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她轉(zhuǎn)首,目光朝身后望去一眼:“你們先下去�!�
丫鬟和婆子齊齊福身告退,剎那間,烏木長廊只剩下宋令枝和云黎二人。
宋令枝好奇抬眸:“你有話同我說?”
云黎左右張望,驀地又從袖中掏出一張方子:“這是我從一位老太醫(yī)那得來的,說是后宮傳出來的求子方,很是靈驗(yàn)�!�
宋令枝怔忪片刻,只覺那方子實(shí)在熟悉。
宋老夫人先前交給自己的,亦是同樣的方子。
她不曾隱瞞那個:“這方子,我祖母也給過我的�!�
云黎瞪圓雙目:“那怎么還會……”
她目光垂至宋令枝腹部,欲言又止,云黎喃喃:“你同陛下都成親一年了,怎么還是沒動靜?”
子嗣一事,除了宋老夫人偶爾會在家書中提及,他人都不敢在宋令枝眼前說閑話。
云黎詫異:“那陛下……”
宋令枝眨眨眼,搖頭:“他從未和我提過此事。”
云黎滿臉愕然:“不是,朝中都鬧成那樣了,他怎么從未和你提過?”
宋令枝一怔,不明所以:“……朝中?”
云黎驚訝:“你……你不知道嗎?前兒朝上又有言官進(jìn)諫,讓陛下采選秀女充盈后宮�!�
若非如此,云黎也不會費(fèi)勁心思討來這求子的方子,想著宋令枝若是有子嗣傍身,日后在宮中也不會勢單力薄,無依無靠。
云黎輕聲:“我聽我夫君說,那日朝上鬧得挺大的。那言官也是個冥頑不靈的,竟然還想著死諫。后來陛下……”
宋令枝皺眉:“……沈硯怎么了?”
云黎咬唇:“陛下讓他換個地,說是別臟了他的金鑾殿,那言官當(dāng)場氣暈。”
這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連京中也有傳言,說皇后椒房專寵。
還有人說宋令枝容不下人,不知給沈硯下了什么蠱,竟讓沈硯死心塌地,后宮連一個妃子也無。
云黎小聲絮叨:“這事鬧了兩日,市井都傳開了,宮人怕是畏懼你,所以才不敢在你眼前說�!�
宋令枝挽起唇角:“怕畏懼的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云黎:“那也是陛下待你好,陛下看重你,他們才不敢得罪你。宮中那些人眼高手低,慣會踩低捧高的。”
天色漸黑,府中各處點(diǎn)燈,院中亮如白晝。
宋令枝陪著云黎先去別院溜達(dá)一圈,用過晚膳才離開。
白芷扶著人:“娘娘,馬車都備好了,可是要回宮?”
宋令枝輕聲:“適才啾啾說想吃西街的酸梅糖,還說是宮里的哥哥給他的。”
宋令枝眉眼彎起,“何時宮中還多了個孩子,我怎的不知�!�
許是“孩子”二字觸動,白芷臉色一變,杯弓蛇影:“……娘,娘娘�!�
她俯首跪地:“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瞞娘娘,是、是……”
白芷眉眼低垂,雙膝跪地。
宋令枝只是隨口一說,不曾想白芷反應(yīng)會如此激烈。
她怔怔,而后溫聲讓人起身:“你和秋雁……都知道了?”
白芷不敢扯謊,咬唇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只是陛下有令,不得和娘娘提起半字�!�
明枝宮上下,若有人敢在宋令枝眼前胡言亂語,一律杖四十。
能在詔獄挺過四十杖,便是不死,命也沒了半條。
夜色杳無聲息籠罩在京城上空,白芷小心翼翼試探:“……娘娘?可要奴婢先去買了那酸梅糖?”
宋令枝心不在焉點(diǎn)頭:“去罷,我在馬車上等你便是�!�
……
酸梅糖自有丫鬟送去明府,宋令枝好奇,也嘗了一口,酸澀溢滿唇齒。
宋令枝受不住,連著咳嗽了兩三聲,才終于止咳。
白芷笑著端上熱茶:“娘娘喝口熱茶潤潤嗓子,這酸梅糖奴婢瞧著倒是眼熟,善緣堂的孩子也有這個,說是怕念書念乏了,拿它醒醒神,也不知是從何處學(xué)來的�!�
言畢,又從宋令枝手中接過茶盞,白芷輕聲:“先前在明府的別院待了一會,娘娘可要先沐浴更衣,熱水奴婢也讓人備下了�!�
往日從明府別院回來,宋令枝定然會先沐浴一番,省得乖寶聞得自己身上的氣味,又開始鬧起貓脾氣。
宋令枝頷首:“也好�!�
松發(fā)落釵,三千青絲垂落在腰間。黑漆描金長桌上供著一方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盆中點(diǎn)著幾處宣石。
浴池水汽氤氳,裊裊白霧縈繞在宋令枝周身。
水中點(diǎn)著木樨金露,淡淡花香拂動。
十二扇緙絲屏風(fēng)輕掩,屏風(fēng)后宋令枝窈窕身影綽約,如夢如幻。
浴池水霧瀲滟,倏爾,身后落下一陣輕而緩的腳步聲。
金絲藤紅竹簾半垂,沈硯抬手挽起,長身玉立。
一身金絲滾邊廣袖蟬翼紗輕薄,他垂首,目光悠悠落在浴池邊上宋令枝的背影。
閑庭信步,輕聲踱步至宋令枝身后。
水中澄澈透亮,一覽無余。
沈硯漫不經(jīng)心朝水中瞟去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
一手抬起宋令枝的下頜往后。
宋令枝一雙眼睛水霧瀲滟,纖長睫毛似蟬翼薄弱,冰肌瑩徹,明眸皓齒。
滿頭青絲只挽著一支白玉簪子,好不楚楚可憐。
沈硯眸色一暗,氣息漸沉。
下午在金鑾殿鬧得過了點(diǎn),臨到最后宋令枝還氣得扇了沈硯一巴掌。依誮
只是那時的宋令枝哪有什么力氣可言,軟綿綿的,比乖寶的肉墊落在臉上還輕。
若是夜里再鬧騰一番,怕是宋令枝會氣得三日不肯同沈硯講話。
沈硯眸色沉了幾許,他轉(zhuǎn)身:“我還有奏折沒批完,等會再過來……”
驀地,一只纖細(xì)手指攥住沈硯的袍角。
指尖透著薄紅之色,猶如宋令枝此時臉上的紅暈。
“你,你留下�!�
貝齒咬著紅唇,宋令枝臉紅耳赤,只覺自己好似處在熔漿之中,熊熊烈焰好似要將她整個人吞沒。
驚慌失措,宋令枝連借口都不曾好好尋,隨口扯過一個:“我、我有點(diǎn)怕�!�
話落,宋令枝恨不得一口咬下自己的舌頭。
她在明枝宮住了一年多,若是怕,第二日便搬出宮去了,哪還會等到今日。
借口著實(shí)蹩腳,然話已出口,由不得宋令枝收回。
睫毛飛快撲簌,擋住了眼底的心虛和膽怯。
落在肩上的黑影逐漸籠近,沈硯垂首斂眸,修長手指輕抬起宋令枝的下頜。
他眼中漆黑晦暗,如大漠枯井。
“宋令枝,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指腹輕輕往上,落在宋令枝唇間。
與之俱來的壓迫感落在宋令枝身上,她無處遁形,宋令枝顫巍巍,聲音都變了調(diào):“……知、知道�!�
耳邊喑啞一聲笑落下。
沈硯垂著眼眸,手指落..入宋令枝喉嚨。
似是又吃了一顆酸梅糖,宋令枝只覺嗓子干啞得厲害。
少頃,她一疊聲咳嗽,一雙杏眸嗆出淚珠。
浴池四角懸著掐絲琺瑯纏枝蓮紋燈,昏黃燭光搖曳,落在粼粼水面之上。
宋令枝纖細(xì)脖頸落在沈硯掌中,不堪一握。
她眼中水霧逐漸彌漫,迷離婉轉(zhuǎn),只覺燭光落在眼中,分外灼目。
身邊隱約有水聲響起,是沈硯下了水。
“不要、不要在水里。”
宋令枝一手環(huán)在沈硯脖頸,她聲音輕輕,目光落在浴池邊上。
沈硯眼眸輕垂,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宋令枝等不及,伸手攥住沈硯的手腕,聲音不加掩飾的急促:“沈硯……”
沈硯胸腔悶出一聲低笑:“……不怕膝蓋疼了?”
宋令枝不明所以,目光透過朦朧水霧,不解望著沈硯:“為什么會怕?”
殿外皓月當(dāng)空,月影橫窗。
夜色悄然寂靜,耳邊隱約有蟲鳴鳥叫落下。
宋令枝一雙眼睛透著懵懂茫然,望著沈硯的目光滿是不解疑惑。
沈硯定定望著人,須臾,方笑道:“等會你就知道了。”
浴池中青煙未盡,燭光氤氳滿地。
直至夜半三更,鼓樓遙遙傳來幾聲鐘聲,殿中的水聲終于停歇。
宋令枝眼角滿是淚珠,沈硯松垮錦袍擁著人。
手指無意碰到宋令枝,宋令枝當(dāng)即蜷縮在一處,緊攏的雙眉不曾有過片刻的舒展。
嗓子哭啞,連拒絕的言語也說不出,只胡亂拍開沈硯的手。
沈硯眼角也有抓痕,淡淡的一道,似是貓爪留下的。
他低頭落在宋令枝一雙柔荑之上,忽的起了興致,想要為人剪指甲。
白芷躬身端來妝匣:“陛下�!�
沈硯緩緩抬眸,目光不曾從宋令枝臉上移開,他冷聲:“皇后下午去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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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醋缸子◎
第八十六章
天色將明之時,
城門大開,遙遙的只聞得一陣策轡之聲由遠(yuǎn)及近。
馬蹄漸起飛揚(yáng)的泥土,一人身著墨綠長袍,
風(fēng)塵仆仆。
許是路途遙遠(yuǎn),
又或是外放了一年多,
賀鳴眼中銳利堅(jiān)定,一雙黑眸灼灼。
歲月洗去了他身上的青澀,
卻并未帶走他眼中的忠貞不渝。
前往黔南赴任是賀鳴自行請命的,
他入朝為官本就是為國為民,如今一腔抱負(fù)得以施展,
也算是如愿以償。
曾經(jīng)的同僚如今還在翰林院,
信中聞得賀鳴今日回京,
早早在酒樓大擺筵席,為賀鳴接風(fēng)洗塵。
“賀兄果真是有作為之人,
我在京中可是都聽見了,黔南那地都稱賀兄為賀青天,說你最是公正�!�
筵席上推杯換盞,
一眾奴仆端著漆木菊花捧盒,
在廊檐下穿梭而過。
衣裙窸窣,遍身綾羅綢緞,
滿頭珠翠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酒樓臨江,絲竹悅耳,
細(xì)樂聲喧,伴著水聲遙遙落在賀鳴耳邊。
手中的劍南春一飲而盡,劍南春后勁之大,
暫時洗去賀鳴一身的舟車勞頓。
他一手抵在膝蓋上,
指尖揉搓著眉心。
入目是六扇百蝶翻飛的緙絲屏風(fēng),
黑漆描金案幾上燃著百合宮香,身后博古架上供著汝窯青花瓷八角爐臺。
金窗銀檻,錦繡滿眸。
京城繁華,不比黔南偏僻遙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