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乾曜長老被尷尬地晾在原地,手還放在桌子上。桌上還留著茶液,濕漉漉的,一時收手也不是,就那么放著也不是。
他的手僵硬地動了一下,又不動了。
他連手該怎么擺都不知道了,就那么氣得嘴角抽搐地瞪著鐘隱月。
鐘隱月還在淡定地喝茶,仿佛乾曜長老不存在。
掃地弟子心中唏噓。若是換做幾月前,誰都不會這么對待鐘隱月,甚至連打擾他喝茶都不敢。
幾月前的鐘隱月境界比諸長老都差了一截,在這長老大會上可是末尾中的末尾,說什么話都會被人踩一腳——可自打前幾日他大戰(zhàn)魔尊,并和魔尊打了平手后,那情形便不復存在了。
現(xiàn)如今,長老大會上沒人再敢踩他一腳。
都沒人敢提醒他長幼有序,莫要無禮,不要不回乾曜長老的話了。
“玉鸞!”
被無視得太久,乾曜長老終于受不住了。他一甩袖子,勃然大怒道,“不過是和魔尊打了平手,你就真想在這天決門當家做主了不成!我在和你說話,你耳朵都被打聾了嗎�。俊�
鐘隱月放下茶杯,抬眸涼涼瞥了他一眼。
他目光涼薄,又殺氣騰騰,抬眸瞥的這一眼如一把警告的鋒利眼刀,直戳耿明機眉間。
耿明機猛一哆嗦。
他眼底劃過一絲慌張——他突然有些害怕鐘隱月。
他一慌,鐘隱月又突然彎了眉眼,朝他一笑。
“乾曜師兄原是同我說話呢?”他笑著,“師兄喊得這么大聲,我還以為是這杯子惹了師兄不高興,師兄是在和碎了的茶杯嚷嚷呢�!�
耿明機:“……”
鐘隱月把手中茶盞輕放到一邊的桌子上,笑說道:“師兄這么急做什么,我也不是非要今日就把他接進來。我只是說,我有這想法罷了�!�
“說什么胡話,連這想法都不應有!”耿明機厲聲說,“仙門弟子,怎能與仙門長老同吃同住,成何體統(tǒng)!”
“弟子與長老同吃同住,怎就不成體統(tǒng)了?”鐘隱月反問。
“當然不成體統(tǒng),壞了規(guī)矩,像什么話!”耿明機道,“長幼之分都亂了套,玉鸞師祖就是這么教你的��?”
“師尊教我的,是要悉心照顧每位弟子�!辩婋[月說,“敢問師兄,乾曜師祖又是如何教師兄對待門下弟子的?師祖可是與師兄說過,可隨意責打?qū)W生,并讓他大冬天的跪了一天一夜,又趕他去柴房過夜不成?”
乾曜長老臉上一青。
沈悵雪正站在鐘隱月身后,他今日是玉鸞宮的隨行弟子。
聞聽此言,他斂了眼眸,輕輕咳了一聲,未發(fā)一言。
“門中規(guī)矩如何,我還是清楚的。”鐘隱月又拿起手邊茶盞來,“只是規(guī)矩這東西,若是一味循著去走,不作任何改變,那便是迂腐。凡世朝廷尚且還會變法改革,門中的規(guī)矩更不該一成不變。”
“弟子住進長老山宮,也未嘗就是壞了規(guī)矩,壞了輩分。讓他隨我同吃同住,也不是更方便他跟著我學規(guī)矩嗎?”
諸長老再次面面相覷。
廣寒長老躊躇開口:“可這畢竟……”
“當然,我也不是想讓諸位今日就立刻同意我這提案�!辩婋[月笑著,“我雖有實力,但也不能靠著這個在山中橫行霸道。不如這樣,若是此次仙門大會,我門下弟子能奪下桂冠,諸位就同意我今日所說之事。”
“當然,若是他住進我山宮,日后出了事,也愿意聽候掌門及諸位處置�!�
長老們再次面面相覷。
破窗效應到哪兒都是好用的,鐘隱月這個后置的前提條件一出,眾人都點著頭欣然接受了。
先幫鐘隱月說話的是靈澤長老:“我聽著可行,掌門。主宮弟子們每日要從別宮來到山門來尋我等先侍奉著吃穿,若是能住進山宮中,平日也能方便許多。”
廣寒長老也點了頭:“確實不錯,師弟說的也正是。若是一成不變,我等便是迂腐了……倒不如讓玉鸞師弟以身先試�!�
“掌門,白榆也覺得不錯�!�
座上長老接二連三地點了頭,乾曜長老臉上越發(fā)青了,幾乎都要沒血色了。
到最后,掌門也慢慢悠悠地點了頭:“好,那……”
“慢著!”乾曜長老高聲打住,“掌門!您怎可被三言兩語就帶著走了��?就算規(guī)矩不變是為迂腐,那也不能在這般壞規(guī)矩的事上做嘗試!再說……就算沈悵雪如今不是乾曜門的弟子,那也是我撿回來的!能不能進山宮與長老同住,那自然也是我說了才算!”
鐘隱月被逗得笑出聲了:“師兄,什么時候門中弟子變成誰撿回來的就聽誰的了?”
“你閉嘴!誰撿來的,當然聽誰的!”
“那怎么不見靈澤師姐非要做我門下白弟子的主?”
乾曜喉頭一哽。
“師弟說得沒錯,師兄。”靈澤悠悠開口,“弟子去了誰門下,認誰做師尊,便是聽誰的話。他是誰人帶回門中來的,不甚重要。雖說我等對他有恩,他若愿意,無需他言,便自會將我們看作恩人,多加孝順�!�
“這等事,強求不來。況且,跨過弟子門中長老,非要伸手管教他門弟子……乾曜師兄,或許您這才是壞了規(guī)矩�!�
耿明機被說得臉騰地紅了。
他咬咬牙,氣得瞳孔顫抖,又怒而抓起一旁廣寒長老放在桌子上的茶盞,啪地又給摔地上了。
茶香碎了一地。
廣寒長老一哆嗦,心疼地望向地上的碎渣,表情跟要哭了似的——畢竟上玄宮中的茶是上好的。
“沈悵雪!”
乾曜長老突然猛地瞪向他。
沈悵雪一哆嗦,懵懵地抬起頭,茫然地看向他。
耿明機抬手指向他:“你——”
還沒蹦出來兩個字,鐘隱月突然抓起自己手邊的茶盞,砰地扔到了耿明機腳邊。
茶盞就在他腳邊炸成了碎片,碎屑與茶液一并炸到了他的白衣上。
茶葉將他的衣邊染得臟污。
耿明機嚇得一激靈,往旁邊撤了半步。
他愣住了,要說的話也全給忘了。
片刻,他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向鐘隱月。
鐘隱月兩手握到一起,翹起一條腿,仍然含笑看著他。
“乾曜師兄,”鐘隱月笑著說,“這是我門中弟子,師兄可沒資格教訓�!�
第060章
伍拾玖
鐘隱月一茶杯砸下去,
乾曜長老臉色僵了僵后,整張臉氣得更扭曲了。
鐘隱月又沒吼他,乾曜長老也不好再發(fā)作。他瞪了眼沈悵雪,
咬牙切齒地憤憤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可耿明機又咽不下這口氣,于是陰陽怪氣道:“玉鸞師弟真是威風了,竟敢這么與師兄摔東西!”
“哪兒比得上師兄呢,
您可摔了兩個�!辩婋[月說。
乾曜長老不吭聲了,只有眼神不肯愿賭服輸?shù)厮赖芍?br />
廣寒長老又出來打了圓場,
這件事就以同意鐘隱月方才說的事兒而翻了篇。
掌門又將幾日后的秘境之行的事拿出來與所有長老商談了番,長老大會便結(jié)束了。
鐘隱月卻沒能立刻離開。毫無意外的,
他和耿明機都被留下來了。
沈悵雪本想跟著留下來,但掌門又下了逐客令,把兩人的隨行弟子都趕了出去,要他們到山門去等著。
于是一炷香的時間后,
他就和邱戈一人靠著一根山門牌樓的柱子,站在了山門兩邊。
沈悵雪有些擔心鐘隱月。但他也知道,
憑鐘隱月如今的功勞和地位是吃不了什么虧的,
于是就抱著聽悲劍往柱子上一靠,閉上眼睛就開始養(yǎng)神。
跟他比起來,邱戈顯然暴躁多了。
他一會兒靠著柱子,一會兒又直起身走遠些;一會兒站在原地望望四周,一會兒又焦躁地走來走去。
沈悵雪感覺到他的眼神一直在往自己身上瞟,
且還是那種怨毒的目光。
邱戈在旁邊走走停停了好半天,
目光就沒從沈悵雪身上下來過。
他一會兒走到這兒一會兒走到那兒的,沈悵雪感覺自己全身都被他那怨毒的目光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掃了一遍。
沈悵雪都替他難受,
便開口說:“你有事可以說�!�
邱戈當即冷笑一聲:“說?我哪兒敢跟你說呢,你可是玉鸞長老的心頭肉了!”
“沒關(guān)系,
玉鸞師尊寬宏大量,你說兩句他也不會跟你計較的�!鄙驉澭┱f,“我就算跟他說你罵了我,他也不會聽風就是風聽雨就是雨,連句話都不聽你狡辯,二話不說就扯著你過來給我跪下謝罪,你若不跪,那就非把你打到承認的。”
這話意有所指,邱戈的臉色立刻和剛剛在上玄山宮中的乾曜長老一樣精彩。
他氣得咬牙切齒,抬手就指向沈悵雪,張嘴欲說什么�?梢粋“你”字兒剛出來半個音兒,他又沒話了,只站在原地氣得臉紅到冒煙。
沈悵雪還閉著眼睛靠在山門柱子上,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與邱戈同門數(shù)十年,不睜眼也知道他此刻是被氣成了什么樣。
邱戈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了出來。
他平復了一番心緒。
“你如今都敢說這些話了�!鼻窀昀渎曊f,“你早就看師尊不順眼了,看我們這些同門不順眼了,對吧!你一個靈修,師尊將你養(yǎng)在門中,教你劍法助你修道,已是莫大的恩典了!真是不知羞恥……怎么什么都想要��?不過是個畜生,助你至此,你就該十分感恩戴德了!”
“你從前不聲不響,其實早就在心里恨極師尊了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可恨的!這世道就是這樣的世道,靈修本就地位卑賤!師尊又是被妖修殘害過的……他能忍受這些將你養(yǎng)到今日,你有沒有想過,師尊有多辛苦��?”
“嫌辛苦可以不撿我�!鄙驉澭┱f。
“師尊若是不撿你,你早死在那村子里了!”邱戈說,“你如今說這些漂亮話,又不能真的讓師尊那時不去撿了你!你這畜生,雖說我乾曜門中是對你不好……可這天底下,哪個靈修過得好了?你比他們多了多少體面,你自己不知道嗎��?”
沈悵雪懶得理他,沒吭聲。
他的沉默卻被對方當成是被戳中心窩的心虛。
邱戈冷笑一聲:“師尊說得沒錯,你果真就是個白眼狼!當年救了你,助你開悟教你劍法的又不是玉鸞長老,你如今卻這樣胳膊肘往外拐……你真當玉鸞長老會全心全意偏愛你不成?他若有一日知道了你是個兔子,只會厭惡極了你!”
沈悵雪聽得揚了揚嘴角,笑出了聲。
“笑什么?”邱戈說,“你真當自己被真心對待了?別傻了,玉鸞長老門下可有個跟他同是異靈根的白忍冬呢。你就算天賦異稟,可終究也不是萬里挑一的異靈根!”
沈悵雪臉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你好自為之吧�!鼻窀曜詈蟮�,“你就算也有天分,可終究比不過他那異靈根。玉鸞長老也只是看你可憐,這些天才會對你關(guān)愛有加……等這股勁兒一過,他自然是會更偏心天分高的。再等他知道你是靈修……呵,你在玉鸞宮也好不到哪兒去�!�
沈悵雪沒回答。
他繼續(xù)閉著雙眼抱著雙臂,裝作沒聽見。
上玄山宮內(nèi)。
走到宮門口,又回身向?qū)m內(nèi)的掌門行過一禮后,鐘隱月轉(zhuǎn)身和耿明機一同離開山宮。
兩人剛在掌門跟前挨了一通教訓——一場長老大會,上玄山宮的一套金貴茶具立馬沒了三杯茶盞,兩個人在會上不要錢似的又砸又摔,不被留下斥責才怪。
掌門瞧著是挺生氣,兩人都沒敢抬頭,乖乖低著頭挨了一頓批。
小半個時辰后,掌門才將他二人放出山宮。在宮門口再次給掌門行了一禮后,鐘隱月就和耿明機一同離開了。
耿明機顯然不想跟他一道走,沒走幾步就怒氣沖沖地一撞他的肩膀,越過他直直離去,氣得兩只袖子甩得飛飛。
鐘隱月看得想笑。
鐘隱月跟在他后面,下了上玄山。
到了山門,他看見耿明機又瞪了沈悵雪一眼。
耿明機張開嘴,似乎想和沈悵雪說什么。不過話還沒出來,鐘隱月就跟在后面下來了。
耿明機閉上了嘴,回頭瞥了他一眼。不知是想了什么,耿明機突然朝他冷笑一聲,帶上邱戈就走了。
他最后的冷笑突兀又奇怪,鐘隱月愣了愣,下山來的腳步頓了一頓。
直到耿明機帶著邱戈下山去,鐘隱月又抬起步子,跟著下到山門來。
“他笑什么?”鐘隱月問。
沈悵雪已經(jīng)把劍掛到了腰上,直起身來,站在門口等候他。
聞言,沈悵雪跟著往乾曜長老離開的方向望去:“我也不知�;蛟S沒什么深意,只是被師尊氣得太過,又無法發(fā)泄吧?”
鐘隱月唔了聲,卻隱隱感覺沒那么簡單。
耿明機這一笑,鐘隱月才忽然想起,之前沈悵雪還在白忍冬覺醒那日來過玉鸞山上,試圖刺殺他。
那定然不是沈悵雪做的,是乾曜操使他來做的。
耿明機又為什么要做這檔子事?
而且,他又是怎么操控沈悵雪的?
命鎖可沒有能將人如傀儡一般操縱,事后又不會讓此人留下記憶的好用技能�?瓷驉澭┻@個樣子,他定然是不記得有這件事的。
鐘隱月想著,轉(zhuǎn)頭望向沈悵雪。
沈悵雪一直在看著他,鐘隱月一看過來,兩人便四目相對。
沈悵雪眨巴眨巴眼,一臉乖巧聽話且無辜,兩只手也負在身后,正等著鐘隱月說話。
他最近這么粘他又聽話,要是記得這碼事兒,早就說出來了。
鐘隱月想不明白,于是暫時放棄思考。
“那回家吧�!辩婋[月說。
沈悵雪點點頭。
夜晚的時候,鐘隱月坐在案前。沈悵雪坐在他側(cè)邊,案上擺著些菜飯湯食。
兩人坐在一塊兒吃著飯。
吃了幾口,鐘隱月隨口問了兩句沈悵雪的近況。
“宮中的師弟師妹人都很好。我病好之后這幾日,他們都來看過我�!鄙驉澭┕怨曰卮�,“師尊不用擔心。玉鸞宮的師弟師妹們都是師尊悉心教導過的,都是心性純良的好孩子,不會欺負我。”
“這我知道�!辩婋[月咽下口中飯菜,“再過兩日,就該進秘境了。雖說你入了玉鸞宮,但還是劍修的路子更熟些,不用非隨著我修行。且你在劍修之事上有天賦,也是元嬰期的劍修了,早已摸清了門路,不必非要誰領在前面再教你什么,此后修劍與修道同樣,都是靠自己摸索的。”
“若是怕走火入魔,我能在一旁幫你守著,你不必擔心�!辩婋[月說,“那秘境里應當也有劍法道籍。到時候我尋來,都給你�!�
沈悵雪點著頭:“勞師尊費心了�!�
“應該的。我又不是劍修,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反倒已經(jīng)是對你多有虧欠了�!辩婋[月嘆氣,“等過幾日入秘境,你別跑遠,一定跟在我旁邊�!�
沈悵雪繼續(xù)點著頭:“好,我?guī)蛶熥鹫辗鲙煹軒熋��!?br />
“那用不著你,你顧好自己就好。”鐘隱月說,“把自己照顧好,聽到?jīng)]有?”
沈悵雪又用力點了幾下頭。
他低頭小口小口地扒飯吃,始終沒怎么抬頭。他在鐘隱月跟前就這樣,總是低眉順眼的。
鐘隱月越看越喜歡他,不自知地笑了笑,也低頭扒了口飯。
兩人之間無話半晌,都在吃著飯。
“師尊。”沈悵雪突然叫他。
“嗯?”
“我有一事想問師尊�!鄙驉澭┸P躇著將碗放下了一些來,“師尊,是為什么喜歡我?”
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鐘隱月動作一頓。
他嘴里還有半口飯沒咽,也剛探出胳膊,拿著筷子去夾離得稍遠了些的菜。
鐘隱月訕訕收回夾菜的手,轉(zhuǎn)過頭,望向沈悵雪。
沈悵雪端著小半碗飯,朝他眨巴了兩下眼睛,一臉無辜又茫然。
鐘隱月突然發(fā)現(xiàn),他這一雙眼睛當真很兔子。
并非是像,而是當真是實打?qū)嵉耐米�,圓溜溜的,瞧著也真是無辜。
鐘隱月問他:“你剛說什么?”
“啊……”沈悵雪小聲了些,“弟子想問,師尊,是為什么喜歡我……師尊不愿說嗎?”
“那倒不是。”鐘隱月說,“你……突然問這個做什么?”
“弟子好奇�!鄙驉澭⿲⒖曜油肜锶巳�,微微低了低頭,眼神往別處飄去,語氣也又低幾分,“我……我覺得這世上,比我好的,比我修為高深,實力強勁的,比我皮相漂亮的,更值得師尊喜愛的……大有人在……為何,師尊就喜歡我呢?”
沈悵雪不敢抬頭看這邊,鐘隱月看到他耳尖都紅透了。
第061章
陸拾
沈悵雪不敢抬頭,
眼睛低低望著別處。
他一手握著碗,另一手握著筷子�;蛟S是太過緊張,他悄悄拿筷子往白飯里戳了幾下,
又往外拿出來一些,在空的地方打起了圈。
撞到碗邊,那雙玉筷發(fā)出了些咔噠咔噠的清脆聲響。
鐘隱月輕笑了笑,
就近夾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
“沒什么理由,
就是喜歡�!辩婋[月說。
沈悵雪一怔,緩緩抬起頭來,
呆呆地看向他。
鐘隱月繼續(xù)補充道:“說實話,的確有很多人問‘大家是怎么在這么多人里面選上自推’……就是為什么會選這個人喜歡。畢竟話本這東西又不只有一本,到處都是,話本里的人更是多得和天上的星星一般�!�
“這些理由,
有人說得出來,有人就說不出來。喜歡這東西,
有人確實是會有個契機,
但也有人就是沒有契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喜歡。也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很喜歡了�!�
“再說了,
不用非得有個理由吧?這世上也不是所有事都非得要一個理由。”
“啊……這倒確實�!鄙驉澭┞曇袈掏痰�,
“那……師尊,有希望我為師尊做什么嗎?”
這下鐘隱月愣了:“��?”
“師尊來到這里,
一直為我著想,為我做了這么多事�!鄙驉澭┘t著臉望著他,
“師尊若是想從我這里要些什么,想讓我做些什么……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沈悵雪越說臉上越紅。
桌案邊上燈燭照映,燭火微搖。
這些話對一個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過于難以啟齒,沈悵雪說得聲音顫抖,耳朵也已全部紅透,握著碗筷的雙手都禁不住用力握緊起來。
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鐘隱月就算再神經(jīng)大條,這話落進耳里,他也隱隱猜到了沈悵雪是什么意思。
鐘隱月騰地漲紅了臉,直罵自己心思骯臟。
他不愿往那邊想。
他一邊覺得全是自己心臟多想了,一邊哈哈干笑:“不是,你在說什么……”
沈悵雪抿緊嘴。他低斂眼簾,縮縮肩膀——顯然,他沒有多少把剛剛的話再重復一遍的勇氣。
“師尊……不是喜歡我嗎�!�
沈悵雪訕訕著,扯了扯自己胸前衣襟,以此暗示了下,還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還真是那個意思!!
“說什么呢!”鐘隱月驚道,“我不用你做到那份上!”
沈悵雪又愣了愣,抬起頭來,一臉茫然。
“我什么都不要你的!”鐘隱月說,“我用不著你還我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什么都不要我的嗎?”
“對��!”
沈悵雪說這些話,鐘隱月震驚極了。
他完全沒注意到沈悵雪眼睛里浮現(xiàn)起的十分明顯的難以置信和傷心難過,抬手把碗筷放到桌子上,身子前傾過去道:“你……你別覺得別人對你好,你就一定要還點什么啊!我是喜歡你,但我給你做這些事,我也不是指望你有一天能回報我什么!我就是希望,希望你以后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有什么結(jié)局就有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一點兒都不要我的嗎?”
鐘隱月還是沒接收到他話里滿滿的傷心。
他以為沈悵雪這是震驚世上居然還有如此對他好又不求回報的人,于是肯定地點頭:“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
沈悵雪沒急著再開口說什么,他把視線往下挪了挪,看向鐘隱月也早已通紅的臉與雙耳。
他禁不住彎了彎嘴角。
騙子。
他又輕聲問:“我還想問師尊,師尊說喜歡我,又如此不求回報……那,對我究竟是什么喜歡?”
沒想到他這么問,鐘隱月“哎?”了一聲。
“師尊想與我如何?”
沈悵雪問他,又笑起來,對他歪歪腦袋,彎起眉眼。
鐘隱月臉上立刻更紅了。
他抹了一把臉,偏過頭,磕磕巴巴了會兒:“沒……沒什么想法。我剛剛也說了,我就是……你好好的,就行,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說了兩遍。
沈悵雪輕笑出聲。
“弟子知道了�!彼c著頭說,“擾了師尊用飯了,弟子有錯。我以后不會再問了,師尊就當我剛剛什么都沒說罷�!�
語畢,沈悵雪端起碗,重新夾起一口飯,送進嘴里。
他又吃起來了,鐘隱月心中卻難以平復。
鐘隱月通紅著臉,偷偷看了幾眼沈悵雪。
或許是因為原身非人,沈悵雪的手指比常人長了一些。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干凈。白玉似的膚下,青色血管如蛇一般蜿蜒著,清晰可見。
鐘隱月看得莫名口干舌燥。他忙甩甩腦袋,也端起碗來,往嘴里狂塞了半碗米飯,用力把不該有的心思壓了下去。
他不能!
沈悵雪是不諳世事的小白兔,鐘隱月不能讓他因著自卑的不配得感就真這樣!
鐘隱月狂塞飯,沒敢再看沈悵雪,還吃得險些嗆住。
沈悵雪偷偷盯著他。見他把嘴里塞得兩腮都鼓起來,一個勁兒瘋嚼著嘴里的東西,為了掩飾還用手擋著,慌亂地抹了幾下嘴。
可這么做反倒適得其反了。鐘隱月險些嗆到。好不容易把飯咽下去,他又咳嗽幾聲,臉上更紅了。
他脖子都跟著紅了。
沈悵雪看著他喉結(jié)上下來回滾動,又咳嗽著,那氣息紊亂的呼吸聲十分清晰地落入了他本就敏銳的耳朵里。
沈悵雪意味深長地瞇起眼睛,笑了。
鐘隱月后來都不知道自己這一頓飯是怎么吃的,總之不知道為什么,沈悵雪吃完了飯就笑意吟吟地離開了,瞧著十分高興。
沈悵雪把桌子上的狼藉都收拾好,把吃過后的碗筷都端回了別宮清洗,說回宮舍等他去睡覺。
沈悵雪來之后,鐘隱月一直是在沈悵雪的宮舍里過夜的,就在地上打地鋪。沈悵雪有說這樣太不敬師長,想讓他去睡床,自己去睡地鋪,但都被鐘隱月拒絕了。
他幾次這般提議,鐘隱月都十分強硬的拒絕了。
沈悵雪也不好再說,之后就再沒提。
鐘隱月就一直在他宮舍里打地鋪。
今日,鐘隱月在長老大會上雖是提了讓他住進山宮里來的事,可那并不是立刻就能得到允許的提案。沈悵雪最早也得等仙門大會之后才能和他同吃同住了,在那之前,鐘隱月得一直去他宮舍里過夜。
他畢竟真的不放心沈悵雪。
沈悵雪又生病又做噩夢的,瞧著還那般可憐,總是求他陪著,鐘隱月怎么忍心留他一個。
這會兒,沈悵雪走了后,鐘隱月出去在宮門口站著,吹了半晌春夜的夜風,又回來坐到案前,喝了兩大壺涼水。
他茶葉都沒放,就那么咕嘟咕嘟喝下去兩壺,才終于把剛剛吃飯時的口干舌燥全壓了下去。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平靜了好些。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又猛搓了一番,讓自己清醒起來。
【宿主。】
系統(tǒng)突然冒了出來,鐘隱月看向它的面板:“啊?”
【宿主近日辛苦了�!肯到y(tǒng)說,【距離進入秘境僅剩兩天。基于宿主近日行動中出現(xiàn)的“蝴蝶效應”與額外劇情的變化,現(xiàn)為宿主自動取消:秘境系列任務中,目標為“修復關(guān)系”的“與乾曜長老論茶”任務�!�
這確實該取消,他跟乾曜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蛋了。
【其余任務,宿主均已完成,恭喜宿主�!�
“謝謝你啊。”
【不敢當�!肯到y(tǒng)說,【以及,我方需要向宿主匯報有關(guān)于目標人物的數(shù)值�!�
沈悵雪的?
這么一說,這些天系統(tǒng)都沒冒出來,鐘隱月忙得兩腳不沾地,也沒空叫它。
反正沈悵雪轉(zhuǎn)門之后,整個天決門內(nèi)都忙著準備秘境,各山的日子充實又平安,迎來了一陣短暫的歲月靜好。
所以說人就是得上班,一忙就顧不上瞎想和整一些沒有用的幺蛾子破事兒了。
鐘隱月正想著,系統(tǒng)就將要報告的東西加載了出來。
是好感值的數(shù)值。
系統(tǒng)加載起了數(shù)值條,鐘隱月眼睜睜看著那代表好感的粉色豎條快速拉滿,然后爆棚了。
數(shù)值條那邊已經(jīng)爆了最高值,可還在不管不顧地持續(xù)上漲——
最后系統(tǒng)測算不能,干脆放棄掙扎:
∞1000。
……怎么還變無限值了!!
鐘隱月拍桌子:“喂!這不奇怪嗎!怎么會變無限的啊!”
【目前的確無法測算�!肯到y(tǒng)冷冰冰地回答,【目標人物目前對宿主的好感值已突破上限,此數(shù)值已經(jīng)測算不能。對目標人物來說,目前宿主極其重要,因此近日也才對宿主依賴有加。目標人物的這類心理現(xiàn)象,此后只會增加,不會減少——恭喜宿主�!�
鐘隱月又不太自然地紅了臉。
他嘴角抽搐兩下,欲蓋彌彰地咳嗽兩聲,又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系統(tǒng):【但請您先別高興。】
“沒高興!”鐘隱月下意識反駁。
【目標人物的值還沒有減少�!�
系統(tǒng)又搬出之前兔妖狩獵時給他看的這漆黑的數(shù)值條。
鐘隱月記得這個。系統(tǒng)當時說是沈悵雪內(nèi)心極為旺盛的負面情感,但不知道是什么。
這條名稱不明的負面情感數(shù)值條還是滿的,一點兒沒有下去。
不是那個心魔的影響?
鐘隱月皺了皺眉。
那次狩獵最后,沈悵雪的心魔跑了出來。
心魔是會暫時潛伏在“宿主”身上的。那次狩獵時,沈悵雪應該一直都被心魔纏身,所以有時候他看起來就呆呆的,沒什么反應。
后來那心魔被鐘隱月清除,他本以為那就是這條漆黑數(shù)值條的來源……但看起來完全不是。
“還查不出來是什么嗎?”他問系統(tǒng)。
【很抱歉,由于不明原因,此數(shù)值無法查明。若能夠查明,我方會立刻告知宿主�!肯到y(tǒng)說,【這些是需要向宿主進行匯報的目標人物的數(shù)據(jù)。秘境劇情將要開啟,請宿主接收新的任務�!�
鐘隱月眸子沉了沉,神色不太好看。
*
“都被打成這樣了,怎么還不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