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弘暉三兄弟瞬間石化,集體呆若木雞,腦子里不約而同地刷過“我一定是垃圾堆里撿來,十三叔才是阿瑪親生的”。
“咳咳!”胤祚不得不站出來維護四哥的光輝形象,示意蘇培盛趕緊把孩子帶走。
胤禛左右甩不掉背上的牛皮糖,沒好氣地說:“一塊兒金疙瘩而已,有什么可高興?你還敢拿它號令三軍不成?”
“誰為這個了?”胤祥利索地跳下來,又蹦到胤祚身上,輕聲笑問,“六哥,八哥害我的事情,真的是十四弟告訴額娘的?你親眼目睹,親耳所聞,撒謊是小狗?”
“嘶,”胤祚抱著胳膊抖做一團,“我說什么來著?老十四包治百病。下回你有個頭疼腦熱,竟不用傳太醫(yī),把他牽到跟前給你叫魂就得了�!�
胤祥追著他,不依不饒:“他是怎么說的,你再給我學一遍。快快快�!�
他們兩個追打笑鬧,在游廊跟涼亭之間蹦來蹦去,活像開了鎖的猴兒。胤禛臉上跟著帶出幾分笑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悅,將前些日子的疲憊茫然都沖散了,只覺得此時再煮酒烹茗,兄弟對飲,便快活似神仙了。
作者有話要說:
負能量一波,卡文卡到看到晉江app就神煩,C羅離開皇馬了,申研的事情細碎繁瑣,親人反對寫文,熬夜弄得心啊胃啊肝兒啊都不咋好。沒有請假,因為沒有理由,就是心煩而已。
正能量一波,依舊很舍不得這個故事。接下來的劇情點都是這個故事創(chuàng)作的原始動力。
朝鮮使臣iing的判語“十三王,第三王”
《雍正王朝》里十四在乾清門怒懟康熙,是我童年最喜歡的歷史劇鏡頭。我想反轉這個經典,為失敗者做傳。
以及最后四和十四之間在矛盾中走向統(tǒng)一融合的感覺。
不管有沒有人看,都希望能夠好好的寫出來。
第170章
康熙四十三年,
正月初五。
扎著紅綢的箱子擺滿了永和宮廊下的空地,敞開的嫁妝擔子里,
晶亮的珠玉首飾、流光溢彩的各色貢緞映著日頭,
散發(fā)出炫目的光暈。茶酒香餅、藥材擺設滿滿當當?shù)厝谡聊鞠渥永铮?br />
長龍一般從正殿東廂擺到永和門。
正殿三扇宮門打開,繡瑜坐在青鳥寶座上,
聽四福晉捧著單子念道:“繡五彩緞金龍袍料五匹、繡五彩緞蟒袍料二十三匹、繡五彩紗蟒袍料二匹、織五彩緞八團金龍褂十八匹、繡五彩紗龍袍料三匹……”
每念一樣,底下的便有兩個強壯的粗使太監(jiān)打開箱子,
六福晉親自帶人上前盤點數(shù)目,查看成色。若是都好,她便朝繡瑜略一點頭,四福晉就從單子上勾掉一樣;若是物件兒略有瑕疵,
就挑出來叫繡瑜看過,
或是拿下去修整,或是單獨記錄在冊,叫胤禛胤祚的人另從外頭置辦去。
一時又有人回話說七公主嫁妝里的十二掛珊瑚朝珠、十二掛蜜蠟朝珠都已經得了,
請四福晉去收驗,敏珠剛答了句:“知道了,讓他們快些把松石和青石的朝珠也交上來�!�
一時又有人回說十匣象牙木梳只得了一半,恐趕不上婚期。兩位福晉商議一回,
又叫人拿了兩家貝勒府的帖子,往京外山東、山西等省份,
另尋能工巧匠備辦。
如此種種忙了兩個多時辰,抬眼望去,
院內東西才去了十之二三。
繡瑜遂道:“你們歇歇,下午再點不遲�!�
六福晉因笑道:“可真真繁瑣死人了,虧得咱們妯娌多。當年九妹出嫁的時候。全靠額娘一個人操持,這得是多大的耐煩心?”
繡瑜搖搖頭,笑而不語。九兒出嫁的時候,局勢還算穩(wěn)定。前朝太子仍舊力壓眾兄弟,宮里太子妃是名義上的管家人。頭上只有一個主子,內務府當然盡心辦差,將九兒的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的。
可是如今,索額圖圈禁至死,太子“病”了大半年。前朝是群雄逐鹿,后宮是暗潮洶涌。小小的一個內務府,名義上是佟貴妃的地盤,實際上四妃、太子妃都卯足了勁兒往里頭摻沙子。
多方勢力混雜之下,一方辦事,另一方必定全力扯后腿。故而繡瑜不敢托大,難得使喚了一回媳婦們,逐一檢查瑚圖玲阿的嫁妝。凡是略有一點瑕疵的,也不與內務府爭辯,而是不走公中,由幾個兄弟出錢出人,另外置辦。
為此兩個兄長各出了兩萬銀子,十三十四一人給了一萬。不求公平,只求完美,充分體現(xiàn)了什么叫兒子多任性。
連白嬤嬤都嘆道:“虧得娘娘兒子多媳婦多,不然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哪有這樣的周全妥帖?”
繡瑜剛叫人擺飯,又攆兩個媳婦別處吃去,免得她們礙著規(guī)矩食不下咽。忽然聽人說:“太子妃來給德妃娘娘問安�!�
眾人一驚,太子妃石氏為人可敬可佩,奈何太子如今一不臨朝,二不理政,三不培養(yǎng)親信,只被康熙拘在毓慶宮,一味“讀書明理,修身養(yǎng)性”,全然一副茍延殘喘之勢。
原本太子妃的身份隱隱在眾多庶母之上,如今卻落得宮門都難進。
繡瑜叫人備了上好的茶果待客,又命兩個媳婦到殿外迎一迎。沒想到隨著太監(jiān)報門的聲音響起,卻是十三福晉兆佳氏先進來打起了簾子。兆佳氏和卓出身大族,父親馬爾漢時任兵部尚書、一品武職,身份絲毫不亞于兩位嫂子;更難得的是容貌姣好性格溫和,較之其他福晉,更多一分溫柔可親。
相互廝見之后,繡瑜先開口打趣她:“懶丫頭,又躲哪里去玩了一日,你兩位姐姐呢?”
兆佳氏吐吐舌頭,俏皮一笑。她今年虛歲不過十五,嫁進皇家不過半年。婆家父母兄嫂憐她幼小,都不多加要求,只當多了個女兒妹妹一般。因而她雖然嫁做人婦,仍舊存些少女天性。
像今天,胤祥雖然吩咐她進宮給兩個嫂子幫忙,可沒多久她就被瑚圖玲阿拿玻璃花燈勾了魂兒去,眼巴巴地看著繡瑜。
繡瑜哭笑不得,干脆讓她和瑚圖玲阿帶著幾個孫子去御花園看燈了。后來九兒進來,拉著瑚圖玲阿往太后宮里去了。兆佳氏這才回來,剛好在宮門口遇上太子妃。
太子妃不由分說攜了她進來,笑容滿面地跟兩個弟妹見禮,進殿又恭恭敬敬地向繡瑜執(zhí)晚輩禮,叫人捧上長長的禮單:“這是太子爺和妾身的一點心意�!�
繡瑜一看,卻是:青玉執(zhí)壺一件,漢玉璧磬一件,紫檀座漢玉仙山一件,烏木商絲座漢玉鵝一件,紫檀架隨玉半璧一件。
說是太子的心意,實際上都是太子妃陪嫁的東西。其價值,便是幾個妯娌中出身最高的富察氏見了也不得不動容。
“聽說皇阿瑪想在三月十八圣壽節(jié)之后前往承德行宮會見蒙古王公,順道發(fā)嫁十二妹。太子爺剛回了皇阿瑪,想去為十二妹送嫁�!�
聽得太子妃此話,幾位福晉都稍露不虞之色。太子現(xiàn)在就是一個行走的炸藥,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惹毛康熙,粉身碎骨的同時還帶累身邊的人。去年在泰安,胤祥受太子連累,差點被打成索額圖的同黨。這回還想纏上她們永和宮?
十三福晉年紀小,臉上難免帶出幾分忿懣。
石氏不由臉龐微紅�?滴踹@些年被大兒子們傷透了心,轉而喜歡起聰慧單純的女兒們。相比于底下那些漢妃貴人養(yǎng)的格格,七公主性情大氣灑脫,允文允武不下男兒,當然深得圣心。皇家嫁了這么多公主,能得皇帝不遠千里送嫁的,除了當年遠嫁外蒙的四公主恪靖,就只有她了。
而且七公主嫁的是蒙古的博爾濟吉特氏,孝莊皇后的重侄孫、孝惠康皇后的侄孫子。愛女和外甥,親上加親天作之合,大禮一成,康熙必定龍心大悅。太子不抓緊這個時候跟皇帝修復關系,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石氏也只能獻上厚禮,硬著頭皮送上門來當沙包,只求德妃有氣沖自個兒撒,千萬別影響太子爺?shù)膹蛯櫞笥嫛?br />
繡瑜不由嘆息,太子妃何等高傲自許的人?可這年頭最混蛋的一件事,就是不管女人多強都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太子得勢的時候,她前頭有一干側福晉庶福晉;太子失勢的時候,她這個太子妃卻是頭一個跟著倒霉的。
“罷了,替本宮多謝太子爺費心�!崩C瑜在太子妃驚愕的目光中,淡淡地端茶送客。
“額娘?”四福晉頭一個察覺到她臉色不虞,不由擔憂地站起來。
“無礙�!崩C瑜壓下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
不同于前頭四個兒女婚禮上拜的,是康熙和兩位皇后的靈位。這回瑚圖玲阿的婚禮在行宮舉辦,遠離北京城那些滿腦子“嫡庶有別”的迂腐御使�?滴跻呀洶抵性S了,讓瑚圖玲阿和額駙在婚禮上給她磕頭行禮。
養(yǎng)了這么多孩子,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難得從胤禛到十四所有兒女一同出行,這場婚禮對她意義非凡。結果太子偏生橫插一杠子。有了太子跟大阿哥、八阿哥湊一塊兒,這趟行程還輕松得了嗎?
幾個福晉面面相覷,暗中使人去喚兩個公主回來。沒想到派去的人還沒邁出永和宮,太后身邊的心腹嬤嬤突然歡天喜地地來報:“恭喜娘娘,五公主在太后那里吃了些蟹粉酥,略有些頭暈,傳了太醫(yī)來一瞧,竟然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果真?”繡瑜忽地站起來,一邊念佛一邊哭笑不得地吩咐備駕,“這兩個孩子,都三個月才發(fā)現(xiàn)!”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喜上眉梢。幾個福晉生怕她再想起惱人的事,輪流上前說著歡喜話兒,簇擁著她往壽康宮去了。
壽康宮里也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九兒出嫁四年一直沒有孩子,雖然小日子過得悠悠閑閑;礙著君臣之分,無人敢多嘴,但是皇太后還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一輩子吃了沒有孩子的虧,生怕心愛的孫女再受這個罪,因此倒比繡瑜這個生母還急了十倍。
轎子剛進了壽康宮,繡瑜老遠就見皇太后身邊的大宮女指揮宮人,扛著梯子板凳去開那兩層樓高的大庫房,然后就是一溜的錦盒捧出來,不用想也知道是賞給誰的。
只聽正殿里九兒懊惱的聲音:“原說好的,我給妹妹換衣裳,四嫂梳頭。這個時候了怎能再改?我都好久沒出京了,留下反倒心里不痛快,皇祖母,就讓我去吧!”
繡瑜一聽就知要糟糕,忙加快腳步,剛到門前果然就聽皇太后軟了一半的聲音:“那就都去,哀家也去�!�
九兒剛展顏一笑,就見母親黑著臉進來。她被繡瑜一指輕輕點在額上,拉著手叨念埋冤了許久,看到嫂子妹妹們臉上調侃的笑容,復又笑開了。
第171章
達爾漢巴圖魯親王博爾濟吉特家的小兒子碩博多原本是個開朗活潑、無憂無慮的小伙子,
蒙古的驕陽賜給他一身古銅色的皮膚。他有著博爾濟吉特家傳統(tǒng)的微卷偏紅的頭發(fā),壯碩的身材,
靦腆憨厚的笑容和馬背上風馳電掣的背影。
由于嫡親的姑祖母孝惠太后嫁入紫禁城,
他又自幼接受了滿族、漢族的文化教育,
熟讀四書五經十二史。
廣博的學識、憨直的性格和高貴的血統(tǒng),使得他在去年隨父親入京朝見時,
被康熙皇帝一眼相中,點入宮中任職觀察,
最后在兄弟艷羨的目光中被點為和碩純憲公主的額駙。
碩博多本人對這門婚事感激涕零,除了政治上的考量之外,公主本人高貴大方,德妃娘娘也是溫柔可親。高貴的天家母女對當日孤身留在京城的他多有照拂,
使得自幼喪母的碩博多享受到一點女性長輩的照撫育。
然而德妃娘娘雖然和善,
但是她膝下那大大小小足以湊一桌麻將的兒子們卻不好對付。圣駕到了承德行宮,碩博多的好日子頓時過到了頭。
“啊呀!”十四和碩博多胳膊搭著胳膊,腿絆著腿,
仿佛兩只互相角力的公牛。碩博多足足大了一圈,但是十四穩(wěn)穩(wěn)地守著下盤,幾次騰挪翻轉之間,突然提膝往他腰間一撞。頃刻間,
勝負便已分明。
圍觀的侍衛(wèi)太監(jiān)轟然叫好。十四阿哥花式挑戰(zhàn)姐夫,是最近承德行宮日日必演的戲碼。甚至有前鋒營的侍衛(wèi)暗中開盤口賭他們的勝負。
從摔跤到騎馬再到射獵,
碩博多若是輸了,必定收到高貴冷艷的一聲“哼”。年輕的小阿哥昂著頭,
仿佛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訴說你配不上我姐姐。
若是他贏了,十四冷哼一聲,一甩辮子揚長而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必能看到十三阿哥帶著儒雅的笑容,佩劍掛弓而來,沖他拱手說:“姐夫請吧�!�
六阿哥負責解決思想問題,在他被兩個小舅子折騰得筋疲力盡之后,拉著他喝酒談人生。嗯,聽說你們博爾濟吉特家的男人喜歡喝酒打老婆?這個我們是不是在皇阿瑪面前說道說道?
四阿哥高貴冷艷,篤信跟男人談人品不如談利益,故而從不跟碩博多動口動手,而是時不時地跟他老子達爾漢親王走動,聊點鹽鐵的互市啊,火器馬匹的交易啊,茶葉絲綢的運輸��;搖著紙扇眼波一橫,仿佛在說“瞧你那猴樣兒,還能逃出如來佛的手心”?
四個大小舅子,八仙過海,輪番上陣。碩博多的生活一時水深火熱,只是看著賜婚的圣旨咬牙苦熬罷了。
好在今天即興而來,帶著一眾大臣兒子侍衛(wèi)散步的皇帝解救了他�?滴鯚o意目睹了一場精彩的布庫,興奮地詢問身邊的費揚古:“朕這個兒子怎么樣?”
費揚古歷經兩朝,自然是人精,一面是親兒子,一面是未來女婿,踩誰捧誰都不好。故而他撫須笑道:“十四阿哥武藝超凡,要是臣年輕三十歲,還可以與之一戰(zhàn),如今不行啦�!�
隨行的胤禛暗暗拿手肘搗了搗弟弟,暗示他說兩句謙虛的軟和話。十四卻充耳不聞,只驕矜地略一頷首。
康熙更是喜不自禁。他可沒什么年輕人就該謙虛的想法,相反自視甚高的皇帝覺得,朕的兒子就該是最強,最騷,最有脾氣的!康熙笑道:“老十四這性子像朕年輕的時候,是個將才�!�
費揚古補充道:“皇上說的是。心氣兒不高,沒有脾氣的人,帶不了兵�!�
康熙瞥了一眼身后,突然解了身上的配飾賞給十四,意味深長地說:“將軍此言極是。唐太宗晚年,行事柔仁,有恩無威,以致朝綱敗壞。朕常常引以為戒。仁君圣主,就好比魚和熊掌,豈能兼得?”
一眾皇子皆是心里一跳,忙低頭稱是,卻摸不著頭腦——這是在稱贊十四阿哥?好像又關聯(lián)不大。還是在敲打誰了?可又沒點明。
康熙卻已經轉頭拉著費揚古往武場去了,一個五十歲,一個六十歲的老頭,興致勃勃地要比騎馬。眾皇子忙上去勸他保重龍體,卻被康熙不耐煩地一招手,全部趕跑了。
十四拎著那個明黃的荷包,百思不解,不住地拿眼睛打量笑得一臉高深莫測的四哥,撇撇嘴,終究拉不下臉來詢問。
胤祚笑著搭上胤禛的肩膀,示意他看旁邊別別扭扭的弟弟。
胤禛把玩著手上的折扇,眼里帶著暢快的笑意:“誰近日懲處要犯不力,誰就是那個‘行事柔仁,有恩無威’,做得了仁君,卻不是明主的人�!�
胤祚恍然大悟。八阿哥受康熙之命審理太子的奶父、內務府總管凌普受賄一案,誰曾想凌普手上握著九阿哥盜賣黑龍江人參一事的把柄。因怕打老鼠反傷了玉瓶,八阿哥只得判了個“革除職務,抄沒家產”,便草草結案。
康熙十分不滿,駁回他的折子,改判凌普斬監(jiān)候,家人流放黑龍江不算,還借今天這個機會敲打了八阿哥一番。
十四皺眉反問:“這算什么敲打?皇阿瑪還夸他是仁君呢!”
胤禛頓時臉色一沉。要說年輕的時候,康熙肯定是渴望建功立業(yè)的圣主,可是這些年隨著年齡增長,他卻越發(fā)喜歡標榜自己是“仁圣心難測啊!要是皇阿瑪覺得自己已經完成了開疆拓土的事業(yè),決定把江山交給一位仁慈隨和的君主以便休養(yǎng)生息,可該怎么辦?
三人不由憂心忡忡,一路無話。等快到了繡瑜居住的云山勝地,卻恰好碰上三公主、四公主的轎子從正門出來�;始曳怯H生的姐弟之間感情也一般,他們懶得見禮多話,十四索性帶著哥哥們沿著湖岸疊起的山石一繞,躲開了公主們。
“區(qū)區(qū)小事,還能難倒爺?”十四正在得意洋洋之際,突然從天而降一個黑影,直沖他面門而來。
“小心!”
十四下意識抱著腦袋一蹲,定睛細看時卻是一只五彩錦緞扎成的小皮球。假山石后頭,冒出許多宮人奴仆,零零散散跪了一地。弘晨從乳母身后蹭出來,硬著頭皮給三位長輩行禮問好。
另一位肇事者就沒有他這樣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蓁蓁見皮球砸中了人,吐吐舌頭,小聲喊:“給四阿哥、六阿哥請安�!彼а垡磺疲瑓s是十四捂著腦袋,頓時松了口氣,欣喜地喊:“十四哥哥�!�
“呵,小丫頭片子,”十四頓時樂了,抱著胳膊笑問,“你怎么不給我請安?嗯?快說‘十四爺吉祥’,說不說?”
他說著就伸手去揪小姑娘的辮子,蓁蓁笑呵呵地躲閃著。眾人皆忍俊不禁。
“好了。吵得額娘不得清凈。還不快住手?”胤禛出面阻止了弟弟,又問,“大格格怎么也在?”
蓁蓁的乳母忙答:“我們送格格從歸化回黑龍江。董鄂將軍舍不得她,叫住幾天再走�!�
晉安去年回京省親,走之前再路過歸化,女兒卻被費揚古扣下了,留在歸化城養(yǎng)了半年。這回費揚古來承德面圣,順道送她回黑龍江與父親團聚。
胤禛點頭不語。十四抱起小姑娘繼續(xù)逗弄:“哥哥家里好不好玩?娘娘給你做了皮球嗎?”
“好玩!娘娘好!”蓁蓁一口答道,復又嘟嘴說,“但是公主姐姐們不開心,娘娘也不開心,今天大家都哭了。”
“格格!”乳母不由大急。
空氣一靜,兄弟三人皆是沉默下來。
九兒嫁在京里,到兄弟家串門兒說走就走,進宮隨時遞牌子。一年到頭,娘家的大事,生日節(jié)慶、出巡禮佛、避暑泡溫泉,她一樣沒拉下。繡瑜常打趣她說,這哪里是嫁人?跟兄弟們娶福晉也沒什么兩樣。
相比之下,瑚圖玲阿卻是嫁到別人家里,不僅遠隔千里,日后朝夕相處的也大多是夫家的人了。他們兄弟姐妹六人的小家庭從此到底缺了一員,故而他們看碩博多格外不順眼。
更何況遠嫁的三公主、四公主過得都不大好,額娘看著豈能不傷心?
胤禛丟下句“我明日再來請安”,轉頭就走。
護不住母妹,四哥總是最自責的。胤祚長嘆一聲,拔腳追了上去。
蓁蓁只當自己說錯了話,茫然地看向乳母。十四摸摸她的頭,轉頭吩咐:“叫岳侍衛(wèi)陪大阿哥和烏雅格格去騎馬�!�
他說著也轉身離開云山勝地,揮退侍從,獨自漫步在矮樹林子里。十四心事重重地負手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見眼前金光閃閃,著實幌目。抬眼一瞧,卻是來到了煙波湖畔,岸邊垂柳依依映著粼粼波光,一座小巧的八角亭矗立其中。
十四恍然一驚,頓時想起康熙三十四年北征時,他們隨額娘居住在此。當時正值冬月,湖面結冰,十二姐像個男孩子一樣,穿著褂子把辮子盤在頭頂,跟他們一起鑿冰捕魚。
為什么世人常有“此情可待成追憶”之嘆?蓋因當時只道是尋常。
十四一時愣住,情不自禁地往亭子里面去,豈料剛邁上臺階,視線一轉,卻見對面的美人靠上臥著一個人。
身著石青緞繡八團金龍錦袍,腰間系著明黃帶子,半靠在美人靠上遠眺湖光的,正是十三阿哥胤祥。
兩人面面相覷,皆是一愣。片刻,胤祥慌忙站起身來,擺好手腳,勉強笑道:“十四弟。”
十四猛然想起可待成追憶的還不只捕魚這一件事。那年晚上,他們兄妹在這亭子里嬉戲玩鬧,他抹了胤祥一嘴胭脂,結果被額娘按在膝上,叫兄姐們擰嘴。
十四眼眶一熱,低低“嗯”了一聲,站到亭邊遠眺,忽然嘆道:“舅舅給蓁蓁定下了岳家的傻小子為婿。這丫頭真有福氣,沒生在我們家。”
胤祥難得勾起諷刺的笑容,尖銳地說:“她是有福氣。但不為生不生在帝王家,而是因為有個好阿瑪�!�
言下之意,康熙不是個好阿瑪了?十四驀地抬頭看他�?滴跏撬麄兊母赣H,更是主子,更別提公主遠嫁蒙古是秉承順治皇帝“北不斷親”的遺志。
“看我做甚?”胤祥別過臉,仍是倔強地說,“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愛之可令其生,恨之可令其死。二哥當年是何等尊貴,你不是不知道,可瞧瞧他如今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們自身尚且難保,十二姐嫁得遠,未必不是好事�!�
十四頓時無話。兩人倚著欄桿,靜靜遠眺,氣氛難得和諧悠閑。
胤祥有心跟他聊點什么,卻又不知怎么開口。兼之天公不作美,沒多久天邊就烏云滾滾,狂風大作。被兩人甩開的侍從不敢大意,捧了雨具來勸二位爺。
胤祥只得苦笑道:“回去吧�!�
十四點頭,隨手接過披風。卻見朱五空頂著風大步而來,神色凝重:“二位爺,董鄂將軍陪皇上賽馬,一時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第172章
御帳里涼風習習,
烈酒一杯杯陸續(xù)下肚,繡瑜搖著空空的酒壺,
不贊同地看向埋頭喝悶酒的康熙:“皇上……”
“唉!”康熙索然無味地丟了杯子,
垂頭長嘆,
“薩布素走了四年,孫思克也去了。先皇留下的老將就剩了費揚古一個。唉,
也怪朕,弘晨都能馬上開弓了,
朕還拉著他賽什么馬?”
康熙這些年對身邊的老臣老將愈發(fā)留戀,每每收到他們致仕甚至是死亡的消息,總是要傷感好一陣。除了不舍他們多年的陪伴,更是因為對衰老和死亡的恐懼。
繡瑜只得勸道:“老驥伏櫪,
志在千里。董鄂將軍可沒服老,
還巴不得跟皇上在馬背上一較高下呢!事出意外,怪不得您,只能說天公不作美了�!�
康熙點點頭,
終于露出一點笑容:“這老小子……差點就贏了朕了。唉,朕想把御馬賜給他。”
繡瑜又寬慰了幾句,帝妃二人相坐對飲。一時宮人忽然來報,說大阿哥求見。繡瑜就想起身避出去,
卻被康熙抬手阻止了:“你也是他的妃母。傳�!�
胤禔今年三十三歲,雖是康熙的頭生長子,
奈何上有驕橫的太子,下有無數(shù)能干的弟弟。身為皇長子的驕傲和常年不得志的焦躁混合在一起,
使得他原本俊朗的面龐上總帶著一抹陰暗謀算的神色。
康熙撥弄著手上的佛珠,神色晦暗不明:“你親自送費揚古回京?”
胤禔毫無察覺,大刺刺地笑道:“有道是落葉歸根,兒子覺得將軍在外征戰(zhàn)多年,這種時候肯定盼著回歸故里�!�
康熙端坐不語,空氣一時安靜下來。直到賬外太監(jiān)通傳,四貝勒來回稟董鄂將軍的傷情。
胤禛一踏進御帳就感受到凝固的氣氛,見繡瑜眼神往旁邊一動,便知是大阿哥的緣故。他定了定神,將太醫(yī)診脈用藥的情形不厭其煩地細細道來。
康熙聽得極為認真,還時不時挑些細節(jié)詢問,像“他醒了多久”、“晚膳進了些什么”。
胤禛無不對答如流,言畢拱手道:“除此之外,還有兩件事要請皇阿瑪?shù)闹�。一是天氣逐漸炎熱,恐將軍難以修養(yǎng),請皇阿瑪賜下冰塊降溫。二是費揚古將軍此次覲見,身邊只帶了一個長隨,請皇阿瑪恩準他的家人前來伺候�!�
康熙更是連連點頭:“都準了。你做事細致,朕很放心�!�
大阿哥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訕笑不已。他光想著費揚古是當朝武將第一人,自己千里迢迢送他歸家,必能在他那些手握重兵的親衛(wèi)故舊面前狠狠露一回臉;卻忘了,朝廷可能會失去一位功勛卓著的重臣,他這么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肯定招康熙厭煩。
果然,康熙又對胤禛說:“御前人多口雜,還是不利他修養(yǎng)。這樣吧,過兩天,你送他回歸化養(yǎng)傷�!�
這話不吝于當著德妃母子的面,反手一巴掌扇在大阿哥臉上。胤禔臉上一時火辣辣的,暗自瞪向胤禛。
繡瑜不由皺眉,康熙年輕的時候還知道照顧孩子們的面子。皇子犯錯都是背后教訓,少有當面打臉,更別提這種捧一個踩一個的行為,最容易引發(fā)兄弟矛盾。
更要命的是,康熙現(xiàn)在說得干脆,事后要是有小人嚼舌頭,皇帝一時想擰巴了,覺得老四也在謀算兵權。豈不倒霉?
可當著大阿哥的面,她又不好開口談及前朝政務。正在猶豫之際,胤禛突然拱手道:“皇阿瑪容稟,可否讓六弟代兒子走一趟?”
“哦?為何?”
胤禛看了繡瑜一眼:“五日之后,就是七公主大婚禮成的日子。兒子身為長兄,自然要送她出門的�!�
康熙一愣,當著孩子娘的面,忘了女兒的婚期,他不由有些訕訕的,擊掌懊悔道:“是了,那就叫老六去。”
復又想到老四放著親近重臣的機會不要,反倒親近妹妹,提攜弟弟,看來像老大老二這樣不孝不悌的混蛋終究是少數(shù),他的教育也不是那么失敗嘛。
康熙瞧著長成的兒子,拈須微笑不已,又吩咐說:“老六原本領著行宮戍衛(wèi)的差事,叫老十三做去�!闭f完帶著繡瑜起身,往公主們住的地方去探望女兒了。
大阿哥惡狠狠地瞪了胤禛一眼,丟下句“你給我等著”,就拂袖而去。
傳旨的太監(jiān)到了阿哥們居住的外間,胤祚接了旨,忙過來跟胤祥交接,卻見前來道喜的人都被擋在小院外頭,胤祥獨自一人關在屋里喝酒,臉上全無喜色:“不過是因為大哥魯莽愚蠢,太子不孝不悌,八哥權勢過重。這些兒子,皇阿瑪一個都不敢信,才捧我起來跟他們打擂臺罷了。”
他這番話顯然是在心中醞釀許久,忿懣之下脫口而出:“什么叫‘委以重任’?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那才叫‘重任’。這樣的‘看重’又有什么可羨慕的?要不是為著兩個格格,我情愿像七哥一樣,做個富家翁算了�!�
胤祚不由嘆息。泰山遇險一事,康熙始終對胤祥沒有半點安撫。一面是太子屢屢犯上作亂還活得好好的,一面卻是無辜之人反受連累。這其中的差距,怎能叫人不心寒?
胤祚只得上前拍著他的肩膀,苦笑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忘了這事吧,你這是在跟自己過不去。走,咱們找四哥喝酒去!”
兄弟三人原想一醉解千愁,卻架不住冤家路窄。
胤祥踏著月色回來,迎頭撞見九、十阿哥同樣小聚歸來。
行營戍衛(wèi)這個差事,非皇帝信任的人不能擔任。八阿哥一直多方謀求而不得。
十阿哥仗著酒勁,冷笑著說風涼話:“不過是撿了根剩骨頭罷了,有什么可得意的?”
胤祥冷冷看他:“你又想進宗人府地牢嗎?”
上回十阿哥在東華門罵胤祚是狗,被康熙關了十天小黑屋。
提起這段黑歷史,胤俄頓時勃然大怒:“你以為你是六哥�。炕拾敳贿^是把你當只貓貓狗狗養(yǎng)在身邊逗樂罷了,要是換了六哥被個奴才打一巴掌,太子早他媽完蛋了!”
胤祥頓時眼睛一紅,提拳就往他臉上招呼。胤俄本來就是個一點即著的脾氣,平白無故挨了一拳,這還了得?然而這里離康熙的行營只有不到五百米,侍衛(wèi)趕忙撲上來抱住二人。
礙于八阿哥“小心謹慎”的囑咐,九阿哥今夜忍了又忍,到底氣不順。他湊上去貼在胤祥耳邊說:“老十三,你知道我最瞧不起你什么嗎?那年南巡,太子惹了皇阿瑪生氣,他就把十四帶在身邊寵著。十四弟知情以后,再沒對他笑一下。而你,皇阿瑪打了左臉,你倒要把右臉湊上去。奴才秧子!”
胤祥頓時一愣。三十四年南巡回來,十四活像變了個人似的乖張冷僻,處處惹皇阿瑪生氣。明明生母正當盛寵,他寧可在八阿哥鉗制下苦苦支撐,也沒向康熙另求過官職。
越是對親近的人,越是苛求,一旦出錯,絕不回頭。果然是十四的風格。
九阿哥見他神色低落,自以為得計,裝模作樣地嘆息:“風光的差事他推給六哥,祭山這種要命的活就留給你。人家那才是同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一處長大戰(zhàn)場上過命的親兄弟。你不過是異母所出,頂多算是一把順手的刀子,用卷了就扔�!�
胤祥聽了不由仰天大笑,一挑眉毛,饒有興致地反問:“異母所出?九哥,那你是兄弟,還是人家的刀子呢?”
臉上笑容一僵,九阿哥的神情頓時猙獰無比。
第173章
九阿哥徘徊在行營外頭,
任由晚霞把他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模糊,
直至最后完全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還是沒能走進那座熟悉的行營,
反而是昨夜胤祥的質問越來越清晰。
九哥,你是兄弟,
還是刀子呢?
真乃天問。
胤禟一咬牙,還是從后門進了八阿哥的住處,
卻見他日常燕坐的三間小廈里空無一人,奴仆見了他忙行禮指路:“我們爺和安郡王世子爺?shù)热嗽谕鈺俊!?br />
胤禟遂帶人過來,大門緊閉的書房里似有人聲。
他正欲叩門,卻聽八阿哥的心腹、大學士王鴻緒用焦急又疑惑的聲音說:“清繳欠款的功勞,
他最后推給六爺。如今送費揚古回家、染指兵權的機會他又推給六爺。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路數(shù)?難道永和宮一系的人馬已經商量好了,
要舍長而取幼?”
屋子里一陣沉默。他這話反應出絕大多數(shù)人的心聲�,F(xiàn)在局勢復雜,胤禛猜不透他們的底牌,他們同樣也被胤禛這套華麗的組合拳打暈了。
難道四爺為人真像他做的那首五絕詩那樣“漆園非所慕,
適志即逍遙”,終生理想就是“道許山僧訪,棋把野叟招”?
旁邊安郡王世子華屺說:“六阿哥在諸子之中頗受皇上喜歡,妻族強盛,
辦差多年,又得宗室青眼。也許四爺在清繳欠款一事中得罪的人太多了,
自覺無望,轉而為兄弟造勢也未可知啊。”
旁邊十阿哥的母舅阿靈阿與華屺極熟,
粗鄙直白地嗤笑道:“做夢呢你!你家老三也是你阿瑪額娘親生的,換他做世子,你干不干?”
華屺頓時沒了聲兒。眾人腦子里不約而同浮現(xiàn)出四阿哥那雙清冷的眸子和古井無波的眼神。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真的會安心給他人作嫁嗎?
沒人敢打包票。
王鴻緒嘆道:“不僅是六爺。十三爺領了行宮戍衛(wèi)的差事,皇上昨兒又夸十四爺是個將才。真是叫人防不勝防�!�
九阿哥萬沒想到局勢崩壞至此,他還在為了外人的一句話疙疙瘩瘩,真不是爺們兒。胤禟想著就要推門而入,卻聽八阿哥終于開口:“老十三性格直率,血緣又遠了一層,不足為慮。四哥六哥向來同聲合氣,四哥為主,就是他托六哥以名望兵權;若是四哥甘愿為臣,更是說明他們之間親密無間。無論哪種情況,與我們都沒分別,何必浪費心思?我擔心的,反而是老十四�!�
胤禟推門的手一頓,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卻聽八阿哥的聲音里難得多了幾分愁苦:“費揚古一旦卸任,他旗下親信部卒,連帶董鄂家在軍中的勢力,就要以烏雅晉安為首了�!�
誰都知道,晉安膝下無子,唯獨最疼這個小侄兒。
阿靈阿說:“十四爺跟四爺、十三爺關系都一般,雖然跟六爺要好,但是跟咱們九爺也不差,興許……”
八阿哥斷然搖頭:“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老十四不是甘為鳳尾的人,留著遲早會成禍患�!�
王鴻緒又說:“若十四爺?shù)脛荩瑩p失的也不是我們一家。難道四爺六爺就不想要烏雅晉安手里的兵權嗎?與其狠下死手,不如略加挑撥,讓他們窩里斗去�!�
他不愧為八爺黨的智囊,這計策之陰毒狠絕,叫人拍案叫絕。阿靈阿等人立刻隨聲附和。
八阿哥閉目長嘆:“是這個道理,可你忘了一個人。”
“誰?”
“德妃�!�
此刻,云山勝地的兩層小樓里燈火通明。瑚圖玲阿的婚禮就在后日,明天起就要開始各種禮儀程序,再不得空。故而繡瑜吩咐孩子們今晚聚一聚,吃個團圓飯。
平日用膳的三間廳內,宮女布好中間的屏風,屏風兩側設桌,八個小太監(jiān)奮力擦拭著兩張明式花梨圓桌。
一時夏香出來跟小桂子商議:“娘娘說,難得今天一家團圓,都是嫡親兄嫂妹婿,不講究這些忌諱。也別分兩席了,大家一處坐著親熱些�!�
小桂子遂帶人撤了中間的屏風,抬上直徑一丈的大理石面紫檀圓桌。宮女來往布膳,不多時上面就滿滿地壘起杯盤。
九兒陪瑚圖玲阿去換衣裳,公主們的住處稍微有點遠,姐妹倆久久不至,繡瑜擔心菜品涼了,不由埋冤胤祥:“你這孩子,攛掇你十二姐換什么新娘子衣裳?明兒還看不夠嗎?”
胤祥笑道:“兒子有差事呢。萬一明兒皇阿瑪見個什么要緊的人,叫我到黑屋子站崗,豈不虧大了?”
“貧嘴!三天的大婚典禮呢!”
繡瑜說了兩句,就轉頭去看胤禛和十四下棋。
十四的圍棋好歹有中上水準。胤禛下得頗為艱難,每走一步都要思索良久。
十四這小子焉壞得很,他嫌哥哥下得太慢,故意拿手撐著頭做昏昏欲睡狀,嘴里發(fā)出“呼呼”的鼾聲。挑釁之意,溢于言表。
胤禛頓時惱羞成怒,一拍桌子起身欲走,卻被繡瑜按了回去,哭笑不得地說:“一個十七歲,一個二十七,走出去都是威風八面的爺,結果在自己家里下個圍棋也能鬧起來�!�
胤祥亦是笑道:“弘暉說,十四叔喝白水都惹我阿瑪生氣。果然極準�!�
繡瑜沒好氣地瞪向兩個兒子,一指戳在十四額頭上,哼道:“大的也太較真了。小的又太可惡些。就沒一個省心的!”
“額娘!”十四舔著臉猴上來,讓她坐在炕上,捏肩捶背地哄了一陣。又起身給胤禛倒茶,假笑著先服了軟:“四哥,得罪了。”
胤禛接過喝了,沒好氣地說:“多謝。這盤你贏了�!�
繡瑜又派人去催兩個女兒。正在等候之際,康熙突然派了魏珠過來傳旨:“皇上請德妃娘娘和十三阿哥過去一趟�!�
“這個時候?”繡瑜不由詫異,她今天讓孩子們聚在云山勝地吃家宴,是跟康熙報備過的。這個時候康熙卻突然派人傳旨,肯定是出了大事。
她不由臉色一沉,徑直回屋換衣裳。三個阿哥亦不由自主地站起來,面面相覷,半晌,胤禛拿了架子上的披風:“我送你們過去。十四弟在這兒待著,照看你姐姐�!�
十四點頭應承,三人遂分頭行事不提。
這邊,九兒俯身在路邊吐了一回,接了宮女捧上的清茶漱口,又用清水凈面,重新上了些口脂。
瑚圖玲阿穿著大紅的喜袍,提著裙腳,暴躁地轉來轉去,滿頭的流蘇、墜子、甸子跟著亂晃。她一時想給姐姐捶背,一時又想給姐姐捧茶,急得手足無措:“你沒事吧?疼不疼,累不累,怕不怕?要不要傳太醫(yī),有沒有安胎藥?還能不能走路,我找個轎子,抬你回去吧?”
納蘭家的嬤嬤笑道:“殿下別急,公主這是頭一胎,孕吐是常事。歇一會就好了�!�
又有宮女笑道:“七公主這模樣,倒跟額駙爺頭一回見的時候一模一樣�!�
九兒一聽,果然有理,便笑道:“去了一只呆頭鵝,又來了只沒頭雁。且離我遠遠的的罷,吵死了�!�
她休息了一會兒,果然臉色紅潤起來。姐妹倆說笑著攜手出來,卻在行宮二進的垂花門處,遇到一個孤零零的黑影,緩緩在廊上游蕩著。
前面打燈籠的宮女駭了一跳,狀著膽子上前喝問:“誰?!”
橘黃色的燈光籠罩過去,逐漸照出那人身上的團花莽服和腰間的明黃帶子。瑚圖玲阿先皺眉道:“九哥?”
九阿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八阿哥的院子里走出來的。他漫無目的地在園子里瞎走,心里亂糟糟的說不出什么滋味。
十四不甘為人所用,又有一身本事、外戚相助,遲早會鯉魚化龍。八阿哥擔心他會借晉安之勢自立門戶,更擔心有德妃在,他遲早會跟四哥六哥擰成一條繩。遂準備趁他羽翼未豐,又勢單力薄不像胤祥一般得永和宮的哥哥們鼎力相助的時候,先把威脅扼殺在搖籃中。
可是當王鴻緒提議說“不如讓九爺走一趟”的時候,卻被八阿哥一口否決:“老九心軟,別叫他為難。我們在太子身邊的釘子快沒用了,剛好使上�!�
九阿哥心里一時打翻了五味瓶。
一面是八阿哥從小到大的維護,性命攸關的時候也不忘照顧他的情緒。
另一面,那是十四啊。不知怎的,他從小就跟這個弟弟投緣。旁人都覺得老十四性子古怪偏激,他偏偏就看得上十四身上這份寧為玉碎的干凈決絕。也許是因為他在十四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宮里的孩子,從小都被教導要討長輩喜歡,事事順著皇帝的喜好來,名為孝順體貼,實為趨炎附勢。他身為寵妃的兒子,原本是更容易知道皇帝喜好的�?墒蔷虐⒏缣焐竹保趺炊几实劾献幽虿坏揭粋壺里去。
康熙喜歡董字,幾乎所有阿哥都一窩蜂地練習董字,可他偏愛顏體之筋骨�?滴跸矚g崔白的畫,阿哥們也跟著瘋搶名家畫作墨寶,可他偏不愛漢人這些文縐縐的玩意兒,寧可整天跟算盤賬簿為伍,都不肯在書畫上下功夫。
為此宜妃不知罵過他多少回,九阿哥仍舊我行我素,還對十三阿哥等人的奉承討好頗多鄙視。
他原以為這樣的傻子,就自己一個�?墒呛髞�,老十四也我行我素地學了一筆的柳字;放著當皇帝的親爹不親近,反而去親近烏雅晉安、納蘭揆芳這些外姓的奴才。任由十三阿哥借著自個兒親娘的勢得寵,反倒壓了他這些年�?滴跤H自指定的數(shù)學教材,十四偏要用自己的方法來解,最后被皇帝一頓喝罵,還挨了四哥的打。
難怪連八哥都說,十四傻起來跟他特別像。兩個傻子抱團取暖,從那以后,九阿哥就對這個弟弟格外好些。
可事情怎么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呢?他最敬愛的哥哥,竟然把矛頭對向了十四。九阿哥一時覺得天旋地轉,隔了好半天才聽到有人喊他。
他驀然回頭,就迎上兩位公主詫異的目光,猶如兜頭一盆冷水潑下,這才清醒過來。
瑚圖玲阿跟姐姐對視一眼,試探著問:“九哥,你沒事吧?”
“啊?哦,沒事�!彼乱庾R迎著燈光一瞧,驚訝地發(fā)現(xiàn)瑚圖玲阿穿著一身和碩公主制式的大婚禮服,大紅的裙擺逶迤拖地,腰間明珠熠熠,頭上金鳳耀耀,端的雍容華貴。
當年拖著鼻涕跟他和老十組隊踢球的小女孩,也長這么大了。被陰謀權術封印的幼時記憶,一時之間破冰而出。
九阿哥心里驀然一痛。一時想到,明天是她的婚禮,本來該是最幸福的時刻,卻要被破壞了。一時又想,老十四要是得罪了皇阿瑪,輕則郁郁不得志,重則高墻圈禁一生。他比瑚圖玲阿還小兩歲,今年才十七。
胤禟臉上難以抑止地浮現(xiàn)出痛苦慌亂的神色。
九兒嚇了一跳,下意識上來逼問:“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瑚圖玲阿也上來拉著他的袖子:“九哥,你說話,別嚇我啊�!�
胤禟喉結滾動,嘴唇顫抖半天,最后輕輕吐出一句:“太子要壞事,看著十四弟。”
他說完便逃也似的走了。留下瑚圖玲阿和九兒猶如雕塑般僵立在原地,神色驟然凝重無比。
第174章
康熙手里執(zhí)著半截明皇辮穗,
神色陰沉不定。他這幾日晚間就寢時,總是覺得賬外人影憧憧,
窸窣作響似有衣料摩擦之聲;一合上眼睛,
又覺得后背發(fā)涼,
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數(shù)日不得安睡之后,
今日晨起,他終于忍不住吩咐將整個煙波致爽殿的門窗簾幔全部檢查一遍。結果竟在正對著龍床的西窗上發(fā)現(xiàn)一個指頭大小的破洞!
有人窺伺帝蹤!這還得了?
雖然當即有小太監(jiān)承認自己擦窗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