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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最要命的是,朝中沒有人能親口把這些消息上送天聽,也沒有人能請得到圣旨。該如何應(yīng)對這些藩王,就連首輔楊亭也沒了主意。是命令他們?nèi)スゴ虬⒗仗梗堪阉麄兂庳?zé)一通后攆回封地?還是直接出動京軍,冒著腹背受敵的風(fēng)險兩頭開戰(zhàn)?

    這個決策太重大了,關(guān)乎國祚,楊亭下不了。

    朱賀霖不在,猶如中天無日。內(nèi)閣也好,六部也好,朝中沒有哪個大臣敢對此下決斷,怕?lián)黄疬@份責(zé)任,也怕失策誤國,遺臭萬年。

    而除了當(dāng)朝天子之外,還有一個最有資格與能力之人,坐鎮(zhèn)在眾臣目不能及的暗夜,面對桌案上的輿圖與情報,卻遲遲沒有表態(tài)。

    跪在桌案對面的褚淵急了,膝行兩步,懇求道:“皇爺!這可真到了千鈞一發(fā)的時刻了��!您若是不方便出面,就讓微臣攜密旨去聯(lián)系騰驤衛(wèi)指揮使龍泉大人,動用親軍十二衛(wèi)去解京城的倒懸之危罷!”

    景隆帝提起朱砂筆,在輿圖的京畿地區(qū),紅彤彤地圈出了一個“霸州”。

    褚淵與他相處久了,頗有幾分心領(lǐng)神會,當(dāng)即答:“王氏亂軍兵敗于霸州,民間眾說紛紜,有說是被戚敬塘打敗的;有說是犯了天怒,上蒼降洪水以滅之;還有說是一個不知名的將軍,能呼風(fēng)喚雨,撒豆成兵,所以輕易摘了王氏兄弟的腦袋。

    “但其實,微臣的手下探查到,率軍打敗王五王六的是小爺與蘇晏蘇大人!小爺為掩人耳目,還給自己取化名,封了個昭勇將軍的武散階�!闭f到這里,褚淵的眼神很有些一言難盡,似乎對這種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御駕親征實在不知作何評價。

    景隆帝微微嗤了聲,不知是嘲還是嘆,提筆寫道:“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褚淵叩首苦諫:“小爺眼下不知所在,請皇爺回宮主持大局,解京城危難,以安人心!”

    景隆帝繼續(xù)寫:“你去京城內(nèi)外放出風(fēng)聲,就說北漠大軍兵臨城下,皇帝朱賀霖唯恐城破被俘,倉皇出走。如今大位空虛,朝臣們正商議著要請出太皇太后,另立新君主持局面。太皇太后素來偏愛幺兒,很有可能會把豫王朱栩竟召回來繼位�!�

    平地一聲雷,直把褚淵驚得面色大變,脫口叫道:“皇爺這是要做什么?!”

    景隆帝饒有興味地朝他笑了笑,寫道:“造謠�!�

    造自己兒子的謠,有什么好處?褚淵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景隆帝再次寫下:“到了這份上,不由得他不出頭。”

    “他是”

    “你說呢?”

    流言在刻意傳播之下如同長了翅膀,不出幾日就飛到了朱賀霖的耳邊。其時他正率軍追剿白臂軍殘部,興致勃勃地斬草除根,似乎對新弄出來的“昭勇將軍沐勛”的身份還沒玩夠。

    聽到這個在輾轉(zhuǎn)過程中一再被人添油加醋的流言,朱賀霖先是一臉錯愕,繼而哈哈大笑。

    蘇晏促狹地望著他:“皇上還笑得出來?龍椅都快要不保啦�!�

    朱賀霖笑道:“朕倒要看看,誰會在這個關(guān)頭跳出來搶椅子,是聞訊正中下懷趕回京城的豫王?是心懷不甘與妄念的其他藩王?還是再不露面就要為人做嫁衣的弈者。”

    “看來這流言無論是誰放出的,都可以說是歪打正著。”蘇晏隱隱有所猜測,但并未說出口,只按捺住涌動的心緒,盡量做到神態(tài)自若。

    朱賀霖卻忽然斂了笑:“不過,我也聽到了些很不好的消息�!彼堕_桌面上的京畿輿圖,手指用力戳在居庸關(guān),“這是拱衛(wèi)京畿西面的最后一道關(guān)隘,阿勒坦的大軍若是真突破了居庸關(guān),再無天塹可以阻擋,只怕我們就要打京城保衛(wèi)戰(zhàn)了!”

    蘇晏脫口而出:“不會的!”

    “你是說阿勒坦不會攻破居庸關(guān),還是說我們不會到背水一戰(zhàn)的地步?”朱賀霖轉(zhuǎn)頭看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難道直至阿勒坦兵臨城下,你仍認(rèn)為對方不會生出狼子野心,對我大銘趁火打劫?”

    蘇晏心念陡轉(zhuǎn),答道:“不會有人眼睜睜看著北漠大軍圍城。藩王們哪怕再懷著異心,也首先是大銘宗室,斷不會任由阿勒坦兵進(jìn)京城,否則他們就算篡了位,又怎么坐得穩(wěn)?甚至連弈者也不會。涉及江山大業(yè),親兄弟尚且不一定齊心,更何況異族。就算弈者與阿勒坦勾結(jié),那也是同床異夢,背地里指不定怎么互相算計呢�!�

    “還有豫王。四皇叔龜縮在封地有一個來月了吧,朝廷以金牌問責(zé)催兵,他倒好,回了兩個字‘暴病’。我信他個鬼!糟老頭子壞得很。”朱賀霖悻悻然道。

    蘇晏聽在耳中很不舒服,當(dāng)即反駁:“豫王才三十三歲。男人三十一枝花,說什么糟老頭子,盡扯淡!”

    朱賀霖本來只是隨口吐槽,以前生他親爹氣時,也口不擇言地吐槽過“老臘肉”,其實未必真這么想。但眼下被蘇晏這么一維護(hù),他心里的不爽登時從三分漲到了十分,酸得直冒泡:“什么花?殘花敗柳的花?你要真喜歡年紀(jì)大的,我父皇不比豫王好十倍?至少專情,比他干凈多了。”

    蘇晏可以當(dāng)著豫王的面罵他騷且浪,卻聽不得旁人攻擊他的黑歷史,且被“干凈”這誅心之辭扎到痛處,能噴薄出五千字議論文來據(jù)理力爭。于是,鐵齒鋼牙蘇十二拍案而起,一張嘴啞火了。

    原因無他,朱賀霖像只被嫌棄的、倔強(qiáng)而委屈的狗子一樣盯著他,眼眶都紅了。那憋悶的神情,控訴的目光,極力裝作不在乎卻又難掩沮喪的別扭姿態(tài),叫蘇晏霎時成了個針扎的皮球,只能噗噗地往回漏氣。

    不僅漏氣,還忍不住捫心自問:我是不是有些過于厚此薄彼了?這要換作槿城背地里罵他小屁孩,說不定我還會跟著呵呵笑兩聲呢�?烧婢褪磷犹糗浀哪�?

    良心發(fā)現(xiàn)的蘇十二破天荒成了啞炮,訥訥地擠出一句:“男人十八也是一枝花那啥,花期比較長�!�

    朱賀霖向下抿著嘴角,越發(fā)顯出少年人那種招人疼的委屈:“又糊弄我。從小到大就沒把我放眼里,更別提放心上了�!�

    蘇晏第一百零一次心軟了,誠心誠意地哄道:“真沒有。我若沒把你放心上,怎會陪著你風(fēng)里來雨里去,又勞心又勞力?再說,如今在我眼里,你不僅是個成熟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更展示出一位圣明君主所擁有的能力與氣度。遠(yuǎn)的不說,就說大清河一役,換作我來指揮,未必能有這般的大獲全勝,賀霖,有時我是真的佩服你,天資卓越。”

    “‘有時’佩服?其他時候呢?”

    “其他時候心疼你呀。一夜追擊,早膳還沒用吧,我去給你端來。”

    哄人的一溜出房門,被哄的就恢復(fù)了如常神色,暗道:這么個明顯的軟肋,我以前怎么早沒抓�。�

    轉(zhuǎn)念又想:也真是因為上心,所以他才愿意低頭讓步,否則就憑這張利嘴、這么要臉面,什么時候吃過癟?清河看我的眼神已不同以往,雖然他自己不承認(rèn)。看來我得抓住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把他徹底拿下,好叫他死心塌地,不僅當(dāng)我是男人,更是“他的男人”。

    就在朱賀霖下令全軍沿盧溝河北上,繞過京城,奔赴百里外的昌平州探查北漠大軍的動向時,朱賢挾著寧王,率部從房山出發(fā),經(jīng)良鄉(xiāng)、盧溝橋,直抵京師。

    他的想法很簡單,也很有些單刀直入的犀利京城群龍無首,大臣們指著太皇太后那個退居深宮的老婆子搬救兵,還不如指望他。

    他有正統(tǒng)名義、有可以助朝廷御敵的兵馬,還有寧王這個有口皆碑的養(yǎng)父,更重要的是,他比豫王快。這種亂中取勝的局面,是難得一見的機(jī)遇,誰先入主紫禁城,誰就搶占了先機(jī)。

    他還聽取了鶴先生留下的軍師的建議,前鋒未至,先派人在京縣四處散布“占巢之鳩,畢竟凡鳥,偽帝離宮,正主歸位”的讖謠為自己造勢。繼而向朝廷再次申明“勤王”的立場,說自己與寧王此次入京只是為了助力退敵,并無他想。

    然而在送至朝堂的文書上,卻光明正大蓋上了“大銘顯祖皇帝長子長孫”的印章,其意昭然若揭。

    群臣也因此犯起了嘀咕,隨后對“是否同意寧王及其世子入京”開始起爭論。

    反對者認(rèn)為如今形勢不明,任由藩王未奉召入京只會加劇混亂,必須等到御駕回京才能做定奪。

    而一部分態(tài)度搖擺的官員則認(rèn)為,京城危難迫在眉睫,要把能用的力量都先用起來,合力抵御北蠻。朱賢再怎么樣也是顯祖皇帝的親孫,其父又是民間有口皆碑的賢王,不如就讓他進(jìn)宮拜見太皇太后。若是太皇太后點(diǎn)頭,那么朱賢的勤王之舉就順理成章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北漠都要打到京城墻根了��!

    吵了一個多時辰仍沒有定論,于是群臣將目光投向內(nèi)閣,看閣老們是什么態(tài)度。

    謝、江二人平日里不得清和帝青睞,忠心也微薄,此刻又頗有些病急亂投醫(yī),用一種默許的姿態(tài)不置可否,被秉性剛烈的于徹之指著鼻子罵。

    首輔楊亭是唯一知道皇帝離京內(nèi)情的人,但眼下他也不知皇帝去向、不知御駕何時能回京,只能一口咬死了京城九門已封閉,御駕未歸絕不開啟,不會對任何一個藩王例外。

    至于郁懣成疾的太皇太后已經(jīng)纏綿病榻一年多了,驚不驚動也沒差。哪怕當(dāng)下受刺激,拍榻而起要親自給豫王寫懿旨,人剛下床,就癱軟在宮女們的驚呼與攙扶中。與朱賀霖的政斗的徹底失敗,使她的身體與精神迅速垮塌,顯然已沒了當(dāng)年一言撼動朝堂的英姿與本錢。

    而鶴先生就在這個緊要關(guān)頭,從山西趕回京郊,見面對朱賢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用豫王世子的安危,換得一封豫王的手書,向朝廷宣告靖北軍將獨(dú)立于兵部之外,不再受朝廷管轄,亦不會在其他宗室藩王在場的情況下參戰(zhàn)�!�

    朱賢聞言大喜,繼而又有些不滿足:“只是不參戰(zhàn)?就不能為我所用嗎?他可只有這么一根獨(dú)苗,聽說他還是個斷袖,想也生不出第二個。刀架在親兒脖子上,難道他還能眼睜睜看著?”

    鶴先生心底鄙夷朱賢,面上仍是云淡風(fēng)輕:“豫王并非尋常心性,自然也不能以尋常人父看待,不參戰(zhàn)已是他的底線,策反他難逾登天。若是逼得他玉石俱焚,對我們反倒不美�!�

    朱賢也只能遺憾地嘆口氣,心道:他這親爹當(dāng)?shù)�,還不如我一個叔父。我都把寧王逼到這份上了,那病秧子哭歸哭、氣歸氣,整天拿著我父親信王的囑托說事,始終沒生出殺心來,換作是我,早就賣個破綻,手起刀落啦!

    鶴先生又道:“七殺營主可以助你入主京城,不過此人陰狠桀驁,即便是弈者大人的命令也未必真心遵從,眼下更不好說會不會盡力幫你�!�

    不知為何,朱賢對永遠(yuǎn)一身紅袍、面具覆臉的七殺營主有種天然的忌憚,從來都是避而遠(yuǎn)之。哪怕偶爾一室碰見,他也盡量不動聲色地躲到鶴先生身后去。

    他知道那不是一個人,是兇獸的妖王、厲鬼的統(tǒng)領(lǐng),是一柄能殺敵也能弒主的利刃。他也曾想過如何掌握,然而與對方藏在面具下的雙眼一對視,心里那股“真龍?zhí)熳印钡臍鈩菥酮q如山峰雪崩,轟然解體。

    無論弈者將來會不會留著那個連營主,我終有一日要?dú)⒘怂�!朱賢暗下決心。

    但目前,的確需要借助旁力,哪怕是妖魔鬼怪的力量。

    于是朱賢問:“他有什么軟肋么?”

    鶴先生澹雅地笑了笑:“當(dāng)然有。他親手撬掉了自己身上的軟肋,丟棄在敵營里,卻不準(zhǔn)任何人染指�!�

    “是什么?”

    “唔,具體是什么,余也不得而知,畢竟與他話不投機(jī)半句多�!�

    朱賢思來想去,沒轍了。

    鶴先生說道:“你就告訴他殺光那些染指的人,軟肋就不再是軟肋了,他可以再安回身上去,此后永遠(yuǎn)只屬于他一人。”

    朱賢不明所以地點(diǎn)頭,想了想又問:“似乎有些日子沒見到弈者大人了,大人抵京了么?”

    鶴先生依然微笑著,眼底卻倏然冷了下來:“弈者大人的行蹤,還需要向你匯報?”

    他說得溫聲和氣,卻明顯地點(diǎn)出主使之分,朱賢默默咬牙,告誡自己事成之前必須忍耐,勉強(qiáng)笑道:“是我冒犯了。連營主何在,我這便去找他商議進(jìn)京之法。”

    第429章

    最會下棋的人

    朱賢從兩排站得筆直的血瞳刺客中間穿過時,被死氣與殺氣激出了滿背寒栗。那些毫無感情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他,隨著他的行走而轉(zhuǎn)動,實在是堪比噩夢的恐怖畫面。

    而在甬道的盡頭,無論天光還是燈光都照不亮這一隅,只依稀看到血紅長袍幾乎融入石壁投下的陰影中,裹著一個看不清面目的陰神。

    朱賢在兩丈外站定,深吸了口氣,大聲道:“我來找營主,想私下求教一件事�!�

    陰影無聲,仿佛不屑一顧。

    朱賢暗中咬了咬牙,又道:“是鶴先生讓我來的。他說,營主就算不給我這個世子殿下幾分薄面,也要顧及弈者大人的大事�!�

    片刻后,陰影中傳出輕微的一聲嗤,響起了沙啞冷淡、不辨男女的聲音:“你們都退下�!�

    接到指令的血瞳刺客齊刷刷轉(zhuǎn)身,迅速離開。空曠幽暗的房間里只剩兩人,朱賢有點(diǎn)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清咳一聲:“鶴先生說,七殺營主可以助我入主京城。我與營主雖然交情甚少,但畢竟同在弈者大人的陣營,也算是戰(zhàn)友同伴了,還望營主不吝賜教。”

    敵暗我明的感覺很不好,朱賢邊說著,邊嘗試走近兩步,終于看清一身血袍的七殺營主正斜倚在太師椅的椅背上,以手支頤,單腿翹在扶手,另一條腿向前方地面長長地伸出去。這般無禮的姿勢,在對方身上不僅顯出桀驁,更透著一股難以捉摸的邪氣。

    他本以為對方會借機(jī)拿喬,不料營主卻干脆地說道:“辦法我是有,還不止一個,不過成不成要看各人的本事。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少的飯,可別撐死了�!�

    朱賢忍下話中的暗諷之意,道:“不妨都說說,我擇善而行�!�

    “只要能賺開京城九門的任意一門,就算你贏了一半。能踏入紫禁城,便把剩下的一半也贏了。”

    “誰能為我開門?”

    “多得是。太皇太后算一個。她與朱賀霖從來敵對,太子繼位時險些把他弄倒了臺,朱賀霖記恨她,只礙著祖孫的倫理,將她軟禁在宮中。如今朱賀霖離京不知所蹤,太皇太后難道沒有死灰復(fù)燃的野心?我不信�!�

    “我也聽說了,太皇太后想趁機(jī)把豫王召回來搶占大位。不過很遺憾,朱栩竟回不了京了�!敝熨t略帶得意地笑了笑,“誰讓他不多生幾個兒子呢?”

    “豫王回不來,太皇太后下一個考慮的肯定是扶持二皇子昭,那才是她的親孫子,而且年幼好掌控。”

    “這么說,怎么也輪不到我了?看來太皇太后這條路走不通�!�

    營主嘲道:“走不通的路,我何必提?所以說了,你胃口太小,畫個餅也吞不下�!�

    朱賢的臉半青半白,咬牙道:“還請指點(diǎn)�!�

    “鶴先生如何對付豫王,你同樣可以如何對付太皇太后。把朱賀昭的小命攥在手里,她能不給你開門?這條路的關(guān)鍵,在于你得有能力潛入京城與皇宮,綁架朱賀昭�!�

    朱賢思來想去,無奈搖頭:“難如登天!”

    “是你手下無可用之人�!睜I主繼續(xù)嘲若是有荊紅追那樣的高手為你效命,什么地方的什么人擒不到?

    朱賢很想反唇相譏:“你行你上?”可轉(zhuǎn)念一想,對方百分百會冷笑“把我當(dāng)手下,我看你是想死”,只得硬生生噎了回去,忍氣吞聲又問:“還有其他的開門人么?”

    “第二個,內(nèi)閣輔臣。以首輔楊亭為最佳,其次是兵部的于徹之。不過,若是次輔謝時燕與江春年力主迎你進(jìn)城,也未必不能成�!�

    朱賢皺眉:“我與這幾個閣老都沒有交情,面也不曾見過。如何說服他們?yōu)槲宜�?要說利益,若是豫王或二皇子昭繼位,他們照樣當(dāng)著位極人臣的閣老,我繼位也給不了他們更多,又拿什么來籠絡(luò)?”

    “那便是你手中無籌碼了,既不能利人,亦不能懾人。”營主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指間的一根銅錐,心道:很困難?就有一個人可以做到,進(jìn)能讓楊、于為其鋪路,退能讓謝、江為其扶轎。與他比,你算個屁!不,屁都不是。

    朱賢仿佛感應(yīng)到對方的鄙夷之意,深呼吸了好幾下,從齒縫里擠出:“還有沒有其他開門人?”

    “第三個,阿勒坦�!�

    “北漠圣汗?一個敵酋,如何為我開門?”

    “用他的鐵騎刀槍,撞開京城大門。當(dāng)后宮與朝廷人人自危,難御強(qiáng)敵時,你出面力挽狂瀾,擊退阿勒坦,自然就可以憑借武力入主大寶�!�

    帶兵打仗?跟野獸一樣的北蠻子?真打?朱賢為難地“嘶”了一聲,忽然眼底乍亮:“我倒是有所耳聞,弈者大人與那個阿勒坦暗中有協(xié)議,鶴先生還是牽頭人。你說有沒有可能,我讓阿勒坦來配合演一出?”

    這次營主的哂笑聲回蕩在暗室,叫朱賢恨不得撲上去砸爛他的面具,把銅塊都塞進(jìn)他嘴里當(dāng)然,也只能想想而已。

    營主笑夠了,嘲道:“所以阿勒坦勞師動眾,就是為了送你上龍椅,然后自己功成身退回草原繼續(xù)放羊?你真當(dāng)自己是金仙下凡,能隨意點(diǎn)化信眾呢?”

    朱賢終于忍無可忍,怒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其實你根本沒有法子對吧?都說是歷任最強(qiáng)的七殺營主,不過如此!”

    營主霍然起身逼近兩步。朱賢嚇一跳,連連后退方才站定,聲色俱厲:“都是一條船上的,你想做什么?!”

    “就你這點(diǎn)能耐”營主冷哼,“也罷,還有最后一個開門人,再適合你不過。”

    “是誰?別又是看得到,夠不著的!”

    “沈柒�!�

    朱賢愣�。骸罢l你是說沈那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

    “前指揮使�!睜I主淡淡道。

    朱賢腦子里混亂了好幾息,終于稍微理清思緒:“沈柒的確是投奔了弈者大人,但聽說不得重用,也不知被發(fā)配去哪里,如今幾乎沒有了他的消息。他如何開得了門?”

    “‘聽說’,聽誰說,鶴先生?”

    “是啊�!�

    營主露出個微薄而古怪的笑意:“不錯,沈柒是沒落了,可爛船也有三斤釘。他又曾是京城的地頭蛇,且不說還有不少舊部香火情在,就是九門防守薄弱之處他也了如指掌�!�

    朱賢琢磨片刻,問:“沈柒如今在哪里?能否盡快聯(lián)系上?”

    營主道:“他前些日子已潛入京城埋伏下來,伺機(jī)報復(fù)朝廷。你若想借用他的力量,寫張紙條約個時間地點(diǎn)碰面,我可以替你轉(zhuǎn)達(dá)。

    朱賢狐疑:“你與他什么關(guān)系,說聯(lián)系就能聯(lián)系上?”

    “他是個野心勃勃之人,想得到重用,就來走我的路子,一來二去就有了幾分交情。你若不放心,可多帶人馬去會面,只是要瞞著弈者與鶴先生。”

    “為何?”

    “他們總怕手下之人拉幫結(jié)派,最好個個都是天煞孤星,好掌控�!�

    朱賢想了想,發(fā)現(xiàn)的確是這樣,之前聽說王氏兄弟打出“建朝扶賢”的旗幟,他懷著暗中拉攏的心態(tài),提出要與王氏兄弟見面,就被鶴先生一口回絕了。如此看來,弈者與鶴先生不僅對他,對七殺營主、沈柒以及其他部下都防著一手。

    如今看來,自己除了一個“信王之子”的血統(tǒng),一個“寧王世子”的名分,實際上什么實權(quán)都沒有。

    不如就依營主所言,與沈柒聯(lián)系上,看能不能看在往日交情與今后利益的份上,合作上位,甩掉別有所圖的鶴先生與弈者。等他成為新君,再卸磨殺驢也是容易事。

    朱賢嘆口氣:“可我也瞞不住啊,帶來的這幾萬人馬,除開寧王府的府兵不說,剩下的不是真空教招攬的江湖草寇,就是當(dāng)年廖瘋子一部潰敗后來投奔的馬戶軍余,說實話,我雖然是名義上的統(tǒng)領(lǐng),卻未必指揮得動他們�!�

    營主道:“那就看你怎么同鶴先生說了。就說阿勒坦大軍抵達(dá)昌平州后就停下整頓,似在等我們先與京軍打起來,他好坐收漁利。得叫阿勒坦先發(fā)兵攻城,給朝廷施加壓力,他們才會接受眾藩勤王,我們也才有可乘之機(jī)。而說服阿勒坦這事,恐怕只有鶴先生能辦成�!�

    朱賢撫掌:“我懂了!先把鶴先生調(diào)去昌平,哪怕只是短短兩日路程,也足夠我聯(lián)系沈柒,突破京城九門了。”

    營主道:“世子殿下倒是有幾分聰明才智。鶴先生不在,指揮權(quán)便落在你手里。不過要小心寧王,他雖病重,但畢竟是正宗親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扣著他做人質(zhì)沒錯,可也不能讓他太過清醒。”

    “那簡單,叔父每日要喝不少湯藥,我在王府醫(yī)官熬藥時暗中動個手腳,把他藥暈過去,帶著必要時候做擋箭牌不就好了。”

    營主頷首:“辦法都給你了,你自己選了這個,那就好自為之吧�!�

    “營主,你圖什么?”朱賢冷不丁問。

    營主微怔,反問:“與你何干?”

    “哦,難道不也是與我一樣,圖拿回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嗎?”朱賢想起鶴先生的交代,丟下似是而非的一句,昂然負(fù)著手走了。

    營主在幽暗中沉默良久,冷笑一聲:“你是什么東西?敢說他是東西。不知死活的東西!”

    過了半個時辰,一個人影走入密室,在正用棉布拭刀的營主面前站定,是笠幔掩面的弈者。營主抬眼瞟了他一下,問:“不放心?”

    弈者道:“你辦事,我自然放心。朱賢此人,看似找回了與血脈相匹配的皇室氣度,下手也夠狠毒,其實色厲內(nèi)荏,骨子里依然是那個莽撞又怯懦的蘇府小廝。若是明白著叫他打頭陣,他絕對要推三阻四,甚至扯后腿。倒是你這離間利誘之法用得妙,把人心的卑劣自私都算盡了�!�

    營主微微冷笑:“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你從未相信過任何人,朱賢,我,甚至鶴先生。使手下們互相猜疑算計,不正是你樂見的?”

    弈者笑道:“九分真一分假的話,才最是打動人心啊。我也有一句真話送你我說過不動你的軟肋,把他原封不動地送到你面前,是真的�!�

    “我能信你?”

    “信不信由你。不過時至今日,如同蹴鞠只差臨門一腳,斷無猶豫之理。越是大事將成,越是要格外謹(jǐn)慎,步步為營�!�

    營主道:“你是我見過的最會下棋的人,之一。”

    “之一?”

    “還有一個,”營主從面具底下發(fā)出瘆人的輕笑,似乎怨氣難消,從積年的墳塋下緩緩滲出來,“已經(jīng)埋在皇陵里了。”

    第430章

    你不是個男人

    “阿勒坦逼近京師卻不攻城,有隔岸觀火之意營主此言一語中的�!甭犕曛熨t的回復(fù),鶴先生沉吟道,“看來我的確該去提醒提醒他了他們北漠兒郎所謂的契約精神呢?”

    朱賢道:“阿勒坦若展開進(jìn)攻,京軍與天子十二衛(wèi)必傾巢而出,屆時朝廷無論是主動向勤王的諸藩求援,還是想驅(qū)逐藩王們卻分身乏術(shù),我們都能有趁虛而入的機(jī)會。”

    鶴先生微笑:“這話是營主讓你傳的罷,倒是說得不錯�!�

    朱賢勉強(qiáng)笑了一下。這話其實是他自己想的,營主只是叫他以阿勒坦為借口,調(diào)開鶴先生�?蛇@又如何呢?從弈者、鶴先生到營主,這些有實力的人沒有一個真正看得起他。他能感覺到那種根深蒂固的輕視,也曾經(jīng)憤怒過、沮喪過,如今已經(jīng)想開了在蘇府時,他曾聽蘇晏說過一句話,“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所以,只要成為最后的勝利者就夠了,只要能贏,他可以做任何事。

    時間緊迫,鶴先生交代好諸般事宜,讓他看住寧王、率部在京畿等候,同時再上一封勤王請愿書,借此刺探朝廷的態(tài)度。自己當(dāng)即動身前往昌平州,說如果此行順利,兩日后就能返回。

    鶴先生出發(fā)的當(dāng)夜,朱賢就往寧王服的湯藥中動了手腳,確認(rèn)對方陷入昏睡后,悄悄去找七殺營主。

    營主不在房中,但給他留了張紙條,說自己應(yīng)鶴先生之請,同去一趟昌平見阿勒坦�!芭滤赖煤�,偏又愛裝腔作勢”,營主在紙條中鄙夷鶴先生,看得朱賢深有同感,快意而笑。紙條里還說,沈柒那邊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他只要在約定時間來到五里亭的京畿界碑附近,就能見到對方,至于能不能進(jìn)一步合作成功,還得看雙方的造化。

    朱賢思來想去,覺得如今是他掙脫弈者和鶴先生操縱的最佳機(jī)會,沈柒再怎么難纏,畢竟孤身失勢,威脅度要遠(yuǎn)遠(yuǎn)低于那兩人。

    但即使是這樣的沈柒,他也不敢獨(dú)自前去赴約,于是點(diǎn)齊手下數(shù)萬人馬,冒夜啟程,趕往京城南面的五里亭。

    為防止消息走漏,朱賢一到五里亭,就把驛站上下血洗了一番,封鎖官道南北二十里,不準(zhǔn)閑雜人等靠近。接近子夜時分,他在界碑附近的草地上踱來踱去,也不見有人赴約,滿腹怒火正欲發(fā)作,忽然聽見石碑后方的陰影中,有人“嗬嗬”冷笑一聲,似乎在嘲諷他的焦躁。

    朱賢聽見這熟悉的聲音,那些極力想要遺忘的經(jīng)歷霍然清晰,夾雜著諸多的不堪與不甘,躍然眼前。他的瞳孔猛地收縮,脫口道:“沈柒!”聲音澀如砂紙。

    陰影中轉(zhuǎn)出一個人,果然是沈柒,穿了身帶荼色暗紋的鴉青曳撒,頭戴漆紗大帽,看著仿佛與昔年并無兩樣,但朱賢定神后發(fā)現(xiàn),對方眉宇間染上了風(fēng)霜,使得本就冷峻的神情更添一抹蕭瑟之氣。

    看來的確如營主所言,沈柒并不得弈者看重,難怪看著郁郁不得志啊。朱賢一念及此,找回了點(diǎn)優(yōu)越感,精神重又抖擻起來,清了清嗓子:“沈”

    “少廢話�!鄙蚱庹Z氣冷淡,“連營主已經(jīng)把該說的都說了。你想率軍進(jìn)京,又不愿在攻城戰(zhàn)中消耗實力、冒性命之險,期望能用最低的代價換取勝利,是吧�!�

    朱賢微微皺眉:“這話說的,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難道沈柒你就不是如此?”

    他第一次對沈柒直呼其名,對方卻并未露出不快之色,平靜地答:“你說得不錯,蘇小京�!�

    朱賢臉色乍白乍紅,很想將手中馬鞭狠狠抽過去,大喝一聲我乃顯祖皇帝孫朱賢,不是什么蘇小京!但不知是忌憚難消,還是顧全大局,終究還是忍住了。

    “你有什么法子?”朱賢再沒了向?qū)Ψ届乓呐d致,硬邦邦地問道。

    沈柒也不與他多廢話,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京城設(shè)有負(fù)責(zé)巡城點(diǎn)軍的正、副提督,督領(lǐng)著‘里九外七皇城四’,共二十門。若能挾持正提督,拿到他手中掌管的那顆關(guān)防大印,短時內(nèi)就能暢通重門�!�

    朱賢并不了解京城的關(guān)防制度,追問:“這提督是什么角色,是京軍將領(lǐng),還是衛(wèi)所指揮使?”

    “都不是。這個職務(wù)全稱叫‘提督九門內(nèi)官’,慣例是由內(nèi)官衙門的太監(jiān)擔(dān)任。我之前讓北鎮(zhèn)撫司的老部下打探到情報,新任的提督太監(jiān)竟然是個老熟人�!�

    “老熟人?誰?”

    “藍(lán)喜�!�

    朱賢露出意外之色:“藍(lán)公公?他不是掌印太監(jiān)?怎么景隆帝駕崩后,他就失勢了,去當(dāng)個巡城看門的統(tǒng)領(lǐng)?”

    沈柒耐著性子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司禮監(jiān)的掌印與秉筆太監(jiān)這兩個最為要害的職位,被清和帝的心腹內(nèi)侍富寶與成勝把持著,藍(lán)喜這種資歷老又失了靠山的被排擠出去很正常。

    “還有,我的人打探到,藍(lán)喜今日借著職務(wù)之便,私下去城外的一處先帝別院悼念舊主,被雨勢拖慢了歸程,算算這時也差不多該回來了。你帶人半路阻截,他若不肯配合行事,那就由我來好好‘勸說’他。”

    朱賢并不懷疑沈柒有百種刑訊方法,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他懷疑的是這件事真有這么湊巧?“內(nèi)閣與兵部下令封閉京城九門,私自出城是大罪,藍(lán)喜難道不怕犯事?在我印象中,他可不是什么血勇之人。”

    沈柒嘲弄地一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藍(lán)喜雖勇氣不足,忠心還是有幾分的今日是什么日子?”

    這個冷不丁的問題,讓朱賢想了想,搖頭:“你說。”

    “是景隆帝的百日祭�!�

    朱賢愣住,默默算了算一年前先帝駕崩的時間,似乎還真是。

    “太廟會舉行周年祭,而之后的百日,藍(lán)喜還要出宮去景隆帝生前最鐘愛的別院祭祀一番,因為宮中禁止私祭。好了,信不信由你,總之錯過今夜,你就很難再找到開門人了�!�

    朱賢躊躇片刻,牙一咬心一橫,道:“且信一回營主與你。若敢使詐,我麾下這么多兵馬可不是吃素的攔截藍(lán)喜,你也要同行!”

    這是要扣著他以防有詐,沈柒哼了聲,倒也沒出言反對。

    朱賢趁著夜色,率部繞行數(shù)里,來到城郊的一條山路上,等候小半個時辰后,果然見十幾名京城守軍打扮的緹騎,護(hù)送著一輛馬車,向城門方向駛來。

    因為是私祭,不好弄出大動靜,藍(lán)喜想著速去速回,所帶隨從護(hù)衛(wèi)不多。但即使護(hù)衛(wèi)再多,也敵不過朱賢麾下數(shù)萬人馬,頓時猶如群貓撲鼠,被毫不費(fèi)力地逮個正著。

    藍(lán)喜沒見過蘇小京幾面,如今更是認(rèn)不出人,見對方打著藩王的旗號,還以為是大水沖了龍王廟。直到看見朝廷通緝榜上名列前茅的叛臣逆賊沈柒現(xiàn)身,方才臉色作變,驚道:“你們要做什么?”

    朱賢享受著主宰他人生死的愉悅感,不自覺地學(xué)起了蘇晏,將雙手?jǐn)n在袖中,哂笑:“不做什么,請藍(lán)公公幫忙開個門唔,最好能多開幾個�!�

    昌平州在京城的西面,距離外城西門不過百里。

    許是因為京軍三大營與宣府、遼東的邊軍被調(diào)了一大部分去剿滅進(jìn)犯京畿的王氏亂軍了,阿勒坦自從過了居庸關(guān),行軍一路所遇抵抗不甚激烈。抵達(dá)昌平后,他命令隊伍停下,暫駐了幾日。

    這幾日,長途奔波的將士們可以休養(yǎng)整頓,恢復(fù)體力,阿勒坦本人卻非但沒有休息好,還需時時刻刻繃緊神經(jīng),提防著一個隨時能趁他睡著,一劍取他項上人頭的家伙。

    夜間,他去臨時駐地附近的小河里洗了個冷水澡,回來的路上忍無可忍,對著空無一人的野地沉聲道:“連吃飯洗澡也要監(jiān)視,難道這就是你們中原人所謂的禮數(shù)?”

    寂靜的林間飄出一道青煙般的人影,在三丈外現(xiàn)身。荊紅追冷冷道:“少自以為是,誰有興趣看一個北蠻大漢吃飯洗澡?”

    “就算不看,你整天綴在我附近方圓百丈,一副生怕轉(zhuǎn)個身我就要揮師踏平大銘京城的模樣,難道我不嫌煩?該說的我都和你說盡了,究竟是你不信我,還是烏尼格不信我?”阿勒坦面沉如水。

    荊紅追很想說,當(dāng)然是蘇大人命我來當(dāng)監(jiān)工,以防你兩面三刀不守承諾。但臨出口時,又擔(dān)心萬一徹底激怒阿勒坦,對方把臉與情分一并撕破,怕是要壞大人的大事。

    無奈之下,他還得替蘇大人與野漢子的情意著想,捏著鼻子答:“就是大人太過信你,我才格外不放心。人心隔肚皮,你又不似我追隨大人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交身交心,如何能輕易相信?”

    阿勒坦看著神態(tài)沉穩(wěn),額際卻青筋直跳:“我問你三年前的靈州清水營,八月十五那日,在馬市旁的城墻角臺上,同烏尼格在一起的人是不是你?你們在做什么?”

    荊紅追記性好得很,當(dāng)即答:“是我。我與大人俯視馬市全場,在觀察你的一舉一動。至于我們在做什么,想必你抬頭也都看到了�!彼nD了一下,覺得這么說不過癮,干脆坐實,“我與大人親嘴呢,你沒看清?”

    其實那時他是在給蘇晏吹迷眼的小飛蟲,但當(dāng)初的真相何必解釋呢,反正如今的事實就是如此。

    阿勒坦手握腰側(cè)彎刀的刀柄,另一只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渾身迸發(fā)出強(qiáng)烈的戰(zhàn)意。

    荊紅追以指彈鋏,發(fā)出一聲龍吟清響,響聲末了化為鋒銳無比的劍氣:“你武功不如我,這一點(diǎn)不是已經(jīng)證明好幾次了?當(dāng)然,你麾下十萬北漠騎兵,可縱橫于中原大地,卻擋不住我萬軍之中取一將首級,要不要試試?”

    “你想激怒我?”

    “當(dāng)然不是。畢竟要是真打起來,誤了正事,到時大人發(fā)飆,你我都難辭其咎�!�

    兩人短暫地沉默了幾秒,各自后退半步,以示緩和氣氛。

    荊紅追收斂劍氣,帶了兩分誠意說道:“三年前,你與大人不過只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而已,有著各自的家國立場。你們所有的推心置腹,都是在他失憶之后,而此前大人經(jīng)歷過什么人、什么事,你又有什么資格置喙?

    “的確,他在北漠做過一陣子的‘烏尼格’,甚至是‘天賜可敦’,但那只是他人生中短暫的一段光景。如今大人清醒過來,若想兼容那段光景,我不會反對,但你也休想用那段光景去吞噬他的整個人生。”

    “你不反對?你不是個男人?”

    “當(dāng)然是�?蓪ξ叶裕笕说囊庠覆攀侵刂兄�。”

    阿勒坦瞇眼端詳荊紅追,須臾后還刀入鞘:“你對我說什么都沒用。有些話,我要親口問他,親耳聽他的解釋�;蛟S我真該縱馬踏破京城城門,才能再一次見到他�!�

    荊紅追一皺眉,正想再說句什么,忽然轉(zhuǎn)頭望向黑夜中的官道方向,側(cè)耳細(xì)聽。片刻后,他說道:“有一支至少萬人的騎兵大軍正向昌平州城急行而來,約兩刻鐘后抵達(dá)城門外�!�

    是朝廷派來迎戰(zhàn)的京軍?還是勤王的藩王們的軍隊?阿勒坦當(dāng)即大步走向營地,吩咐守夜的士兵:“吹響牛角號,喚醒所有人!”

    不多時,打探軍情的斥候也飛馬來報:“對方軍隊打的是‘沐’字帥旗�!�

    “沐”姓的大將?銘國朝廷有這號人物?阿勒坦略一思索,看了看荊紅追。荊紅追搖頭:“沒聽說過�!�

    阿勒坦縱身上馬,夜風(fēng)吹得發(fā)辮上的珠玉互相敲擊發(fā)出泠泠脆響,戰(zhàn)意凜然:“管他是誰,該打的打,該談的談!”

    他一聲令下,率騎兵沖出城門。荊紅追也用唿哨聲召來馬匹,隨之而去。

    第431章

    先把誰踢出局

    “就這么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直接開干皇上是怎么考慮的?”一同蹲在過路村莊的樹下啃蔥油餅時,蘇晏斟酌再三,問道。

    蔥油餅外灑芝麻與蔥末,內(nèi)裹碎肉臊子,烤得又酥又香,熱騰騰的剛出爐時,更是香得粗獷而猛烈,咬一口,那股人間煙火氣息能從鼻腔一路竄進(jìn)肺腑。

    這是朱賀霖在宮中從未見過的鄉(xiāng)野小食,這會兒連吃四個,還不打算停嘴。他用手背揩去嘴角芝麻,邊嚼邊說:“我倒是想抄那北蠻子的后路啊,可你看看昌平州那地形,三面環(huán)山,就一個朝東的開口,易守難攻。就算趁夜襲營,那也得敵軍疲勞或是麻痹大意才好得手,我看阿勒坦警覺得很呢,選擇在昌平休整也是別有用心出動京軍和十二衛(wèi)打他吧,怕守在京城外圍的藩王們就有空子鉆了;不出兵打他吧,他的駐軍地距離京城僅僅百里,隨時可以攻城,足夠整個朝廷坐立難安�!�

    蘇晏知道朱賀霖說得不錯,如今這位年輕的天子考慮情況越發(fā)全面,留給他教導(dǎo)的空間越來越小了。他當(dāng)然不能見朱賀霖與阿勒坦真打起來,建議道:“要不先派一隊使者去會面阿勒坦,雙方接觸接觸?說不定能避免大干朱賀霖警覺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接觸,派你去見阿勒坦?之前你說與他達(dá)成共識,連北漠國書都帶回來了,結(jié)果呢,那北蠻子還不是見利忘義,出爾反爾?你現(xiàn)在再同他談,與送羊入虎口何異?”

    蘇晏搖頭道:“我總覺得其中有什么隱情,阿勒坦是個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更改的人,怎么會因弈者送了五百車物資就心生動搖呢?”

    “他是因為貪圖中原大好河山而心生動搖!”

    蘇晏再次搖頭:“他是有野心,但這野心的源頭并非權(quán)力欲,更多是出于一種對家國與族人的責(zé)任感。”

    嘴里的蔥油餅頓時不香了,朱賀霖拍膝而起,擰眉道:“好哇,這都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蟲,上次還忽悠我說你倆沒有一腿!”

    “有一腿”的指控先前可以據(jù)理力爭,如今卻心虛難以反駁,蘇晏避重就輕地道:“說什么蛔蟲這么難聽,我只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正如我曾說過小爺將來必成盛世明君,難道也會看錯?”

    “少拉小爺共沉淪,朕不屑與北蠻子相提并論!”朱賀霖惱火間連換了幾個自稱,最后威脅道,“你要是再胳膊肘往外拐,休怪本帥軍法處置。”

    “好啦好啦,我不說阿勒坦行了吧�!碧K晏很識時務(wù)地退了一步,“不過你得聽我一句勸,別正面強(qiáng)攻,兵力懸殊,兇多吉少�!�

    朱賀霖答:“我曉得。正打算兵分三路,我親領(lǐng)中路軍去試探與挑釁,最好能將阿勒坦與其主力誘出昌平,到榆河附近就好下手了。左哨軍、右哨軍就埋伏在紅橋與白浮之野,到時兩翼包抄,才有可能以少勝多�!�

    蘇晏想了想,道:“策略是好策略,不過我還是希望化干戈為玉帛你也別瞪我,你不是曾問過我,阿追的去向嗎?”他在薄暮中伸手指向昌平方向,“阿追如今就在北漠軍中。”

    朱賀霖腦子轉(zhuǎn)得極快,登時轉(zhuǎn)怒為喜:“你讓荊紅追監(jiān)視阿勒坦?關(guān)鍵時刻他一劍斬敵酋,可不就是止干戈了么?”

    蘇晏沒法在短時間內(nèi)改變他的想法,無奈道:“反正我跟著你所率的中路軍同去昌平誘敵,順道與阿追接頭�!�

    朱賀霖也不放心把他放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于是向左、右哨官說明了戰(zhàn)術(shù),讓他們各自去安排伏擊地,自己帶中路軍一萬人馬,打著“沐”字帥旗,直撲昌平州的州城。

    此刻荊紅追正與阿勒坦在城外小河邊理論,沒理論出共識,決定暫時擱置爭議,先確保蘇大人交代的事。荊紅追遙遙聽見大軍行進(jìn)的馬蹄聲,不知來者何人,于是向阿勒坦及時示警,給了他集結(jié)麾下的時間。

    兩方在州城的城門外劍拔弩張,雙雙擺出“來呀,來打我呀”的架勢,虧得荊紅追目力過人,在火把搖曳的昏黃光線下,認(rèn)出了為首的朱賀霖與蘇晏。

    “是大人!還有”荊紅追決定先不暴露朱賀霖的身份,后半句改口,“還有沐將軍。”

    阿勒坦喜上眉梢:“原來是我的烏尼格來了!我這便派人去陣前傳話。”

    荊紅追道:“用不著,幾個閃身的事�!闭f著轉(zhuǎn)眼消失在原地,一眾北漠士兵只覺頭頂似有夜鳥飛過,抬頭時連掠過的殘影都看不清。

    須臾工夫,荊紅追已穿過兩軍對峙的戰(zhàn)場,出現(xiàn)在蘇晏與朱賀霖馬前。將士們眼前一花,憑空多個人出來,正待上前拿下,卻聽蘇閣老驚喜地喚道:“阿追!走,帶我去見阿勒坦。”

    又轉(zhuǎn)頭望向朱賀霖:“沐將軍要不要一起坐下來喝個茶,聊聊?”

    聊個屁!朱賀霖氣不打一處來,正準(zhǔn)備下令騎兵沖鋒,又聽蘇晏喚道:“等等阿追,這樣不行你帶我去野外找個僻靜地地兒,只準(zhǔn)他二人單獨(dú)來�!�

    荊紅追應(yīng)了一聲,攜著蘇晏調(diào)頭朝南面山嶺中白虎澗的方向去。

    兩道傳音入密送至阿勒坦與朱賀霖耳中,兩人皆是一怔,繼而暗惱又無奈地吩咐了周圍人幾句,便策馬離開各自軍陣,孤身朝荊紅追消失的地方追去。

    被甩在原地的雙方大軍,見主帥徑自離場往同個方向去,倒似約好了要臨陣私奔似的,不由得一臉莫名其妙,面面相覷。

    “還打不打?”有人小聲問軍中副將。

    副將尷尬地搓著鼻子:“打什么打!主帥下令‘原地?fù)?jù)守’,就是打先不開打,退也不能退的意思。”

    另一邊,北漠將領(lǐng)們問斡丹:“所以我們現(xiàn)在能做啥?”

    斡丹想了想:“原地就坐,架起篝火烤羊肉吧,饞死對面的�!�

    三月的夜間山嶺春寒料峭,在一座掩門空置的獵戶小屋前,荊紅追脫了外袍給蘇晏披上,又尋來院子角落的枯柴,點(diǎn)燃篝火給蘇晏烤暖手腳。他將此行簡潔快速地稟報完畢后,阿勒坦與朱賀霖兩騎循著火光,正好趕到。

    “來來,下馬,坐這兒�!碧K晏指了指篝火兩側(cè)的條石。

    阿勒坦不動聲色地走過來,沉穩(wěn)入座。

    蘇晏朝馬背上怒氣沖沖的朱賀霖招手:“來啊,夜里挺冷的,烤個火。”

    也許是為了給蘇晏面子,也許是好奇葫蘆里賣什么藥,朱賀霖臉色臭歸臭,還是忍住了沒發(fā)作,下馬走過來,在蘇晏的手邊坐下。

    兩國之君隔著火堆,分別坐在蘇晏左右手,氣氛那叫一個令人窒息。而貼身侍衛(wèi)這會兒倒挺大度,把兩軍對峙的戰(zhàn)場騰出來給他們,自己坐在長條篝火最遠(yuǎn)的尾巴梢。

    這當(dāng)口,蘇晏其實也是腦子里亂糟糟的,還有點(diǎn)暈乎乎,但他一貫重顏面,就算心里打鼓也不能叫人看出來。

    清咳一聲,他開口道:“二位初次見面,在下就觍顏為雙方做個介紹”向左一攤手掌,“孛兒汗虎闊力的繼承人神樹之子草原共主北漠圣汗阿勒坦�!毕蛴乙粩偸终�,“大銘天子銘太祖曾孫九五至尊清和帝朱賀霖�!�

    這就是銘國新登基才一年的皇帝,看著有點(diǎn)太年輕了。不過銘國幾任君主都不長命,的確是該早點(diǎn)上位,也許還能多享受幾年,好壞總能留下點(diǎn)痕跡,否則沒了之后連廟號都不知該怎么取。

    這個蠻荒巨獸一般的男人就是阿勒坦,果然不負(fù)“瓦剌惡鬼”之名,光看這膚色就與書中夜叉羅剎無異,非人哉!又聽說性情殘暴,好以人骨為器,清河流落在北漠的兩個月可真遭罪了。

    兩位君王心懷戒備地移開了掃視彼此的眼神。正如兩虎相遇,往往不會第一面就拼個你死我活,而是轉(zhuǎn)著圈評估對方的分量,盤計自己的勝算,直到在某個瞬間抓住了破綻,才會猛撲上去一口咬斷對方的喉嚨。

    蘇晏見他們眼神雖不善,該有的君王風(fēng)度還是有的,于是暫且松了半口氣,接著道:“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問,也有很多話想說,千絲萬縷,一時不知話頭從哪里抽出來”

    荊紅追見他陷入糾結(jié),冷不丁地說:“屬下冒昧,要不,大人試著跳過中間的紛繁復(fù)雜,先從‘倘若與大人立場相對、背道而馳,先把誰踢出局’說起?”

    這下朱賀霖與阿勒坦齊齊瞪向他:什么意思?合著只有你是貼心黑棉襖,其他人都是潛在的叛徒,擱這兒公然上眼藥呢?

    蘇晏苦笑:“先把我自己踢出局。倘若連身邊最親近之人都無法理解我,都做出與我相左的選擇,那就是我出了問題,要么想法不切實際,要么情意脆薄不堪�!�

    “你想挑撥離間?”阿勒坦神色變得嚴(yán)肅,逼視荊紅追。

    荊紅追道:“不想被懷疑,那就好好解釋一番,為何率軍闖入大銘境內(nèi),進(jìn)犯京城?”

    第432章

    大人心中有數(shù)

    “你想挑撥離間?”阿勒坦神色變得嚴(yán)肅,逼視荊紅追。

    荊紅追道:“不想被懷疑,就好好解釋一番,為何率軍闖入大銘境內(nèi),進(jìn)犯京城?”

    阿勒坦神色莫測,忽然抬目望向篝火對面的朱賀霖:“那就得問貴國皇帝,為何對我的誠意視而不見了�!�

    朱賀霖向來思路敏捷,聞言當(dāng)即反駁:“對于只落在紙面,而所作所為卻完全相違背的‘誠意’,視而不見就已經(jīng)夠?qū)捜萘�。怎么,難道還要朕派人手持國書,在大銘邊境列隊歡迎來叩關(guān)的北漠大軍?”

    阿勒坦似乎早料到他有此駁斥,伸手從篝火旁拈起一根燃燒的木柴,在指間漫不經(jīng)心地盤甩了幾下:“中原猶如一個被點(diǎn)燃的火堆,又怎能苛求靠近它的木柴不燒起來呢?與其指責(zé)我率軍越境,不如想想眼下的京城之危該怎么解吧�!�

    朱賀霖眼底怒意涌動,冷笑道:“擒賊先擒王,殺了你這敵酋,京城之危自然就解了荊紅追,就算你與他有些私交,能抵得過國家大義?”

    荊紅追實誠搖頭:“抵不過�!�

    “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因為大人還沒發(fā)話�!�

    “抗旨可是十惡不赦罪之一!”朱賀霖威脅地望向他。

    “于我而言,大人的意志才是旨。”

    “清河,你發(fā)句話。摘這一顆腦袋,如獲十萬雄兵,京城危機(jī)立除�!�

    阿勒坦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猶如過招時短兵相接,便偷空插了一句:“他認(rèn)同烏尼格是我的可敦,又怎會出手?”

    “誰認(rèn)同?!”“誰是烏尼格?”這下兩人同時轉(zhuǎn)過臉瞪著阿勒坦。

    蘇晏頭皮發(fā)麻,只得當(dāng)起了和事佬:“有話好好說,和氣生財呃不對,家和萬事興也不對總之不要內(nèi)訌,親者痛仇者快啊兄弟們�!�

    這下三道視線都齊刷刷轉(zhuǎn)向了他,朱賀霖不滿地道:“內(nèi)訌?他一個率軍入侵的敵酋,算哪門子的‘內(nèi)’?更別提什么親痛仇快了,要說仇,他不就是仇家榜排得上號的那個?”

    阿勒坦不搭理朱賀霖,只是轉(zhuǎn)頭專注地凝視蘇晏,說道:“烏尼格,中原皇帝對我敵意甚重,你所獻(xiàn)聯(lián)盟之策恐怕不成,不如就此與我回北漠繼續(xù)做天賜可敦,京城的危機(jī)一樣能解�!�

    蘇晏一驚之下還未來得及回應(yīng),這番當(dāng)面撬墻角的言論,觸到了真龍逆鱗,把朱賀霖徹底激怒了。他霍然起身,劍指篝火對面的阿勒坦,劍鋒在火光中寒芒閃爍:“你敢羞辱我大銘的朝堂重臣!又是起諢名,又是把毀名聲的污水潑他,今日你若不死,朕絕不踏出昌平半步!”

    阿勒坦似乎也被引動了真火,變了臉色喝道:“我阿勒坦一片真心誠意,豈能用‘羞辱’二字來褻瀆!蘇晏是不是烏尼格,是不是我的可敦,你說了不算,我和他兩人自己說了算。我們在神明前許愿結(jié)合時,在旗樂和林舉辦婚禮大典時,你這坐擁后宮的皇帝還不知在哪座殿里涼快,倒來管我們的婚姻事!”

    這顆埋藏多時的地雷炸得太突然,也太猛烈,蘇晏被炸得頭昏目眩,心里只一句話來回翻動:我死了,我涼了,我要被掛在紫禁城墻頭鞭尸了

    他甚至不敢看朱賀霖的神情,低頭盯著跳躍的火焰,聽見周圍驚蟄慌鳴中一片死寂的沉默。

    朱賀霖一點(diǎn)點(diǎn)吸著氣,仿佛從轟然而降的冰川中層層掙脫出來,滿心驚愕與震怒,不知為何卻不敢直接問當(dāng)事人,逼視荊紅追道:“你護(hù)送他去的山西,期間近兩個月斷了音信,豫王稱是隨軍行蹤不定導(dǎo)致,究竟實情如何,你應(yīng)該清楚!”

    大人沒發(fā)話,荊紅追就像一塊真正的巖石,冷硬無言。直到聽見蘇晏認(rèn)命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阿追,你說吧,告訴他�!�

    荊紅追這才用他一貫平板的敘事風(fēng)格,把蘇晏當(dāng)時怎么在云內(nèi)城之戰(zhàn)時摔傷腦袋失憶,怎么流落北漠被阿勒坦收留,怎么陰差陽錯地成了“天賜可敦”,怎么在一片混亂中離開殺胡城,最后又怎么回頭去找阿勒坦解毒救人簡明扼要地說了一番。

    他說得再干巴巴,也不能影響朱賀霖從中聽出了怒濤驚瀾。

    朱賀霖腦子一片嗡嗡的響,再仔細(xì)聽,嗡嗡變成了急促懊惱的篤篤,分明是不久前清河剛回京城的某一天,從點(diǎn)穴昏睡中醒來后,拿腦袋撞在墻壁上發(fā)出的聲響,咚咚,咚咚咚咚

    那時,荊紅追說:“我早說過,大人清醒后會撞墻的”

    “撞墻?為何?”他不解地問。

    “為失憶期間的事感到懊惱吧�!�

    那時自己是怎么回應(yīng)的呢?

    既然是“失憶期間”,就算做出什么離譜的事,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

    不知者無罪。再說能有什么懊惱事,能比他身體要緊。

    他轉(zhuǎn)身心疼地去拖蘇晏:好啦,沒事了沒事了,不會有人責(zé)怪你,你也別責(zé)怪自己。

    朱賀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也想拿自己的腦門去撞墻、撞樹、撞巖石就這么短短的兩三個月,一個沒看住,人就他娘的紅杏出墻了!出的還是長城的城墻!

    至今沒給自己一個明確的說法,各種過不了心里的關(guān);轉(zhuǎn)頭卻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地跟敵酋海誓山盟去了!

    還當(dāng)著那么多北漠臣民的面,舉行了大婚慶典!穿個紅紗衣都嫌羞恥難堪的人,卻肯穿婚服,辦婚禮!

    朱賀霖在氣到昏厥的邊緣,深深地呼吸,從齒縫里擠出變調(diào)走板的、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話語:“失憶、有如、換了個人既然如今記憶復(fù)蘇,之前走岔的道堵死就是了,再不行就炸塌。清河,你過來,過來握住朕手中的劍柄”

    蘇晏有些擔(dān)憂地挪過去幾步,被朱賀霖一把拽到臂彎里,將劍柄塞進(jìn)他掌心,兩人一同握著。朱賀霖握著他的手背使力,劍尖劃破篝火的火焰,指向?qū)γ娴陌⒗仗梗骸皻⒘怂�,你就徹底跟那段令你懊悔的往事割裂,從此就�?dāng)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阿勒坦像座山巒一樣巋然不動地站在那里,面上的神情卻陰晴不定,眼底極力掩蓋著受傷似的痛楚之意�!盀跄岣衲闱逍阎�,感到十分懊悔?因為想到與我許的諾、做的事,因為那段似是而非的感情,讓你懊悔得去撞墻?”

    蘇晏恍惚又回到了旗樂和林的寢殿里,他坐在窗臺上,背后是空懸的天與浸泡了詛咒的河流。阿勒坦就是像此刻這么看著他,眼里是怒與懼與難以言喻的痛楚,那么多紛雜激烈的情緒,像倒映在黑夜河面上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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