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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方才大家經(jīng)此劇變,一時都未回過神來——那流云仙宗的大師姐,顧若水又是怎么回事?

    劍魂在修道之人的心中,尤其是劍修的心中,一直皆是引路明燈一般的存在。

    當(dāng)真是她么?怎會如此殘暴?

    滿地的尸骸殘骨,乃是鐵板釘釘?shù)氖聦�。星燧落入卿舟雪掌心,更由不得他們不信�?br />
    此刻聽著這対話,他們才紛紛明悟過來,原來真是魔族一些邪門歪道,蠱惑人心的法子。如此一番,符合諸位仙家的心中所念,也不管有理沒理,頓時講得通了。

    他們的憤慨還來不及対著卿舟雪發(fā),便通通轉(zhuǎn)移到云舒塵身上。已經(jīng)有人質(zhì)問道:“她不是你的徒弟?竟也下得了手?!”

    云舒塵聞言,也只是一笑了之,“若不是為了劍魂,為了如今這一遭,誰會收養(yǎng)她?”

    卿舟雪的心口猛然頓了一下,一半是受傷打出來的,一半是因著云舒塵這番話,她此刻氣血翻涌,心緒震蕩,似乎想再次運功,但還未起步,卻又在越長歌懷中吐出一口血。

    云舒塵最后凝望了太初境的同門一眼,目光端然不動,而后嘆息一般收回。

    不知為何,她偏偏沒有看卿舟雪。

    如此,再無顧忌。

    卿舟雪看著那個身影混入人群,師尊舉手抬袖間,蓋天的氣浪自周身震開,又不知送了多少人去見閻王。她此刻完全不分青紅皂白,但凡接近者悉數(shù)肝膽俱裂地仰躺在地,余下宗門的長老修為皆不如云舒塵,大都懼她三分,連連后退,果然傾盡宗門之力,也未將她攔住。

    云舒塵直接震碎了那道裂隙。

    她的身形化萬千光點,自其中穿梭而去,決絕得毫無留戀。

    那些光點映亮了卿舟雪的眼瞳,她伸出一只手,下意識地挽留著什么。

    然而,光影如蝶群一般散去。

    未給她留一絲塵灰。

    第159章

    “若不是為了劍魂,為了如今這一遭,誰會收養(yǎng)她?”

    師尊俯瞰著諸位仙家,她說話的神態(tài)還是如往昔一般,溫和卻矜傲,似笑非笑。

    她看向自己,“畢竟你從小到大就只會給為師惹麻煩,哪怕有意無意,一次又一次地拖著別人身陷險境。不是么?”

    “開完劍冢,拿掉星燧�!鼻渲垩┞犚娮约旱吐暤溃骸拔沂遣皇蔷蜎]有用處了?”

    女人輕笑一聲,反問道:“還有何用?”

    失重的感覺突如其來,卿舟雪再次蹬了一下腳,自夢境中跌落。

    她睜開眼睛,渾身又是冷汗涔涔,一摸身側(cè),空空蕩蕩,已無熟悉的九和香味,卿舟雪心中戚戚,忽然陷入一種驚慌之中。

    ——師尊?

    肩頭被摁住,另一女人淡淡的嗓音響起:“少思少念�!�

    卿舟雪的視線朦朧了一瞬,萬物自重疊之中漸漸回攏。她看清了那張臉,是柳尋芹。

    還有另一張頗為美艷的,正是越長歌。

    她頓時明白了什么,被扶著坐起來,心中一片悵然。

    自云舒塵奪走星燧以后,已過了幾日。

    這些日子她一直留在靈素峰,甫一睡下,便會陷入一些深深淺淺的血色回憶。像是水邊的淤泥,伴隨著她行止多步,輕易擺脫不得。

    越師叔的聲音響在她耳旁,“小卿兒,你只管靜心修煉,莫要擔(dān)心云舒塵。她早早把魔域那邊的路鋪好了,想必是已經(jīng)料到如今這一日�!�

    卿舟雪的眼睫輕輕顫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去小西北幽天。”

    她翻身下床,卻被柳尋芹一指抵�。骸霸谀愕佬姆(wěn)固之前,何處也不能去。”

    卿舟雪置若罔聞,她拿開柳尋芹的手,揪起衣物,急匆匆下床。

    她才剛走一步,便駐在了原地,整個人宛若雕像一般凝結(jié)。

    在醫(yī)仙的牽制下,她的手指微微抬起,一點點松掉了那件衣裳。她眼睜睜地看著那衣裳滑落在地,而自己不受控制地挪了回去,如提線木偶一般,四肢僵硬地躺回了床上。

    哪怕她運起渾身的靈力想要與她抗衡,但此處并非劍冢,卿舟雪奈何不了柳尋芹。

    每一塊肌骨,在極力撕拉間,都引發(fā)了深自神魂的劇痛。

    她和她倔了半晌,最終還是放松下來,抿著唇盯著她。

    柳尋芹也放下了手,語重心長道:“自從劍�;貋�,這幾日你昏睡之時,渾身靈力動蕩,已有走火入魔之兆。再一多思,嚴(yán)重可致道基俱毀�!�

    卿舟雪看著一旁桌上躍動的燭火,“我要靜養(yǎng)幾日?”

    “最好這一年都不要有什么動靜。”柳尋芹面無表情地講完,卿舟雪則徹底陷入沉默。

    柳尋芹看著她起伏不定的呼吸,瞥了一眼越長歌,給她在心內(nèi)傳音道:我不會安慰人。你去和她說。

    越長歌一愣,回道:

    我該說什么?我說得再多也比不上云舒塵一根頭發(fā)絲。

    柳尋芹蹙眉:要你何用。

    越長歌險些炸裂,她瞪了柳尋芹一眼,結(jié)果柳尋芹轉(zhuǎn)身離去,只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

    卿舟雪的眸光沒有動,一直盯著那撮小火苗。直到眼睛被灼出一塊暗影,再挪開時,看東西也不再分明。

    “師叔�!�

    越長歌回過神,低下頭去,連忙握住了她的手,“嗯?”

    卿舟雪平靜下來:“師叔,你放我出去�!�

    越長歌一挑眉,“柳柳說一年就是一年。有什么話,你先想想,多候一段時日不好嗎?”

    她站起身來,“況且,某個老祖宗終于被逼出關(guān),流云仙宗和魔域已經(jīng)開戰(zhàn),現(xiàn)如今外界一片動蕩,你師尊現(xiàn)怕是忙得焦頭爛額,她不一定——”

    門忽然又開一線,柳尋芹側(cè)過半邊臉,冷冷道:“你與她說這些做甚?閉嘴。”

    越長歌一愣,將后頭的話吞了下去。對上卿舟雪錯愕的眼神,她自知失言,搖了搖頭,“是了。你先管顧好你自己�!�

    師叔們的身影來來去去,卿舟雪的注意力已經(jīng)無暇管顧。

    開戰(zhàn)?

    太上忘情出關(guān)了?

    她愣了半晌,而后緩慢地闔上眼睛。

    倘若她尚未猜錯的話,師尊和鐘長老他們演了一出戲。

    將過錯全往師尊身上堆,而盡可能地將她撇了個干凈。

    沒錯,她是劍魂。

    放眼天下修道之人,劍宗這一脈較為普遍。

    而劍魂于他們而言,于天下千千萬萬修士而言,至高無上,永遠(yuǎn)是斬惡誅邪,匡扶正道的存在。

    無論多么拙劣的謊言,只有有人編排出來,仙宗之人總是無條件地傾向于她。

    可是分明……分明有別的法子——劍冢那一處甚為幽閉,只要所有人都走不出去,那便無人會知曉其中發(fā)生了什么。

    ……只要所有人都走不出去。

    這句話像是魔音一般,灌入卿舟雪的腦海。

    名聲有什么好在乎的?

    哪怕一起被諸位仙宗追殺,到時候……總能,總能有法子的。

    她不該殺人的……她害了師尊。

    不,也不是她的錯,是流云仙宗……是他們先動手的。

    要是都沒有了,那便徹底干凈了。

    白茫茫一片的……干凈。

    柳尋芹時不時過來顧看一下她的情況,偶有一次,卻發(fā)現(xiàn)卿舟雪面頰上已生了一層冷汗,她墜入冥思之中,眼睛閉得極緊,額上青筋根根暴起。

    她連忙一把拍醒她,卿舟雪驟然睜開眼睛,里頭氤氳著的冷冽,宛若冰刺一般。

    “卿舟雪!”

    她渾身一個激靈,眸光定定地看著柳尋芹,又緩緩闔上一些,最終輕柔地完全閉上。

    手上攥起的力道也退潮般散去,卿舟雪懨懨地躺在床上。

    柳尋芹目光微凝,她站起身來,來來回回地緩步走著,似乎是在考量。

    她沉吟了一陣,“你現(xiàn)如今心中有何抒不平之郁。”

    卿舟雪剛欲開口,柳尋芹忽然靠近了些許,“在修仙界過得不如意,這緣由究其根本,也只有一個。你可知是什么?”

    卿舟雪安靜地看著她。

    “是不夠強�!�

    柳尋芹道:“你的確是個天才,可惜太年輕了。那些老一輩修行者并不會比你好上多少,但只要和你相差無幾,這橫亙著幾百年的光陰,便是鴻溝�!�

    “不止你不夠強�!�

    柳尋芹長篇大論時習(xí)慣點燃煙斗,她撫著上頭金色的花紋,淡淡道:

    “他們也不夠,我們亦不夠。所以這世上有了抱團(tuán)的人,也有了宗門,自此也分了仙魔各道。常年如狼犬一般相互撕咬,只為了幾塊肉骨頭�!�

    “倘若你有足夠的實力,卓然于眾人,此一切……”

    柳尋芹思索片刻,“至少現(xiàn)如今,一切都迎刃而解�!�

    卿舟雪的手不自覺蜷起來。

    以往云舒塵總是這么強調(diào),說懷璧其罪,囑咐她好好修行。卿舟雪雖然沒有忤逆過她的意思,但是……但是從未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嚴(yán)峻過。

    她從前被宗門護(hù)得太好,直至出門,才知武陵沒有下一個桃花源,世間亦不會有第二個太初境。

    卿舟雪緩緩?fù)鲁鲆豢跉�,她重新閉上眼,人一時睡不著。

    但是思緒卻于混沌之中,撥開了明晰的一道天光。

    *

    柳尋芹再度走出房門,留下一片寂靜。她才走幾步,迎面便碰上了越長歌。

    越長歌站在樹下的陰翳處,聞聲回眸,她的目光先是瞥了一眼屋里頭,又跳回柳尋芹身上。

    “卿舟雪現(xiàn)如今的狀態(tài),你還要誘導(dǎo)她繼續(xù)修行?”

    “總比無事可做來得強。”

    越長歌嘆了口氣:“不愧是你。”

    柳尋芹蹙眉道:“依眼下這般,她唯有一直向上走,直至九州之巔,才能保全自己。”

    主峰的鐘聲響了一下,在云層風(fēng)聲之中空靈地蕩開。牽引得近處的樹葉也開始隨風(fēng)顫動。

    柳尋芹和越長歌相視一眼,一齊飛起。此鐘一鳴,一般是掌門有要事與諸位長老商議。

    她們二人走入春秋殿時,來得尚遲一些,掌門和余下幾位同僚,已經(jīng)正襟危坐。

    “這幾日,太初境收到的來信很多,堪稱堆積如山�!闭崎T頓了頓:“多是親附友好之意�!�

    “不出意外,很明顯是為了卿師侄。”

    現(xiàn)如今真正的劍魂落在太初境,致使這一大片仙宗的心都有些動搖。曾經(jīng)他們依附于流云仙宗,現(xiàn)如今這一看,太初境更加未來可期。

    “關(guān)于關(guān)維清上次囚禁卿舟雪一事,”掌門嘆了口氣,“他這一舉足以引發(fā)公憤,此事不能輕易放過。雖然證人已經(jīng)死絕,但是這些時日,好在有蓬萊閣相幫……”

    他抬了手,“請小閣主進(jìn)來�!�

    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女走了進(jìn)來,她袖上漾著層層鱗紋,以金線織造,項上戴著珊瑚寶石,流光溢彩,整個人都熠熠生輝。

    蓬萊閣的小閣主——李觀滄,當(dāng)年與卿舟雪有過幾面之緣,亦在鶴衣峰小住過一段時日。

    她當(dāng)年隨著李潮音打道回府以后,沒過多久,又去了流云仙宗游學(xué),做了個掛名弟子,修習(xí)道法。

    那日也是相當(dāng)巧合,她正在宗內(nèi)閑逛,鉆進(jìn)了一條小道,不慎瞧見一隊鬼祟人馬——捆著個昏迷的白衣女子,正匆匆忙忙地走過。

    李觀滄總覺得那女子有些眼熟,長得太像卿舟雪,但她離得太遠(yuǎn),一時也看不分明。

    她便順手用留影的法寶記了下來,悄悄藏在了身上,誰知這誤打誤撞,竟真的發(fā)揮了妙用。

    李觀滄將那留影的珠子取出,催動術(shù)法,讓諸位長老看得分明。

    他們皆是看著卿舟雪長大,打跟前從一個小團(tuán)子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年輕姑娘,哪怕一片模糊的剪影,也能立馬認(rèn)出無虞。

    越長歌笑了笑:“小閣主真是機靈,有此證在手,這下可算是天時地利人和,幫了大忙�!�

    李觀滄勉力裝出一副穩(wěn)重的樣子,壓著聲音道:“和太初境的生意也做了這么多年,舉手之勞�!�

    她丟下這一句,放下珠子,有些匆忙地走了。

    “的確幫了大忙。多了個討伐的由頭�!绷鴮で勖鏌o表情地戳破了大家心中所想。

    一時這大殿上百般寂靜。

    “現(xiàn)如今流云仙宗在與魔域打斗,焦頭爛額,我們再去摻一腳,這立場……”周長老輕咳一聲:“似乎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也不知仙道同盟會如何作想?”

    “話是如此說,但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長老們的目光齊刷刷看向掌門。

    沉默片刻,掌門頷首道:“太初境和魔域并無干系,也無勾結(jié)�!�

    “只不過時候恰好撞在了一起。她們打她們的,我們自去討伐我們的�!�

    “這不能說是一回事�!�

    他肅然道。

    第160章

    伽羅殿內(nèi)。

    云舒塵倚在一方貴妃榻上,面前擺著一盤葡萄,她緩緩地剝著,指尖上沾著些淡紫的痕跡,像是伸在晚霞中蘸了一下。

    梵音正坐于殿中,詳議此次戰(zhàn)局。她每說一句,便頓一陣子,見云舒塵沒什么異議,才繼續(xù)往下講。

    云舒塵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

    梵音掩住眸中的訝然,她悄悄朝她那姨母臉上瞧了一眼。

    云舒塵半闔著眼,一派嫻靜,面上既沒有什么不耐,也沒有什么不滿。梵音甚至感覺她就是在走神,對于周遭發(fā)生的一切置若罔聞。

    她只是剝著她的葡萄,剝完了又不吃,丟在另一小碟里頭。

    姨母意志消沉已有幾日,諸事不問,也不知何時能夠好轉(zhuǎn)。梵音苦笑一聲,她卻還在這兒收拾局面,面臨著最為勢大的第一宗門。

    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她雖貴為君王,現(xiàn)如今就是那個火上冒油的小太監(jiān)。

    待到眾人皆散去,梵音坐到她身旁,試探地問道:“姨母,你此番回來……那位呢?”

    云舒塵眸光不動,“哪位?”

    “太初境的小仙子。你的徒弟�!辫笠粼谛睦镱^補充道,和你形影不離的那個。

    云舒塵將葡萄放下,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也沒有說。她懶洋洋地闔上眼睛,卻眉梢微蹙,“太初境的小仙子,自然待在太初境。”

    她面上一派淡定,實則這幾日一直處于反反復(fù)復(fù)的煎熬中。

    她疑心自己打她那一下,似乎打得重了,又像是打得偏了,不知有沒有傷到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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