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血濺
大殿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張元正身上。
張元正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范尚之罪，干系重大！然，霍相所舉罪狀，或涉宮闈隱秘，或關(guān)朝臣清譽，更兼動用私刑、窺探大臣等事，皆非空口白話可定！老臣以為——”
他刻意頓了一頓，目光如電，陡然轉(zhuǎn)向一旁臉色陰沉的霍莽，聲音陡然拔高，“——朝廷自有法度！宮禁自有規(guī)章！豈能因一人之言，便擅動殿前武士，于陛下、太后眼前，行那私刑拿人之舉？此風(fēng)若長，綱紀(jì)何在？律法何存？今日能拿一內(nèi)侍，明日又當(dāng)如何？莫非這未央宮大殿，已成了某些人可隨意動用刀兵的私堂不成？！”
轟——！
滿朝皆驚！所有人都聽懂了！
張元正哪里是在彈劾范尚？
他分明是借著范尚的由頭，將矛頭直指霍莽方才那越權(quán)僭越、藐視君威的霸道行徑！
他是在痛斥霍莽將朝堂當(dāng)成了自家刑場，是在質(zhì)問霍莽今日敢拿皇帝近侍，明日是否就敢對皇帝和太后動手！
句句沒提霍莽之名，句句不離霍莽之實！
“張元正！你放肆！”霍莽身后，那位方才叫囂著立誅范尚的，第一個跳出來厲聲呵斥，“竟敢含沙射影，污蔑丞相！”
“污蔑？”張元正猛地轉(zhuǎn)頭，“老夫哪一句是污蔑？方才殿前武士持戟闖入，可是諸位親眼所見！霍相未得陛下、太后明旨，便下令拿人，亦是諸位親耳所聞！老夫不過據(jù)實而言，點明此舉有違祖制，動搖國本！何來污蔑？”
“你！”那人被噎得面紅耳赤。
“張老大人此言差矣！”另一位霍莽心腹御史立刻出列幫腔，“霍相為國除奸，一片赤誠！此閹豎罪行罄竹難書，證據(jù)確鑿！當(dāng)此危急之時，行非常之事有何不可？難道要坐視此等禍國殃民之徒盤踞君側(cè)，釀成大禍嗎？”
“證據(jù)確鑿？”張元正冷笑一聲，“證據(jù)何在？人證物證何在？可有切實文書記錄？爾等身為朝廷命官，不思明察秋毫，只知人云亦云，推波助瀾！這豈是忠君體國之道？這分明是構(gòu)陷羅織，欲加之罪！”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帶著悲憤，“爾等口口聲聲為國為民，清君側(cè)！可老夫看到的是什么？是借清君側(cè)之名，行擅權(quán)逼宮之實！是視陛下天威如無物，視太后懿旨如敝履！今日敢在朝堂之上，陛下、太后眼前擅動刀兵，明日爾等屠刀所指，又將是誰？！是老夫？是安郡王？還是這滿朝尚存一絲骨氣的同僚？！”
“張元正！你血口噴人！”
霍莽黨羽徹底炸了鍋，數(shù)人同時出列，指著張元正破口大罵。
“老匹夫！你與閹豎勾結(jié)，其心可誅！”
“構(gòu)陷忠良，混淆視聽！當(dāng)誅！”
“霍相為國殫精竭慮，豈容你如此污蔑！”
“請陛下、太后立誅此獠，以正視聽！”
污言穢語如同潮水般涌向張元正。
安郡王李泓等宗室勛貴臉色鐵青，紛紛怒視那些口出狂言的霍黨官員。
清流官員中一些尚有良知者，面露不忍與憤慨。
張元正孤身一人，挺立在洶涌的惡意和謾罵之中，如同一塊倔強的礁石。
他那張清癯的臉上，因極致的憤怒和悲涼而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
他指著那些唾沫橫飛的霍黨官員，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再說什么，卻猛地——
“噗——！”
一大口滾燙的鮮血，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噴發(fā)，猛地從張元正口中狂噴而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所有的叫罵聲、鼓噪聲戛然而止。
整個未央宮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張元正壓抑不住的、痛苦的嗆咳聲，以及他身體搖搖欲墜的踉蹌聲。
他一手死死捂住胸口，一手拄著笏板試圖穩(wěn)住身形。
但鮮血依舊不斷從指縫和嘴角涌出，將他花白的胡須染得一片狼藉。
“張……張老大人！”安郡王李泓失聲驚呼，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踉蹌著就要上前攙扶。
“元正公！”幾位清流官員也終于忍不住，帶著哭腔喊了出來。
霍莽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那一直維持著的、睥睨天下的傲慢和陰沉，第一次出現(xiàn)了慌亂！
他沒算到張元正會如此剛烈，會被自己的黨羽活活氣得當(dāng)?shù)顕I血！
張元正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這里，不能死在自己面前！
否則，逼死三朝元老、氣殺清流領(lǐng)袖的滔天惡名，將徹底玷污他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牌坊！
這對他掌控朝局的根基，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太醫(yī)！快傳太醫(yī)！”霍莽猛地踏前一步，聲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沉穩(wěn)。
他眼睛死死盯著氣若游絲的張元正，厲聲喝道，“張大人乃國之肱骨！務(wù)必全力救治！若有閃失，本相唯爾等是問！”
他身后的霍黨官員們，此刻也全都傻了眼，一個個噤若寒蟬，臉上再無囂張，只剩下驚惶。
“霍莽！你……你好狠的手段！”
安郡王李泓扶住張元正幾乎癱軟的身體，老淚縱橫，指著霍莽悲憤交加，“元正公一生忠直，竟被你等逼迫至此！今日之事，天下自有公論！宗室勛貴，與爾等不共戴天！”
“對！不共戴天！”幾位宗室王公立刻紅著眼睛齊聲怒吼。
張元正的血，如同火種，瞬間點燃了他們對霍莽長久以來的恐懼和積怨！
“霍相逼死忠良！天理難容！”
清流官員中，終于有人鼓足了勇氣，帶著哭腔喊了出來。
這一聲，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壓抑已久的情緒。
“請陛下、太后為張老大人做主��！”
“霍莽跋扈專權(quán)，當(dāng)?shù)畋茪⒗铣迹锊蝗菡D！”
“請嚴(yán)懲構(gòu)陷張老大人的奸佞小人！”
清流的悲憤與宗室的怒火，在這一刻，因為張元正噴濺的鮮血，前所未有的合流！
聲浪匯聚成一股洪流，帶著血淚的控訴，直沖霍莽！
霍莽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眼中寒芒閃爍。
他深知此刻任何辯解都蒼白無力，任何強硬都會火上澆油。
他猛地一甩蟒袍袖，聲音如同寒冰，蓋過了殿中的喧嘩，“肅靜！張大人突發(fā)急癥，當(dāng)務(wù)之急是救治！爾等在此鼓噪，是想延誤救治，陷張大人于死地嗎？！退朝！一切待張大人病情穩(wěn)定后再議！太醫(yī)何在？！”
他根本不給呂娥和李承隆任何反應(yīng)的機(jī)會，強行以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宣布退朝。
珠簾之后，呂娥看著殿中那灘刺目的鮮血。
看著被宗室和清流圍住、生死不知的張元正。
看著霍莽那看似焦急實則強硬掌控局面的背影。
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寒意交織著席卷全身。
她死死咬著牙，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她不能讓霍莽就這樣輕易脫身！
但張元正命懸一線，此刻再糾纏，只會落人口實，讓霍莽反咬一口說她不顧老臣死活！
李承隆更是渾身都在微微發(fā)抖，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被羞辱的憤怒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將霍莽拿下！
但他不能！
他只能死死抓住龍椅的扶手，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
范尚低垂的眼簾下，寒光一閃，朝著太后呂娥道，“太后，我說的時機(jī)，看來提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