的被子掖到她下巴下。
就這么簡單地動作,謝欽便又出了一身汗。
銀兒在外間守著,聽到動靜,進來察看,一眼就看見自家本該在照看傷患的娘子反倒被受傷的郎君照顧,頓時想要掩面。
“郎君,婢子叫醒娘子吧?”
“不必�!敝x欽聲音虛弱道,“拿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