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齊崇顫抖著手，青筋在額角和手背上蔓延，骨頭都要被自己扭脫臼了，眼里掙扎著充血。
可他始終沒有向禁衛(wèi)軍下達(dá)追捕的命令，不是因為不想爭了，而是不敢爭了。
慈淵太柔軟了，不適合留在宮中，更不適合留在他身邊。
他不是個良人。
雨下得太大了的，齊崇眼睜睜看著杜清輝的背影模糊成一個點(diǎn)，巋然不動。
只是修剪整齊的指甲嵌進(jìn)肉里，刀似得剜出一條條血痕，從指縫蜿蜒而下。
走吧，
走吧。
走吧！
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免得我反悔了來抓你……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也不要給我反悔的機(jī)會。
齊崇似笑非哭地沉默著，無處宣泄的心痛和不舍震耳欲聾。
可是他也知道，這是他和小慈最好的結(jié)局了。
可是……我放手了，你會不會有那么一點(diǎn)，哪怕一點(diǎn)……不怕我？
慈淵被杜清輝抱在懷里，他不敢閉眼，仰著頭看身后的狀況。
在他眼里，黑黝黝的天變了樣，看見紅墻綠瓦變成一條直線遠(yuǎn)去，看見藍(lán)天白云終于不再被宮墻框住……最后，他看見昔日的自己走投無路，一步步跟著要去凈身的隊伍朝里走。
看著，看著，哪怕眼睛發(fā)澀，落進(jìn)些許雨水也不愿意閉上。
輾轉(zhuǎn)奔波，他終于還是離開了這座吃人的皇城。
慈淵緊緊地抓著杜清輝的衣服，藏在披風(fēng)下的臉揚(yáng)起來，他的聲音散在風(fēng)雨里：“我們要去哪兒？”
杜清輝掩著風(fēng)雨，手背上雨水滾落。
他回答慈淵：“去江南。”
江南水土養(yǎng)人，愿慈淵在那兒，能長命百歲。
當(dāng)替身后墮欲的漂亮太監(jiān)
第85章蕭鎏番外（含大結(jié)局后續(xù)）
杜清輝帶著慈淵離開皇宮后，并沒有立馬就去江南。
他們修整了一番，杜清輝遞上辭呈，等到杜清輝不再是太傅時，才算了無牽掛地離開。
慈淵有些不安，覺得是自己耽誤了杜清輝的仕途，臨行前蜷縮在杜清輝懷里，不停地問他真的要去江南嗎。
杜清輝壓著慈淵的肩膀拍了拍，回了他一句溫柔而堅定的回答。
他們要去江南的陵城，那是江南那一片最繁華的地帶。
其實早就有了離開的想法，否則他不會甘心只當(dāng)一個太傅，會為自己爭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杜清輝對名利看的向來不重，如果不是因為放心不下大齊，他早就辭退隱居了。
這幾年來斡旋于陰謀詭計中，有人愛他、有人恨他、有人想要得到他，為了保護(hù)自己，不得不狠一點(diǎn)，變成一個假君子。
雖然性子也跟著扭曲了些，但他總歸還是杜清輝，對名利實在喜歡不起來。
更何況……現(xiàn)在的齊崇，恐怕也不愿意和別人共享天下。
杜清輝纏緊了一寸慈淵，少年渾身都軟，他勒得再緊也不會覺得難受，貼著肌膚就交融在一起了。
很松軟，很香甜的感覺。
比起在冷冰冰的杜府待著，他更愿意帶慈淵去陵城，那兒人少，天高皇帝遠(yuǎn)，齊崇的手也暫時伸不過來。
杜清輝親了親慈淵的發(fā)旋，說自己也想去，在記憶里搜羅了幾篇名人的游記，將慈淵肚子里的饞蟲全勾了出來。
陵城呀，聽起來就是個好地方。
吳儂細(xì)語呀，水船搖曳呀，春意盎然呀……
慈淵聽著聽著就放松下來了，要睡過去，手虛虛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有幾句呢喃都沒說出來。
小孩子脾性，進(jìn)宮這么久沒改，反而因為壓抑得久了，爆發(fā)出來比之前更甚，一定要杜清輝哄著。
他懨懨地閉著眼睛，想要是大家都去江南就好了，自己去、清輝去、詩桃去、秋忠也去……
原來掰著手指數(shù)，他也有那么多人喜歡呢。
第二天卯時，天光破曉，一行人便準(zhǔn)備要出發(fā)了。
多數(shù)行李已經(jīng)請鏢師先送走，只留了兩個家仆和一些細(xì)軟，慈淵從杜府出來便上了馬車，眼還沒睜開，又陷在專門鋪好的車榻上，眼睛啪嗒一閉，又睡過去了。
一個時辰后，車才使出洛錦的城門。
護(hù)城河外的嘈雜吵醒了慈淵，他耷拉著眼睛坐起來，木了一會，正要鉆出去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時，一旁的木窗卻被敲響了。
接著，車帷被打開，一個墨藍(lán)色的身影微微彎腰，高束的馬尾被風(fēng)吹開，戴著護(hù)腕的手壓在窗沿，撩開帷幔，露出一張英氣俊朗的臉。
是蕭鎏，他朝里面壓低了聲音，喚了一聲慈淵。
慈淵茫然地縮了縮肩膀，接著才想起來杜清輝說過，他們出城時由蕭鎏護(hù)送。
他下意識便朝著蕭鎏的后面看，倒不是想看見別人，只是覺得有些尷尬，畢竟蕭鎏還喜歡著杜清輝呢。
這一看，慈淵就愣住了。
下一刻，他直接坐起來，雙手撐在蠶被上朝車帷爬過去，眼睛也亮亮的，直接叫蕭鎏看的發(fā)呆。
“詩桃！”
慈淵趴在車帷的另一邊，手也伸出了半截：“你怎么來了…你，你可以出宮？”
詩桃笑了笑，上前一步，聲音輕柔：“是世子殿下帶我們出來，秋忠和小秋也在�！�
她沒有再穿宮女服，換上一身墨白色的衣裙，發(fā)髻上挽著一根竹簪，垂下來的流蘇
慈淵聞言才看向蕭鎏，蕭鎏連忙露出個個討好的笑，縮著身子慈淵騰位置：“都在，但是秋忠和小秋還不能走，只是領(lǐng)他們來送你們�！�
他一讓開，更遠(yuǎn)一點(diǎn)的秋忠和小秋也出現(xiàn)在慈淵眼里了。
慈淵點(diǎn)點(diǎn)頭，鉆回馬車?yán)锷宰髡砗蟊阆铝笋R車，一掀開簾子，冷風(fēng)就吹過來了。
馬車?yán)锱停饷鎱s有點(diǎn)冷，他們已經(jīng)出了城門，現(xiàn)在在一片竹林里稍作整理。
走下馬車，踩在泥土上，當(dāng)看到眼前開闊的竹林時，慈淵一時又恍惚了。
即便是出宮后，慈淵也沒見過這么寬、這么大的風(fēng)景，因為他沒怎么去外面，怕被抓回宮里，而且洛錦里，其實也見不到這么漂亮的風(fēng)景。
洛錦很熱鬧，到處都是人，也到處都是城。
山啊林啊，要站的很高，望得很遠(yuǎn)才能看見。
慈淵先是看到山林，再看到站在竹林下的人群。
他抓了抓衣擺，發(fā)現(xiàn)大家都看向自己，這才邁開腿，一邊喚人，一邊朝他們走去。
稍作休整后，又要出發(fā)了，臨行時，蕭鎏又站在車帷旁，綢狀的帷幔落下來，他站了許久，想要挑開帷幔再和慈淵說說話。
他想要告訴慈淵，自己不喜歡杜清輝了，還想要告訴慈淵，那天他在春儀殿說的話只是氣話，故意的糟心話，絕不是真心話……
他想，正兒八經(jīng)地和慈淵道歉。
想告訴慈淵自己就是個蠢貨，明明見慈淵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卻分不清楚，做錯事了、說錯話了，還要想那么久才想明白。
想要告訴慈淵，宮宴那天，其實他已經(jīng)要偷偷溜走，去春儀殿找慈淵說明心意了。
滿腔翻涌的話在腦海盤旋，仿佛下一秒就會迸濺出來，話已涌上喉舌，手也做出來叩擊的動作，蕭鎏已經(jīng)張口，眼前的帷幔卻從里面被掀開了。
是杜清輝。
蕭鎏一個緊張，板直地喊了聲玉玦哥。
他尊敬杜清輝，還藏著一點(diǎn)挖墻腳的私心，此刻這么直直地對著人難免犯怵。
“嗯，”杜清輝伸手，將一個東西遞給蕭鎏，眼皮子一抬，也沒問蕭鎏在這里站著做什么，而是淡淡道，“將這個交給京墨。”
蕭鎏將東西接過去放進(jìn)衣兜里，他手心都是汗，對著杜清輝又說不出什么來，直到無話可說，杜清輝又重新放下車帷。
蕭鎏嚅了嚅唇瓣，手臂垂落。
“世子殿下？”蕭鎏聽見背后詩桃的聲音，微微側(cè)過身，詩桃落他一步地站在他后面。
“詩桃啊……”蕭鎏頷首，聲音有些低落，像是嘆氣似得回應(yīng)詩桃，詩桃從沒見過他這么落寞的模樣，像是丟掉了什么寶貝。
“公子他們要啟程了，世子殿下，我要先帶秋忠他們回宮嗎？”
“不用了，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
蕭鎏一邊答，一邊便從腰帶里抽出一張紙來，詩桃隨著他的動作轉(zhuǎn)移視線，忽的眼睛一閃，覺得這張紙十分眼熟。
紙被攤開，上面寫滿了字，這是一張賣身契——是詩桃的賣身契。
“詩桃，你跟在我身邊十二年，其實已經(jīng)報了當(dāng)年的恩。”
蕭鎏笑了笑，將賣身契放到詩桃手上，低聲說：“為了十兩銀子把命交給別人不值當(dāng)，我原本也沒打算讓你一直跟在我身邊……”
“詩桃，接下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一張薄薄的紙，是詩桃曾經(jīng)的尊嚴(yán)，她將自己賣出去，就沒想過余生的自己還屬于自己。
她也沒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這張按著自己手印的賣身契。
詩桃顫抖著手接過自己的賣身契，當(dāng)年按下這份賣身契時，她并不識字，所以也不知道上面寫了什么，只知道墨水像蟻蟲爬滿了一面紙，后來蕭鎏又培養(yǎng)她，她便從來沒想過還有能“為自己贖身”的一天。
如今再看上面的字，字跡陳舊，可她已經(jīng)當(dāng)初那個不識字的女娃了。
兩行淚水溢出眼眶，落在這泛黃的紙上，詩桃哽咽地喚了一聲世子，激動到無法說話。
她清清楚楚的看見上面寫著：十二年后予以詩桃自由身，天地相證，從此，兩不相欠。
蕭鎏拍了拍詩桃的肩膀，隊伍已經(jīng)出發(fā)，馬車緩緩使動，而他也要上馬去前面探路。
他擦過詩桃，詩桃擦拭著淚水，眼含迷茫地看著手里的賣身契，等到隊尾也從她身邊駛過，詩桃才下定決心似得轉(zhuǎn)身，小跑地追上馬車。
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這樣著急又失儀的模樣，但是已經(jīng)顧不得了。
她與阿姊從未相認(rèn)，只暗中看過幾回，兩年前阿姊覓得良人在洛錦落腳，她出宮時也已確認(rèn)，也沒什么割舍。
細(xì)數(shù)經(jīng)年，唯一讓她還放心不下的，只有慈淵。
她舍不得慈淵，而如今，她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留在慈淵身邊。
拍著車帷，少女的發(fā)髻也亂了，里面的人若有感應(yīng)，連忙推開車帷，一雙同樣紅彤彤的眼睛也露了出來。
是因為離別在馬車?yán)锴那目薜拇葴Y，杜清輝怎么哄也不見好。
詩桃跑著，哭著又笑著，手指緊緊地抓著車帷邊沿：“公子，我，我能跟著你嗎？”
“我現(xiàn)在是自由身了，公子……”她哽咽地問，“公子啊…你還要我嗎？”
兩個人都忘了馬車可以停下來，素白的手抓著詩桃，慈淵的回應(yīng)也同耳邊疾走的風(fēng)灌進(jìn)詩桃耳朵里。
是慈淵在問詩桃，她還要自己嗎。
＊
齊崇登基第二年，改年號“崇寧”，同年，蕭鎏隨軍前往北部疆土。
此后幾年，大齊不斷北伐，收復(fù)被蠻族奪去的疆土。
崇寧六年，大齊進(jìn)行第三次北伐，這一次，由蕭鎏主將。
在出發(fā)前，蕭鎏先去了一趟陵城。
他策馬而去，熟練地找到杜清輝和慈淵的住宅，便衣翻墻，來接應(yīng)的正是詩桃。
見著這位“前主子”翻墻，詩桃微微彎了一身，先是輕輕開口說了一句：“世子殿下。”
蕭鎏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問她：“慈淵呢？”
“公子在院子里看花，花匠送了許多花來，杜……”
詩桃停頓了一下：“杜老爺說，希望公子為他做個花環(huán)�！�
蕭鎏這才記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初春了。
陵城這邊四季如春，有戴花環(huán)逛花街的習(xí)俗，只有初春的時候才會有花街，以花傳達(dá)心意。
他有些懊惱地皺起眉，是覺得自己竟然疏忽了這件事，也沒買花來。
不過蕭鎏也沒太在這件事上糾結(jié)，朝詩桃應(yīng)了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衣擺，整理衣冠，然后朝里面走。
遠(yuǎn)遠(yuǎn)的，蕭鎏就看見穿著青衫的慈淵坐在亭子里，面前擺了一排斑斕的花。
蕭鎏微微彎眼，還未走進(jìn)就喊了一聲：“慈淵！”
慈淵聽見有人在喊自己下意識轉(zhuǎn)過頭去看，對上高大男人時，眼里的迷茫被吃驚替代，他看著蕭鎏，蕭鎏同樣在看他。
蕭鎏穿著一身玄黑色的衣服，顯得成熟了許多，而慈淵這幾年被養(yǎng)的越發(fā)精致，看起來好像比當(dāng)初還要小一些，臉頰白里透紅，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
杜清輝果然沒說錯，江南水土養(yǎng)人，將慈淵養(yǎng)的這樣好看。
蕭鎏湊近了，一開口就將自己的動向說了出來：“慈淵，我要去邊疆了�！�
慈淵眨了眨眼，放下手里的活，安安靜靜聽蕭鎏要說什么。
“這次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那些蠻子可惡至極，這次一定要把他們打孬。”蕭鎏坐在慈淵對面，瞧慈淵穿著粉藍(lán)的衣衫，想到上次來時慈淵穿的也是一身粉，不過當(dāng)時穿的是襦裙，更好看。
那是蕭鎏第一次見慈淵穿女子穿的衣裙，面紅耳赤地不敢看，回去后就做了一夜春夢。
慈淵聽得很認(rèn)真，石桌上的花一個不留神就在邊沿?fù)u搖欲墜，幾息之后就徹底堅持不住了，落下去時被蕭鎏一把接住。
這個變故讓兩人都愣住了，慈淵看著蕭鎏接住花，露出來的手上傷口凌亂，都是增生的疤痕。
蕭鎏像是被慈淵的視線燙到，松開手將花丟給慈淵，右手往身后背去。
他反應(yīng)太大，把慈淵都嚇到了。
過來一會，蕭鎏啞著聲問慈淵：“慈淵，你……還討厭我嗎？”
“�。俊贝葴Y抓著花枝，不知為何也緊張起來了，“沒，不討厭了……”
剛遇見蕭鎏的時候是挺討厭他的，可是后來他也知道救回自己一命的是蕭鎏，那時候就已經(jīng)不討厭了。
他要是討厭蕭鎏，在蕭鎏來的時候早就喊玉玦把人趕走了，哪還會這么好聲好氣地和人說話？
“你應(yīng)該討厭我才對，”蕭鎏念念叨叨，根本沒聽慈淵說的話，“我那樣對你……”
當(dāng)初在馬車外沒說完的話，后來他找了個時間來陵城，鄭重地和慈淵說了，可是結(jié)局卻不盡人意。
他對慈淵的言宣讓慈淵驚慌失措，得到的也只是“你怎么可能喜歡我”、“你應(yīng)該喜歡清輝呀”這樣的回答。
他其實早就知道慈淵不討厭自己了，可他不明白，慈淵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心意，想來想去，又覺得只有討厭自己這一個原因。
蕭鎏越是回想，就越是陷入了自我嫌棄，他本來就不得慈淵喜歡了，要是再讓他看見自己滿手傷疤，會不會被丑的嚇哭？
“蕭鎏！”慈淵提高聲音喊道，使勁兒打了一下蕭鎏的膝蓋，這才讓蕭鎏回過神來。
慈淵深吸一口氣，抓著花枝朝蕭鎏懷里砸：“都說了不討厭了，你怎么不聽我說話！我要是討厭你，早就喊詩桃把你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了，院子都不讓你進(jìn)。”
可是你如果不討厭我，為什么又不相信我喜歡你呢？
這句話還沒問出口，蕭鎏就聽見慈淵繼續(xù)說：“我真的不討厭你，以前是有一點(diǎn)，但現(xiàn)在一點(diǎn)也沒有了，你要是不信，就留下來和我，還有玉玦吃飯嘛！”
提起杜清輝慈淵眼睛彎彎的，也是的真心實意地邀請蕭鎏，蕭鎏眼睛卻紅了。
他知道，自己這是徹底沒機(jī)會了。
不信自己，不是因為自己曾經(jīng)對慈淵很壞，芋°圓獨(dú)家而是因為這個人臉小小的，心也小小的，所以只能裝得下一個人。
蕭鎏最后沒留下來，他時間緊迫，只是來道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