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躲開
沉重的殿門在身后無聲合攏,范尚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回到暖閣。
他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溫順恭謹(jǐn)?shù)拿婢�,走到呂娥面前,躬身�?fù)命,“回稟娘娘,丞相大人已送出長樂宮�!�
暖閣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龍涎香無聲燃燒的細(xì)微噼啪聲。
呂娥端坐未動,目光卻如實質(zhì)般落在范尚低垂的頭頂,帶著審視,帶著疑慮,更帶著一絲被逼妥協(xié)后的余怒。
“范尚�!彼穆曇舨桓�,卻清晰地穿透寂靜,“方才霍丞相提及七日大婚之事,你就在哀家身側(cè),為何……一言不發(fā)?”
她頓了頓,鳳眸微微瞇起,“平日里,你不是舌綻蓮花,鬼點子最多么?怎么到了這等關(guān)乎陛下、關(guān)乎哀家、關(guān)乎社稷根基的關(guān)鍵時刻,倒成了鋸嘴葫蘆?莫非……
……莫非你心里頭,還是向著你那位舊主霍丞相?之前在殿上,是在配合他演戲,好趁機(jī)糊弄哀家與陛下,助他那寶貝閨女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厝胫髦袑m?!”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根擠出來的,透著一股被背叛的慍怒。
她想起了范尚的來歷,想起了霍莽方才那意有所指的恭喜,心中的疑云瞬間放大。
范尚心頭猛地一跳,暗道這娘們受了霍莽的氣,轉(zhuǎn)頭就把火撒自己頭上?!
他猛地抬起頭,連忙解釋,“娘娘!娘娘明鑒�。⌒〉脑┩�!天大的冤枉!小的對娘娘、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方才小的沉默不語,絕非是向著霍莽那老賊,更非配合他演戲!恰恰相反,小的……小的那是心急如焚,卻又不敢妄言�。 �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悲憤交加的神色,“小的身份卑微��!娘娘!霍莽是何等人物?權(quán)傾朝野,黨羽遍布!小的不過是個剛得娘娘抬舉的管事太監(jiān),人微言輕!方才那種場面,連娘娘您都……都不得不暫避其鋒芒,小的若貿(mào)然開口頂撞,除了白白激怒那老賊,給娘娘您添亂,給陛下招禍之外,還能有什么用?”
他越說越“激動”,眼圈都有些發(fā)紅,“小的無能!小的恨自己不能為娘娘分憂!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老賊囂張跋扈,逼迫娘娘!小的心里……心里憋屈��!比挨了板子還難受!可小的更知道,目前只能忍,忍到太后您垂簾……小不忍則亂大謀!此刻逞一時口舌之快,壞了娘娘您的大計,那小的才是百死莫贖!小的寧愿被娘娘責(zé)罵膽小怕事,也不敢……不敢因一時意氣,毀了娘娘苦心經(jīng)營的局面!”
這一番狡辯,聲情并茂,既表了忠心,又訴了委屈,順帶還拍了呂娥的馬屁。
呂娥緊繃的臉色,隨著范尚這一番“肺腑之言”,終于緩和了幾分。
眼中的凌厲質(zhì)疑漸漸也有對他這份憋屈的感同身受。
是啊,連她自己都被霍莽逼得不得不低頭,又怎能苛責(zé)一個奴才出頭?
看著他眼圈發(fā)紅,一副又委屈又忠心的模樣。
呂娥心頭那股因霍莽而起的邪火,竟奇異地消散了不少。
“好了……”呂娥的聲音軟了下來,“哀家……也是憂心過甚,并非真要疑你。”
她說著從鳳榻上站起身,蓮步輕移,走到范尚面前。
一股混合著名貴熏香與成熟婦人氣息的暖風(fēng)撲面而來。
“哀家知道你的難處�!�
呂娥的聲音放得極低,帶著一絲曖昧,那雙深邃的鳳眸眼波流轉(zhuǎn)間,媚意暗生。
她伸出保養(yǎng)得宜的玉手,竟似要親自去握范尚的手臂。
那涂著蔻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范尚衣袖的剎那。
范尚的身體卻如同觸電般,極其隱蔽地、不著痕跡地向后微微一縮!
他動作快得讓呂娥的手落了個空,口中連聲道,“謝娘娘體恤!”
呂娥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柔和媚意瞬間凝固,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愕然和慍怒。
這小子……竟敢躲開?!
一股被冒犯的羞惱瞬間涌上呂娥心頭。
她呂娥,大燕太后,何曾對一個奴才如此屈尊降貴?
這范尚,未免太不識抬舉!
真當(dāng)自己那點硬骨頭能值幾個錢?
還是昨夜那桶井水,把他腦子也凍僵了?
范尚垂著頭,眼角的余光卻將呂娥那一閃而逝的錯愕和羞惱盡收眼底。
他心里冷笑一聲。
呸!還來這套?
真當(dāng)老子是沒見過世面的雛兒,給點甜頭就搖尾巴?
昨夜那碗破湯的賬還沒跟你算呢!
剛被霍莽逼得跟孫子似的,轉(zhuǎn)頭就想用這招來安撫老子,把老子當(dāng)什么了?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老子現(xiàn)在可是陛下的帝師!雖然見不得光,但身份不一樣了!
你呂娥想拿捏老子,光靠這點虛情假意的曖昧和碰碰小手可不夠!
想要老子繼續(xù)給你賣命對付霍莽?
行啊,拿出點真正值錢的誠意來!要么給實權(quán),要么……
要么就拿出你求人的態(tài)度來!
別以為隨便撩撥兩下,老子就得感恩戴德、搖尾乞憐!
呂娥緩緩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攏入寬大的袖中,指尖在袖內(nèi)微微蜷緊。
她臉上的柔和徹底消失,重新覆上了一層矜持而疏離的寒霜。
鳳眸深深地看著垂首肅立的范尚,那目光有一種被挑戰(zhàn)了權(quán)威的冰冷。
“看來……”呂娥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雍容平淡,聽不出喜怒,“范管事昨夜那桶井水,倒是泡出了幾分……硬氣�!�
她不再看范尚,轉(zhuǎn)身緩緩踱回鳳榻,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下,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
“陛下大婚在即,七日之期,千頭萬緒�!眳味鸬哪抗馔断虼巴猓Z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身為長樂宮管事,宮內(nèi)一應(yīng)事務(wù),務(wù)必給哀家打理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不得出半分紕漏。尤其是……看好那些不安分的眼睛和嘴巴。明白么?”
“小的明白!請娘娘放心!小的定當(dāng)竭盡全力,確保宮內(nèi)安穩(wěn),絕不給娘娘添亂!”范尚立刻躬身應(yīng)道,聲音斬釘截鐵,將方才那點微妙的對峙暫時揭過。
“嗯。”呂娥淡淡應(yīng)了一聲,揮了揮手,“下去吧。哀家乏了�!�
“是,小的告退�!狈渡性俅喂�,保持著恭謹(jǐn)?shù)淖藨B(tài),一步步倒退著出了暖閣。
直到殿門在身后合攏,范尚才敢直起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虛情假意的安撫?老子不吃這套了。
接下來的路,依然步步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