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目光落在她臉上,
朝她抬手。
那個嘴角邊緣翹起來的假胡子還粘在裴景嘴上。
裴景疑惑的看著長公主朝自己嘴巴伸過來的手,
茫然的順著長公主的手臂望向她的臉。
長公主坐在椅子里,視線落在她嘴角,
似乎沒有起身的意思。
可兩人的距離又差了那么一點。
長公主修剪的圓潤沒有棱角的指尖離她的嘴唇差了半個腳掌的長度。
裴景耳朵滾熱,
眼睫微動,
垂眸抿唇,往前小小的邁出一個腳掌的距離,
同剛才那般,依舊站直了,
卻低下頭。
“你是不是以前就……聽聞過我的事情?”武秀目光落在裴景腳尖上,再沿著這雙破舊布鞋往上,抬眸看向裴景的眼睛。
裴景和褚休一起為她寫過《今朝人物傳》,自然知曉她的一些過往。
武秀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句,
而是“你是不是自小就仰慕我,所以才這么溫順好馴服愿意低頭遷就”。
人比馬難訓(xùn)。而她養(yǎng)的那幾匹白馬,
原本的性子就算不桀驁也是有自己的脾氣,遠不如現(xiàn)在溫順通人性,是她年少時不服氣,費了些力氣征服,才變成如今這樣。
褚休愿意為了保護于念而向她低頭,裴景可沒有需要保護的人。
從她抬眼看自己的時候,武秀就知道裴景同京中很多小輩一樣,都是自小聽著她的事跡長大,心中對她的崇敬跟欽佩遠比別的感情要多。
這么一想武秀就理解了,怪不得裴景站在她面前總是這般板正模樣。
裴景輕嗯,看了眼長公主又垂下眼,“幾乎全聽過�!�
“那只是外頭流傳的�!蔽湫闶终铺撡N裴景側(cè)臉,拇指輕撫她翹起來的那角胡須,微微壓住輕摁,讓它貼回原處,同時對上裴景詫異著望過來的目光。
像這樣的事情,外頭肯定沒有。
裴景,“?!”
裴景視線落在長公主的拇指上,想到自己的假胡子,頭皮都要炸了,熱意自嘴角蔓延到整張臉,想原地退后又強忍著沒動。
裴景眼神飄忽,看長公主的袖子看長公主的衣襟看長公主的發(fā)絲,就是不看長公主的眼睛。
“裴景。”武秀手掌保持著這個曖昧卻又沒真正貼上去的動作。
裴景聽見聲音下意識看過來。
武秀笑著,“你能聽到關(guān)于我的傳聞,不過是我的很小一部分,我具體是什么樣的人,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估計跟裴景聽到的,不太一樣。
武秀收回手,整理衣袖起身,“走吧,我?guī)憧纯锤�。你我即將大婚,你還沒了解過長公主府,去換身衣服,我?guī)闼奶幾咦撸每纯垂げ康男蘅樐闶欠駶M意,若是不喜歡還來得及改�!�
裴景忍住摸嘴巴胡須的沖動,紅著耳朵低頭,“好�!�
裴景跟著春風(fēng)往前走。
春風(fēng),“駙馬您喜歡什么顏色的衣服?殿下不知道您具體喜好,就著人按著市面上好看的顏色分別做了春裝跟夏裝,今日雨天陰涼,還是穿春裝吧�!�
裴景扭頭看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剛才于念換了身衣服過來,裴景見她穿的是丫鬟的衣服,還以為她會跟褚休念念一樣挑件身高體型相仿的下人衣裳換上就行。
春風(fēng)笑著側(cè)眸看裴景,“殿下不知道于娘子的尺寸自然沒辦法提前給她和狀元準備衣服�!�
裴景呼吸輕輕,腳步都有些飄浮,試探著問,“那我的尺寸?”
春風(fēng),“因為要做官服跟新郎服,您的尺寸禮部那邊有記錄,殿下特意去跟禮部要了過來給您準備了衣服,以備今日這種情況�!�
裴景呼吸頓住,指尖收縮,輕抿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可稍稍牽動,嘴角上剛貼好的胡須就會翹起來。
她根本沒想到長公主會在府里給她準備衣服。
畢竟跟荔枝櫻桃比起來,衣物顯得更私人。
“殿下不止準備了衣服,還有各樣用品都已經(jīng)備齊。您來了就能用上,要是不來也沒事,”春風(fēng)舉著傘,十分囂張,“反正遲早用得上�!�
春風(fēng),“不止您的衣服,殿下還為了這場大婚買了好些書�!�
為何買書春風(fēng)知道,他家駙馬是探花,長公主殿下自然要給駙馬買些書。
“我就是不懂殿下看完兩篇怎么就把指甲剪了?”春風(fēng)嘀咕,“難道是成親不能留指甲?這是哪里的習(xí)俗。”
好在殿下本來就不愛涂染蔻丹,平時指甲留得便不長。
裴景走在春風(fēng)身邊,看著耳朵都在,其實人還停留在剛才衣服的事情上,后面的幾句根本沒往耳朵里進。
春風(fēng)都快說完了,裴景才恍惚回神,“什么書跟指甲?”
已經(jīng)到院子門口,春風(fēng)伸手給裴景引路,“書跟指甲都不重要了,駙馬還是快些換掉濕衣服最為要緊。駙馬這邊請,衣服就在里頭的幾排柜子中,您打開了隨意挑選,殿下吩咐不準我等近身伺候,您只能自己來了�!�
裴景自己進屋,推門進去才發(fā)現(xiàn)春風(fēng)說的不錯,長公主光是給她準備的衣服就準備了幾個柜子。
裴景身上不止外衣濕了,里頭的衣服也捂的潮濕,她拉開柜門,正巧看見的是成套的里衣,以及擺在下層的貼身穿著的,小衣。
裴景,“!”
裴景眼睛睜圓,瞬間將剛拉開的柜門又關(guān)上了,下意識扭頭朝后看。
門板關(guān)的嚴實,她還從里面拴上了。
裴景輕輕呼吸,慢吞吞再次拉開柜門,彎腰蹲下去看那些小衣。
小衣顏色偏素凈,裴景臉卻是越看越紅艷。
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從最上面挑了一個。
春風(fēng)都知道這個屋里放著給她準備的衣物,旁人也當清楚。既然是給她這個準駙馬備下的,那這些小衣自然不好讓人瞧見。
裴景不敢去細想是誰在打理這幾扇柜子,熱著耳朵胡亂拿了件小衣挑了身衣服趕緊換上。
她回到正廳的時候,長公主雙手搭在身后正站在檐廊臺階下等她。
瞧見她過來,長公主清淺一笑,問,“衣服都合身嗎?”
裴景低頭看外衣,輕撫腰側(cè)兩邊,正好收腰貼合,“謝殿下,都很合身�!�
淺青色衣服襯托下,裴景青澀稚嫩的更像是雨后的新竹,脆嫩又易折。
武秀搭在身后的手指虛攥,垂眼說,“……都合身就好�!�
她抬腳走下臺階,接過春風(fēng)手里撐著的大傘,跟裴景并肩往前走,“我?guī)阏J認路�!�
裴景臉熱,眼睛越過雨幕朝前看。
明明是陰雨天到處都是雨水泥沼,她卻感覺今日真是個好天氣——
因為同撐一把傘,她手臂挨著殿下的手臂,貼的很近。
鵝卵石鋪成的花園小路上,長公主溫聲說,“剛才收到消息,你們前腳到我府里,后腳禮部官吏等人就受到’流寇’劫殺�!�
裴景的好心情截然而止,驚詫地側(cè)頭抬眼看向長公主,“那……”
長公主,“近乎三百個‘流寇’個個身手不凡,但因瑞王騎兵趕到的及時,禮部官差只有幾人負傷。”
裴景松了口氣,收回目光垂眼皺眉,“那還好,有抓到‘流寇’嗎?”
要是抓到嚴加審問,說不定能問出幕后指使之人,就算知道人是誰派來的,可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也拿對方?jīng)]辦法。
只有她們手里有“流寇”,就算扳不倒那人也會糾纏對方一陣,讓他沒心思對付自己跟褚休。
可惜的是……
武秀側(cè)眸看裴景,視線落在她清秀的臉龐上,“‘流寇’逃走大半,剩下的只要是被俘虜?shù)亩挤咀员M了,沒�;羁��!�
是死士。
武秀握緊手里傘柄,虧得褚休行事大膽,帶著于念跟裴景提前回京,不然要是碰上了,“流寇”們不會半途而退而是以命拼殺,她們?nèi)苏f不定會陷入危險。
裴景也是一陣后怕,“虧得褚休果斷,禮部官差才能只是幾人負傷�!�
裴景猜也能猜到。
要是她們?nèi)齻人在禮部的馬車里,禮部官差不管會不會武都會沖上前誓死保護她們,到時候刀劍無眼“流寇”哪里會顧及人命,還不是誰擋殺誰。
唯有發(fā)現(xiàn)她們不在馬車里,官差們才不會迎著刀沖上去,而是努力保全自己活命。
這么一想,裴景又松了口氣。也不算沒有收獲吧。
“不止,”武秀說道:“在京中天子腳下,三百名死士光是豢養(yǎng)都要費盡功夫,這樣的隊伍必然是留作底牌以防萬一,如今死了幾乎一半,對方指不定如何肉疼呢�!�
說不定還會因為這事惱上出主意的人。
武秀看裴景,“今日怕是不能留你在府里過夜了�!�
裴景微怔,總覺得殿下這話好像有深意。
武秀別開眼,“待天色將黑,我就先送你跟褚休回驛站�!�
。
忠義侯府
“什么,人不在禮部的隊伍里?”忠義侯直接從書案后面站起來,“怎么可能�!�
這次來的都不是安先生了,而是穿著安先生衣服偷偷溜出府的慶王。
慶王將頭上遮雨的斗笠直接砸在忠義侯的書案上,“怎么侯爺不信我?我死了一百二十七個死士得來的消息,侯爺不信?那您親自騎馬去看看啊,看褚休裴景在不在禮部的馬車里!”
他正在氣頭上,直接坐在椅子里,心里依舊存著火氣,抬腳踹了下眼前的書案,啐罵了幾句。
他養(yǎng)這些人容易嗎,如今因為忠義侯的幾句話就把他們放出去當“流寇”,結(jié)果對方?jīng)]殺成不說,自己的人還損失近半。
慶王感覺手里的牌一張張的流出去,泥牛入海似的沒有半點聲響。
難道他真的要跟那個位置無緣了嗎?
慶王抬眼看忠義侯,“蕭叔,事已至此,您覺得應(yīng)當如何�。俊�
忠義侯瞧見慶王眼底的陰戾,彎腰伸手將從書案上彈下去掉在地上的斗笠撿起來,輕撫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殿下莫要氣惱,我并非是不信殿下,我只是驚訝有人敢私自回京而已�!�
“還未任職就這般胡作非為不聽皇令,要是日后有了權(quán)力可還了得�!�
忠義侯將斗笠遞給慶王,“殿下,如今天色已黑您先回府等消息,我會讓人守在城門處暗中細查進出京的人員。”
“明日一早我便請旨親自去接瑞王殿下,順便看看褚休跟裴景在不在驛站里�!�
他笑,“若是不在,神仙也救不了他們�!�
第90章
六月十八,長公主駙馬大婚。
雨天無法趕路,
禮部隊伍只能在前方驛站休整。
加上遇到“流寇”劫殺有幾個官差受傷,傷勢雖不致命但也需要請大夫診治。
瑞王豪爽讓出大半個驛站留給禮部隊伍使用,自己的騎兵稍微擠擠湊合一二,
讓人把馬喂飽就行。
第二天清晨雨勢減緩,天色大亮后雨就慢慢停了。
雨一停,
鳥覓食人出城,全都動起來。
京城城門大開,兩隊車馬先后出城。
忠義侯御前晚了半步,得知武秀在一炷香前來請旨出城接瑞王后,
心頭一緊,來不及坐馬車,
急忙騎著快馬帶上人就追出城。
長公主跟瑞王這個侄子關(guān)系雖不錯,
但這些年瑞王出京辦差多次,
只有前兩年長公主接送過他那么一兩回,這些年極少這么親近。
長公主跟康王慶王瑞王雖是血親,
只是侄子們長大后手中各方利益牽扯,
親戚里混雜了其他東西變得不再純粹,
姑姑跟侄子也漸漸變成了長公主跟王爺。
所以說這么多年沒接過瑞王的長公主殿下今早突然進宮請旨肯定別有的原因。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忠義侯覺得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她出城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把偷偷回京的褚休跟裴景送回禮部隊伍里。
這兩人昨日在“流寇”劫殺禮部隊伍時人憑空消失不見,
定是去了長公主府上!
忠義侯這么一盤算,越發(fā)著急,
恨不得胯下的馬原地長出翅膀,飛奔著追上長公主的隊伍,趕在長公主把人送回驛站之前,將人截下!
也是上天助他,
他出城沒多久就遠遠看見了前方長公主的車馬隊伍。
忠義侯騎在馬背上,揚聲喊,
“前方可是長公主殿下的馬車?”
聽見動靜自然有人回。
春風(fēng)春雨一左一右騎著馬跟在馬車邊上,聞言春風(fēng)扭頭,高聲回,“正是。”
他倆都在,武秀必然在馬車里!
武秀可不是尋常深閨女子跟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公子哥,她出門趕路除非遮掩身份,極少會用馬車跟軟轎,基本都是快馬。
忠義侯笑著驅(qū)馬追上去,臨到跟前才慢悠悠勒繩放緩速度:
“我在皇上那兒聽聞長公主出城迎接瑞王還大吃一驚,心道探花馬上回京大婚在即,殿下不忙著長公主府邸的修繕,怎么反倒出城接瑞王殿下去了�!�
春風(fēng)哪怕不喜忠義侯,見他騎馬強行貼過來,還是要放緩速度讓出位置,改成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
忠義侯垂眼看向馬車里,車簾緊閉遮擋外面視線,讓人根本看不清里頭坐了多少人,“想來是殿下想瑞王這個侄子了,才早早就坐上馬車出城,我騎著這匹快馬險些都沒追上殿下�!�
車簾微動,一雙素凈修長的手挑開簾子,露出半張冷艷的臉,臉的主人只坐直了側(cè)眸看過來,連個正眼都沒有。
忠義侯順著車簾閃出來的縫隙低眼往里瞧。
奈何車簾沒全掀開,陰天光線也不足,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具體情況,就算藏了人坐在武秀對面,這么掀車簾他坐在馬背上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