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陣血霧噴灑開來，將石階前的地盤徹底染紅。
這一舉動徹底引發(fā)了仙道同盟的憤慨。但是關(guān)維清卻微微一愣，他未曾料到云舒塵這般果斷地上了套。
那雙眼眸帶著一絲幽冷打量著自己，似乎是在看死人。
關(guān)維清手指有些發(fā)緊，不……不會。
她還有個徒弟。她不可能在此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和自己魚死網(wǎng)破。這樣雙方都討不著好。
“哪怕是我現(xiàn)在束手束腳，力證清白�！痹剖鎵m淡淡道：“關(guān)維清，你又會翻出徐家那案罷�！�
“做人最好留一線�！彼龔濏α诵Γ澳悴讲骄o逼，又怎么能期望我給你留一條生路？”
她話音剛落，又一群人涌了上來。云舒塵還未動，鐘隱石給她擋下一柄長劍：“師妹，你莫要沖動！”
云舒塵卻忽然一掌拍開他，鐘長老毫無防備，震出一口鮮血。她再一揚手，似乎在提防越長歌，警告她立馬止步。
而越長歌本是要去幫忙的。
對上二位長老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冷聲道：“不需要你們假仁假義的關(guān)心，滾！”
越長歌愣住，“你在說什么？太初境……”
“太初境？”云舒塵笑了起來，“一群蠢物，我本是魔族中人，既然這至寶星燧唾手可得，便無須和你們演戲了。”
越長歌還想再說些什么，而一旁的鐘隱石卻搖了搖頭，將她拉住。
卿舟雪被藤蔓纏得死緊，她一時掙脫不開。
然而云舒塵的話卻一個字不落地鉆進了她的耳朵。
她的一顆心似放在火上煎熬，渾身的藤條都被勒出鮮痕——師尊怎么能在此時自爆身份，那豈不是孤立無援？！
她的手稍微松了松，清霜劍的寒芒斬上藤蔓，重重一砍，深入了半個豁口。
再用力一點。
下一劍，一根藤蔓迅速斷掉。
卿舟雪得以從中掙出了半個身子，她勉力掙扎著，也正當此刻，她身后的那柄巨劍卻顫了顫。
“吾主……”
“此乃劍冢……劍魂之本源……”
耳旁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大了，像是有千百萬個人在說話，誰也蓋不住誰，吵得卿舟雪相當頭疼。
而云舒塵的一聲悶哼格外清晰。
師尊稍一分神，束縛著她的藤蔓便遲緩許多。
卿舟雪終于從里面掙脫出來，一陣陣莖脈斷裂聲驟然響起，她整個身子壓在藤蔓上，綠色的汁漿糊了滿身。
她滾了幾遭，險些被人發(fā)現(xiàn)。
卿舟雪爬起來，探出半邊腦袋，正好瞧見關(guān)維清和師尊正在僵持，二人皆是寸步不讓。
云舒塵唇邊帶血，顯然處于下風(fēng)，因為那邊不止有一個掌門，還有許許多多的隨從，流云仙宗的子弟來得不少。
卿舟雪的目光微微一挪，落到關(guān)維清身上。
她的小腿肚子有些發(fā)顫，熟悉的疼痛感仿佛永遠停留在了靈魂之中，每瞧見這張臉就要重新撕裂她的傷口，讓她深入骨髓地疼一遍。
卿舟雪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忍耐著這點不適，對四周游蕩的劍靈講道：“助我�！�
劍靈嘰嘰喳喳的聲音不停，似乎還在四周玩鬧嬉戲，圍著她好奇地打量，或是企圖上前來套近乎。
卿舟雪蹙眉道：“肅靜！”
聲音頓時止息。
清霜劍鉆入她的手心，“聽從法召。”
另一邊。
云舒塵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額上的汗珠滾落，承在上頭，但她此刻精神緊繃，不敢眨眼。
此刻關(guān)維清正與她斗法，二人靈力自周身運轉(zhuǎn)到極致，旁人都不能近一寸，修為更弱一些的，早就因為波及而半跪在地上。
靈力濃郁到極致，丹田又在一點一點地被抽空。大乘期之間的打斗甚至相當靜謐，自外人瞧來，似乎是兩人各據(jù)一方，伸手相互對抗，沒有什么驚心動魄的場面。
只有局內(nèi)人知曉，每一寸靈力都在被絞盡腦汁地調(diào)用，都在被酣暢淋漓地運轉(zhuǎn)，企圖攻下對方。
靜水之下，自有波瀾萬丈。
但不知為何，云舒塵感覺四周的空氣越發(fā)冷凝，幾個來回之間，竟有一種壓迫的窒息感。
忽然一陣風(fēng)起，吹落梨花千萬朵。
當一點冰涼落于她的眉梢眼睫時，云舒塵的頭發(fā)絲在此一瞬幾乎全在身后繃直，冷風(fēng)凜冽地刮著她的臉頰。
一個蹁躚的白影自身旁竄來，一劍斬向關(guān)維清的臂膀。
關(guān)維清及時收了手，他一拂塵朝那邊掃去，落了個空。一個來回間，云舒塵將他打退了好幾步。
他一恍惚間，眸中卻現(xiàn)出驚喜之意，劍魂終于現(xiàn)身了！
卿舟雪懸浮在空中，腳尖點著一片飛落的春雪。她身上的白袍撕扯成幾大片，分成幾瓣飄在空中。
云舒塵心底一涼。
來不及了。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流云仙宗的子弟大片大片地飛起，簇擁其上，卿舟雪居于其中，被包圍得密不透風(fēng)，無處可逃。
然而下一瞬。
眾人始料未及，只聽得一聲破空利響。
緊接著，他們瞧見了今生難忘的場景。
一陣血雨伴隨著劍風(fēng)撲簌簌掉了下來，噼里啪啦，像是雨打芭蕉，濺起掀天的血花。
鋪天蓋地的紅如成親的蓋頭一樣罩了下來，蒙得人眼耳口鼻皆不明晰。
阮明珠驚愕的神色還沒來得及收起，一根斷臂便直接砸在了她的身上。
事發(fā)突然，除卻流云仙宗先一步包圍卿舟雪，人人皆還來不及反應(yīng)，抬頭一看——
卿舟雪此刻面無表情，渾身皆是鮮紅，那不是她的血，而是方才一擁而上者的鮮血。她破爛的白袍已經(jīng)直接染成了幾大片紅錦，宛若艷色的披風(fēng)在身后大敞開來。
而地上，地上……已經(jīng)是殘尸遍地，碎得幾乎誰也找不著誰。流云仙宗隨從的約莫一百多精銳內(nèi)門弟子，在一瞬之間片甲不留。
此刻，石室之內(nèi)陷入一種安靜的詭譎。
第158章
云舒塵也被這等場面撼住，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臉頰上濺了一片溫熱液體，隨后是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她瞇眼看向滿身是血的徒兒，一時恍惚，竟有些陌生之感。
自旁人看來，卿舟雪只是一人獨立。而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劍影正環(huán)繞在周身，跟隨著她，正在歡騰盤旋。
它們不會管顧是否傷人，只會跟隨著清霜劍一并歡暢地劃過去。而后那群軀體便直接碎成了渣滓，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關(guān)維清與其余幾位長老站在原地，一時全然愣住。
此番來的不少皆是內(nèi)門弟子，換而言之，是他們平日較為熟悉的晚輩。
只不過一瞬之間，已經(jīng)在血霧里身死道銷，連一片完整的衣角都沒剩下。
讓人膽寒。
卿舟雪落了下來，她空手在勉強扒了幾下，揮開那些擋路的虛影。
關(guān)維清往后退了小半步，眉峰緊蹙，難得結(jié)巴了一下，“這……”
“這是什——”
卿舟雪一劍突刺過去，無數(shù)的劍靈尋到了方向，盡數(shù)向他涌去。
那是大乘期的修士。
而卿舟雪才打完問仙大會不久——世人皆知她撐死了是化神后期的實力。
結(jié)果那一劍還未真正挨上他，他那身道袍已經(jīng)被割得見血。
關(guān)維清見狀不妙，臨時撐起了一個結(jié)界，光暈在手中迸發(fā)，這一劍下來，那寬大的結(jié)界上全是裂痕，密密麻麻。
卿舟雪被力道震退幾步，她劍鋒一轉(zhuǎn)，透過沾染血色的雙眸，自人群之中恍惚認出了幾個熟悉面孔。
拿誅仙繩絞過她的……
點燃那把火的……將她的手骨掰折……然后筋脈一根根挑斷的……
一雙雙渴望力量，貪婪盯著她的眼眸。
回憶閃了一瞬，她瞳孔微縮，清霜劍頓時繃直，朝那幾個人頭猛然一斬，自刃光處劃出一道霜色雪痕。
拔劍，一刺，萬千劍影隨著劍鋒所指，兇暴地簇擁過去。
又一陣血霧彌漫，噴灑出來，朵朵像是炸煙花似的。
隨后任何聲響也都消失。
此刻地上已經(jīng)積了一層血，隨著卿舟雪的走動而發(fā)出清脆的攪動聲。
沒人敢上前阻撓她。
短短幾劍之間，流云仙宗這邊已經(jīng)只剩一個關(guān)維清。讓其它友盟一時也不敢輕易上前，生怕折損了自家元氣。
就連太初境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卿舟雪走過來時，不自覺為她讓出了一條道。
她重新走回云舒塵身旁，腳步已經(jīng)有些虛浮，血腥味一時沖上了她的頭。
卿舟雪不喜歡這股味道。
她也從未想過自己能殺那么多人，就像切蘿卜白菜一樣，手起劍落輕松得異常驚人。
劍靈皆是兇器所化，它們在鮮血之中異常興奮，歡騰自由的呼喚甚至影響了卿舟雪。
她耳根子旁全是劍靈的聲音，甚至有一瞬，也想聽從它們的蠱惑，將來犯劍冢之人全部斬殺，片甲不留——
卿舟雪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幻覺，她感覺此時自己不在劍冢，而是那一日——直面蒼穹之中的那輪巨眼。
當雷聲四響之時。
她起初看不清，現(xiàn)如今卻是看清了。那巨眼扭曲如漩渦，其中竟然漸漸映出一張面孔。
那是自己的臉。
半邊妖艷詭譎，半邊仙顏玉質(zhì)。
一念為魔，一念為仙。
不過多時，那兩邊容顏開始扭曲，相互融合，逐漸猙獰打亂，宛若太極圖騰一般，飛速輪轉(zhuǎn)起來，最后她又只瞧見了一片混沌，不黑不白，一片灰暗。
最后一絲為人的理智勾住了她。
她回神時還有些恍惚，而眾人都在盯著她，那些目光如影隨形，驚恐之中夾雜著探究。
卿舟雪下意識躲開那些目光，靠向云舒塵，師尊的臉上也有血，大片的血，看得她眼睛很疼。
她手上的劍松松垂下。
“……”關(guān)維清顫著聲，“此乃一百多余人命……她已經(jīng)沒有理智了。還等什么？如此之人，如此之人……”
話音未落，他手上靈力成團，猛喝一聲，傾盡畢生之力，朝她們二人打去。
云舒塵剛想護住卿舟雪，結(jié)果被一把大力推開。
卿舟雪方才還漸漸放松的眼神，在這一瞬凌厲起來，她対著那一道溢滿靈力的光團——
再斬出一劍。
劍影與靈力相撞，騰地一聲炸開。
整個石室都震得響了三響。
關(guān)維清只覺一道白影飄過，隨后他的眼睛便再瞧不見什么東西，身軀上痛了一陣，而后就再也感覺不到何為疼痛。
清霜劍鏗鏘一聲入鞘。
流云仙宗掌門人的身影還在，但是他卻一動不動。
那一副人軀自頭開始瓦解，由于劍靈的速度過快過密，此種感覺不似利刃削出，而更像一團冰雪在融化。
融化肌膚毛發(fā)，血肉骨骼，最終丹田俱碎，掉在地上，散成一片虛浮的靈光。
云舒塵張了張嘴，愣愣地看著卿舟雪。
卿兒自小到大，除卻在劍道上聰穎一些，修煉順風(fēng)順水一些，云舒塵從未察覺過她有任何逆天的戰(zhàn)力。
好像也就是和她資質(zhì)優(yōu)良的同門一樣。
直到入了這劍冢，她不知是覺醒了什么，而變得如魚得水。在此一方小天地之中，真正展露了堪稱恐怖的殊勝力量。
卿舟雪鼻尖皆是血味，腦中一片嗡嗡，她連劍都不想再握，索性放清霜劍飛到遠處，回身抱住了云舒塵。
“師尊……走。”
她睜開眼睛，云舒塵在說什么，仿佛在這一瞬飄得很遠很遠。她只能看見她沾染血色的唇瓣在動，語氣依舊柔和，似乎是想要她去拿星燧。
星燧……好。
想要星燧。
卿舟雪胡亂點點頭，麻木地松開了云舒塵，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再次御劍飛向那盞燈。
她根本無需耗費力氣，隨手一握，星燧便迅速收攏，如燭火般盈盈躍動，懸浮在她股掌之間。
卿舟雪攏著那方火光，快步向云舒塵靠近。自指縫中漏出的暖光，襯得她霜雪般的面頰也溫柔許多。
拿著星燧，和師尊一道離開此處，離開這滿地血腥，處處都是外人的地方，她想回太初境，也想看看鶴衣峰的晚霞——
她們二人在石壁上投下的影子，自模糊轉(zhuǎn)為清晰，而后逐漸合攏重疊，成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也就在這一瞬，她対上了師尊的眼睛。
那雙眼眸依舊柔和多情，里頭有一個自己的小小的影子。
只不過不知為何，里頭卻不知不覺淺淺泛了一層薄淚，映得好似螢火。
云舒塵的眼睫緩緩垂下，而后緊閉，再次抬起來時，翻涌的情愫一點點淡去。
她的目光徹底冷了下來。
卿舟雪対云舒塵從未設(shè)防，她壓根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場面。而自己的胸口上被猛然打上一掌，仿佛將所有的愿景都打碎了一般，讓她狠狠摔回了現(xiàn)實，整個人也被震飛出去。
鐘長老和越長老瞅準時機，一人一條胳膊，穩(wěn)當當接住了她。
卿舟雪頓時噴了一口鮮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是驚愕地看著云舒塵，整個人都是懵的。
云舒塵轉(zhuǎn)了個身，握住了星燧，沖著眾人微微一笑，將其收入袖中。
也正當此刻，鐘長老怒罵出聲：“云舒塵，枉我們同門多載情誼，竟看不出你涼薄至此！你何時轉(zhuǎn)修了魔族功法，牽制劍魂神志，讓她為你殺人奪寶，造下如此業(yè)孽？！”
卿舟雪更加愣然，她渾身一震，掙扎著出聲。
——鐘長老在說什么？人是她要殺的，和師尊有什么關(guān)系？！
這一聲并未喊出來。越長歌給她丟了個靜聲咒，卿舟雪所有的聲音全部都被吞沒，如同窒息在一澤汪洋之中，她甚至不能再發(fā)聲馭動劍靈。
越長歌順勢捂著了卿舟雪的嘴，低聲道：“小祖宗，安靜點。”
諸位仙家終于回過神來，他們看向劍冢中央——空空如也，而云舒塵一眼瞥向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真是可笑，我本就是魔族，又何談轉(zhuǎn)修？”
卿舟雪輕而易舉拿下星燧，足以佐證她是真正的劍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