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朝爭

    未央宮大殿。

    百官分列，鴉雀無聲，霍莽立于百官之首，微闔雙目。

    呂娥端坐珠簾之后，指尖冰涼，這是她的第二次臨朝。

    她下意識地側(cè)了側(cè)目光，瞥向簾側(cè)垂首侍立的范尚。

    他穿著簇新的衛(wèi)戍副統(tǒng)領(lǐng)服色，低眉順眼，姿態(tài)恭謹(jǐn)?shù)綗o可挑剔。

    “陛下駕到……”王德全尖厲的唱喏劃破死寂。

    李承隆踏上龍椅，目光掃過下方，挺直了脊背。

    呂娥在珠簾后輕輕頷首，示意朝會開始。

    繁瑣的禮儀剛畢，霍莽未等太監(jiān)唱名，便已一步跨出班列，“啟奏陛下，太后娘娘！”

    他聲音震得殿宇嗡嗡作響，“老臣要彈劾一人！此人便是——范尚！”

    珠簾之后，呂娥的呼吸瞬間屏住。

    來了！

    “范尚此人，身負(fù)三罪！”霍莽聲如洪鐘，字字如刀。

    “其一，僭越專權(quán)，私設(shè)刑獄！”

    霍莽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射向垂首的范尚，“以搜羅玩物為名，行窺探百官之實！其所謂中廠，網(wǎng)羅市井無賴、宮禁宵小，如鼠蟻般鉆營于京城各處，刺探大臣行蹤私密，無所不用其極！更有甚者，于其所謂中院之內(nèi)，設(shè)私牢擅動酷刑，將擒獲之人挑斷手筋腳筋，敲碎滿口牙齒，折磨成非人之狀，懸吊示眾！此等行徑，視國法宮規(guī)為何物？視陛下與太后天威為何物？！”

    殿中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不少官員臉色煞白，尤其是一些霍莽黨羽之外的中立官員，看向范尚的目光已帶上了驚懼。

    范尚的頭垂得更低，身體卻挺得筆直。

    他能感覺到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霍莽這一刀，捅得又狠又準(zhǔn)！

    “其二，蠱惑君上，敗壞宮闈！”

    霍莽的聲音陡然拔高，“假借為陛下搜羅奇珍之名，實則引帝耽于嬉戲，荒廢學(xué)業(yè)！更兼其心術(shù)不正，以閹宦卑賤之身，言語輕佻，行為失矩！長樂宮乃太后清修之所，豈容此等穢亂宮闈、惑亂主上之徒盤踞？此罪，當(dāng)誅！”

    李承隆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范尚他是在幫朕！那些東西是朕讓他找的！”

    “陛下！”霍莽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老臣一片赤誠，皆為陛下江山社稷，為我大燕宮禁清肅！陛下年幼，易受奸佞蒙蔽，老臣今日拼死也要清君側(cè)！”

    他不再看臉色慘白的李承隆，目光再度落在范尚身上，“此人狼子野心，證據(jù)確鑿，不容狡辯！殿前武士何在？將此獠范尚，即刻拿下！打入天牢，嚴(yán)加審訊！”

    “遵命！”殿外傳來鏗鏘的應(yīng)和，四名魁梧武士，踏著震地的步伐，殺氣騰騰地闖入大殿！

    朝堂瞬間大嘩！

    誰都沒想到霍莽竟敢在垂簾聽政的太后和皇帝面前，直接下令拿人！

    這已不是彈劾，而是赤裸裸的武力逼宮！

    范尚猛的抬頭，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片被逼到絕境的、近乎瘋狂的狠厲！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放肆！”

    一聲嬌叱陡然從珠簾之后炸響！

    呂娥那張盛怒的絕美臉龐顯露出來，鳳眸含煞，死死盯著那四名武士！

    “哀家倒要看看！”

    呂娥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fā)顫，“誰敢動我長樂宮的人！”

    她的目光，狠狠刮過那四名武士，最后釘在霍莽臉上。

    “霍丞相，好大的威風(fēng)！好大的殺氣！哀家這未央宮，什么時候成了你的刑堂？你眼里，可還有陛下？可還有哀家這太后！”

    整個大殿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被呂娥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震住了。

    連那四名殺氣騰騰的武士，也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長戟微微下垂。

    李承隆像是被母后的怒喝注入了勇氣，猛地再次站起，“都給朕住手！退下！”

    四名武士徹底僵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目光惶惑地看向霍莽。

    霍莽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眼中厲色一閃，正要開口——

    “太后娘娘息怒！陛下息怒！”

    一個蒼老卻洪亮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持。

    只見宗親隊列中，一位身著郡王蟒袍的老者，跨出班列。

    正是先帝的堂弟，德高望重的安郡王李泓！

    他朝著珠簾和龍椅方向深深一揖，“老臣斗膽！今日朝堂之爭，已非一內(nèi)侍之去留！霍相口口聲聲為國為君，然則，當(dāng)?shù)钫{(diào)動武士，欲于陛下、太后眼前擅捕近臣，此等行徑，置君威于何地？置國法于何地？老臣猶記先帝臨終托孤，也有囑托太后娘娘護持幼主，匡扶社稷！長樂宮衛(wèi)戍，乃護衛(wèi)太后鳳駕之根本！霍相今日此舉，是要斷太后之臂膀？還是要動搖我大燕國本？！”

    老王爺說到最后，已是聲色俱厲，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霍莽，毫不退縮！

    “安郡王所言極是！”

    “此風(fēng)斷不可長！”

    “請?zhí)���、陛下明鑒！”

    幾位宗室勛貴緊跟著安郡王出列，齊聲附和。

    他們未必多看得起范尚這個太監(jiān)。

    但霍莽今日在朝堂上的越軌行跡，徹底觸動皇室尊嚴(yán)和他們自身底線！

    唇亡齒寒的道理，這些老狐貍比誰都懂。

    此刻，他們必須站在呂娥母子身后，成為對抗霍莽的一道屏障。

    霍莽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千算萬算，沒料到這些平日里明哲保身、甚至有些還與他有利益往來的宗室勛貴，竟在關(guān)鍵時刻如此齊心地跳出來！

    朝堂格局瞬間分明。

    霍莽及其黨羽為一派。

    皇室宗室為一派，壁壘森嚴(yán)，劍拔弩張！

    而夾在中間的，便是以禮部尚書張元正為首，尚未表態(tài)的清流官員們。

    他們成了決定天平傾斜的最后一塊砝碼！

    霍莽黨羽中的一位兵部侍郎立刻跳了出來，“安郡王此言差矣！此閹豎罪證確鑿！私設(shè)刑獄，窺探大臣，蠱惑君上，哪一條不是死罪？留此人在太后、陛下身邊，才是真正的禍國殃民！”

    他身后，一片霍黨官員齊聲鼓噪。

    “請立誅范尚！”

    “清君側(cè)，正朝綱！”

    “殺！殺！殺！”

    喊殺之聲在空曠的大殿內(nèi)回蕩，帶著血腥的狂熱，直沖殿頂。

    所有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清流領(lǐng)袖張元正的身上。

    這位老臣，須發(fā)皆白，清癯的臉上刻滿了風(fēng)霜與固執(zhí)。

    此刻，他成了風(fēng)暴的中心。

    霍莽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帶著無聲的壓迫，投向張元正。

    呂娥也死死盯著張元正，這個頑固的老頭，是敵是友？

    李承隆更是緊張得嘴唇發(fā)白，連呼吸都忘了。

    范尚依舊垂首侍立，仿佛周遭的滔天殺意與他無關(guān)。

    張元正感受到了那兩股巨大力量的撕扯。

    一邊是霍莽霸道專橫、當(dāng)?shù)顒游涞馁栽健?br />
    一邊是范尚這個太監(jiān)令人不齒的罪行和他背后所代表的、同樣讓他警惕的皇權(quán)擴張。

    殺范尚，固然痛快，可這豈不是成了霍莽鏟除異己的刀？

    助長了霍莽今日敢在朝堂動兵、明日就敢……的囂張氣焰？

    不殺……難道任由這閹宦繼續(xù)禍亂宮闈？

    終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長沉默之后，張元正猛地抬起了頭，“老臣張元正，啟奏陛下、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