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謝老夫人阻止了下人進(jìn)去,反而道:“將那門鑿開�!�
仆人直接從墻邊拿起昨晚澆筑迷宮用的工具,便走向迷宮南邊忙活。
這時,姑太太和白知許過來,也教這規(guī)模不小的迷宮驚住。
“這是啥,還坐北朝南哩!”姑太太嘖嘖稱奇。
而謝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又轉(zhuǎn)回到迷宮中,等著謝策帶著羊出來,便道:“快帶他進(jìn)屋暖暖�!�
另一邊,謝欽乘馬車到護(hù)國寺山腳下,便下了馬車徒步上山。
寺廟的沙彌沖他合十,安靜地引他一路行到寺廟后一處極寬敞的院落,便退離。
門口的護(hù)衛(wèi)攔住謝欽,進(jìn)去稟報,不多時又出來,客氣地帶領(lǐng)謝欽入內(nèi)。
禪房里,已過而立之年的定王手中握著一串佛珠,邊默念邊撥動,已經(jīng)提前進(jìn)入了齋戒的狀態(tài)。
謝欽進(jìn)入禪房后,躬身行禮,“殿下�!�
定王緩緩睜開眼,見到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抬手指向?qū)γ娴钠褕F(tuán),道:“景明,坐�!�
謝欽走過去,挽裾跪坐于蒲團(tuán)上,神情端肅,并未因定王的態(tài)度而受寵若驚或是其他。
滿室檀香,定王飲了一口熱茶,復(fù)又看向謝欽。
謝欽一身世家子的氣度,不卑不亢地端坐,再看他自身才能,確實是同齡郎君中的佼佼者。
定王直白地贊道:“君子似竹,景明之風(fēng)采,本王亦是心折�!�
謝欽有禮道:“殿下過譽,下官愧不敢當(dāng)。”
定王對他的恭敬有禮不以為意,轉(zhuǎn)而閑談道:“聽聞景明家眷亦在此處?”
謝欽道:“回殿下,下官祖母、妻兒皆有禮佛之心,是以隨下官出京而來�!�
定王問候了謝老夫人的身體,還說若有機(jī)會要拜見謝老夫人。
謝欽謙詞幾句便罷,心下十分清明,并不當(dāng)真。
而定王也不急于拉攏于他,隨即說起他事:“明日廟會,本王欲微服出行,體察民情,景明與本王同行吧。”
謝欽原本另有打算,但定王有言,他只得應(yīng)下。
定王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茶葉,又道:“本王信任景明,不若微服各事,便由景明代為安排。”
謝欽一頓,應(yīng)下。
傍晚時,謝欽下山,回到謝家莊子,先去見過祖母,隨后便回了他和尹明毓的院子。
他是男主人,回自己的屋子自然無需人通報。
謝欽方一走近門,便聽得尹明毓的笑聲,嘴角的笑意淺淺浮起,然一踏進(jìn)去,見屋內(nèi)還有另外一人,瞬間又恢復(fù)冷淡之色。
白知許正與表嫂說笑,一見嚴(yán)肅的表兄回來,立時有些拘謹(jǐn)?shù)仄鹕韱柡谩?br />
謝欽淡淡地點頭,轉(zhuǎn)向尹明毓,問道:“何時起的?”
尹明毓安撫地拍拍白知許的手,回答他:“巳時初便醒了。”
謝欽沒看白知許,又問道:“可用過膳了?”
尹明毓搖頭,“還未用。”
白知許站在一旁,莫名受到了排斥,插了一個空隙,連忙告辭。
尹明毓還未說話,謝欽便看向她,頷首道:“回吧,明日再來尋你表嫂去上香�!�
白知許識趣地點頭,迅速離開。
尹明毓目送白知許離去,謝欽倒茶,從她面前走過。
尹明毓視線移到謝欽身上,“郎君可用過晚膳了?”
謝欽眼中泛起一絲愉悅,道:“我與你一道�!�
晚膳時,兩人同桌而食,謝欽說起這兩日的安排。
他在莊子上并不似在京中那般忙碌,差事也皆是隨定王而動,若是定王無事,他便也無事。
尹明毓聽他所言,加之這些時日謝欽主動與她說的朝堂上以及謝家外頭的事,心里對謝欽的位置倒是有了一個不算準(zhǔn)確的定位。
祖父、父親幾乎皆是位極人臣,他縱是天賦卓絕,恐怕也難以超越父祖。
再一想京中關(guān)于謝欽的諸多贊譽,許是絲毫不遜于父祖,莫名生出些可惜。
但這只是她的一點想法,總歸她不是處在謝欽的位置上,沒必要以己度人、指手畫腳。
是以尹明毓聽過,偶爾附和幾句便罷,只并不冷場。
晚膳后,謝欽邀尹明毓聽琴,他親自撫琴,在專門引到他們院子后的小湯池之中。
尹明毓身體浸在溫泉中,趴在池邊,看著謝欽一身月白長袍,長發(fā)垂于胸前,靈活的手指撥弄琴弦,問道:“郎君,你不冷嗎?”
尹明毓換了個妖嬈的姿勢,一捋長發(fā)撩到胸前。
琴聲一頓,隨即又順滑地繼續(xù)。
“閉嘴,聽完�!�
尹明毓:“……”可惜媚眼拋給了睜眼瞎。
他若一輩子皆如此,她估計要修身養(yǎng)性成仙人了。
而謝欽堅持彈完一曲,才放下琴,慢條斯理地入水。
他于水中緩緩走來的那一瞬,尹明毓只覺得鼻間似有什么流下,手指輕輕一抹,紅色液體順著手指滑向手心。
謝欽一怔,“二娘?”大步走向她。
尹明毓反應(yīng)過來,連忙仰頭,食指關(guān)節(jié)擋在鼻下,依舊擋不住血流下來。
“二娘,哪里不適?”謝欽聲音露出些許緊張,追問她。
尹明毓背過身去,空著的手扶著池邊的石頭往上爬。
謝欽單手托抱起她,送她上去,見尹明毓打了個寒顫,忙出了溫泉為她取來衣服,裹住她。
尹明毓隨手拿了個帕子,堵住鼻子,推開他,邁出步子走了幾步,忽然犯暈,剛打了個晃便被謝欽扶住。
謝欽手穿過她腿彎,將人抱起,匆匆回到兩人的臥室,用被子裹住,隨即便要叫人去請隨行大夫。
“謝欽!”
尹明毓形容狼狽地坐在被子里,無語至極地瞪他,“請什么大夫?陪你兒子睡去吧!”
她說完,揪著被子罩住頭。
實在太荒唐了……
第67章
待尹明毓血止住,收拾好自己,謝欽還是請來了大夫。
大夫再次認(rèn)證她容易上火的毛病,給她開了降火的湯藥,并且著重叮囑了泡溫泉的合宜時間。
期間,謝欽一派端方溫文地立在一旁,不乏關(guān)切地詢問大夫諸事。
只有尹明毓,射向謝欽的眼神都似有刀鋒。
她也不明白,為何謝欽這樣初見清冷,相處起來沉靜端正的人,會每每教她無語至此。
點香篆很優(yōu)雅,白衣?lián)崆僖矘O賞心悅目,但下次換個情趣吧,她承受不來。
大夫走后,尹明毓一個人占住床外側(cè),將干凈的被子扯到身上,用行動表示決心。
謝欽走近床榻,尋了她腰側(cè)的一點空隙坐下。
尹明毓還在平復(fù),不理不睬。
謝欽抬手,在她頭上停了一瞬,才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好生喝藥�!�
而后,謝欽起身,走出臥室。
冷氣一浸透全身,謝欽不禁失笑,隨即按照尹明毓所指,去了謝策那兒。
童奶娘等婢女見到他時已是驚詫不已,得知他要和小郎君同榻,面面相覷不知作何反應(yīng)。
謝欽倒是極坦然,直接寬衣躺在床榻上。
童奶娘不敢再留在屋子里,便悄悄退出去,稟報給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已經(jīng)聽聞他們院子請了大夫,招來人細(xì)問了一下,聽說尹明毓只是泡溫泉太久上火而鼻出血,但謝欽又過來和謝策同住……
謝老夫人:“……”
謝欽的性子,應(yīng)是不會那么荒唐。
但謝老夫人還是叮囑下人們一切照常,不要大驚小怪。
謝策的屋里,沉睡中的謝策感覺到熱源,身體不由自主地靠近,直至緊緊貼在父親的身上。
謝欽睡姿很端正,謝策也小小的一只,父子兩靠在一起,頗為和諧。
半夜,謝策教夜尿憋醒,翻了個身爬起來,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個人,懵懵地呆坐,瞧著父親。
謝欽睜開眼,聲音有些慵懶地問:“何事?”
謝策這才想起來要解手,喊奶娘。
謝欽知道他在這兒,童奶娘不敢留在謝策身邊守著,便起身,親自抱著謝策去解手。
屏風(fēng)內(nèi),謝策緊繃,癟嘴。
謝欽微微蹙眉,將他放下,道:“我在屏風(fēng)外等你,好了便喊我。”
他說完便留下謝策一個小孩子在里頭,過了一會兒,聽到聲音起了又止,也不等謝策叫,便走進(jìn)去。
謝策小手揪著褲子,深深地垂頭,不敢看他。
謝欽只瞧了一眼他的褲子,什么也沒說,將孩子提起來帶回床榻上,隨手扯下他的褲子,而后將他塞進(jìn)被子里。
謝策裹著被子,瞧著父親走開片刻,又回來躺在他身邊,眨眨眼,問:“母親?”
謝欽反手遮在他眼上,淡淡地說:“睡覺。”
謝策想動又不敢動,小手在被子里上上下下、小心翼翼地?fù)v鼓,搗鼓了一會兒,便沒了動靜。
第二日,謝策再醒過來時,床上只有他一個人,小孩兒茫然地左右看,不確定父親是不是真的來過。
他剛醒過來,皆是這般狀態(tài),是以童奶娘等人都沒多想。
待到早膳時,尹明毓來與謝老夫人一起用。
謝策一見到她,便要撲過去,但看見她的打扮,便遲疑了。
亂世時女子為了方便會穿上簡便的男裝,如今新朝,大鄴的女子穿男裝出行便成了一眾風(fēng)尚,尤其是廟會或者燈會,常能見到一身男裝的小娘子。
為了應(yīng)景,尹明毓今日也是一身石青男裝,外罩白色狐毛披風(fēng),她身形在女子中尚算高挑,昂首闊步走進(jìn)來,比她著襦裙時瞧著更爽利幾分。
尹明毓手里還拿了一柄折扇,見著謝策,刷地展開,笑道:“怎么?小郎君認(rèn)不出我了?”
謝策一聽她的聲音,又放心地?fù)溥^去,指著自個兒屋子的方向,道:“母親!父親、睡……”
尹明毓聽懂了他的話,笑容不變,“小郎君,你父親陪你睡,可高興?”
謝策眼睛一亮,有些害羞,但是表情確實是帶著歡喜的。
再如何怕父親,他對父親也是孺慕的。
尹明毓摸摸他的腦袋瓜,似乎沒有絲毫私心,一臉慈母相地說道:“這些日子,你父親會一直陪你睡的�!�
謝老夫人聽見,本欲說什么,可是一瞧見曾孫的神情,便又止住。
而謝策有些貪心,又抱住她的腿,期待地說:“母親,一起?”
尹明毓笑而不語,膳后讓婢女把她的湯藥端過來,筷子沾了一點,引誘道:“我每日皆要喝,小郎君不妨試試,再決定是否一起睡?”
謝策試探地舔了一口,舌頭沾到筷子,嘗到味道的一瞬間,苦得一激靈,小臉扭曲,連忙搖頭。
尹明毓故作傷心,“還以為小郎君要與我同甘共苦呢……”說著還拿起筷子,想讓他再嘗一下。
謝策只聽到一個“苦”字,便已經(jīng)苦了臉,怕她真的讓他嘗,先前撲過來有多快,松手便有多快,轉(zhuǎn)身就跑回到謝老夫人身后。
尹明毓抬頭,對上謝老夫人瞪她的眼,遺憾地放下筷子,端起降火藥一口喝完。
這時,姑太太和白知許皆著一身男裝走進(jìn)來。
她們兩個個頭相仿,皆十分嬌小,再加上容貌絕佳,一眼便能瞧出是女子。
但她們二人不以為意,腳步輕快地進(jìn)來,姑太太先學(xué)著男子向謝老夫人,白知許隨后也如姑太太一般行禮。
謝老夫人擺擺手,帶謝策進(jìn)屋,不教他看見她們出門。
三人一并出門,姑太太見尹明毓?fàn)垦�,忍不住道:“侄媳婦,你難不成還要教羊沾沾佛性嗎?”
尹明毓硬拽過自個兒那只倔強的隨時處于全羊宴邊緣的羊,含笑道:“借姑姑吉言,它若是能受佛祖點化,通通人性,我便要燒高香了�!�
白知許摸摸羊頭,喜歡道:“表嫂,它已是極有靈性了�!�
“咩——”羊輕輕蹭白知許的腿。
尹明毓呵了一聲,直接拽開,不給它討好表妹的機(jī)會。
“咩!咩——”
小羊遠(yuǎn)離白知許,沖著尹明毓叫的十分有脾氣。
尹明毓用折扇戳了戳羊頭,心道:稍后也這么硬氣才好。
一行人乘車抵達(dá)護(hù)國寺山腳下,下車徒步上山。
姑太太養(yǎng)尊處優(yōu),瞧了一眼似乎與天際相連的石階,后悔:“若不然,我還是在山下等著吧�!�
尹明毓?fàn)恐�,倒是不強求她一定要上去,只隨她。
白知許勸她,“母親,咱們都答應(yīng)外祖母要去上香,到了山下還望而卻步,實在不夠虔誠,而且,您不是也想為父親上香嗎?”
姑太太神情變了變,邁開了步子。
尹明毓注意到,便將牽羊的繩子遞給姑太太,讓羊分分她的心。
而這羊剛才在尹明毓手里,還掙扎不休,不愿意挪動蹄子,一到了姑太太手里,毛瞬間便柔順下來,咩咩叫了兩聲便跟著姑太太上山。
人有時若得了十分難得的青眼,便會受寵若驚,喜出望外。
姑太太先前并不如何喜歡這奇怪的寵物,但此時被它一特殊對待,瞬間便有了喜愛之心,樂呵呵地牽著羊上山。
可惜姑太太的興致只持續(xù)到半山腰,腳步越發(fā)沉重,甚至變成羊拖拽著她向上走。
尹明毓起先只是牽著白知許的手,借力給她,待到過了半山腰,又多挽了一個姑太太,一拖二拖上山,絲毫沒感覺到甜蜜,全都是負(fù)擔(dān)。
謝家每年都來上香、財布施,也有一間休息的禪房。
尹明毓以前什么都不信,只信財神,現(xiàn)在到了護(hù)國寺,喘勻氣,上完正經(jīng)香,又特地去拜了保佑錢財?shù)钠兴_,才和姑太太、表妹去禪房休息。
而護(hù)國寺的地位,較為特殊的日期,能夠上山禮佛的全都是京中高門大家,到禪房的一段路,尹明毓就遇見了幾家相識的夫人,全都要寒暄幾句。
這一寒暄,免不得就關(guān)注到尹明毓身邊相貌格外出眾的姑太太和白知許。
尹明毓知道白知許來京的一大目的便是找一門好婚事,便親近地挽著白知許的手,笑道:“這是我們謝家的姑太太和表姑娘,才從揚州進(jìn)京�!�
然后眾人便會心照不宣地點點頭,有的認(rèn)識過便罷,有的便會多問幾句。
有些人夸的頗為直白,白知許便面紅耳赤地半垂著頭,乖巧地站在尹明毓身側(cè)。
姑太太則是緊緊抿著嘴,一句多余的話不說,生怕在外人面前說錯話教女兒的婚事受波折。
待到終于走到供謝家人休息的禪房不遠(yuǎn),她們又碰見了光祿寺卿徐家長媳何氏的長嫂何夫人。
何夫人遠(yuǎn)遠(yuǎn)瞧見尹明毓,便迎過來,極為熱情,“不曾想今日竟是在寺中遇見了謝少夫人,這兩位是……?”
何家投靠了成王,便與謝家不同路,尹明毓的態(tài)度尋常,淡淡地介紹了姑太太和白知許的身份,便欲與她告辭。
何夫人難得碰見她,當(dāng)然不能這么放她們離開。
她又是大商戶出身,見識的多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又仗著自家男人如今攀上了成王,官階不低于謝欽,兩步便走到白知許面前,握住她的手,涎臉涎皮地笑問:“謝家表姑娘可真是天仙模樣,可許了人家?”
白知許不敢掙,但她皮膚本就嫩,何夫人握得力道大了些,沒一會兒手腕便泛起一圈紅。
姑太太見了,柳眉一豎,便氣道:“你是哪家的媳婦?怎地如此沒輕沒重?快松手!”
何夫人這才瞧見白知許手腕上的紅,誒呦一聲,只松了松,卻沒放開,還摸了摸她的手,笑道:“還是小娘子的皮子嫩,瞧瞧我都沒使多大力,這將來嫁出門子去,不知道多惹郎君疼呢!”
白知許霎時羞惱不已,便抽了抽手想要掙脫。
何夫人卻是調(diào)笑道:“瞧瞧,瞧瞧,這還臊上了……”
她這樣子,分明是沒將寡居的姑太太放在眼里。
換而言之,也是沒將尹明毓和謝家放在眼里,難道攀上成王,真就不知深淺了?
而且在未婚的姑娘面前,說得是什么話?
尹明毓皺眉,也不與她客套,抬手握住何夫人的一只手腕,微微使力。
不過嘴上還是有禮道:“何夫人莫要說笑了,我姑丈生前是揚州刺史,我表妹官家出身,養(yǎng)尊處優(yōu),自然不是瓦甕似的粗手粗腳可比�!�
她邊說著話,手上力道漸漸增加,何夫人面上微微變色,不得不撒開了手。
尹明毓待她松開了手,便也順勢松開,還故作驚訝道:“瞧我,也沒使多大力,何夫人這腕子怎地就紅了�!�
姑太太敏感地察覺到尹明毓的態(tài)度,瞧見女兒手腕上的手印子,又氣,當(dāng)即便陰陽怪氣道:“這位夫人,定然極得郎君疼~”
她說完,見何夫人面上生惱,又嘖嘖兩聲,改口道:“不過你這面皮,瞧著可不像。”
“你!”
姑太太個頭雖不高,抖起來卻是誰都不怕,揚起下巴,趾高氣揚道:“我雖是不在京里,可右相是我親兄長,論起輩分,京中好些人都得向我執(zhí)長輩禮,你給我恭敬些!”
何夫人啞口,氣焰頓時便低了她一頭。
姑太太這人,別人但凡矮她些,立時便會多踩上兩腳,越發(fā)囂張,還轉(zhuǎn)頭拿起長輩的喬,問尹明毓:“侄媳婦,你方才沒說清楚,她是誰家的媳婦?回頭我倒是要教人去問問,怎地如此沒有規(guī)矩!”
白知許握著自己被握紅的手腕,被母親護(hù)在身后,極安心。
尹明毓輕咳一聲,瞧了何夫人一眼,極配合道:“回姑姑,是成王府司馬的夫人�!�
成王府司馬是從四品,權(quán)是親王府給的,應(yīng)是成王親信。
姑太太在心里轉(zhuǎn)了一圈兒,又瞧了一眼尹明毓,才一掐腰,繼續(xù)咄咄逼人道:“成王知曉你們在外這般敗壞他的威名嗎?”
何夫人方才教她話擠兌的胸膛起伏,但她們提及成王,她瞬時便又平復(fù)下來,看向尹明毓,嘴角露出一抹得意又興奮的笑容。
她這神情頗為奇怪,姑太太心里發(fā)毛,氣勢立時便弱小來,飛速轉(zhuǎn)口,道:“我們懶得與你計較,侄媳婦,進(jìn)去吧�!�
尹明毓:“……”
警惕還沒提起來,全散了。
而何夫人神情越發(fā)得意,直接對尹明毓說:“謝少夫人,我這有些東西,你定然想知道,不如我們單獨聊聊?”
尹明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何夫人想多了,我并不想知道�!�
她說完,便收回視線,對姑太太和白知許道:“咱們進(jìn)去吧�!�
姑太太馬上抬腳,白知許也點點頭,隨表嫂往禪房走。
這時,何夫人忽然沖著她們的背影,出聲道:“天盛十二年……”
尹明毓腳步不停,根本不理會她。
何夫人又加大了聲音,“三月二十八……”
姑太太和白知許皆微微側(cè)頭,看向尹明毓,猜測著“三月二十八”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尹明毓神色不變,腳步?jīng)]有滯澀,心里也在想這日期。
三月二十八是大娘子的生辰,但與她的關(guān)系……
何夫人見她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急急地扔出后面的內(nèi)容:“桃花春!”
桃花……
尹明毓倏地停下腳步。
那年大娘子及笄,她遇見韓旌,韓旌送了他一枝桃花……
而何夫人見她停住,嘴角上揚,得意地問:“謝少夫人能與我單獨談?wù)劻藛�?�?br />
姑太太和白知許對視一眼,又疑惑又擔(dān)憂地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回視,對姑太太微微一笑,道:“姑姑,羊給我吧,稍后我拴起來。”
這是管羊的時候嗎?
姑太太眼神帶著這樣的疑問,但還是將繩子遞給了她。
尹明毓接過繩子,教兩人先進(jìn)去,隨即轉(zhuǎn)身,拽著羊走向何夫人。
何夫人看了一眼她身邊的羊,有些嫌棄道:“謝少夫人好歹是世家媳婦,養(yǎng)得這是什么,沒得京中笑話�!�
尹明毓淡笑,“方才遇到幾位夫人,倒是未曾對我的喜好指指點點�!�
何夫人嗤了一聲,瞥了一眼還未消失的姑太太的身影,微微抬起下巴,一副指教的口吻,出言道:“謝少夫人,常言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你僥幸嫁進(jìn)謝家,也該擔(dān)起為人媳婦的責(zé)任。”
尹明毓輕輕挑眉,“愿聞其詳�!�
何夫人輕蔑地看她一眼,道:“如今朝堂上,誰最得陛下信重,有目共睹,謝家便是世家又如何,那也是臣子,若是不識抬舉,可不會有好下場。”
尹明毓一副完全不明白的神情,“我只是內(nèi)宅婦人,不懂朝事,不知何夫人所說之意。”
何夫人一聽,自覺比她能耐,神情越發(fā)自得,“自然是成王殿下,最受陛下寵愛�!�
“又如何呢?”
何夫人眉頭一豎,直接道:“成王殿下已再三給謝家機(jī)會,謝家不識好歹,謝少夫人不妨為自個兒考慮考慮,若是將來謝家有個萬一,你也好全身而退�!�
尹明毓手上把玩著繩子,做出個略有些敷衍的驚慌之色,“這、這是何意?我、我如何為自己考慮?”
“自然是投靠成王,為成王做事�!�
尹明毓連連搖頭,“我不過是個婦人,哪能管外頭的事�!�
“婦人自然有婦人能做的事�!�
尹明毓依舊搖頭,不相信,“謝家可是大世家,怎會像你說得那般出什么事�!�
何夫人不耐,“你只管擇良木而棲,聽候安排便是,任是什么家族,有些事也沾不得。”
尹明毓聽她此言,心下思索,面上則是忽然胡言亂語,“我又不是鳥!”
何夫人一噎,沒想到她這般木楞,惱怒:“你讀沒讀過書?!”
尹明毓理所當(dāng)然道:“我自然是讀過書的�!�
她還故意不屑地上下打量何夫人,“世家教養(yǎng),哪能是何夫人淺薄所知能夠想象的?”
何夫人越是得意娘家有錢,越是不能容忍旁人輕視她,瞬間氣血上涌,口不擇言道:“憑你這樣,也配搶渭陽郡主的姻緣?!”
尹明毓不高興道:“何夫人這話說得,我又是哪般?”
何夫人冷笑,“呵~”
尹明毓拉下臉,“何夫人,說話便說話,罵人作甚?”
何夫人:“……”她何時罵人了!
實在與尹明毓說不通,何夫人倒是氣得有些心口疼,不愿再與她掰扯,極不耐道:“若非投了個好胎,謝少夫人也入不得貴人的眼。如今我就告訴你,你若是不想名聲被毀,青燈古佛凄慘后半生,日后便照我說的做�!�
尹明毓微微收起她故意作出的那些樣子,輕聲問道:“那我豈不是要一輩子被何夫人拿捏?”
何夫人道:“待到殿下成大事,自然不會再有人追究你這些私事,沒準(zhǔn)兒殿下還要成全你與那韓三郎�!�
尹明毓眉頭一挑,忽然輕笑一聲。
何夫人冷下臉,“你笑什么?”
尹明毓笑意越大,漫不經(jīng)心道:“我是笑何夫人太自以為是,莫須有的事情說的頭頭是道,便以為能威脅我了?”
她邊說邊故意一下一下拽繩子,惹得羊暴躁地踏地。
何夫人見她如此,一下子意識到她方才那般行徑,就是在耍她,大怒:“尹氏,我說出來,自然是有證據(jù)證明你與人有私情,你不要不識抬舉!”
尹明毓猛地拽了一下繩子,又松開手。
羊教她惹得脾氣徹底上來,得了自由,向后撤了幾步,加速向她沖過來。
尹明毓極了解它的德性,輕輕向旁邊跨了一小步,羊便擦著她的腿頂向何夫人。
何夫人正氣怒,猝不及防被撞腿,下一刻,羊跑開,繩子絆住她的腳腕,她一個不穩(wěn),便向前傾去。
尹明毓后退一步,眼睜睜看著她狼狽地摔在地上,矯揉造作地“誒呀”一聲,沒甚誠意地問:“瞧我,竟是沒拉住繩子,何夫人,你沒事吧?”
何夫人鼻子磕在地上,有些發(fā)暈,待到眼前清晰,便看到她面前一片紅色,頓時驚叫:“血!血!”
尹明毓瞧了一眼,還沒她昨夜上火流的血多,冷嘲熱諷:“何夫人是做大事的人,怎能如此失驚倒怪?”
何夫人捂著鼻子,怒火朝天,另一只手憤怒地指著她,“尹明毓!”
“我知道我叫尹明毓。”尹明毓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折扇撥開她的手,“成王殿下知曉手底下人如此蠢嗎?”
她這一動作,便瞧見自個兒靴子踩到了一點血,立即退后一步,極嫌棄地蹭靴底。
何夫人呼吸亂了,捂著鼻子的指縫涌出的血更多,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尹明毓見折扇也沾了血,嫌棄地扔在地上,隨即滿不在乎道:“隨你有什么證據(jù),我若是能教你威脅到,我跟你姓�!�
“你若不想姓尹,不妨隨謝姓。”
清冷的男聲在她身后響起。
第68章
尹明毓循聲回頭。
恰巧此時天上飄散細(xì)雪,謝欽一身玄色長袍,外罩貂毛披風(fēng),緩步走來。
從容出場,一時間連何夫人都忘了言語。
謝欽行至兩人跟前,眼神冷淡地看向何夫人。
尹明毓卻不給他機(jī)會表現(xiàn),義正言辭道:“女人說話,郎君豈可插言?”
謝欽身形一頓,無語地看回她。
尹明毓復(fù)又轉(zhuǎn)向何夫人,她已經(jīng)站起身,正一邊忌憚地看著謝欽一邊后退。
先前對她趾高氣揚的態(tài)度全無,差別太過明顯,尹明毓對此頗不理解,不過她也不打算探究,只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昂畏蛉怂^的私情證據(jù),是什么?傳情詩?特殊信物?還是畫?”
她一說畫,何夫人神色便有了些許變化。
尹明毓心下頗為可笑。
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私情之事,確實能毀了女子的名聲,何夫人此舉,實在惡毒。
換一個對象,許是輕而易舉便能威脅到,才讓她如此的有恃無恐。
不過尹明毓對韓旌沒有私情,也從未與他有過任何定情之舉,雖不知那畫究竟有什么,但她極為坦蕩。
“我還奇怪何夫人有何憑仗,才為我安上莫須有的罪名,原來不過如此�!币髫孤唤�(jīng)心地彎腰撿起羊的牽引繩,平靜地說,“我家郎君就在此,何家還是掂量一二,莫要做蠢事�!�
謝欽站在尹明毓身后,看著她的舉動,神情沉靜,沒有絲毫意外和介意之色。
何夫人看向兩人,忽然覺得近來以為可以拿捏的把柄好似微不足道,再回想方才干了什么,心下一慌,鼻子更疼,匆匆轉(zhuǎn)身跑走。
羊沖尹明毓咩咩叫,反抗她的束縛,尹明毓強硬壓制,而后隨意地問:“郎君何時來的?”
謝欽見那只羊頂向尹明毓,微微抬手欲阻攔,待見她輕松地制住,又收回手,平靜地回話:“那何夫人說有證據(jù)證明你與人有私情之時�!�
尹明毓按住羊頭,側(cè)頭看他,“你不懷疑?”
謝欽頷首,眼神沒有任何不信任。
尹明毓心里舒服,但仍舊斜了他一眼,“莫要以為這般,我就忘了郎君干的好事�!�
害她那般丟臉,他倒是若無其事,那怎么行?
尹明毓想過得舒心,自然要隨性一些,她明擺著就是小心眼了。
謝欽不以為意,縱容道:“隨你高興便是。”
他隨即又問道:“依你看,她所謂的畫從何而來?”
尹明毓垂眸,有所猜測,“不知是否來自于韓家……”
謝欽頗為理智道:“何夫人可說了旁的?我教人問問韓三郎,他開春還要春闈,盡量降低些影響為好�!�
尹明毓聞言,便將何夫人所說的“天盛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桃花春”這段話轉(zhuǎn)述給謝欽。
謝欽只聽到“三月二十八”時,微頓了頓,其他并未多想。
“且先進(jìn)禪房,外頭冷�!�
尹明毓點點頭,牽著羊往里走。
禪房內(nèi),姑太太趴在門縫上,使勁兒往外看,邊看還邊念叨:“到底說什么呢?怎么什么都瞧不見?”
白知許站在她身后,無奈道:“既是單獨說話,自然是要到僻靜處,哪能教人隨意瞧見�!�
“也不知要說的是什么事兒�!惫锰珜嵲诤闷�。
白知許嘆氣,這才是她母親,方才母親護(hù)她的感動安心,果然是極稀缺的。
“誒?”姑太太忽然起身,整了整衣襟,快速離開門口,雍容地落座。
白知許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聽到了羊叫。
隨即,門推開,雪花吹進(jìn)來一些,尹明毓和謝欽先后踏進(jìn)來。
白知許立時拘謹(jǐn)?shù)貑柡茫骸氨硇��!?br />
謝欽點頭回應(yīng),又對姑太太拱手行禮,才對尹明毓道:“晚些我要隨定王殿下微服出行,不能陪你們?nèi)R會�!�
她們自個兒玩也高興,尹明毓本也沒打算要他陪,而且謝欽若是在,白知許渾身都放不開。
隨后,謝欽又簡單說了下行程,大概說明晚間回去的時辰,并未留下與她們一同用寺廟的齋飯。
待謝欽一走,姑太太便好奇地詢問何夫人。
尹明毓隨意敷衍過去,提起稍后的廟會,岔開來。
另一邊,何夫人避著人,匆匆回到寺廟為何家準(zhǔn)備的禪房。
何司馬一見她形容狼狽的回來,皺起眉,語氣不甚好地問:“你這是去何處弄的?丟不丟人?”
何夫人想起謝欽那般風(fēng)采,以及他對尹明毓的態(tài)度,頓時便氣道:“你倒是一點兒不關(guān)心我何處受了傷!”
何司馬忍下火氣,嫌惡地看了她一眼,耐著性子問:“發(fā)生了何事?”
何夫人喋喋不休地叱罵起來,都是說尹明毓不識抬舉的話。
而何司馬一聽她竟然這般耐不住,直接跑到謝家人面前去說,還教謝欽撞見,氣得抄起手邊的茶杯便砸向她。
茶杯砸到何夫人的肩膀,何夫人一怔,待反應(yīng)過來,指著男人便氣罵:“好啊,如今不是用我娘家錢打通關(guān)系的時候了,你以為你是如何攀上成王殿下的?!若沒有我娘家,你還是個沒有門路的小官兒呢!”
何司馬被她戳痛自尊,越發(fā)厭憎,喝道:“行了!消停些吧。”
何夫人猶不罷休,撒潑威脅道:“你再敢吼我,我娘家直接投誠,你這司馬的官,便求給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