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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他低頭嗅著她馨香的發(fā)絲,“我是為你而去,只盼能遠(yuǎn)遠(yuǎn)瞧你一眼罷了�!�

    多少相思,如今說來輕巧如斯,可那些沉痛的記憶,唯有他自己知道而已。

    明箏回身仰頭望他,“侯爺心思太深,苦了那些姑娘。如今我嫁了侯爺,不知多少人背地里寫了我的八字咒我……”

    陸筠輕輕擰著眉,不悅道:“誰敢?”

    明箏輕笑,“閨閣里的小心思,如此這般罷了。當(dāng)笑話與侯爺說來著,侯爺若是掛了心,倒是我的不是。”

    陸筠嘆了聲,“喊我什么?”

    明箏縮了縮腦袋,被他捏住下巴迫她正面仰視他。

    明箏紅著臉,啟唇道:“筠、筠哥�!�

    “罰你——”他掌心落在她-臀-上,“罰你多喊幾聲,長長記性,可有怨言?”

    明箏羞惱得不行,這樣的動作簡直太犯規(guī),豈能光天化日這般……使勁兒將他一推,嗔道:“侯爺!”

    陸筠站定不穩(wěn),身后就是不知深淺的湖面,明箏見他晃動,嚇得臉色一白,驚呼一聲,忙來拉扯他。

    她撞入了一個堅(jiān)實(shí)的懷抱,寬厚而健碩,手臂極有力,托住她,打了半個旋兒,她背脊貼靠在水邊的柳樹上。

    抬起眼,見他垂眼望著她溫笑。

    知道他是故意嚇唬自己,虧得適才,她急得心都快飛出來了。

    她抬腕捶了他一記,惱道:“侯爺!”

    陸筠俯身而下,糾正她,“又錯了�!狈鏖_煙紫色羅衣。

    指尖掠過。

    “箏箏,別怕�!彼吭谒系�,“沒人會來,我吩咐過的�!�

    等她掙扎得不那么厲害,才將掌心扣上。

    明箏發(fā)著抖,又是怕又是羞。雖僵滯著,卻也無奈。

    陸筠嘆了聲。

    綿如雪絮……

    再不肯挪開了。

    “待會兒罰你,喊一百聲……”

    “抑或,我替你受罰,喊一千句箏箏兒……選哪個?……嗯?”

    她仰頭靠在樹上,大腦沒法再思考了。

    **

    湖中央畫船上,水波推著船兒緩緩蕩著。

    各處帷幔都落下來,緊緊遮住天光。

    四周靜極了,遠(yuǎn)近皆無人語。只聞水聲鳥鳴,歌詠著殘秋。

    天色很快暗下來,星子像細(xì)碎的寶石,灑滿天幕,熠熠生輝。

    船室中一盞小燈,放置的太遠(yuǎn),也照亮不了什么。

    內(nèi)里也籠著紗帳,青的藍(lán)的一重又一重。

    隱約聽見一兩聲哭音。

    軟軟的。

    像哀求。

    和混沌的、極重、又極快的-響動。

    細(xì)細(xì)分辨那哭聲,像是——

    “筠、筠哥……求你了……”

    **

    子夜時(shí)分,明箏才從疲累中醒轉(zhuǎn)。

    船外有了人聲,驚得她抓住錦被坐起身。垂眼見自己穿著新?lián)Q上的織金淡紫褙子,同色羅裙,她稍稍松了口氣。

    門簾掀開,陸筠神清氣爽地走進(jìn)來。

    “醒了?”

    他走近,下意識捉住她的手,“餓了嗎?出去吃飯?我抱你去?”

    明箏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挑開簾帳瞧了眼窗的方向,“什么時(shí)辰了?”

    陸筠說:“子時(shí)一刻,覺著還好么?還酸不酸?”

    明箏推了他一把,“少說幾句吧�!�

    陸筠笑笑,“我是怕你走不得……”

    明箏只作聽不見,男人混賬起來,不管是什么身份性子,都是一樣不可理喻。

    扶著他的胳膊站起身,她強(qiáng)忍著酸楚沒跌下去,回身又白了他一眼,才勉強(qiáng)站定。

    陸筠一眼就瞧出她的逞強(qiáng),心中暗悔不該太沒分寸,上前托住她的手,“慢些�!�

    向她解釋道:“趙嬤嬤說你暈船,沒人起疑,你放心。外頭備了小食,你那兩個婢子乘小船送上來的,外頭沒外人�!�

    知道她臉皮薄,才有此找補(bǔ)。但明箏沒忘,自己沒能按時(shí)回去國公府,如此失禮地在外留宿是因?yàn)檎l。

    她不說話,抿唇出了船室。

    一走上甲板,稍稍抬眼就望得到廣袤的星空。

    蒙蒙水煙氤氳著天幕,可那星子透亮,絲毫不減光芒。

    她望著美景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畫船隨波飄搖,已經(jīng)離園子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處環(huán)繞的都是山巒,起伏連綿,合成一線。

    陸筠怕她受凍,解下外氅搭在她肩頭,溫?zé)岬臍庀⒒熘砩蠝\淡的熏香,像置身在他懷抱。

    明箏沒來由垂下眼,紅暈爬上臉龐,瑗華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奶奶暈了船,瞧上去臉色還是不好,待會兒用完膳,不若早些回房安置�!w嬤嬤已把主院都打點(diǎn)好了。”

    明箏點(diǎn)點(diǎn)頭,回了低低一聲“嗯”。

    與陸筠并膝坐下來,圍著小桌用了些飯菜。

    見案上還有酒,明箏怔了怔,瑗華笑道:“趙嬤嬤叫備上的,說難得輕松幾日,用些酒也不妨事。不過奶奶不舒服,還是少飲些吧,奴婢給侯爺斟一杯,奶奶抿一口算了。”

    明箏突然覺得。其實(shí)趙嬤嬤什么都知道。

    提前替她找了暈船的借口,船上還事先就放置了干凈的衣裙,還有適才瞥見的,帳外擺著的那只很大的浴桶,以及泥爐上正汩汩泛著熱氣的酒。

    她有些窘�?尚睦锩靼�,這些都是不能避免的尷尬。

    她和陸筠是夫妻,他是有權(quán)利的……

    身邊服侍的人長久跟隨,哪能一點(diǎn)兒不露痕跡。

    她也想說服自己,夫妻恩愛并不是羞恥的事。

    陸筠提箸拈了塊兒去了骨刺的酥魚放在她面前的碗里,他默不言聲,舉止比她從容得多。

    明箏松了口氣,給瑗華打個眼色命她退下,親自持壺替他斟了一盞酒,溫聲道:“……筠哥,我陪您喝一杯?”

    陸筠有些受寵若驚,轉(zhuǎn)過臉來,見她額上落了一縷碎發(fā),他抬手為她撥開,指尖輕柔落在她臉頰,另一手持盞而近,“愿年年歲歲——”

    明箏持杯與他相碰,軟聲道:“喜樂隨酒盞盡,朱唇邊染了一抹酒痕。

    他以唇捻去,她沒躲,攀住他衣襟,仰頭啟開唇瓣,讓他順利品嘗甜膩。

    瑗姿懷里抱著披風(fēng)正要上前,被瑗華扯住袖子制止,朝她努努嘴,眨了眨眼。

    瑗姿明白過來,兩婢紅著臉對視一眼,縮頭笑著,連忙避得遠(yuǎn)了。

    屋里,趙嬤嬤瞧了眼更漏,心道也不知船上備的被褥夠不夠。夫人一生墨守陳規(guī),進(jìn)退有據(jù),活得猶如一潭死水。如今這是在自己的地方,跟自己的丈夫一處,身邊又都是自己人,便是縱意些,又有何妨。

    但她許是年紀(jì)大了,總比年輕人多憂思些。夫人過去生養(yǎng)艱難,如今新婚許還好,時(shí)日長了,肚子遲遲沒動靜,也不知陸老太君會不會不高興。

    侯爺年紀(jì)不小了,當(dāng)時(shí)議婚,太后就想為他尋個適宜生養(yǎng)的。等回去公府,她得去找親家太太商議商議,瞧是拜拜送子觀音,還是多請大夫調(diào)理調(diào)理……

    **

    一連數(shù)日,陸筠和明箏幾乎寸步不離。

    明箏拜會了陸家各房長輩,漸漸對陸家格局也有了些了解。

    不過有一樣奇怪的是,虢國公至今不曾露面,她這個兒媳婦兒,還沒有給公爹敬茶行禮。

    不過沒人提及虢國公,她自然不好多問。

    猶記得太后有幾回說起陸筠舊事,說到虢國公,總是嘆息一聲,搖搖頭,卻沒有繼續(xù)深說下去。

    就明箏自己從旁了解得知,虢國公求仙問道,不理俗務(wù)�?晌ㄒ坏膬鹤映苫�,這怎么都算是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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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第

    66

    章

    不過陸筠自己不提,

    明箏并不預(yù)備多問。

    回門這日,天色有些陰沉。

    秋日過了大半,眼看溫度也降下來,

    一日冷似一日。

    清晨明太太就急慌慌命人掃灑庭院,滿心歡喜地等待女兒女婿回門。

    明思海在稍間看書,

    不時(shí)聽見妻子大聲指揮著仆役搬抬陳設(shè)。他搖搖頭,

    繞步走到里間暖閣,落了簾幕,稍稍隔絕了外頭的響動,

    坐在窗前小幾畔,

    筆尖蘸了朱砂,

    在書頁空白處批注。才落下兩字,面前的書被人奪了去,明太太不知何時(shí)跟了進(jìn)來,催道:“老爺,您還有閑暇瞧書?待會兒新姑爺就到了,

    您還不拾掇拾掇去前院瞧瞧?是不是該叫人提前在街口等著?”

    明思海瞧書頁上斜畫了一大道歪扭的朱砂痕,嘆了聲,“外院有轍兒,內(nèi)院有夫人和老大媳婦兒,

    何用我去?”

    明太太將書丟在幾上,

    不悅地道:“阿箏才嫁過去,咱們家沒爵沒職,興許在人家眼里就覺著閨女高攀,加上又是嫁過人的,怕只怕姑爺心里頭有疙瘩,咱們能盡心的地方,

    別給人挑出錯處來,我知您向來不屑這些,可事關(guān)閨女,總盼著她能好過些,不做點(diǎn)什么,我心里總是不安�!�

    明思海沉默著,半晌,牽住明太太的手撫了撫,“你受累了,詩詠�!�

    明太太有點(diǎn)不好意思,拂開他手一笑,“說什么呢?這有什么累不累的?您趕緊起來,去外院瞧瞧,我這就喊轍哥兒媳婦兒去安排人,往街口打量著去�!�

    明太太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去了,明思海仍坐在窗下,目光掠過晃動的布簾,移至桌案上倒扣的書上。——他瞧的是兵書,書頁上一片空白,沒有注名,翻開里面的紙頁,才能發(fā)覺是手抄的拓本,甚少有人知道,這是上任虢國公陸荏的行軍布陣心得……

    車中,陸筠和明箏并膝而坐,他一路上都沒怎么開口,握著明箏的手低頭沉默著。

    她多少也能猜出來一點(diǎn),他是在緊張。他不善言辭,向來寡言,明思海為人嚴(yán)肅刻板,也并不好打交道。

    “侯爺�!彼p牽他袖角,抿唇笑道,“待會兒到了家,您只當(dāng)成自己家一樣,我爹雖然嚴(yán)肅,但他不會為難您的。吃飯的時(shí)候,明軫他們要是敬您酒,也別一味都飲了,實(shí)在喝不得,可以拒絕的�!�

    上回明軫大婚,他被灌得醉了一場,如今想來,還覺有些好笑。這人外表看起來無堅(jiān)不摧,酒量卻只是尋常。端坐在案上抿唇不言,一盞一盞來者不拒,人家還以為他多海量,轉(zhuǎn)過臉來,獨(dú)對著她時(shí),卻是完全另一幅面孔,趁醉纏著她,一聲一聲求她別走……

    街口盯著的仆從遠(yuǎn)遠(yuǎn)看見嘉遠(yuǎn)候車駕近了,一路狂奔回明家,“老爺、太太,大爺大奶奶!來了,姑爺跟姑奶奶來了!”

    **

    百景閣里,明箏在座下給明太太磕了頭,“女兒成婚后,不能時(shí)常在爹娘跟前盡孝,心中過意不去,日夜祈愿,望爹娘保重貴體,康健平安,萬事順?biāo)�。家中一�?yīng)事辛苦嫂子跟二弟妹照應(yīng),明箏心下感激不盡�!�

    明太太忙叫人把她扶起來,用帕子擦著眼睛,“傻孩子,說這些外道話干什么?”

    側(cè)旁一個年輕婦人紅著臉站起身,給明箏施了一禮,“三姐�!�

    這是明軫的新婦葛氏,不過十六七歲年紀(jì),生得花容月貌,說起話來細(xì)聲細(xì)氣,格外文靜嫻雅。

    兩人見了禮,分長幼落座,明太太湊近明箏耳畔,道:“你二弟妹有了,昨兒才請了大夫瞧出來的,先前不知道,你二弟還帶著她去林子里縱馬玩兒去了,昨兒聽說,可把我嚇壞了,罰你二弟跪了兩時(shí)辰�!�

    說得葛氏紅了臉,低垂頭,小聲道:“娘,對不住,都是媳婦兒不懂事,不怪、不怪二爺?shù)摹?br />
    后頭聲音越來越小,顯然是羞澀極了。惹得明太太等人都笑了,林氏握著妯娌的手道:“好弟妹,你別幫他說話,這皮猴兒本來就有些不知輕重的毛病,娘不給他點(diǎn)顏色瞧,他是不會長記性的�!�

    明太太說:“軫哥兒瞧著穩(wěn)重,其實(shí)內(nèi)里就是個大孩子,鳳锳你別一味縱著他,瞧他做的不對,只管說他�!�

    明箏瞧自家親眷圍在一處熱熱鬧鬧說話,再想到陸家冰冷肅靜的氛圍,不免有點(diǎn)心疼起陸筠來。

    她和他生長的環(huán)境全然不一樣。她父親雖嚴(yán)厲,可對她的縱容一點(diǎn)也不比母親少。

    明太太抬眼瞥了她表情,見她眼底頗有落寞之色,以為她遺憾子嗣一事,拍了拍她的肩,低聲道:“三丫頭怎樣?侯爺待你好不好?老太君容易相處么?有沒有人給你委屈受?”

    岔過了懷孕生子的話題,明太太悄悄松了口氣。

    片刻林氏出去張羅飯食,明太太命明菀等人扶著葛氏去休息,自與明箏二人一道進(jìn)了暖閣,母女倆對坐在榻上,細(xì)細(xì)說著體己話。

    一日時(shí)間過得很快,吃完午膳,又說了會話,天色就暗了下來。

    **

    明月高懸,銀輝鋪地,今兒是八月廿一。

    綰心月苑大門徐徐開啟,內(nèi)官弓腰扶著一人朝最偏僻的西北角去。

    來人行色匆匆,沒有乘轎輦,皂色靴上繡著赤金龍紋樣,踏過青石板路徑直來到靈武堂前。

    經(jīng)由上回,靈武堂多加了一倍的守衛(wèi),見到來人,侍衛(wèi)弓腰上前,將沉重的鐵鏈打開。

    厚重的木門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男人沒有猶豫地跨入,內(nèi)官和侍衛(wèi)乖覺地留在外面。

    穿過庭院,撥開厚重的石門,刺骨的冷意被風(fēng)裹住朝來人熱撲撲的身子涌來。

    他明顯事先有所準(zhǔn)備,并沒露出意外的表情。內(nèi)里光線昏暗,沒有點(diǎn)燈,他摸索著朝內(nèi)走,冷意越發(fā)分明,錦緞袍服耐不住冰寒,很快他就有些發(fā)抖。指尖打著顫,撥開晶瑩的珍珠簾子,窗上蒙著不透風(fēng)的琉璃,借著窗外涼涼的月色,隱約能瞧出重幔之間,躺著一個女人。

    穿著素白的紗衣,披散長發(fā),閉眼睡在那兒,靜謐安詳。

    “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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