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飯后，趙云舒在廚房里洗碗，水聲嘩嘩作響�？蛷d里，林建國意猶未盡地靠在藤椅上，手里拿著一份看起來頗為正式的文件，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時不時地翻看兩眼，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和興奮。</p>
林未知道，那份文件，十有八九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催命符”——與沈濤簽訂的合作合同。</p>
她假裝在寫作業(yè)，眼角的余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父親和那份文件。她在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著對策。</p>
直接沖上去撕毀合同？不行。那樣只會激化矛盾，讓父親更加認定她是在胡鬧。</p>
苦口婆心地勸說？前世已經(jīng)證明了這條路走不通。以父親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根本聽不進任何反對意見。</p>
她需要一個更巧妙的切入點，一個能讓父親在不察覺她“異�！钡那闆r下，對這份合同產(chǎn)生懷疑的契機。</p>
“爸，您看的這是什么呀？好像很重要的樣子�！绷治捶畔鹿P，狀似無意地走到林建國身邊，好奇地探頭看去。</p>
林建國心情正好，見女兒對自己“偉大的事業(yè)”感興趣，更是得意，他揚了揚手中的文件：“這是爸跟沈老板簽的合同！有了這個，咱們家以后就是開工廠的大老板了！”</p>
林未湊近一看，果然，合同的甲方是“宏發(fā)電子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沈濤。而乙方，則是林建國剛剛注冊下來，還熱乎著的一個小廠牌。合同內容，主要是關于VCD機芯的技術轉讓、生產(chǎn)合作和利潤分成。</p>
條款看起來似乎沒什么問題，甚至可以說對林建國相當優(yōu)厚。沈濤那邊提供核心技術和銷售渠道，林建國這邊負責組織生產(chǎn)。利潤五五分成。</p>
這正是沈濤的高明之處。他深諳人性，知道對于林建國這樣急于改變命運的小廠技術員來說，畫一個足夠大的餅，再給一點看似觸手可及的甜頭，就能讓他心甘情愿地跳進陷阱。</p>
前世的林建國，就是被這份看似完美的合同迷住了雙眼，一頭栽了進去。他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又找親戚朋友借了一大筆錢，投入到廠房改造和設備采購中。結果，沈濤提供的所謂“核心技術”根本就是過時的、即將被淘汰的玩意兒，生產(chǎn)出來的機芯殘次率極高，根本無法在市場上銷售。而當林建國焦頭爛額地找沈濤理論時，對方早已卷款跑路，消失得無影無蹤。</p>
“沈老板人真好，這么賺錢的生意都愿意帶上您�！绷治绰冻鲆桓碧煺鏍�漫的表情，語氣中充滿了對“沈老板”的“敬佩”。</p>
林建國哈哈大笑：“那是！沈老板說了，他看中的就是爸這一手過硬的技術和老實本分的為人！”</p>
“那這個沈老板的公司，一定很厲害吧？是不是像電視里演的那種，有很多高樓大廈，很多員工？”林未繼續(xù)“不動聲色”地引導著話題。</p>
“那是當然！”林建國被女兒捧得有些飄飄然，“宏發(fā)電子！你沒聽過嗎？市里有名的大公司！沈老板說了，他們在深圳那邊還有更大的產(chǎn)業(yè)呢！”</p>
深圳？林未心中冷笑一聲。前世，沈濤就是打著“深圳有背景”的幌子，才輕易取得了林建國的信任。實際上，那個所謂的“宏發(fā)電子”，不過是沈濤臨時注冊的一個空殼公司，連個正經(jīng)的辦公地點都沒有。</p>
“哇！那太厲害了！”林未故作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爸，那您簽合同的時候，有沒有去沈老板的公司看過呀？一定很氣派吧？”</p>
這個問題，像一根小小的針，輕輕刺了林建國一下。</p>
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有些含糊地說道：“嗨，那么大的老板，哪有時間天天待在公司。我們是在市里最好的茶樓談的合同，沈老板派頭足得很！”</p>
林未敏銳地捕捉到了父親那一瞬間的猶豫。她知道，父親肯定沒去過沈濤的公司。沈濤那種老奸巨猾的人，怎么可能輕易暴露自己的底細。</p>
“哦……”林未拉長了語調，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失望”，“我還以為能跟您一起去看看大公司是什么樣子呢……”</p>
林建國被女兒那帶著點小委屈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干咳了一聲：“以后有機會的，有機會爸帶你去。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把生產(chǎn)抓起來，早一天出產(chǎn)品，咱們就早一天賺錢！”</p>
“嗯！”林未乖巧地點頭，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道：“爸，那這個VCD機芯，技術是不是很難呀？我們廠以前都是做五金配件的，能生產(chǎn)這么高科技的東西嗎？”</p>
這個問題，更是問到了點子上。</p>
林建國雖然是技術員出身，但他的專長是機械加工和模具制造，對于電子芯片這類東西，其實也是一知半解。沈濤正是利用了這一點，用一些聽起來高深莫測的專業(yè)術語，把他忽悠得團團轉。</p>
“這個……技術方面的事情，沈老板那邊會派工程師過來指導的，我們主要負責把產(chǎn)品做好就行。”林建國再次含糊其辭，顯然有些底氣不足。</p>
林未心中暗喜，她知道，自己的“旁敲側擊”已經(jīng)開始起作用了。雖然父親嘴上還在硬撐，但他的眼神中，已經(jīng)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p>
“爸，我前兩天在報紙上看到一篇報道，說現(xiàn)在電子產(chǎn)品更新?lián)Q代特別快，很多新的技術標準層出不窮。我們這個VCD機芯，會不會很快就被淘汰了呀？”林未拋出了一個更具殺傷力的問題。</p>
這個問題，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p>
林建國的臉色，第一次真正地沉了下來。</p>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看著林未：“未未，你從哪里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說八道了？”</p>
林未心中一凜，知道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父親雖然老實，但并不傻。自己接二連三地提出這些“專業(yè)”問題，已經(jīng)引起了他的警覺。</p>
她連忙低下頭，露出一副做錯事的孩子模樣，小聲說道：“沒……沒有啊，我就是……就是在報紙上看到的，隨便問問。爸，您別生氣。”</p>
林建國看著女兒委屈巴巴的樣子，心又軟了下來。他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未未，爸知道你是關心家里。但是生意上的事情，你不懂。這個VCD機芯，是現(xiàn)在市場上最火爆的產(chǎn)品，不知道多少人搶著要呢！怎么可能說淘汰就淘汰？”</p>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家里的事情，有爸在，你就不用操心了�！�</p>
說完，他將那份合同小心翼翼地收好，放進了抽屜里，然后起身道：“行了，時間不早了，趕緊寫作業(yè)去，寫完早點休息�！�</p>
林未看著父親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p>
她知道，今天的試探，雖然在父親心中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但還遠遠不足以動搖他與沈濤合作的決心。</p>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讓固執(zhí)的父親懸崖勒馬，她還需要更有力的證據(jù)，和更周密的計劃。</p>
而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p>
按照前世的記憶，父親很快就會開始籌集資金，改造廠房。一旦資金投入進去，再想抽身就難了。</p>
她必須盡快行動起來！</p>
夜深了，林建國和趙云舒早已睡下。</p>
林未躺在自己那張硬板床上，輾轉反側，毫無睡意。</p>
她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個念頭。</p>
直接告訴父親沈濤是騙子？不行，沒有證據(jù)，父親不會相信。</p>
報警？更不現(xiàn)實。這屬于商業(yè)糾紛，而且目前還沒有造成實際損失，警方根本不會立案。</p>
她需要證據(jù)！能夠一錘定音，徹底揭穿沈濤騙局的鐵證！</p>
可是在1996年，信息閉塞，網(wǎng)絡尚未普及，想調查一個人的底細，何其艱難。</p>
林未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她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無形的困局，明明知道出口在哪里，卻找不到打開大門的鑰匙。</p>
突然，一個名字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p>
江帆！</p>
那個在課堂上被她“硬核投資”的少年！</p>
那個對計算機和新生事物充滿熱情的學霸！</p>
如果說，在這個時代，有誰能夠幫她，有誰能夠接觸到更廣闊的信息渠道，那個人，一定非江帆莫屬！</p>
林未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p>
她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