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褚休垂眼笑,利索的松開于大寶,提著衣擺站起來。
她來書院就是想看看于大寶是怎么混進(jìn)來的,這是李氏兩口子的命疙瘩,褚休打算用他要挾李氏二人,讓他們不敢再去騷擾于念跟打自己的主意。
現(xiàn)在看起來,她原本的小懲還是太輕了。
于大寶沒了鉗制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罵罵咧咧伸手指褚休,正要放狠話呢,后脖頸的衣服就被人薅住,人差點被整個拎起來。
褚休面色平靜,單手抓著于大寶的后衣領(lǐng)將人往前面蓮花池的方向拖。
裴景嚇得不輕,神色瞧著比于大寶還緊張,跟在褚休身旁小聲勸,“褚休你別沖動你明年還得春闈,要是鬧大了對你沒好處�!�
裴景覺得李氏兩口子做出淹死孩子的事情的確該死!連帶著于大寶都不是好東西,可如果這個關(guān)節(jié)鬧出人命來,褚休前途就毀了。
褚休,“我知道�!�
她邊說著我知道,邊將于大寶推到蓮花池子邊,抬起腳,一腳將于大寶踹了進(jìn)去!
第26章
“你認(rèn)識會手語的夫子嗎?”
于大寶掉水里了,
撲騰半刻鐘,眼見著沒了力氣要往下沉,褚休跟裴景才將他撈上來。
到底是剛?cè)雽W(xué)的學(xué)子,
夫子那邊連忙請了書院里駐院大夫來看。
于大寶身強(qiáng)體壯如小牛,除了被嚇到被磕到腦袋蹭了皮外傷,
身體上其他特別嚴(yán)重的問題都沒有,只是凍的嘴巴發(fā)青。
“你說他好好的怎么會掉到水里呢?”夫子納悶。
褚休坐在齋舍床邊,眨巴兩下眼睛,語氣自然的接話,
“可能是見到我太激動,腳滑了吧。”
夫子,
“倒也有可能,
虧得你在旁邊救了他�!�
褚休謙虛不攬功,
“多大點的事情,他記得感恩就行,
是吧大寶�!�
于大寶,
“……”
于大寶哆哆嗦嗦裹著被子躺在床上,
眼睛直直看著褚休,人嚇傻了般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先前還張牙舞爪的牛犢現(xiàn)在變成了安靜的豬崽,
見褚休扭頭看過來,于大寶忍了又忍,
到底是害怕,嗚咽尖叫一聲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在于大寶看來褚休簡直不是人,褚休要淹死他。
偏偏這個要淹死他的人,別人都覺得是他的救命恩人。
褚休笑著伸手拍拍鼓起來的被褥,
“別怕,你爹娘馬上就到了�!�
她越拍,
于大寶哆嗦的越厲害,床板都跟著抖。
夫子嘆息,“他就是不老實,從剛來到現(xiàn)在就沒消停過,這么難纏的刺頭非要塞進(jìn)書院里……”
夫子只是嘟囔著自己低聲抱怨兩句就收起話茬沒再多講,“瞧著天黑之前他爹娘能趕來書院�!�
夫子想的是于大寶的爹娘于老大跟李氏住在于家村,就算坐驢車趕來也都快天黑了,殊不知這兩口子就在縣城里。
兩人怕于大寶想家不適應(yīng)或是被別的小孩欺負(fù)了,索性花銅板在客棧住通鋪,為的就是離兒子近些。至于銀錢方面,一是于念的那五兩聘禮還沒花完,二是想著等花完了就想法子再問褚休要。
就褚休昨天那個溫和斯文的表現(xiàn),李氏不怕褚休不要臉面。
反正他家大寶現(xiàn)在在書院里,離褚休近,不擔(dān)心褚休撇下他不管,否則外頭唾沫星子都要淹死褚休,說他得了舉人就不管小舅子了。
讀書人都要臉,尤其是在同窗面前。李氏覺得褚休就是那饅頭,現(xiàn)在在她手心里攥著,揉搓捏圓還不是看她的手段跟力氣。
反倒是于念那個小蹄子,嫁給舉人后翅膀硬了,竟敢反抗她!
李氏跟于老大還在街上閑逛呢,抬眼就瞧見書院里的門人朝他們跑過來。
李氏送兒子進(jìn)書院后,特意讓于老大給門人塞了一吊錢,告知他自己的住處免得兒子有事情找不到他們,誰曾想這就用到了。
“我兒子掉池子里了?”李氏大嗓門尖銳,“你們書院干什么吃的能讓我兒子掉池子里!”
“我跟你們說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吊死在你們書院門口,讓你們這輩子都開不了門做生意!”
李氏罵罵咧咧要往書院里闖,被攔下來后,伸手推身后的于老大,“你是死人嗎你躲我后面,里頭的可是你老于家的骨肉你還不趕緊進(jìn)去看看!”
“對了把兒子帶出來,我要親眼見了才放心,”李氏往懷里摸銀子,“書院里的大夫肯定不盡心,都能把小孩弄進(jìn)水里的書院能是什么好地方,帶出來我們?nèi)メt(yī)館仔細(xì)看�!�
于老大木頭疙瘩往前滾,只依著李氏的話辦事,看到于大寶的時候,嘴里也只會反反復(fù)復(fù)的說,“你們書院怎么回事,我們可是花了錢進(jìn)來的�!�
于大寶看見于老大后,眼睛直往他身后找。于老大道:“你娘在外頭呢,你怎么會掉池子里?”
于大寶嘴巴張開,剛要哭訴告狀,就瞧見齋舍門口那抹棗紅色的身影進(jìn)來。于大寶雙手捂嘴打了個哭嗝,嘴巴瞬間閉的嚴(yán)嚴(yán)實實。
“岳父,”褚休笑著進(jìn)來,“大寶可能是見著我太高興,一不留神掉進(jìn)池子里。”
褚休打量于大寶,“嘖,好在沒淹死。”
她這話怎么聽怎么別扭,不像是慶幸更像是遺憾。
于老大扭頭看見褚休就氣不打一處來,煙桿指著褚休,“你怎么看你小舅子的!你,你等著,他娘就在外頭,你跟我去見他娘。”
褚休就是這個意思,當(dāng)即陪同于老大跟于大寶出書院。
同窗們跟在身旁,感慨著,“做女婿的,也就只能做到褚休這個份上了,比他更孝順的根本沒有。莫說對岳父岳母,對小舅子都那么上心�!�
裴景安靜的聽著,不敢說話,根本不敢說話。
她站在齋舍外面,目送褚休帶于老大跟于大寶離開。
到此刻,她好像懂了褚休要做什么。
。
于大寶換了身干燥衣服,但頭發(fā)微濕臉色慘白額頭紅腫,人被于老大牽著,警惕戒備的拿余光偷看身邊的褚休,哆哆嗦嗦同手同腳往外走。
遠(yuǎn)遠(yuǎn)瞧見李氏身影,于大寶瞬間彈沖過去,撲到李氏懷里就開始嚎,“娘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的祖宗嘞,”李氏眼淚掉下來,這不比剜了她的心頭肉還讓她難受,“你這怎么弄的��?”
她抱著兒子,彎腰上下檢查他身上情況,將人往醫(yī)館帶,一時間都沒注意到于老大身邊的褚休。
醫(yī)館大夫看完也是那句話,“身上沒什么事兒�!�
“這能是沒什么事兒?”李氏指著坐在椅子上發(fā)呆傻楞的于大寶,“我兒子都這樣你跟我說沒什么事?”
大夫無奈,“他就是嚇著了,但身上的確沒大礙,你就是帶到京城讓御醫(yī)來看,御醫(yī)也會這么說,沒事就是沒事,你要是覺得診費便宜,我來給你開兩根人參你拿回去煮著喝�!�
“你休想訛我錢。”李氏啐道,“都是什么見錢眼開的庸醫(yī),治死人不償命,我兒子日后可是要考狀元的你仔細(xì)些�!�
大夫氣的甩袖就走,他就沒見過這么無賴難纏的,好壞話都不聽!
“娘,”于大寶余光瞥見褚休出去了,人立馬回過魂,緊緊拉著李氏的手說,“娘,是褚休把我踢池子里的,他還打我臉,然后把我拖著扔到池子里�!�
光是回想起來,于大寶都害怕,哭得不行,上氣不接下氣的講,“他就蹲邊上看我,想把我淹死�!�
李氏眼睛睜圓難以置信,“你說什么?褚休要淹死你?!”
于老大本來進(jìn)了醫(yī)館就坐下了,這會兒直接站起來,氣的跺腳,“竟是褚休把你踹下去的!我還以為是他把你撈出來的,你們書院不都說是他把你撈上來的嗎?”
于大寶頓時哭的更大聲了,“就是他踹我進(jìn)去的�!�
所有人只看見褚休撈他,全然不知道其實他掉池子里就是褚休踹進(jìn)去的,可他太怕了不敢說,而且說了也沒人信。
“褚休!褚休!”于老大扭身大喊,誰知剛才還在身邊的人突然不見了。
“你看著孩子,我出去找,這個事情不能就這么算了,他就是把舉人讓給我兒子這事都不能罷休�!崩钍弦Ьo后槽牙,又怒又恨。
天殺的,大寶可是她的命根子�。�
褚休也沒走遠(yuǎn),就坐在藥鋪對面的茶館門口喝茶,瞧見李氏陰沉著臉出來,還笑著朝她揮手,氣定神閑,“岳母這兒這兒。”
李氏沖過來,差點把桌子給褚休掀了,“你把我兒子踹池子里,你還有心思喝茶?褚休,別說你是舉人了,你就是皇上今天這事也休想這么算了!”
褚休雙腿交疊,神情納悶,“岳母生什么氣,我把他扔進(jìn)去,但我把他撈上來了,他又不是自己爬出來的,也沒毀了嗓子變成啞巴啊�!�
聽到這兒,李氏慢慢回過味來,“你別跟我扯那些,你就說這個事情怎么辦吧,光是藥錢你至少得給十兩�!�
李氏坐在桌邊,手往桌上一搭,五指分開,“你要是不想讓大寶往外說這事,怎么也得給他這個小孩子五兩銀子甜甜嘴吧�!�
褚休單手捏著茶盞,視線順著李氏粗粗的五指往上停在她貪婪市儈的臉上,“十五兩銀子而已,給倒是可以,但賬得算清楚。”
“于大寶掉池子里,算十五兩銀子,那于念呢,于念被你推河里差點淹死,你給她多少?這么些年你給過她一文錢嗎?”
李氏立馬嚷道:“你別血口噴人,誰說我把于念推河里了!”
褚休,“你兒子,于大寶啊,要我?guī)瞎脝�?�?br />
李氏張嘴就是,“小孩的話——”
褚休替她說完,“小孩的話當(dāng)然不能當(dāng)真,就算拿到公堂上也不能作數(shù)�!�
李氏連連點頭。
褚休笑著反問,“那你現(xiàn)在有什么證據(jù)證明今天是我把于大寶踹池子里的?于大寶說的?他說得話怎么能當(dāng)真呢,岳母。”
褚休,“更何況書院里所有人都看著呢,是我救了于大寶,這才是人證�!�
李氏頓在原地,被她繞了進(jìn)去。
“好你個牙尖嘴利,你別跟我擺讀書人的譜,你就說這事打算怎么辦吧。”她瞪褚休,手拍桌面,臉上橫肉亂顫。
“你好好講道理,我有好好講道理的法子,”褚休一把捏碎手里茶盞,眼睛看向李氏,“你要是不好好講道理,我也有耍橫的辦法�!�
李氏眼睛發(fā)直,張著嘴盯著褚休手里的茶盞碎片。
那么厚的白瓷小碗,梨口大小,就這么被褚休面不改色的捏碎了。
這是一個文弱溫和的讀書人能有的臂力跟手勁?!
碎片掉在桌子上,褚休慢條斯理從其中挑了一片最鋒利最尖銳的,拿在手里把玩,“當(dāng)年岳母為什么想淹死于念呢,原因不過兩個,她非親生又是個女孩,所以死了最好。”
“大寶就不同了,咱大寶是男孩能傳宗接代,更是你們老兩口的心頭肉,”褚休捏著碎片瞇起一只眼,位置瞄準(zhǔn)李氏的脖子,“你說我要是把大寶的蛋割了呢?”
蛋割了還怎么傳宗接代!
“你——”褚休的語氣不像是假的,李氏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渾身哆嗦手腳冰涼,她僵直著身子不敢動,只用眼睛往下瞥那塊碎片。
“岳母別擔(dān)心,”褚休道:“我大哥是做席面的廚子,有殺豬的經(jīng)驗,我看得多了,不僅會殺豬還會騸豬,一把的好手藝,定會給大寶做的漂漂亮亮�!�
“哦對啦,”褚休想起什么,“大寶現(xiàn)在跟我一個書院對吧,那真是太好了,離得這么近我肯定會照看好他。只是希望岳母提醒我那小舅子脫褲子跟人比尿的時候,看好自己的鳥,萬一飛走可就沒了。”
“你,你……”李氏上下嘴唇打顫,惡鬼似的陰狠狠的盯著褚休。
她方才還想著離得近能要挾褚休這么個溫和的書生,一扭頭,褚休就撕破臉反手拿大寶來要挾他們。
李氏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兒子出事。
今日褚休不僅把于大寶踹池子里,還想著騸了大寶的命根子!這,這哪里是個讀書人,這就是識字的地痞流氓!�。�
李氏本來還想隔三岔五去褚家村晃晃,逼于念給她十兩銀子,現(xiàn)在威脅人的變成被人威脅,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褚休將茶盞碎片朝前一扔,砸在李氏手邊,居高臨下看她,“勞煩岳母幫我付個茶錢,我去看看咱大寶�!�
說著就往醫(yī)館走。
瞧見她進(jìn)來,于老大抬起煙桿就想端出他身為岳父的威嚴(yán),結(jié)果被褚休一個眼神嚇得縮回去。
于大寶本來坐在醫(yī)館里,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娘怎么扭打褚休給他出氣,怎么給褚休顏色看,讓褚休回來給他磕頭道歉,臉上的笑都快藏不住,直到看見那抹棗紅色的衣擺飄了起來。
褚休好端端的站著,甚至笑嘻嘻看過來,親昵的喊,“大寶,來讓姐夫看看現(xiàn)在好點了嗎�!�
于大寶跟大白天看見鬼似的,大聲尖叫起來,跳起來就往于老大身后躲,閉上眼睛根本不敢看褚休。
李氏坐在茶館冷靜下來后,覺得褚休是嚇唬她的,怎么可能真會對大寶動手。
可接下來兩天,他們?nèi)ツ膬厚倚萑ツ膬骸?br />
于大寶被褚休嚇得不敢解手,哆哆嗦嗦尿了一褲子,人都呆傻不少。
尤其是褚休還要帶于大寶回書院。
那怎么能行!
褚休肯定會在書院里對于大寶下死手!
李氏嚇得晚上睡覺都不敢閉眼睛,徹底體會到了什么叫擔(dān)驚受怕提心吊膽。
趁褚休出門,李氏趕緊帶上兒子跟于老大,從賴在醫(yī)館觀察變成溜回于家村。書院是去不了了,于家村瞧著都不安全,李氏躲在家里,隱約聽到村頭好像有誰在打聽于大寶的住處。
李氏瘋了般疑神疑鬼,弄了條褲腰帶把兒子跟自己栓一起。
于大寶本來是怕褚休,現(xiàn)在是怕李氏,天天哭鬧耍橫,日子雞飛狗跳。
跟了約摸五天左右,褚休就瞧見于老大弄了個板車帶著李氏跟于大寶搬走了,她這才罷休。
要不是怕弄出人命影響科考,褚休肯定把他們丟河里喂魚。
不過去了趟于家村,褚休倒是打聽出不少事情。
比如于念不是于老大兩口子從旁人家里抱養(yǎng)來的,而是李氏跟于老大花了錢從人牙子手里買來的。
那時候世道還亂著,小孩落到人牙子手里是常態(tài)。
于家村有位年長的大叔告訴褚休,“那閨女剛抱來時水靈漂亮著呢,說話聲音也好聽,就是膽子小了點,只記得自己叫念念,李氏懶得重新想名字,就叫了于念。誰知道后來啞巴了,也是于老大跟李氏作孽,現(xiàn)在一家子瘋成這樣也是活該�!�
褚休拱手跟大叔道謝。
當(dāng)年的事情于念應(yīng)該不記得了,就算記得也沒辦法告訴她。
褚休擰緊眉頭。
旁人溝通可以講話,聾啞之人溝通可以用手比劃,唯有她的念念,既不能說話也不會比劃,不管心里想什么都表達(dá)不出去,最后只得化成嘴邊的一個笑。
苦澀的笑,難過的笑,憋屈的笑,開心的笑。
褚休心里不是滋味。
褚休傍晚回的書院,裴景站在門內(nèi)等她。
太陽已經(jīng)下山,冬日黃昏余暉披在褚休肩上,為她那身棗紅色冬袍鍍了層橘紅暖光。
裴景,“怎么樣了?”
褚休舒了口氣,“算是解決了�!�
料想李氏就算不瘋,也不敢再回來騷擾她跟于念,還有于大寶,以后能不能正常豎起來都難說,看他還到處比尿嗎。
褚休瞧見張二明站在遠(yuǎn)處往這邊看,蹲下來朝他招手,“過來過來。”
裴景疑惑的看褚休,張二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