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和殿內(nèi),是死一般的寂靜。</p>
落針可聞。</p>
皇帝的聲音仿佛還在梁柱間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所有人的心上。</p>
他剛剛說了什么?</p>
他說,這份連八股文體例都不符,言辭堪稱粗野的策論,是今科狀元之選?</p>
姬紫月徹底僵住了。</p>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處。</p>
她預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想過沈楓會交上一份白卷,想過他會胡言亂語,甚至想過父皇會為了保全她的顏面,勉強給個同進士出身。</p>
她唯獨沒想過這個。</p>
狀元?</p>
他怎么配!</p>
他憑什么!</p>
就憑那句一石四鳥的狂言?</p>
“父皇,您......”姬紫月下意識地開口,聲音干澀。</p>
皇帝卻擺了擺手,目光銳利如鷹,掃過階下那幾位已經(jīng)面露驚愕的禮部大臣。</p>
“怎么,你們有異議?”</p>
為首的禮部尚書張廷玉,一個年過六旬的老臣此刻臉色漲得通紅。</p>
他顫巍巍地出列,躬身道:“陛下,萬萬不可!”</p>
“科舉乃國之大典,取士之道,首重文采,次論德行�!�</p>
“此篇策論,雖有幾分新奇之見,但其文筆粗陋,不合規(guī)制,毫無文采可言!”</p>
“若立此等文章為狀元,豈不令天下讀書人恥笑?我大周文風,將蕩然無存!”</p>
張廷玉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身后幾名官員立刻附和。</p>
“張大人所言極是!此等歪才,難登大雅之堂!”</p>
“請陛下三思,莫要因一時之奇,而壞了百年之規(guī)矩!”</p>
大殿之內(nèi),反對之聲此起彼伏。</p>
他們都是浸yin經(jīng)義數(shù)十年的老儒,將文章的風骨與體例看得比命還重。</p>
沈楓那份策論,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堆毫無章法的土話,是對應試文章的褻瀆。</p>
皇帝冷眼看著他們,臉上沒有絲毫波瀾。</p>
他拿起沈楓的卷子,輕輕一揚。</p>
“文采?規(guī)矩?”</p>
皇帝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p>
“朕問你們,花團錦簇的文章,能讓邊關(guān)的將士吃飽飯嗎?”</p>
“合乎規(guī)矩的八股,能讓北方的蠻族俯首稱臣嗎?”</p>
“不能!”</p>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眾人心頭一顫。</p>
“朕要的,是能為國分憂的良策,是能安邦定國的棟梁!”</p>
“不是一群只會咬文嚼字,滿口之乎者也的廢物!”</p>
皇帝的聲音如洪鐘大呂在殿內(nèi)回響。</p>
張廷玉等人被罵得面色發(fā)白,嘴唇哆嗦,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p>
天子之怒,伏尸百萬。</p>
誰敢在這個時候觸霉頭?</p>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被他視若珍寶的策論上。</p>
他的語氣緩和下來,眼神里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光亮。</p>
“此策,名為開中,雖是借前朝之法,卻推陳出新,一策而解四難!”</p>
“若此法能成,邊關(guān)再無糧草之憂,國庫可免巨額開銷,流民得以安頓,鹽政弊端亦可肅清!”</p>
“如此經(jīng)天緯地之才,你們卻說他不配為狀元?”</p>
皇帝的視線再次掃過眾人,冷笑道:“在朕看來,不是他不配,是爾等,眼光太淺,心胸太窄!”</p>
“傳朕旨意!”</p>
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p>
“今科殿試,會元沈楓,策論無雙,朕心甚慰,欽點為一甲第一名,狀元及第!”</p>
“另,將其策論謄抄百份,發(fā)往內(nèi)閣六部,三日之內(nèi),朕要看到諸位愛卿的議復!”</p>
“朕倒要看看,誰還敢說,此策不可行!”</p>
此言一出,滿殿皆寂。</p>
張廷玉等人面如死灰,癱軟在地。</p>
他們知道,皇帝心意已決,再無人可以更改。</p>
這個叫沈楓的年輕人,憑借一篇離經(jīng)叛道的策論,一步登天了。</p>
姬紫月站在一旁,從頭到尾,如墜冰窟。</p>
她看著父皇那副志得意滿的模樣,看著那份被高高舉起的策論,心中五味雜陳。</p>
震撼,不甘,惱怒,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挫敗。</p>
她發(fā)現(xiàn)事情脫離了她的掌控。</p>
那個她以為可以隨意拿捏的傻書生,那枚她精心挑選的棋子,突然變成了一條她完全不認識的過江猛龍。</p>
他不但跳出了棋盤,甚至還想掀翻整個棋局。</p>
“父皇......”</p>
姬紫月的聲音有些飄忽,“您當真要如此?”</p>
皇帝轉(zhuǎn)過頭,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臉上的威嚴化為一絲笑意。</p>
“月兒,你不是一直說我大周文風不振,后繼無人嗎?”</p>
“如今,朕為你找來了一個真正的國士�!�</p>
“這狀元,不是朕給他的,是他自己掙來的�!�</p>
“也是朕,替大周的江山社稷,搶來的!”</p>
說完,皇帝大笑著轉(zhuǎn)身,龍行虎步地離開了太和殿,只留下滿朝文武,和心亂如麻的姬紫月。</p>
太和殿的空氣凝固了。</p>
皇帝的龍袍衣角消失在殿門外,那股天子威壓卻久久未散。</p>
張廷玉癱坐在冰冷的金磚上,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老眼中滿是渾濁。</p>
他身后的幾位大臣,有的低頭不語,有的面如死灰。</p>
一篇文章,顛覆了他們信奉一生的規(guī)矩。</p>
一個年輕人,踩著他們引以為傲的文風,登上了青云之梯。</p>
姬紫月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p>
痛感讓她從那股巨大的沖擊中清醒過來。</p>
父皇走了,走得意氣風發(fā),留下一個爛攤子,也留下了一個她無法掌控的變數(shù)。</p>
她看向那份被太監(jiān)小心翼翼收起來的策論,眼神冰冷。</p>
狀元。</p>
好一個狀元!</p>
她原本只想找個聽話的木偶,替她拿下會元,在朝堂上安插一枚棋子。</p>
誰能想到,這木偶竟自己長出了手腳,還一拳打在了所有人的臉上。</p>
不行。</p>
絕不能讓他就這么順風順水地上去。</p>
一個連她都看不透的人,若再手握實權(quán),將來會是什么樣子?</p>
她不敢想。</p>
姬紫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涌,轉(zhuǎn)身快步走出了太和殿。</p>
她沒有回自己的昭慶殿,而是徑直朝著御書房的方向走去。</p>
她從小就是這皇宮,這國家的中心,所有人都是以她為中心,決不能有任何人脫離她的掌控。</p>
她不接受,她不允許!</p>
天下這盤棋上,她才是那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主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