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喜歡她的顏色,欣賞她的性情。
他愛慕她許多年,一直牽掛她這個人。
成婚后盡情歡愉,可時日太淺。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不能生養(yǎng)是個遺憾。從前沒有子女,她并沒多放在心上。
若早知快樂的時光這么短暫……她若是能留下他一點兒血脈多好。
她雙手疊在腹上,那里平坦一片。
如果能和他孕育個孩子,該是件多幸福的事啊。
可她再也沒機會了。
沒機會待他好,沒機會說句感謝。
沒機會說句喜歡。
**
明箏入宮更勤了,不是陪著太后逛園子,就是留在慈寧宮給太后捶腿喂藥。家里也顧得很好,老太君的腰傷腿傷恢復(fù)得很順利。
二十三日了,陸筠杳無音訊。
卸下白日微笑的假面,夜里獨處時她開始給他寫信。
“吾君修竹,庭院里那樹銀杏葉片將盡,荷塘日漸枯朽,雪落之時能得你手書一敘么?妾箏�!�
“吾君,祖母傷情轉(zhuǎn)好,今晨多進了半碗碧粳,娘娘精神亦佳,二嬸四嬸皆安,家中一切平順,不必掛念。唯不足處,無君在畔,甚念�!�
“一夜夢亂,輾轉(zhuǎn)難眠,君在外,安順否,和樂否,思妾否……”
她仿佛終于能夠體會他寄來那些信時,懷著的是怎樣的心情。
過往二十余年歲月,似乎盡數(shù)是虛度。
她從陸筠開始,才真正知道何為被愛,何為愛。
二十六日。
宮里先有了懷疑。
太后先是喊來皇帝細(xì)問,而后連召了娘家?guī)讉兄弟、侄兒,跟著是明箏。
二十七日,太后急火攻心,暈厥在床。明箏入宮侍疾,留宿慈寧宮兩日夜。
她知道,瞞不住了。
很快陸家也會知曉,整個京城都會傳出流言。
二十八日,西北十城□□的消息終于傳入京,皇帝無奈向群臣宣告,十日前,許克苒謀反,劫擄嘉遠(yuǎn)侯,如今攻下嘉城,許賊喬裝夜逃,遍抄城池,并無嘉遠(yuǎn)侯下落……
一石激起千層浪,歡喜者有之,悲慟者有之,民間已有人為嘉遠(yuǎn)侯夜祭。
中宮皇后來旨傳召嘉遠(yuǎn)侯嫡妻明氏,意欲撫慰,明氏以侍疾理由拒之。
二十九日,西北十城收復(fù)五城,捷報頻傳,仍無嘉遠(yuǎn)侯音訊。
三十一日,收復(fù)七城。
當(dāng)晚,明箏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陸筠,他穿著戎裝,騎在馬上,一路疾馳,正朝她而來。
她哭著醒過來。
宮人在帳外提燈湊近,剛要過問,就聽外頭傳來一陣喧嘩。
宮禁森嚴(yán),從來沒人敢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擾亂天家清夢。
斥候手舉信件,扣開宮門將八百里加急的軍情呈至御前。
皇帝臉色鐵青,目視來人。
“你說的是真?”
來人叩首再拜,“不敢欺瞞皇上,千真萬確。上頭落的,是嘉遠(yuǎn)侯本人的印鑒!”
片刻,消息如長了翅膀般飛至各宮。
小宮人跑的滿臉通紅�!澳锬�!夫人!侯、侯爺他有消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6-08
01:02:41~2021-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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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雨水滴答滴答順著檐角落下,
將琉璃瓦片洗濯得越發(fā)明亮。
冰裂紋窗格內(nèi)映著忽明忽滅的燭光。
明箏掀開帳簾坐起身,趿上鞋飛快奔出內(nèi)室。
宮人玉柳在門前迎著她,滿臉淚痕地上前向她叩首。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是侯爺!”
她肩膀直發(fā)顫,
一字一頓哆哆嗦嗦地說:“侯爺叫人送信入宮,西北十城全部收復(fù),
侯、侯爺他……正在加緊趕回來!千真萬確,
是侯爺麾下信得過的人……遞過來的……遞過來的消息……”
明箏抿唇?jīng)]有說話,舉目望向外頭,
正殿方向,高大的槅門前盡是腳步匆忙的宮人,
料想是太后得了信兒,
忙著要去御前求證。
明箏踏出門,
宮人追在后面遞傘,雨點落在肩頭,
輕薄的錦緞洇出一個個水點。
在檐下遇著了不聽勸阻扶著門要朝外走的太后。明箏立在門前,抬眼喊了聲“娘娘”。
“雨天路滑,
娘娘不要急于前去,
還請保重自身。”
太后渾身力氣仿佛一下子散下來,
她扶著門軟倒下去,
被明箏和敬嬤嬤接住。
“孩子……”太后伸出枯瘦的手,
撫了撫明箏的臉。
她微涼的臉蛋上流淌著水珠,
不知是雨是淚。
“他……”太后聲音哽咽,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明箏緊緊攙著她的胳膊,重重地點了點頭。
太后隨之淚如雨下。
她緊緊地抱住明箏。
廣闊的殿前,冷風(fēng)卷著雨珠打在宮人撐起的傘上。
沉默著。
只聞輕淺的啜泣,
和雨點敲在傘面上的空空聲響。
**
最終派了慈寧宮總管太監(jiān)去問了,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皇帝天不亮就帶著喜色前來,更把這個好消息親口告訴給太后。
落了一夜雨,天色還是灰蒙蒙的的。宮人掀開簾子,里頭清雅的香氣伴著暖意從里撲出來,皇帝走得很慢,臉上掛著笑,遠(yuǎn)看便是一派和煦。
隔著內(nèi)里垂著的珠簾,明箏瞥見他的眼睛,只一瞬,垂下頭來,屈膝跪下行禮。
他在看她,用那雙冰涼銳利的眼睛,淡而快地掃視過她的面容,而后移開目光。雖然短暫,明箏也瞧清楚了,那是殺意。是恨。
恨一個臣子的妻?恨一個晚輩的家眷?
恨從何來?何至于此?
單只為著陸筠沒有死嗎?
他不死便是天大的罪過嗎?
行禮畢,皇帝溫和地過問了太后的身體狀況,才抬手命眾人平身。
太后擺擺手,把明箏遣出去。
簾幕垂下來,將內(nèi)里壓低聲音的話語都隔絕開。明箏立在檐下望著水汽氤氳、青灰色的天幕�!娜吮让骷遗扇サ娜丝煲徊�,父親早就寫密信請托了許多故舊,一直沒音訊傳回,大抵是早有人防備著……
皇權(quán)如天,他們困在四九城里,被斬斷了耳目。但陸筠有辦法。——幸得他有辦法。
她懷抱著希望,一直沒放棄找尋。她渴盼他回來,為著這點渺茫的希望,她苦苦支撐過這三十余天。
總算總算……把他等回來了。
太后和皇帝說了什么,她不得而知,皇帝出來時臉上依舊是帶著笑的,越過明箏,還特地轉(zhuǎn)過頭來寬慰了幾句,“侯夫人辛苦了,等修竹回來,便能一家團聚。”
明箏蹲身謝恩,目送那片繡著龍紋的袍角走遠(yuǎn)。
**
九月末,殘秋已留不住了。
池塘里頹敗的蓮葉結(jié)了一層白霜,清早晨起的時候,水面甚至結(jié)了層薄薄的冰碴。
這樣冷的天,抵不過民眾的熱情。
朝陽門大街上擠滿了自發(fā)來迎接英雄凱旋的人。
城樓上,皇帝手持西洋遠(yuǎn)望筒,面無表情地望著遠(yuǎn)處的長街。
那么多人,那么高的呼聲。人潮聲浪,快掀翻了整座四九城。
他一敗涂地,被一只他以為是雛鳥其實早已硬了翅膀不聽使喚的海東青給耍了。
可笑至極。
陸筠是什么時候察覺的呢?
他又是什么時候布下的局?
抑或說,許克苒本來就是他棋盤中一枚子?
還是說連他這個皇帝,也是?
**
大殿中,君臣同樂,把酒言歡。
半數(shù)文武大臣都到了,歌功頌德,唱和千秋,無外乎天子圣明,綿延永祚。
陸筠不敢居功,直言身負(fù)皇命,盡按上諭行事。幸不辱命,終得小成。
宴散后,留在宮中說話,明箏無從知曉他們說過什么。她等候在慈寧宮,等陸筠來接她回家。
這一天漫長無比,她從清晨等到日落。
心里著慌,卻不能亂了陣腳,還要照拂太后,寬慰著太后。
外頭突然喧嘩起來。
皇帝朗聲笑著,攜著陸筠的手來了。
“母后,兒子把筠哥兒給您齊齊整整帶過來了,這下,您可安心了吧?”
這笑絲毫不作偽,真誠且敞亮。
宮人慌慌忙忙掀簾子,行禮、伺候上茶。明箏跪在對面,一眼望見一片熟悉的官袍。
她眼底發(fā)澀,險些當(dāng)眾落了淚。
陸筠瞥了她一眼,礙于禮節(jié),沒有跟她說話,掀起袍角單膝跪在炕前。
“微臣——請娘娘萬福金安�!�
太后站也站不起,搖著手,想說免禮,又想叫他快坐到身邊給她瞧瞧。
一哽咽,就帶了哭腔。眾宮人都跟著眼澀不已。
皇帝擺手笑道:“筠哥兒,還行什么禮?快坐,好生陪太后娘娘說說話兒。”
挑眼目視明箏,亦笑道:“嘉遠(yuǎn)候夫人也別跪了,快起來,你們慢慢說,朕把人送到了,便不擾你們敘舊。”
他起身要走,陸筠等忙又行禮恭送。
太后哭了片刻,總算緩了來些,朝明箏招招手,“還不快過來?”
太后帶著哭音道:“丫頭也受了不少苦,你們小夫妻倆,……別在我這兒耽擱久了,待會兒,都早點兒回吧�!�
陸筠回頭望了望明箏,四目相對,心內(nèi)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太后抹眼催促他們,“這都愣著做什么呢?”
明箏一步一步挪上前,微微屈膝,張開嘴,輕喚:“侯爺……”
陸筠點點頭。“嗯。”他應(yīng)一聲,手在袖底攥緊了,強忍住沒抓住她手腕將她扯進懷中。
似乎疏離了些,又明明思戀如狂。心口堵著,悶悶的說不出是什么情緒。
聽著太后問陸筠這一路的情形,他聲音很低,簡緩的答著,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不愿老人家太過憂心。
也不愿她太過憂心。
明箏坐在旁,靜靜聽著,他偶然望過來,打量她清瘦的臉。
從慈寧宮出來,宮墻下誰也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