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行,傍晚回去貴一文!
于念抬手摸摸褚休的腦袋,余光瞥見周氏往這邊看,紅著臉咬著唇磨蹭起來。
周氏擺手扭身,“行行行我不看�!�
于念這才羞紅了臉,雙手捧著褚休的臉,踮腳在她嘴上親了一下。
褚休坐上褚大叔的驢車進縣城,于念留在家里洗褻褲,正洗著,腰腹處熟悉的熱意滾過,于念連忙去茅房。
果然,月事來了。
周氏知道后,給于念弄了新的月事帶,還煮了紅糖雞蛋讓她喝,“你啊你都不知道照顧好自己,那布能往底下墊嗎�!�
李氏不是個好母親,自然不會教于念來了月事怎么辦,于念自己摸索著,往下面墊舊布,她想的是隔住血不弄臟衣服不難洗就行,全然沒想過別的。
周氏將柔軟的布裁剪好,往里面墊了新棉花,一口氣給于念縫了五條月事帶,大氣的說,“臟了就換。”
于念怔怔地抬臉看周氏,心里懂了拜堂時褚休那句話:
‘我們拜一下大嫂,她與我有養(yǎng)育之恩�!�
何止養(yǎng)育恩。周氏不僅是嫂子,更是母親。
暖烘烘的太陽下,于念坐在庭院里看楚楚寫字,雙手捧著碗,一口甜過一口的紅糖水喝著。
雖然褚休不在家,但這日子,過得絲毫不差。
周氏怕褚休不在,于念閑下來不適應(yīng)會多想,還教她怎么給自己縫月事帶,以及說起褚休的趣事。
于念聽得眉眼彎彎,點著的腦袋小雞啄米似的回應(yīng)周氏,一直就沒停過。
去縣城的路上。
褚大叔扭頭看褚休,平時喋喋不休的人突然安靜下來,還怪讓人不適應(yīng)。
褚大叔清咳兩聲沒話找話,“想媳婦了?”
褚休“唔”了聲,摸著懷里的包袱,“念念給我收拾的,她怕我不舍得花錢買吃的,還把僅剩的兩塊糕點都用油紙包上裹了層布偷偷塞里面,我都看見了�!�
褚大叔笑起來,“是個會疼人的好媳婦。”
褚休點頭,又嘆氣。
可惜今晚她不在家里,不能摟著于念好好疼疼她。
褚休想,于念肯定想她想的直哭,說不定飯都吃不下。
第25章
“略通拳腳�!�
書院學堂。
“你怎么想起來打聽最近入院的新生?”午后,
同窗吃著甜棗問褚休,“還有你小子說成親就成親,都不想著招呼我們一聲,
還是不是同窗了�!�
褚休從蜜餞鋪子買不少果脯甜棗,這會兒喊上人聚在學堂里隨意吃拿,
“不是同窗你還拿我甜棗?吐出來吐出來�!�
“晚了,”對方將棗一個高拋張嘴接住,嚼了兩下咽進去,雙手攤平聳肩耍賴,
“吃進去可就吐不出來了�!�
說著又伸手去拿別的果子。
褚休拳頭虛攥笑著在他肩頭捶了下,借機跟大家解釋,
“我的事兒你們也都聽說了,
喜宴辦的有些急這才沒通知大家,
但今個我把這喜糖給大家補上,還請大家原諒一二。”
她像模像樣朝左右拱手作揖。
同窗平輩誰受她這個禮,
“行啦行啦,
但褚休,
關(guān)于外頭的傳言,我們聽說的可都是你不行啊~”
褚休聞言抄起一顆花生砸過去,
對方嘿嘿笑著接了個滿懷,撿起來剝完殼就往嘴里塞。
裴景安靜的坐在人群邊緣,
游離于熱鬧跟孤寂之間,既不跟大家打鬧嬉笑也不算徹底離群。她手里拿著書,垂眼落在紙上,余光卻忍不住分神往旁邊的棗紅色身影上看。
只要褚休回來,
書院氣氛好像都變得不太一樣,像是陳舊的書本攤在冬日暖陽下晾曬,
每個人都身心舒展。連她,融在這貧嘴熱鬧的氛圍下,嘴角都抿出半分自在笑意。
褚休半坐在桌子上,單腳支地一腿屈起,手里剝著花生,大拇指蓋彈起花生米往上拋扔進嘴里,笑意滿面的跟身邊人說話。
余光瞥見裴景孤零零不湊熱鬧也不吃東西,褚休伸手探身往前在桌子上抓了大把花生,依舊是面朝前方在跟人講話,但胳膊卻往后將花生放在裴景面前。
“我媳婦有個弟弟,他就在這批新入學的學子里,”褚休道:“但我那老丈人跟岳母娘怕影響我名聲傳出去不好,就沒走我的路子把人送了進來,到底是自家人,我多少得見見我這小舅子關(guān)照關(guān)照啊。”
“怎么不走你的路子,你舉人身份有資格往書院里舉薦學子,”有同窗拍大腿,“你那丈人糊涂啊,說不定還白花了銀子�!�
“是啊�!瘪倚萁乐ㄉ�,臉上笑意不變。她那老丈人是糊涂,估計連舉人有舉薦學子入學資格的權(quán)力都不知道,否則以李氏跟于老大的德性,昨天定然不會那般上門撕破嘴臉。
褚休在這個書院里想見個人那簡直太容易了。
“喏,”有熟悉門路的同窗帶著褚休下下跟裴景過來,伸手指著不遠處的學堂,“人字院丙班都是今年秋冬走門路進來的。”
書院以年紀大小分天、地、人三院,以入學的成績跟孩子天賦分甲、乙、丙、丁四個學堂,像褚休裴景這樣十六歲往上的舉人秀才就是天字院甲班學子。
裴景抱著書跟在后頭,聞言皺眉抬眼看同窗,“什么叫走了門路,書院選拔學生向來不是有固定的入學流程,先以筆試為主再以面試為輔嗎?就算有門路,那也要過了筆試才行�!�
同窗雙手抱懷,撇嘴搖頭,“理是這個理,但書院也要擴招學子,所以外頭就有人賣筆試的答案,說是三兩銀子一份�!�
褚休將沒吃完的花生往同窗手里一塞,拍拍手掌,帶著裴景,“得嘞,我這就去看看我那小舅子�!�
同窗剝著花生走了后,裴景才輕聲跟褚休說,“早知道你小舅子這么小,就該帶點果子過來。”
褚休買了不少花生紅棗跟蜜餞,都放在學堂里隨大家吃拿,但是跟他們這群半大的小伙子比起來,人字院丙班十歲左右的新學子才是小孩。
因為才入學還沒正式開始授課,學堂里的小孩們聚在一起不過是互相熟悉。
“他不喜歡吃果子�!瘪倚輿]多解釋,見裴景安靜的跟在身后,也沒刻意找借口支走對方。
兩人湊近了就聽見丙班里嘰嘰喳喳叫喚個不停,跟八百只鴨子關(guān)在一起似的,吵鬧聲哭喊聲都有。
裴景眉頭緊皺胳肢窩夾緊書,雙手堵住耳朵。她記得她剛?cè)雽W的時候,學堂里也沒這么吵啊。
褚休倒是神色如常往前走,站在學堂大開的窗欞外,手臂搭在上頭,彎腰笑盈盈往里問,“小孩,哪個是于大寶?”
她生得好看,幾乎剛開口就有人爭著搶著跟她說話,“于大寶不在這兒,他出去了�!�
“哥哥你別找于大寶,他不是好人!”
褚休眨巴眼睛,壓低聲音問,“他怎么不是好人了?”
幾個七八歲的小孩湊過來,小胖手遮住嘴跟她說悄悄話,“他打人還罵人,昨天,昨天還搶了二明娘親給他縫的錢袋子,罵二明是軟蛋娘們�!�
順著小孩的目光看過去,褚休就看見那個叫二明的孩子,秀秀氣氣的白凈長相,斯斯文文的坐在屬于他自己的座位上看書。
告狀的小孩明顯是為二明打抱不平,“于大寶還脫了二明的褲子跟二明比誰尿的遠,輸了后還把二明推到剛尿過的水坑里,太過分了。”
“就是,太過分了!”
附和說話的多數(shù)是被于大寶欺負過的以及看不慣于大寶所作所為的。
“怎么沒告訴夫子?”裴景站在旁邊。
小孩聞言抬頭看她,又低下腦袋搖頭,“告訴夫子的話要是被于大寶知道了,會挨打的�!�
“那于大寶現(xiàn)在去哪兒了?”褚休問。
小孩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齊齊搖頭。
“他去齋舍翻東西了。”一片安靜中,那個叫二明的小孩開口,捏著書望過來,“他趁我們都在學堂里,去齋舍翻大家的包裹了,昨天就翻過,被我看見了他才打我�!�
裴景這下不看小孩了,而是看褚休,嘴巴張張合合,最后閉上。褚休這小舅子小小年紀真不是個東西啊,剛來書院沒兩天就作威作福,要是時間長了可還了得。
但于大寶是褚休的小舅子,褚休今天特意回書院就是為了他來的,現(xiàn)在也是關(guān)心于大寶怕他在書院里過得不好才找過來。
裴景自知不該多說什么,可依舊為那個受欺負的小孩抱不平,就算于大寶是褚休小舅子,也不能這么欺負人。
“這事他們不敢跟夫子說,”裴景抱著書挺直腰,正義凌然,“那我去跟丙班的夫子說!”
褚休連同小孩們一起驚詫的看向裴景。
褚休眼神還好,小孩們看向她的目光明顯是在看叛徒,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跟排斥。
裴景狐疑的回望過去,怔怔的說,“我,我說了他才不會欺負你們啊。”
“你說了他才會變本加厲欺負我們,”有膽小的都要哭了,“夫子又不能時刻跟著我們,等夫子走了他肯定還是要欺負我們的,說不定欺負的更厲害�!�
“嗚嗚我是看哥哥好看才告訴你們的,你怎么能這樣呢�!�
褚休連忙從袖筒里摸出一顆甜棗,趁小孩張大嘴露出嗓子眼放聲嚎哭之前,先用甜棗把他的嘴堵住。
眼看著裴景要被小孩們轟出去,褚休把他擋在身后,“放心放心,我跟你們保證不告訴夫子,也保證于大寶以后不會再去欺負人了。”
說完趕緊拉著裴景的衣袖將人帶走。
裴景依舊不太理解小孩們的想法,她明明是好意,怎么還惹得小孩們敵視。她抱著書悶頭跟在褚休身后,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遇到不公就該往上去說。”
“說給誰聽?”褚休雙手抱懷,輕聲反問,“夫子?縣令?知府?還是皇上?”
“裴兄啊,”褚休玩笑語氣,“不是所有不公都能得到伸張,這還只是明處能看見的,還有些暗處的不能看見的不公,更不是往上訴說就能解決的。”
裴景頓住,抱著書的手指收緊,后知后覺懂了這話里的深意,慢慢垂下腦袋,頹然一笑,“是啊,天下不公何止這一處。”
同一書院里,于大寶欺壓別的小孩,這份看得見的不公可能有處伸張,但同一縣城內(nèi),于大寶這樣的頑童都能入學可很多乖順聰慧的女娃卻連進書院的資格都沒有,這份看不見的不公,又該跟誰說?
就連朝堂上替女子入學發(fā)聲的長公主都要被悄無聲息抹去功績了,更何況其他女子。
冬日暖陽下,裴景渾身冰涼。她覺得她的這份愁緒跟感慨褚休這個男子怕是不能感同身受,這條前行的路上過于孤寂漆黑,以至于她眼前烏黑迷霧似的,找不到前進的路。
“想什么呢?”褚休見裴景低著頭停在原地,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揮了又揮。
裴景回神,抬臉扯出勉強笑意,“沒什么,那你要去勸勸于大寶嗎,讓他不要欺負同窗?”
褚休看三腳金烏似的看裴景,“勸能有用?”
自然是沒用,光是聽到于大寶的所作所為,裴景都能想象到這是被慣壞的孩子,如果口頭說教能有用,于大寶也不至于長成這種性子。
“可,”裴景遲疑開口,“可他不是你娘子的弟弟嗎,是你的小舅子�!�
褚休待他娘子那么好,又那么喜歡他娘子,定然愛屋及烏不舍得兇于大寶吧。
“就因為他是我小舅子,我才有資格管他。”褚休笑容滿面朝前走。
她雖是舉人,但也略通些棍棒拳腳功夫。
打小孩可能對她名聲不好,但打“自家”小孩,那就不一樣了。
褚休找到于大寶的時候,他不知道從誰的包袱里翻出一盒桂花糕,吃的滿嘴都是。
瞧見褚休跟裴景站在他面前,他也只是心虛了瞬間,隨后裝模作樣挺著胸脯往前走,嘴里塞了東西含含糊糊說,“看什么看,這是我自己的�!�
八歲的于大寶,個頭比十歲的小孩還高,小牛犢般壯實,臉頰上的肉都隨著走動而上下顫悠。這也是他在丙字班橫著走的原因,論體型拳頭碾壓,沒一個能比得上他的。
褚休雙手抱懷上下打量于大寶,他身上穿著干凈的衣服,布料不算昂貴但絕不是麻布,而于念嫁她時,莫說新衣服了,連個新肚兜都沒有。
于家甚至想以十兩銀子將于念賣給縣城里的員外,賣來的錢做什么?自然是供養(yǎng)于大寶。
“你們誰��?”于大寶見兩人攔著自己的路,不耐煩的抬眼問。
這份不怕天不怕地的囂張底氣,也是打小溺愛至今才能養(yǎng)出來的。
于大寶屬實不怕,他娘說了,他在書院里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捅破了天還有個舉人姐夫給撐著呢,到時候惹了麻煩就報褚休的名號,而且就算不提褚休,于大寶也覺得自己不怕,因為他娘厲害。
在村里不管他打了誰惹了什么麻煩,只要他娘出面撒潑就能擺平。
全村人都怕他娘,而他娘最疼他,連個重話都不對他說,所以于大寶覺得他才是最厲害的那個。
“你這糕點從誰包袱里翻出來的,”褚休微微彎腰伸手,手指挑起于大寶系在腰間的藍色荷包,上面繡了日月圖案,“這個也不是你的吧�!�
“你誰啊,你管得著嗎!”于大寶連忙伸手捂搶來的錢袋子,他覺得好看那就是他的。
于大寶抬眼看褚休,看人的眼神挑肉秤斤跟他娘一樣市儈,“你不會是張二明的哥哥吧?他個孬種自己不敢跟我說話還找了人來,果然是個只有娘沒有爹的娘炮�!�
“你——”裴景往前半步瞪于大寶。這是個八歲孩子能說出來的話?!
于大寶毫不示弱瞪回去,嘴里的糕點屑子往前噴,“看什么看眼睛給你挖出來!”
裴景斯斯文文,陡然遇上這種貨色,張著嘴說不出半句話,氣的俊臉通紅扭頭瞪向褚休,“你小舅子!”
“對啊,我小舅子。”褚休慢條斯理挽起袖筒,抬手對著于大寶那張胖臉就是響亮的一巴掌。
“啪”的聲脆響,打懵了于大寶,也打懵了裴景。
裴景抽了口涼氣,目瞪口呆的看向褚休,絲毫沒想到他會動手。
褚休微笑,“這巴掌是因為你罵張二明,長姐如母,你出言不遜,我只能替你母親管教你�!�
于大寶糕點也不吃了,抬手就要把手里剩的點心砸褚休身上,瞪圓了紅眼睛罵,“你什么東西你敢打我!”
裴景見于大寶不認識褚休還納悶了瞬息,目光在兩人間來回,提醒著,“他是你姐夫褚休啊�!�
提起褚休兩個字,于大寶想起來了,脫口就是,“哦就是那個啞巴的男人�!�
話剛說完,褚休另只手反手抽在他臉上,沉聲糾正,“那是你姐。”
于大寶被打了兩巴掌,哪里肯罷休,牛犢似的朝褚休悶頭撞過來,掄著兩條胳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他再壯也比不過褚休年長,被褚休摁在地上后,還撲騰著呢。
褚休單腿壓在于大寶背上,單手反剪住于大寶的兩只手,抬手抽他后腦勺上綁著的小童圓揪,“再不聽話我打死你�!�
于大寶跟只被踩著殼的烏龜一樣在地上滑動四肢,看笑了裴景。
裴景見褚休只是小懲,也跟著說,“書院里哪有你這樣的學子,怎么能欺負人呢。”
“要你管你算個屁!”于大寶掙扎,“褚休你給我等著,我娘來了給你好果子吃。”
褚休,“我是你姐夫�!�
于大寶,“我才沒有姐,于念就是個啞巴她才不是我姐,我娘當初想淹死她可惜沒淹成功,要不然你就只能娶個水猴子了!”
他嚷完,風都靜了。
裴景下意識去看褚休臉色。
褚休垂著眼,“你說什么?誰要淹死誰?”
“淹死于念,她個沒有把的死丫頭養(yǎng)著有什么用,是個將來要許男人的賠錢貨,家里已經(jīng)有了我怎么可能還養(yǎng)她浪費糧食,當然要淹死了!”于大寶哼哼著,“可惜她命大爬回來了還變成了啞巴,活該!”
這事褚休是頭回聽到完整的。
她原先聽周三姐提過于念變啞的原因,只說她是落了水發(fā)了燒,這才燒壞嗓子。褚休想的是于念洗衣服或是別的,才不小心掉河里了,但從沒想過是被人推河里要淹死她。
如今想想,她懂了于念怕李氏恨李氏的原因,更懂了于念昨天為了護住她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十兩銀子,頂著李氏目光為她站出來意味著什么。
胸口悶堵成一團,泡過水的棉花似的鋪在上面,又濕又沉裹著心臟,讓人窒息的喘不上氣。