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1章

    蘇晏聽懂了言下之意,不禁轉(zhuǎn)頭看皇帝清俊沉靜的側(cè)臉。

    皇帝接著道:“也許鰲在倦極入睡之時,無數(shù)次夢回東海,在萬頃碧波中肆意遨游,隨心所欲,不必再負(fù)荷天地,也不必在意萬靈眼光。但醒后,還是要回到宿命的軌道,日日夜夜支撐下去,直至壽盡方得解脫�!�

    蘇晏眼底漸漸蒙起薄霧,“億萬生靈托賴于巨鰲,也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激巨鰲�!�

    “但這托賴與感激,只會讓巨鰲越發(fā)覺得任重道遠(yuǎn),并沒有絲毫的輕松。能讓它感到輕松的,只有夢境,可夢境易碎,難以挽留。若是以真力強行挽留,又擔(dān)憂美夢成了噩夢,從此后就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蘇晏心弦顫動不已,忍不住喚道:“皇爺”

    三更鐘鼓響,廣場上爆竹齊鳴,煙火怒放,無數(shù)光芒飛上夜空,炸出一團(tuán)團(tuán)燦爛的星云。

    “你送的年禮,朕很喜歡,想送你一份回禮,看”皇帝指向夜空。

    天花無數(shù)月中開,五采祥云繞絳臺。墮地忽驚星彩散,飛空旋作雨聲來。

    那么多的奇花火炮,在地面擺出相應(yīng)的形狀,升上天空,于夜幕中綻出星星點點,匯成了光芒璀璨的四個大字:

    “海晏河清。”

    蘇晏仰天凝望,用手掌捂住了嘴。

    星輝與雪沫一同從天際飄落�;实劢庀麓箅L(fēng)一抖,將蘇晏的身軀罩住。

    皇帝微微低頭,溫?zé)岬谋窍⒃谔K晏的手背上。他輕柔而不容拒絕地拉開了蘇晏的手。

    蘇晏的視線,從絨絨的黑貂毛,與皇帝依舊烏黑的鬢角之間探出去,看見了漫天流光。而近在咫尺的天子目光,比流光更加動人心魄。

    煙火在開,爆竹在響,萬眾歡騰,而此時此刻,這盛世王朝的主宰者,眼中只有一個人。

    皇帝一手撐著大氅,一手撫托住蘇晏的臉頰。

    世界忽然變得極小,堪只有一領(lǐng)大氅、一個懷抱那么大。蘇晏有點喘不過氣,但又覺得十分安全妥帖,他像條浮水的魚,想要對著天空說句什么。天空便深遠(yuǎn)而廣袤地覆蓋了下來。

    皇帝吻住了他的嘴唇。

    先是輕觸一下,仿佛春風(fēng)喚醒柳枝,繼而毫不猶豫地攫住萌出的新芽,盡情采擷。

    皇帝衣袍上御香薰染,沉郁而清幽,唇舌卻是火熱而極盡纏綿的。蘇晏站立不穩(wěn),向前傾身在皇帝胸前,手指緊緊抓住衣襟上的織金云龍,心跳得厲害,肺腑間一片滾燙。

    舌尖交觸的瞬間,他閉上了眼,向曾經(jīng)的東海神明獻(xiàn)祭出一個不碎的美夢。

    第171章

    老房子著火了

    “快看,神仙在天上寫字!”一個垂髫兒童拉著母親的袖子,指天大叫。

    無數(shù)人仰望夜空,被壯觀瑰麗的四個大字沖擊著心神。即使煙火光芒轉(zhuǎn)瞬即逝,這副場景也將深深鐫刻在在場所有人的記憶中。

    “這得一口氣放多少枚‘起火飛天’,得多少人同時點燃�。 �

    “擺在地上時也有講究,須得是像雕版印刷的反刻,飛天后咱們才能看到正確的字形。”

    有官員撫須笑道:“海晏河清,時和歲豐,這是盛世的好兆頭啊哈哈哈!不知是內(nèi)宮哪個衙門的手筆,心思奇巧�!�

    一個與他相識的內(nèi)侍答:“是皇爺親下的旨意。”

    “皇爺英明,以人為筆,以煙火為字,向天祈福,此舉必能感動上蒼,保佑我大銘國泰民安�!�

    更多官員附和道:“是極是極,陛下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居注郎令狐看著空地上殘留的煙火殼子,自語道:“海晏河清好是好,就是覺得這幾個字眼熟�!�

    旁邊御史賈公濟笑道:“令大人想必日日寫多了起居注,看什么字都眼熟。對了,圣駕去了何處,令大人怎么不在旁侍奉?”

    令狐環(huán)顧兩側(cè)城墻的門樓,說:“皇爺愛清靜,登高賞燈,吩咐無需我等作陪。眼下也不知在哪座城樓上�!�

    “不用伴駕也好,走走走,今日不談公事,賞燈去。”

    兩人一轉(zhuǎn)身,見豫王悄無聲息地杵在后方,嚇了一跳,忙見禮道:“殿下千歲�!�

    豫王錦衣金冠,臂彎里抱著個正在舔糖人的小世子,面色隱沒在幽夜與焰光的交織中看不分明,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走了。

    “爹,爹,丟了”他走得太快,震得阿騖嘴邊糖人落地。阿騖在他懷中著急地叫起來,“丟丟!”

    豫王停下腳步,低頭看兒子。阿騖心痛地望著地面上的碎糖人,小嘴一扁哇哇大哭。豫王沉默片刻,沉聲道:“丟就丟了。哪怕再撿回來,也是臟的、碎的,不堪入口�!�

    世子嚎啕:“阿騖要吃糖人”

    “這個不能吃了�!痹ネ趺嗣雷拥男∧X袋,“爹給你重買一個新的。”

    “新的和這個一樣?”

    豫王點頭,“爹讓賣家捏個一樣的給你,我們重新吃起,好不好?”

    阿騖瞬間收了眼淚,又開心起來。

    豫王舉高兒子,臉在他衣襟上埋了埋,把一腔翻沸的情緒鎮(zhèn)壓在心底,無聲地道:今是昨非,那就重頭開始,再捏個嶄新的給你。

    阿騖抱緊父親的腦袋,催促道:“爹爹快走,新的糖人�!�

    “咔嚓”一聲響,沈柒手中握著的欄桿斷成兩截。

    下屬們正望天驚嘆字煙火的奇妙,聞聲嚇一跳,轉(zhuǎn)頭看他:“有變事發(fā)生?請大人吩咐!”

    沈柒咬牙,面上陰霾重重如恨如怒,大步流星走過木橋,把一眾不明所以的下屬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

    他沿著河岸,向著煙火升騰之處疾行,目的地不是午門前的廣場,而是附近觀看煙火視角最佳的幾個城樓。

    “站��!”側(cè)方一個冷亮的聲音喝道。

    沈柒按刀回頭,見荊紅追蹲坐在河沿的青石臺階上,手里捏著個紅色的荷花燈。水面已有個素白的蓮花燈,將將飄離岸邊,燈芯里放著一枚折好的符紙,顯是祭奠亡者之意。

    更遠(yuǎn)處,無數(shù)漂燈將幽暗的河面映亮。荊紅追的臉在燈焰的籠罩下,依然銳硬得像劍鋒。

    他將手中捏變形的蓮花燈一瓣一瓣地抻平,放在水面,起身問:“你一身煞氣,準(zhǔn)備去做什么?”

    “與你何干!”沈柒對荊紅追心懷殺機已久,此刻卻無意與他糾纏。

    正要繼續(xù)走,卻被對方倏然飄到面前的身影攔住。

    荊紅追道:“與大人有關(guān),就是與我有關(guān)。我看你目露兇光,要發(fā)瘋自己另找地方發(fā),休要沖著大人去�!�

    沈柒問:“你沒見方才的煙火?”

    “見了�!�

    “你不識字?”

    “海晏河清!”

    沈柒用看朽木的眼神看他,“你效忠的蘇大人名晏,字清河。這煙火分明是在高調(diào)示愛,你看不出來?當(dāng)著滿城人的面,赤裸裸地宣告所有權(quán),警告某些別有心思的人不得染指,誰能做出這般手筆,你猜不出來?”

    荊紅追漠然道:“看出來又如何?他是皇帝,你莫不是還想上前明搶?”

    沈柒冷笑:“你以為我像你這般,是個沒腦子的亡命徒?凡謀事,必先知己知彼,再談籌劃布置。若是連敵情都不愿打探,你就真如高朔所言,合該在他洞房時貼床杵著,當(dāng)一個掛衣裳用的架子。”

    “誰是敵?”荊紅追反問,“曾經(jīng)在我看來,你是敵,豫王是敵,皇帝和太子都是敵。”

    沈柒嘲諷:“如今呢,莫不是看我如同袍?”

    “如今,蘇大人的敵人才是我的敵人。他想封侯拜相,阻攔他青云直上的人就是敵;他想歸隱田園,打破他平靜生活的人就是敵。反之,對實現(xiàn)蘇大人心愿有用之人,我就該容忍他的存在�!�

    “你容忍我?”難道不是我看在娘子的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荊紅追點頭:“對。蘇大人中了你的毒,我本想一回京,就尋隙暗殺了你。但如今我發(fā)現(xiàn),你對他有用。在公事上,你可以做蘇大人的援手,而在那些天潢貴胄們眼中,你則是吸引火力的前鋒�!�

    沈柒扯動嘴角,笑出了一股陰森的血腥氣:“好,算盤打得好,原來不是根木頭,之前是我小瞧你了。你當(dāng)我的面說這話,是想和我結(jié)盟?”

    “結(jié)盟稱不上,畢竟你我互不信任,相看兩相厭,隨時會在背后互捅刀子。”荊紅追耿直地說,“但至少在目前,我看得出來,你是站在蘇大人這一邊的。

    “豫王污辱過大人,大人叫我‘不可公然下手’,那么即使他武功再高,我也會找到暗中下手的機會。太子年紀(jì)尚幼,大人看他的眼神猶帶幾分師長的關(guān)切,目前看來還拿捏得住。至于皇帝我沒接觸過,摸不透底細(xì)。但至少目前他能重用大人,大人放手施為胸中抱負(fù)時,眼里是帶著光的。倘若將來有一日,這份光彩因為皇帝的猜忌、打壓與兔死狗烹而熄滅,就該是我動手的時候了。”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語調(diào)平板,卻在沈柒心底掀起了波瀾。

    沈柒手指摩挲著刀柄上的金屬花釘,仿佛陷入沉思,最后道:“有一句話你說得不錯,清河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但還有一句,所有妨礙我和他廝守終生的,都是我的敵人�;实凼�,太子是,豫王是,你當(dāng)然也是。

    “京城風(fēng)雨將至,你聞到空氣里那股土腥味了么?”沈柒啞著嗓子問。

    荊紅追微怔,想起行蹤詭秘的浮音、不明其意的血蓮記號、被殺的瓦剌使者,甚至是引得蘇大人發(fā)怒的,市井間詆毀儲君的流言

    他慢慢點頭。

    “無論這風(fēng)雨是沖誰來的,都會波及到清河,他站得太靠前了�!鄙蚱庹f。

    “我會守好大人�!鼻G紅追說。

    沈柒不忿地冷哼:“要不是皇帝對我嚴(yán)防死守,哪里輪到你�!�

    荊紅追道:“他可不止防你一個,前院四個御前侍衛(wèi)把守著,我也只能走窗戶�!�

    兩人一同沉默了,似乎都心有戚戚。

    荊紅追皺眉:“蘇大人今夜會回府罷?”

    “你不是故作大方,如何又緊張起來?”沈柒再次冷笑,“所以我還是得過去。至于你,繼續(xù)放你的河燈好了。再放一千盞、一萬盞許愿姻緣的紅燈,也只是癡心妄想�!�

    荊紅追反唇相譏:“再怎么癡心妄想,好歹也能躺在大人身邊想�!�

    沈柒的臉霎時就綠了。

    朱賀霖站在闕左門旁的城樓上,朝匆匆趕來的富寶一伸手:“拿來!”

    隔著幾十丈廣場,對面闕右門旁的城樓唯見輪廓,即使煙火照亮夜空的瞬間,也只能看到一兩點模糊的人影。

    富寶將不久前一個西洋教士傳入大銘的窺筩遞了過去。

    窺筩如管形,管身層迭相套,使可伸縮,兩端俱用玻璃,隨所視物之遠(yuǎn)近以為長短。不但可以窺天象,且能攝數(shù)里外物如在目前,故而又名望遠(yuǎn)鏡。

    因為傳入的數(shù)量稀少,極為珍貴,目前也只皇宮中有兩副。

    朱賀霖將窺筩豎在右眼前,瞄著對面的城樓,仔細(xì)辨看,不多時就猛拍欄桿,氣惱道:“怕他冷,就著人添衣,做什么解自己的大氅去披,做作!”

    忽而又叫:“從頭蓋到腳,把臉躲在里面做什么好事!”

    繼而直跳腳,氣得把窺筩往旁一丟�!靶斎f萬不可,這可是稀罕物啊�!备粚毿捏@膽戰(zhàn)地沖上前接住。

    “對面那才叫稀罕!大氅不但蓋得嚴(yán)實,還翻波浪,這是罩著人還是一網(wǎng)魚?見過這奇景沒有?”朱賀霖臉都?xì)饧t了。

    富寶不敢吭聲,連連搖頭。

    “不要臉!”朱賀霖罵罵咧咧,“前一刻還向小爺保證過的,下一刻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要臉!”

    正氣得要下樓沖過去,富寶驟然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小爺!小爺快看!”

    “看什么看,小爺眼睛要瞎了!”朱賀霖遷怒地吼他。

    富寶用顫抖的手指向皇宮方向:“走走水了!”

    朱賀霖一愣,轉(zhuǎn)頭眺望,果然見火光沖天,卻不知是哪處宮闕。他從富寶手中搶過窺筩,把伸縮的管身調(diào)到最長,片刻后失聲道:“是坤寧宮!”

    “母后!”他驚叫著,緊握窺筩,幾乎從城樓臺階上滾下去。

    “小爺慢點,慢點!”富寶在后面喊道,跟隨著朱賀霖沖下城樓。

    蘇晏被吻得腿軟氣短,想撤兵卻被一再擒拿,唇齒稍離又堵住,含糊嗚咽道:“皇皇爺夠了,夠”

    皇帝此刻是著火的老房子,一旦勢起,便火光沖天,不可遏制。一手支著大氅,一手托著蘇晏的后背往前壓,仿佛要把人揉進(jìn)自己身體里去。

    “不夠。”他急促地喘息著,轉(zhuǎn)而含住了蘇晏的耳垂,像苦夏的人含住一片沁骨的冰玉,澆不滅心頭火,只能帶來更渴切的戰(zhàn)栗,“摟住朕的脖子,摟緊點好孩子,坐到朕腿上來”

    蘇晏隨著他踉蹌幾步,撞上柱子,又滑落在月洞窗低矮的窗臺上。

    皇帝將他往自己腿上抱。奇峰突起,蘇晏心驚肉跳地緊貼著,不禁抓住了天子的肩膀,抗拒道:“不,皇爺,臣不想”

    “真不想?”皇帝引導(dǎo)他的手,隔著龍袍從自己的肩膀往下?lián)崦�,�?jīng)過寬厚胸膛,再到緊實的腰腹,“還是不想在這里?”

    蘇晏有些眩暈,掌心像摸著一團(tuán)溫柔的烈火:“臣是真不想以色侍君,皇爺放過我”

    皇帝嘆道:“朕放過你好幾次,可你又何曾放過我�!�

    蘇晏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聽得城樓下一陣喧嘩,隱隱夾雜著“走水了,走水了”的叫喊。他連忙鎮(zhèn)定心神,說道:“皇爺,下面像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容臣起身看看,再來回稟�!�

    皇帝知道此番成不了事了,一聲嘆息,放開了手。

    蘇晏掀開大氅,著急忙慌地從龍腿上爬起來,腦門險些撞到窗棱,走到城垛邊往下望。

    廣場并無異樣,是幾個宮人在城樓臺階下方叫喊,蘇晏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望向皇宮,看見一線沖天的火光。

    第172章

    燒的不止是房

    朱賀霖飛馬長驅(qū)入午門,一路橫沖直撞,便是到了禁門前都不曾下馬,仗著太子身份硬闖進(jìn)去。

    坤寧宮在乾清宮以北,此刻已燒得烈焰熊熊,彤云照亮半片夜空。殿前廣場上,侍衛(wèi)們呼喝著取水救火,內(nèi)侍、宮女亂成一團(tuán)。

    朱賀霖滾鞍下馬,就要往火場里沖。

    旁邊內(nèi)侍死死拖住他,哀叫:“小爺!小爺可不能進(jìn)去,里面都燒塌了!”

    “放開!都給我撒手!”朱賀霖眼眶赤紅,目眥欲裂,嘴角肌肉都扭曲了,“母后的遺物都在正殿里!她穿過的衣物、戴過的首飾,還有她親手給我縫的虎頭鞋,親手做的燈我好歹得救出一樣來,一樣也好啊!”

    宮人哽咽勸道:“正殿燒成這般模樣,什么東西都化成灰了,小爺就算沖進(jìn)去,也搶不出來千金之體為重啊小爺!”

    朱賀霖奮力掙扎,被越來也多的宮人死死抱住,一個個哭天搶地哀求勸阻。

    悲痛之下,他像野獸般狂吼一聲,從侍衛(wèi)手中搶過空桶,沖向殿前的鎏金大鐵缸。

    鐵缸高四尺,直徑五尺多,容量極大,注滿清水以做鎮(zhèn)火滅災(zāi)之用,故而又稱“門�!薄:瑫r節(jié),鐵缸要加棉套和缸蓋,下方漢白玉基座里放置炭火,專人看管保證其晝夜不停地燃燒,防止缸內(nèi)的存水結(jié)冰。

    宮殿防火事關(guān)重大,門海保暖要一直持續(xù)到驚蟄才能結(jié)束。

    朱賀霖把水桶往缸內(nèi)一揮,竟砸在了堅冰之上。他難以置信地轉(zhuǎn)頭,質(zhì)問:“水呢?”一摸基座,炭火早已熄滅,缸底冰冷。

    有宮女囁嚅道:“方才聽說,負(fù)責(zé)看守炭火的兩個小公公,不知怎的睡死了過去,直到火起才被搖醒,知道犯了大錯,去乾清宮前的大缸里取水了。”

    朱賀霖臉色鐵青,又問:“誰值夜!如何起的火?”

    宮人面面相覷,這個說是那個,那個說不是他是另一個,吭吭哧哧互相推諉。最后幾個見推脫不過,伏地請罪,說是沒留神,壁上掛的燈被風(fēng)吹落,點燃門窗,才燒了起來。

    朱賀霖勃然大怒:“還不說實話!若只是沒留神,一起火就會發(fā)現(xiàn),著緊去撲救還來得及,如何燒得整個殿都塌了,才開始救火?!”

    七八個宮人滿臉驚慌失措,還在找借口脫罪,有說病的,有說被火燎暈的,一律都是心有余力不足,求太子恕罪。

    朱賀霖死死咬著牙,等候打探情況的東宮侍衛(wèi)來回稟。片刻后,侍衛(wèi)回來復(fù)命,說問清楚了,因為元宵夜圣駕在午門外,宮門不下鑰,只有禁軍巡邏把守,不少宮人借此機會,假稱貴人傳他出去侍奉,偷偷溜出去賞燈。

    這幾個本該在坤寧宮值夜的宮人,也在偷溜的行列中。

    見事敗露,宮人們不得已大哭著承認(rèn),反正也沒有娘娘可以侍奉,守著個空宮殿過元宵何其無聊,便起了玩心,相約溜出去逛燈會,就連宮殿如何起了火,也不清楚,更別說及時救火了。

    “轟隆”一聲,又一根主梁坍塌,飛舞的火星竄上夜空,熱浪撲面。

    火光照著朱賀霖的臉。在這一瞬間,他仿佛被狂暴的怒恨吞沒,從目中放出猙獰的寒光。

    就因為他們擅離職守,母后的遺物沒有了,唯一可供緬懷的宮殿也被燒成灰燼!這些狗奴才,不敬先皇后,不忠本職,在儲君面前還滿口謊言,諸般推卸責(zé)任,企圖逃避責(zé)罰該死,統(tǒng)統(tǒng)都該死!

    他反手拔出侍衛(wèi)腰間佩刀,二話不說,劃向為首那名最為狡賴的值夜內(nèi)侍。

    鮮血飛濺,那名內(nèi)侍捂著咯咯作響的咽喉,向旁栽倒。

    其他宮人被嚇到,尖叫四起,死亡面前全然忘了規(guī)矩,起身四散逃竄。

    他們?nèi)羰钦堊锴箴�,或許還能稍稍平息東宮的怒火,如此畏罪奔逃,更是徹底激怒了太子。

    朱賀霖三兩步趕上去,又殺了一個。有個內(nèi)侍昏頭昏腦地回身,撞上了怒氣未消的太子,也被一刀砍了。剩余的被侍衛(wèi)捉住,摁倒在地,哭號聲震天。

    景隆帝在儀仗隊、眾內(nèi)官與御前侍衛(wèi)的簇?fù)硐�,趕到坤寧宮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在場所有侍衛(wèi)、宮人都趕忙跪地接駕,唯獨朱賀霖拎著把滴血的腰刀,于熊熊火光中驁然回顧,滿面厲色,顯出幾分鷹視狼顧之相。

    景隆帝一拍龍輦扶手,沉聲喝道:“太子!”

    朱賀霖身軀一震,如夢初醒般,腰刀落地。

    面前是火海,地上是血泊,皇帝沉痛地閉了閉眼,下令:“全力救火,勿使遷燃其他宮殿。涉事人等,全部拿下,交由司禮監(jiān)提督太監(jiān),待審明情況,按律懲處�!�

    停頓了一下,又道:“太子,隨朕去養(yǎng)心殿�!�

    坤寧宮燒得沸沸揚揚,徹夜滅火,喧囂不斷,毗鄰的乾清宮不得清凈,皇帝便移駕養(yǎng)心殿暫住。

    朱賀霖低頭站在殿門外,渾身煙火味,石榴紅色曳撒下擺,濺染著斑斑血跡。

    皇帝深吸口氣,說:“去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干凈了,再進(jìn)來回話�!�

    內(nèi)侍領(lǐng)著太子去偏殿。

    一刻鐘后,朱賀霖?fù)Q了身常服進(jìn)得殿來。

    景隆帝坐在羅漢榻上,手肘支著炕桌,指尖用力揉捏眉心。朱賀霖往他面前一跪,紅著眼眶,哽咽道:“父皇”

    皇帝閉著眼,沒有搭理。

    朱賀霖哀哀地又喚了聲:“父皇�!毕バ邢蚯埃妖埮巯聰[在手中緊攥住,放聲大哭:“父皇,母后沒了,所有東西都沒了”

    皇帝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疲憊:“起身罷�!�

    朱賀霖不肯起來,猶自傷心,“連一片紙、一支釵都沒留下,將來兒臣思念母后時,又該如何自處”

    皇帝道:“你還是想想,經(jīng)此一夜,東宮殘暴之名傳至朝堂內(nèi)外,你該如何自處罷!”

    朱賀霖第一次殺人,心中卻絲毫沒有懼意,含淚望著皇帝,問:“他們不敬母后,玩忽職守,難道不該殺?”

    “就算該殺,也得依律來殺。的確,內(nèi)侍不比外臣,說是家奴也不為過,但自古以來,除了暴君,幾曾見天子或是儲君親手殺宮人?還連殺三人,有沒有點為君的體面?你哪怕叫侍衛(wèi),將他們杖斃當(dāng)場,也好過親自動手。”

    景隆帝搖搖頭,“殺幾個犯錯的下人事小,壞了心情事大。更麻煩的是,萬一有人借此大做文章,用‘上天有好生之德,太子殘暴失德’的帽子來壓你,一頂壓不動,十頂、二十頂,百人千人眾口鑠金,你又該如何自處?

    “今夜之事,你太沖動了!”

    朱賀霖這才覺察出不妥來,但悲慟依然在心底蔓延,仿佛再次失去了母親一般,只乖乖聽訓(xùn),不說話。

    景隆帝俯身向前,拍了拍他的腦袋,“你母后生前,以心地仁慈、善待宮人著稱,而今你卻讓鮮血染紅了她宮殿前的白石地面。她在天有靈,見此一幕,會褒獎你么?”

    如此一問,朱賀霖方才羞愧難當(dāng),悲聲大哭:“母后,兒臣讓你失望了”

    景隆帝等太子哭完一陣,淡淡道:“明日,你去太廟,去你母后靈牌前跪著。好好想明白,何為君王之道�!�

    他揮揮手,示意太子回去。

    朱賀霖抽噎著,頓首告退,離開養(yǎng)心殿。

    殿內(nèi)只余皇帝一人。片刻后,藍(lán)喜輕手輕腳走進(jìn)來,小聲叩問:“皇爺,湯池備好了,是否沐浴更衣?”

    景隆帝閉目靠在墊子上,低聲道:“朕頭疼”

    藍(lán)喜心下一凜。

    皇帝素有頭疾,一年要發(fā)作幾次,但這次與上次大發(fā)作才間隔不到一個月,是前所未有的密集。而且,皇帝看著清雅平和,實則心性堅毅,哪怕疼得厲害時翻江倒海,也幾乎不出聲示弱�?粗褚固铀魉鶠椋瑢λ饎雍艽�。

    藍(lán)喜上前,輕巧摘下冠帽,一邊為皇帝按摩頭部穴位,一邊輕聲勸解:“小爺因坤寧宮被燒毀而發(fā)怒,實乃一片孝心,殺幾個犯錯的宮人,也是他們該當(dāng)?shù)膽土P,皇爺也別把這事看得太重了您不是說過,小爺頗有先帝年少時的風(fēng)采,先帝可是十歲就親手殺過劫匪,就連豫王殿下,也是十二歲就上陣殺敵。小爺過年十五,血氣方剛,殺人而面不改色,實為勇武”

    “別說了。”皇帝喝止。

    藍(lán)喜連忙告罪:“是奴婢多嘴�!�

    皇帝沉默片刻,說:“是朕這十幾年來溺愛太過,沒有好好錘煉他的心性�!�

    藍(lán)喜不敢接腔。

    皇帝又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藍(lán)喜眼珠一轉(zhuǎn),說:“梅花香歸香,卻不能入藥。蘇少卿曾獻(xiàn)了個方子,說用白菊花煎水熏蒸頭部,能大為緩解頭疼,皇爺要不要試試?”

    “蘇”皇帝把名字在嘴里含著,來回?fù)芘路鸫烬X間余香猶存,“試試罷�!�

    朱賀霖走到端本宮門口,忽然停住腳步,思索片刻,突然折向午門方向。

    富寶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問:“小爺要去哪里?”

    朱賀霖紅腫著雙眼,說道:“這事有點不對勁我要去找蘇晏。”

    “可眼下已經(jīng)四更,圣駕回宮,宮門下鑰了。要不,等天亮再出宮?”

    “天亮我就要去跪太廟,還不知父皇會罰我跪幾天。不行,我現(xiàn)在就要見他!”

    富寶知道太子一旦拿定主意,誰也勸不動,只得妥協(xié),“宮門鑰匙在司鑰長手中,沒有圣命難開宮門。要不這樣,奴婢就在門旁守著,等天亮一開門,奴婢立刻去找蘇大人,請他去太廟見小爺?”

    朱賀霖想了想,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點頭說:“行�!�

    永寧宮,衛(wèi)貴妃站在廊外臺階上,遙望坤寧宮方向,對著久未熄滅的火光露出艷麗笑容。

    “這真是元宵最美的一場煙花�!彼龐陕曅Φ�。

    第173章

    能為你們赴死

    圣駕匆匆回宮,留下一件黑貂毛滾邊的暗銀色大氅,說是賜給蘇卿御寒。

    蘇晏臂彎里搭著御賜之物,一步步走下城樓臺階,思緒還有些發(fā)飄。

    方才和皇帝怎么就親上了呢?是當(dāng)時的氣氛渲染,還是真的心有所動?緊接著險些擦槍走火,要不是突發(fā)意外,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情況我要是繼續(xù)拒絕,他會尊重我的意愿,還是會放棄不強迫的原則?

    嘖,還說什么“脫光了也不稀罕碰一下”。這特么一件沒脫還多裹著一件呢,剛剛頂在屁股上的是什么,棒槌嗎!

    蘇晏再次生出了危機感,覺得不能過于相信對方的自制力。景隆帝是難得的克己的明君沒錯,但他也是個男人,不可能一點沖動都沒有,看來自己還是要盡量避免這種氛圍曖昧的獨處。

    廣場上依然張燈結(jié)彩,短暫的騷動后,人群又恢復(fù)了原樣。畢竟對普通民眾而言,皇宮實在是個遙不可及的存在,即便發(fā)生火災(zāi),也自有官兵們會處理。

    蘇晏走了十幾步,忽然看見沈柒站在不遠(yuǎn)的燈火闌珊處,目光穿過人流投注過來。

    這目光是夜色中的一盞孤燈,燈火中的一點寒影,蘇晏下意識地快步迎上去,也顧不得會被那四個暗中保護(hù)他的御前侍衛(wèi)看見。

    他毫不猶豫地握住了沈柒的手,喚道:“七郎。”

    沈柒用大拇指揉著他的手背,視線掠過他臂彎里的大氅,沉聲問:“沒事罷?”

    蘇晏知道他問的是什么,不禁有點心虛,回答:“沒事。對了,我在城樓上看見皇宮失火,是哪處宮殿?”

    沈柒道:“目前尚不清楚�!�

    這火為何起的如此湊巧蘇晏注視沈柒,目露詢問之色。

    沈柒微微搖頭,表示此事與他無關(guān)。

    既然沈柒說不是,那就不是。宮殿木料搭建,本就易燃,今夜又四處燈火,也許真是意外。

    蘇晏與他并肩而行,往金水橋方向走出廣場,邊走邊談事,“聽說你這幾日都在追查八瓣血蓮印記,可有收獲?”

    沈柒道:“因為涉及隱劍門刺客,懷疑與江湖門派有關(guān),北鎮(zhèn)撫司將之與各門派的徽記逐一做了對比,幾個圖案近似的,經(jīng)過調(diào)查都排除了嫌疑。目前尚無頭緒�!�

    “或許,不是江湖門派呢?”蘇晏思索后道,“阿追前幾日對我說了些隱劍門與七殺營的舊事,我覺得這七殺營很值得琢磨�!�

    “怎么說?”

    “呃,我這么跟你說吧,打個比方,茫茫宇宙中有個蟲族。”

    “蟲族?”

    “對�!�

    “什么蟲,蝗蟲?螞蟻?螳螂?”

    “別管什么蟲,總之就是一種邪惡的異形怪物,它們的組織結(jié)構(gòu)很有意思。無數(shù)行動快捷的異蟲個體,組成了蟲群大軍,深入敵方領(lǐng)地或覓食、或殺戮,然而這些異蟲每一個都沒有腦子�!�

    “沒有腦子,是說蟲子愚蠢?”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長腦子,沒有任何思考能力。但這并不意味著,蟲族沒有智慧。這些異蟲個體就像無數(shù)爪牙、無數(shù)利刃,完全受腦蟲的控制與指揮。腦蟲不會輕易外出,一般只待在蟲巢里,可它擁有強大的意識,能將所有的蟲群個體鏈接在一起�!�

    “你說的這些,令人匪夷所思,光怪陸離仿佛魔境�!鄙蚱獾�,“說句冒犯的話,我竟想到了千手觀音�!�

    蘇晏失笑:“有那么點兒意思�?傊褪且粋腦子,控制與鏈接著無數(shù)沒有意識的個體。我覺得,隱劍門的刺客就像這些異蟲個體,而七殺營則是蟲巢。

    “隱劍門向天下廣收弟子,其來源多是無路可走的貧民與遭逢災(zāi)難變故之人,初步培養(yǎng)后,送入七殺營,再通過層層篩選,留下戰(zhàn)斗力強的,淘汰弱小。那些通過考驗留下來的隱劍門弟子,在訓(xùn)練中被磨滅人性,最后成為唯命是從的殺手,只受七殺營營主的操縱�!�

    沈柒領(lǐng)悟了他的意思,“七殺營的營主,就是腦蟲�!�

    蘇晏點頭,覺得跟接受力強的人說話就是省心。

    “那么血蓮印記,是否就是‘異蟲個體’之間互相聯(lián)系的方式?倘若抓到了潛逃的七殺營營主,就能知曉其目的與勢力,將整個蟲巢連根拔起�!鄙蚱忭樦乃悸吠七M(jìn)。

    “只怕沒那么簡單�!碧K晏輕嘆口氣,“腦蟲之上,還有主宰。那才是蟲族的至高首腦,是蟲族的權(quán)力核心。它隱身黑暗,體型龐大,擁有著極高的智慧與控制力,而腦蟲不過是它更方便地操縱蟲群的工具�;蛟S蟲巢不止一處,腦蟲不止一只,但主宰永遠(yuǎn)只有一個�!�

    “誰是主宰?”沈柒問。

    蘇晏把雙手一攤,“阿追連腦蟲,唔,連七殺營的營主長什么模樣都不清楚。說營主常年一襲紅袍從頭披到腳,戴著青銅面具,連手指尖也裹在黑革手套內(nèi),說話聲音雌雄莫辨�!�

    “若是放荊紅追回去,還能找到七殺營的駐地么?”

    蘇晏忽然停下腳步,對沈柒正色道:“我不會讓他去的。”

    “為何?”沈柒面上平靜,將手背在身后,用力緊了緊拳頭。

    “第一,朝廷剿滅了隱劍門,至今仍在通緝余孽。七殺營與隱劍門關(guān)系密切,不可能還安穩(wěn)自處。浮音試圖投奔阿追時,也說過,七殺營內(nèi),‘與隱劍門牽連明顯的人都死了,剩下的藏了起來。營主也不見蹤影,但我知道他還活著,也許正收攏殘余的俠刺,韜光養(yǎng)晦’�!�

    “狡兔三窟,七殺營或許另有暗藏的駐地。荊紅追畢竟出身其間,讓他去找,說不定能混在被收攏的余黨里,潛進(jìn)去,找出營主的行蹤�!�

    蘇晏堅決地?fù)u頭:“七郎,恕我不能同意。誠然,這個方法很犀利,用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利益,是你沈柒的風(fēng)格,但卻不是我的。

    “我要說的第二點就是,對我而言,阿追不止是侍衛(wèi),更是生死相依的家人。我不會把他當(dāng)做工具來使用,明知前路兇險,仍差使他為了我去賣命。這違背了我做人的原則�!�

    “僅僅是做人原則?不是因為你心疼他、舍不得他?”沈柒咬牙追問,“什么叫‘家人’?與我這‘兄弟’有何區(qū)別?”

    蘇晏心底涌出愧疚與迷茫,還有些尖銳的刺痛,卻沒有動搖。他深吸口氣,鄭重說道:“易地而處,倘若出身隱劍門的是你沈柒,無論誰向我提這個要求,哪怕是皇爺,我也寧死不會同意�!�

    沈柒身心遽震,抓住了他的手腕,“別說傻話!什么叫寧死!莫說只是冒點風(fēng)險,就是必死無疑,我也不準(zhǔn)你用自己的命去挽留!對荊紅追是如此,對我亦是如此!”

    蘇晏將掌心覆在他手背,淡淡一笑:“你和他都曾為我連命都不要,我為何就不能為你們赴死?

    “我本是天地間一縷殘魂,托生在這世間,遇到你,遇到阿追,能得你們傾心以待,何其有幸。陰差陽錯之下,緣分深種,到如今前途與命運都纏繞在一起再分不開。失去你,是剖我的心肝,犧牲他,是斷我的手足。將來若真有什么難逃的劫難,我與你們生在一處,死在一處�!�

    沈柒第一次從蘇晏口中,聽到生死相許的剖白,盡管還捎帶了另一個人。

    蘇晏對善意容易心軟,也容易被付出感動,與他相處,從一開始的半推半就,到如今主動迎合,究竟是不是真實心意?對此他曾逼問過好幾次,可惜這小壞蛋嘴硬得很,在床上趁銷魂時拿捏,什么羞臊話都肯說,下了床又是一副“好兄弟講義氣”的做派,把他氣得夠嗆。

    眼下,蘇晏終于表露心跡,要同他纏繞終身,生死與共,叫他如何不驚喜過望!

    至于多出來的一個閑雜人,其實也不難解決。就像皮膚上的贅生物,等到合適的時機一刀割去,只不被蘇晏發(fā)現(xiàn)是他下的手就好�;蛟S蘇晏會痛過一陣,但有他陪伴左右,傷口終究會痊愈。

    沈柒目光閃動間,拿定了主意,松口道:“既然你不同意,我也只能另想辦法。他不是還有個師弟么�!�

    蘇晏點頭:“浮音。阿追正盯著他。我估計,聯(lián)絡(luò)與指使浮音的那個人,即便不是營主,也與七殺營關(guān)系匪淺。一旦順藤摸瓜找到這個人,就可以一齊抓捕歸案�!�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走出了大明門,來到內(nèi)城中軸線的正陽門大街上。

    “四更天了,一夜未眠,早點回家歇息。明日午后開衙,我再不調(diào)整作息,怕后天凌晨爬不起來,早朝遲到要挨廷杖�!碧K晏打趣道,“不過七郎應(yīng)是無此擔(dān)憂,畢竟都察院都傳遍了,說你連年假都不休,是一等一的勤勉官員�?磥砩蛄x士要改叫沈勞模了�!�

    勞模?沈柒笑笑,沒有追問,把北鎮(zhèn)撫司停在街口的馬車叫過來,送他回家。

    上車時,沈柒借著攙扶,把手指伸進(jìn)蘇晏的袖口,在他手腕上撓了幾下。

    蘇晏知道這是回應(yīng)自己前幾日在北鎮(zhèn)撫司的公堂上,背著四大金剛偷偷撓他的事,忍俊不禁,也伸指在沈柒掌心里,認(rèn)認(rèn)真真畫了一個心形。

    這圖案是什么意思?沈柒用眼神問。

    自己猜。蘇晏含笑掀開簾子,鉆進(jìn)車廂。

    蘇小北和蘇小京逛完燈會,早已回到家中,為他準(zhǔn)備好了洗沐的熱水,鋪床疊被。荊紅追卻還沒回來。

    直至熄燈上床,蘇晏也沒等到貼身侍衛(wèi),猜測阿追又盡職盡責(zé)地盯梢浮音去了,要么就是去探查上次說的那個古怪妓館。如果有新的發(fā)現(xiàn),阿追會第一時間回來通知他。

    蘇晏迷迷糊糊睡了沒多久,就被敲門聲驚醒。

    富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蘇大人!蘇大人!”

    蘇晏連忙披衣下床,走去開門。門外,站在蘇小北和一身便服的富寶。

    蘇小北面色為難:“我跟富寶公公說了,大人才睡下一個時辰,可他非要”

    “無妨。”蘇晏轉(zhuǎn)而問富寶,“可是太子殿下找我?”

    富寶點頭,焦急道:“小爺被罰去跪太廟,囑咐奴婢宮門一開就來找蘇大人�!�

    “發(fā)生什么事了?”蘇晏忙問。

    富寶壓低了嗓音答:“昨夜一把大火,把坤寧宮燒了!”

    “坤寧宮!”蘇晏一驚,“那不是先皇后的”

    富寶紅著眼眶點頭:“是。小爺當(dāng)時就發(fā)作了,要沖火場去救先皇后的遺物,還好被內(nèi)侍們死死拖住。得知是因為坤寧宮的宮人擅離職守,偏偏守鐵缸炭火的內(nèi)侍又睡著了,門海凍結(jié)取不了水,才導(dǎo)致火災(zāi)難救,整座正殿付之一炬。小爺一怒之下,親手連殺三人。后來皇爺?shù)綀�,把小爺帶去養(yǎng)心殿,不知說了什么,就罰他去跪太廟,也沒說要跪多久。”

    蘇晏“嘶”了一口氣,“這事兒不對勁,巧合太多,又明擺著沖太子去的。我這便去太廟見小爺。”

    富寶道:“馬車就停在門外,外頭冷,大人多加件披風(fēng)。”

    蘇晏回到床邊,穿戴整齊,臨走前想了想,把皇帝御賜的大氅也披上,離府上了馬車,朝太廟疾馳而去。

    第174章

    誓與一生一世

    天色陰沉沉的,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在天地間紛紛揚揚,蔽人視線。

    馬車停在太廟大門外,蘇晏身披大氅,將風(fēng)帽遮住頭臉,走下車廂,頭頂與肩頭立刻素白一片。

    富寶打起傘為他遮雪。

    蘇晏伸手撣了撣肩頭落雪,接過油紙傘,遺憾道:“這場大雪下得真不及時,若是昨夜下就好了,好歹也能阻一阻坤寧宮的火勢�!�

    富寶點頭嘆息:“是啊,世間事總是這么陰差陽錯�!�

    他取東宮腰牌給守門的侍衛(wèi)驗看過后,自己打了把傘,與蘇晏一同穿過琉璃門、玉帶橋、戟門與殿前廣場,直接前往供奉歷代帝后神位的中殿。

    太廟屬內(nèi)府神宮監(jiān)管理,設(shè)掌印太監(jiān)一人,其他內(nèi)侍十余人。因為雪下得太大,這些內(nèi)侍們都躲在奉祀署里烤火,留兩個輪值的,站在中殿的殿門外把守,負(fù)責(zé)給奉旨受罰的太子送三餐。

    富寶給兩個看守內(nèi)侍塞了點銀子,打發(fā)他們回避,隨后推開殿門,招呼蘇晏進(jìn)來。

    偌大的殿內(nèi),只在神位前燃了一個炭盆,朱賀霖跪在炭盆旁的蒲團(tuán)上,抬頭怔怔地望著孝惠慈皇后的神牌發(fā)呆。

    蘇晏脫下大氅抖了抖,隨手交給富寶,走上前輕喚一聲:“小爺。”

    朱賀霖回過神,沒有轉(zhuǎn)身,用手胡亂抹了幾把臉,擦拭干凈殘留的淚痕,“你來了�!�

    蘇晏從旁拖了個蒲團(tuán)過來,在他身邊跪坐,“事情原委,富寶都告訴我了。”

    朱賀霖深吸著氣,極力平息痛哭過后的顫音,“昨夜咱們一起挑的那些花燈,如今連掛的地方都沒有了�!�

    蘇晏嘆氣,伸手?jǐn)堊√拥募绨�,什么也沒說。

    朱賀霖側(cè)過身緊緊抱住蘇晏,把臉埋進(jìn)他的頸窩:“清河,我心里難受”

    “我知道�!碧K晏拍撫太子的后背。

    “我心里難受,不僅因為失去了母后住過的宮殿與所有遺物更因為我不是個稱職的太子,讓母后的在天之靈失望了�!�

    朱賀霖的身軀顫抖得厲害,蘇晏擁抱著這個虛歲十五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對方心底深藏的孤獨與惶惑。

    厭學(xué)好玩、任性恣肆、不守規(guī)矩,這些毛病其實朱賀霖自己都清楚,但他不想改,不想被禮制的條條框框約束,不想學(xué)父皇那樣嚴(yán)以自律。他身在太子位,卻不愛稱孤道寡,即使經(jīng)歷過刺殺險死還生,心思與行事成熟了許多,本性依然是跳脫而不羈的。

    一方面明知身為太子,一舉一動不僅代表自己,更代表皇室的威儀與體面,另一方面又不想讓真實的自己,被重重壓制在威儀與體面的枷鎖之下,為此而生出的矛盾與煩郁,掩蓋在飛揚驕縱的性情里,輕易不肯示人。

    此刻,在蘇晏懷中,他卸下屬于儲君的堅強和驕傲,像個尋常少年,傾訴著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

    蘇晏撫摸著少年肩背上逐漸豐隆結(jié)實的肌肉,誠摯地說道:“如果把‘太子’當(dāng)做職位,你的確不完美,甚至夠不上賢良的標(biāo)準(zhǔn),但你比任何一個努力經(jīng)營賢良名聲的太子都更加真實,更加有血有肉。

    “先皇后圣靈,我無法猜測她心中所想。但我可以告訴你,朱賀霖,我從未對你失望過。我選擇登上你這艘船,不僅因為私交情分,更因為我認(rèn)定你是下一任的明君,能繼續(xù)開創(chuàng)大銘盛世。你有遠(yuǎn)見,有才能,有勇氣,欠缺的只是對心性的打磨,以及處事上的歷練。

    “我把身家性命押在你身上,并不意味著我是個孤注一擲的賭徒,而是相信自己的眼光順道厚著臉皮說一句,我看人的眼光向來都很準(zhǔn)。”

    朱賀霖眼眶潮濕,渾身肌肉都因為這番話而緊繃,繃得發(fā)燙發(fā)脹,肺腑熱血連帶一顆熾烈的少年赤心,都活脫脫要從腔子里跳出去,落在對方緊貼著自己的胸膛內(nèi)。“清河”他哽咽道,“你真的相信我能成就你心目中的太平盛世?”

    “當(dāng)然!”蘇晏毫不猶豫地回答。

    朱賀霖不斷抽著氣,最后輕推開他,用袖口使勁擦了幾下臉,鄭重說道:“你跪好,對著我母后。”

    蘇晏不明所以,但仍依言,朝先皇后的神牌端端正正地跪好。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biāo)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