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忽而一笑,“讓全世界最美麗、最可愛的女孩子為你傷心,尼爾斯,你很不錯!”
她撫摸著墓碑上的銘文,“告訴你一個秘密,不要恐懼死亡,這不是終點,你將在另一個世界開啟新的人生�!�
只是,我們再也無法與相愛的一切相擁,告別。
這是1942年的秋天。
當天晚上,弗雷德里希一回到家,安娜就抱著他又兇又狠地啃咬。
瀾晟更新他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無法理解那種傷心,或者說,這個世上,除了這幾個人,其余人的生死與他無關(guān)。
但他可以任由她行動,直至她累到睡過去,才替她收拾好身體。
天氣漸冷,那些從戰(zhàn)場上退回來的士兵,每個人的身上都有凍瘡。
安娜在后方醫(yī)院聽見了不少前線的事。
比如說,尸體是用火車來運輸?shù)�,就像堆著豬肉一樣,每節(jié)車廂都堆滿了尸體。那些冰冷的尸體很容易讓人想到冬天的凍豬肉。
在俄國的秋冬天站崗,很多時候,站著站著就睡著了,第二天就只剩一具僵硬的尸體。
零下幾十度的氣溫讓大批士兵死亡。那些沒有死掉的,為了不讓手上生凍瘡,還會撒尿到傷口上。
有人已經(jīng)神志不清,變成了精神病,在醫(yī)院里大喊:“醫(yī)生,醫(yī)生,我見過的死亡方式,比你們在課本上學習的還要多!”
然后就開始絮叨那些可怕的場面,被槍打死,被火燒死,被炮彈轟死,被坦克碾死,被敵軍抓住虐待而死……
總之,后方醫(yī)院充斥著各種恐怖的傳說。
已經(jīng)有很多醫(yī)學生病倒了,醫(yī)務(wù)長不得不批假讓他們休息,這是紅十字會派來的人,他不能那么明目張膽苛待。
安娜很是郁悶,她也想一病了之,每天都在聽鬼故事也會很令人痛苦,但她的身體很健康,每天都活蹦亂跳。
圣誕節(jié)到來之前,她終于迎來了一個好消息。
她的大論文,經(jīng)過索尼婭的多次調(diào)教,經(jīng)過弗雷德里希的多次幫扶,終于得以定稿!
她簡直快要喜極而泣。
索尼婭點上了煙,嗓音被煙浸得嘶啞,她面帶微笑,恭喜安娜:“你是第一個過稿的人�!�
安娜說漏了嘴:“感謝弗雷德里希!”
索尼婭只是搖頭一笑,“他的作用,只是幫你節(jié)省了半個月的時間,你遲早會過稿。”
“啊,這么說,我的論文一定會在圣誕到來之前定稿?”
索尼婭:“是的,所有人的論文都會如此�!�
安娜歡呼一聲:“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
“你未來的臨床醫(yī)學的導(dǎo)師,我比較推薦路易斯·布蘭德特那個家伙,和你擅長的方向很契合。”
安娜眨了眨眼,“感謝老師!”
“不客氣�!�
安娜就要離開,索尼婭突然叫住了她。
她回過頭,看見索尼婭的面容隱藏在煙霧繚繞之后,那雙褐色的眼睛,似乎失去了初見時的銳利,變得平和從容,浩瀚深邃。
不知為何,她感到有些奇怪,有些不安,叫了一聲:“老師?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索尼婭微微一笑,說:“安娜,圣誕節(jié)快樂�!�
安娜摸不著頭腦,“老師,不必那么著急,還有很長時間�!�
索尼婭微微搖頭。
之后的時間,安娜再也沒看見索尼婭。在圣誕節(jié)到來前,她果然把所有學生的論文都定稿了。
平安夜前夕,醫(yī)學院傳來噩耗。
受人敬仰的索尼婭·霍邁爾教授于家中服毒自盡,原因不明。
這是德國醫(yī)學界的一個噩耗,令人痛惜,所有醫(yī)學報刊均對此事進行報道,大批醫(yī)學工作者前來祭拜送別,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沉痛。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以后,安娜和弗雷德里希才來到墓碑前。
面對這位恩師的離世,弗雷德里希也是表現(xiàn)出了罕見的感傷。
安娜突然覺得,墓碑上的“索尼婭·霍邁爾”
這些字母,讓她感到陌生,她無法把墓碑里的人與她的老師聯(lián)系在一起。
很荒謬,不是嗎?
“她還和我說圣誕快樂�!�
她看向身旁的青年,笑了一下,“弗雷德里希,我不相信她會做出這種事,她還有很多理想要實現(xiàn)。”
關(guān)于索尼婭的死,很多人都有猜測,其中一個廣泛共識是,她死于無法突破學術(shù)上的瓶頸。
但安娜拒絕這種說法。那樣一個女人,又怎么會因為一時的挫折而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弗雷德里希為她拂去頭上的雪花,低下頭抵著她的額頭,說:“安娜,我們要接受她的離去。”
安娜把他推開,轉(zhuǎn)身離開。
“不,我認為這個世界是有邏輯的,這種發(fā)展太過荒謬。尼爾斯的死雖然令人難過,但這是合理的,戰(zhàn)場上隨時都有人在死去。而我的老師,她有自己的熱愛和追求,在男性主導(dǎo)的社會中獲取了杰出的成就,她是多么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她沒有理由這么做。弗雷德里希,她還沒有死去,我懷疑是納粹把她藏了起來,偽造出自殺的假象。”
弗雷德里希從她身后抱住了她,“安娜,請接受這樣的事實,只有經(jīng)歷痛苦,我們才能繼續(xù)往前走�!�
安娜掙脫他的懷抱,轉(zhuǎn)身怒視著他,“弗雷德里希,她也是你的老師,你為什么如此希望她已經(jīng)死去?”
弗雷德里希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溢出悲傷。
安娜突然哽咽,她把頭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居然如此傷害你……”
“沒關(guān)系,安娜。”
弗雷德里希想讓她盡快走出來,但安娜總是時不時在復(fù)盤這件事。
索尼婭的變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為什么她明明感知道了老師的抑郁和悲傷,卻沒有進行過多干預(yù)?如果她能做點什么,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樁悲劇的發(fā)生?
弗雷德里希感到無奈和絕望,“安娜,每一次回憶都是一種痛苦,請不要做這種事,我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
第0153章在未來,我們可以自由相愛?
醫(yī)學院里,索尼婭的身影在漸漸淡去。學生們收斂悲傷,繼續(xù)接下來的生活,“最討人厭老師”
排行榜上,她的名字已然消失。安娜渾渾題疆了好一段時間,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她表面上看很正常,但在學習的時候,偶爾會說:“依照索尼婭的辦法.”
然后陷入長時間的沉默。弗雷德里希擔心極了,但他毫無辦法,這件事情對她的打擊太大了。上帝,為什么要讓她遭受這種痛苦,她本應(yīng)該享受最快樂最幸福的生活他只能盡量減少科學院的工作,把更多時間和精力放在她身上。直到柏林的天氣難得放晴,她才打開窗戶,看著外邊的世界�!案ダ椎吕锵#劳霾皇巧慕K點。"她說」她在看著窗外的風景,弗雷德里希在看著她。他回答:“嗯,她在她的世界里安詳�!�
安娜轉(zhuǎn)過頭,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她搖了搖頭,有些神秘地說:“不,不是這樣弗雷德里希,你認為人死亡后,將面臨什么?弗雷德里希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我只能說我的想象力很匱乏,除了天國和地獄,我無法想象更多可能。我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但我認為很可能是意識消散,永遠長眠。·所以,要趁著生命存在的時候,好好去體會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安娜用最普通的語調(diào)說出最恐怖的話:“你有沒有想過,站在你面前的我,其實是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
弗雷德里希并沒有嘲笑她的異想天開,而是深深凝視著她�!皬尼t(yī)學角度而言,這是不可能的�!�
他停頓了一下,那雙眼睛好像穿透她的軀體,看見了她的靈魂,“然而,從神秘學的角度而言,這是可能的。中國有個成語,叫借尸還魂。”
安娜有些興奮:“哦,是的,我就是這種狀態(tài),弗雷德里希,你太聰明了�!�
弗雷德里希捧住了她的臉,“安娜,藏好你自己,不要把狐貍尾巴露出來,很危險。”
“我沒有狐貍尾巴。”
“但是你們中國有道士,和尚...這些精通神秘學的人物。不要被他們發(fā)現(xiàn)�!�
安娜:“......好吧,回到剛才的話題,索尼婭一定也像我一樣,去異世界旅行啦!”
弗雷德里希有些話想問她,又覺得沒有必要。比如說,如果此方世界對她而言是“異世界”,那么她會不會更加留戀她的那個世界呢?如果有機會,她應(yīng)該選擇回到那里吧,就算是永遠無法和他們相見。
她在那里,是那
蘭-苼n檬w么幸�?鞓�,那么活潑開朗,仿佛全世界都在給她傳遞愛意,而在這里,她沒有遇到什么好事,只有被人不斷索取,充當傳播愛意的使者。
如何取舍,這種問題沒必要問出口,他知道答案。
沒關(guān)系,至少這一刻,她還是在他身邊的。
弗雷德里希走到她身后,搬來一張椅子,擁抱著她。
兩人一同接受陽光的撫慰。
他突然問:“那里有戰(zhàn)爭嗎?”
安娜想了想,決定和他說:“局部戰(zhàn)爭,主旋律是和平,大家都不想打了,當然,還是會有一些腦殘分子妄圖挑起事端�!�
“哦,是嗎?”
弗雷德里希有些想笑。
她所謂的“腦殘分子”是指希特勒吧?不得不說,恰如其分。
這樣的靈魂,確實是和平體面的生活才能孕育出來的。弗雷德里希只是很難想象,那個遙遠的國度將變成什么樣,這種變化一定很神奇。
當然,無論如何改變都和他無關(guān),他沒有興趣去探聽那些宏觀的國家大事。說句笑話,就算希特勒被殺了都和他無關(guān)。
更有甚者,他其實擔憂無意間的改變,將會對那個她造成影響。萬一她活生生消失在他面前,那將是最令他恐怖的故事。
蘭生弗雷德里希問她:“我們可以自由相愛?”
“是可以�!�
“哦,那我喜歡�!�
弗雷德里希笑了一下,又問道,“我們和你,可以組成家庭嗎?”
“這……應(yīng)該不行�;橐鲋贫壤�,多了一個人,就會變得復(fù)雜�!�
“也就是說,異國戀可以組成家庭�!�
“是這樣沒錯,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異國戀都會以分手告終�!�
“所以,這就是你決定拋棄我們的原因?”
安娜:“……哦,弗雷德里希,不要再談這個話題�!�
弗雷德里希盡量分散她的痛苦,引導(dǎo)她做出關(guān)于“異世界”
的暢想,她說著說著,突然覺得索尼婭也會有諸多神奇的經(jīng)歷,居然就不那么悲傷了。
“索尼婭可能穿越到了一個魔法世界,在那里,她是一個大魔導(dǎo)師,每天都在熬煮氣味古怪的魔藥,每個學生都無法忍受她的壞脾氣�!�
弗雷德里希親吻了一下她的頭發(fā),“是的,死亡不是終點,只是告別,當然,一旦告別,就再無見面的機會,請謹慎使用這張單程票。”
然后她就在他懷里睡著了。
這是這么多天來,她第一次睡得這么安寧。
第二天,她就恢復(fù)了正常的生活。
她只是變得平和了很多。
這不是歲月給她帶來的饋贈,而是痛苦給她帶來的附加品。如果成長的代價是失去諸多快樂,弗雷德里希寧愿她永遠快樂,永遠無憂無慮。
她的脾氣變好了,對于孔令欣這種傻逼居然也產(chǎn)生了難得的包容。
孔令欣似乎是失戀了,哦,這是她的第N次失戀,她在柏林日子很精彩,不僅和留學生談,還和德國人、英國人、法國人談,可以說是實現(xiàn)了國際化戀愛。
安娜如果有錢還真想像她一樣浪……不不她不想。
她收斂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危險念頭,把一張手帕遞給孔令欣。
“你最好不要喝太多�!�
安娜提醒她。
“要你管!”
孔令欣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把手帕丟到了地上,“臟死了,誰要你們的東西?”
又從自己包里拿出來一張。
安娜不得不提醒她:“別說是手帕,就是那些碗筷勺子,都是別人用過的,你不也在吃?”
這位大小姐當即露出微妙的表情,似乎是有點想吐。
“陳安娜,你惡心死了!”
安娜才不管這個臭脾氣的大小姐,放任自流吧。
孔令欣又喝了點酒,然后醉醺醺離開了。
這時,曹鑫予從外邊進來。
拿了一份中餐就開始吃,安娜給他加了餐,順便問一些近況。
曹鑫予吃飽,起身離開,在不遠處看見孔令欣正在受人欺負,是幾個蓋世太保。
幾人嘴里說出很下流的話,眼看就要動手動腳,出于同學之間的關(guān)愛,曹鑫予走上前,把孔令欣拽了出來,對幾人說抱歉。
幾人感到無趣,就離開了。
但令他感到頭疼的是,就因為這點小事,孔令欣就看上他了。對于這種大小姐,他煩得要死,又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躲著。
江婉徽也在生悶氣,有些醋意,但她知道這情況確實怨不得曹鑫予。
安娜聽了也是無語極了。瑪?shù)逻@是什么級別的戀愛腦��?被人隨手一幫就會愛上,是有多缺愛?
這兩人是體面的紳士淑女,處理不來這事兒。
但她是誰?她是陳安娜。什么渣男什么戀愛腦起來都不夠她揍的。
被她搞了好幾次心態(tài),孔令欣也不敢再煩著曹鑫予了,讓這兩口子松了口氣。
醫(yī)學院的學習生活還在繼續(xù)。
她還是會想起索尼婭,但至少不會那么悲傷。
她相信,她的老師一定在某個地方,過著另一種生活。
當然,還有一根刺始終扎在她心頭。
索尼婭為什么選擇非自然死亡,這個答案始終折磨著她的心。
這天放學,她放學回來,穿過一條小巷。
一個人突然躥出來,攔住了她,差點沒把她嚇死。
那人靠在墻上,捂著腹部,手里滿是鮮血,似乎受了不小的傷。
安娜下意識的反應(yīng)是,立刻跑,掉頭就跑,把什么見義勇為助人為樂通通拋到腦后。
她剛轉(zhuǎn)頭,就聽見那人喊出了她的名字,“Anna女士,我是記者羅伯特·貝魯格,我們見過面�!�
安娜轉(zhuǎn)頭一看,果真是那個奇怪的記者。
但這不妨礙她要跑。
她剛邁開腳步,就聽見了那人虛弱的聲音:“我手里的東西,是關(guān)于你老師死亡的真相�!�
她停下了腳步。
明明知蘭笙裙1道他手里的東西可能是潘多拉的魔盒,但她還是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行動。
羅伯特看見她的動作,忽而松了口氣,順著墻滑了下來。
他把一本外表極普通的書遞給安娜。
安娜蹲下身子,接過來,猶豫了很久,才打開來看。
里邊粘貼著各種資料和照片,全部是納粹動用各種殘忍的手段系統(tǒng)化屠殺猶太人、斯拉夫人、吉普賽人的證據(jù),以及他們正在進行的慘無人道、恐怖殘忍的活體醫(yī)學實驗,完全違背了身為人的道德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